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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毀情殘 第三章 情斷慾絕 ─ 阿巽
春天的太陽暖洋洋的,曬在身上,一股酥麻的感覺直透骨髓,再加上徐徐柔風輕送,風裡的
花香催人入夢,吹得我與同在溪邊釣魚的大牛哥和阿福哥握著釣竿的手都是半睡半醒的。
柔柔的風兒吹呀吹,吹得我軟綿綿的,隨風飄呀飄,好像飄到了雲端似的,只希望魚兒別忙
著上勾,免得破壞了這美美的感受。
魚兒今日很聽話,它們都沒上勾。
上勾的是我。
我讓一個身穿青色袍子的人,抓著領子提在手中,就好像我平時提魚兒一樣。
我在他手中晃呀晃的,像飛一樣,也像剛才隨風輕飄的感覺。
他是不是從剛才就這樣提著我?
他到底提了我多久,不累嗎?
從他手上看去,他顯得好高大,不知道平時魚兒在我手上看我時,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感
受?
「你醒了。」 他說,是用說的,不是問,所以我也懶得點頭,畢竟被人像魚兒提在手上的
感覺並不好受。
更不好受的是,他竟然開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又捏又揣x的。
一下子全身酸麻,一下子渾身刺痛,好難受,不過我沒叫出聲來,也沒哭。
爹說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不能哭。
終於他摸完了,我抬頭看他,他也看我。
他說:「叫師父。」
醒了。
好冷,好暗,好痛。
死了嗎?
是不是死後就楷x像風一樣飄呀飄的,好輕,好輕。
就像剛才的夢。
我在飛。
穿著青色袍子的「師父」提著我的衣領,一轉眼兒就飛到了我家門前,還把看見我們憑空出
現的娘親嚇得把手上整盆的水都給灑了一地。
師父把我放下,對娘親說:「我要見你丈夫。」
嚇傻的娘親用顛抖的手往屋後緩緩指去。
然後,師父就不見了,嚇得娘親又大聲尖叫一聲,叫得連還在溪邊打盹的大牛哥跟阿福哥都
要給嚇醒了。
看娘親嚇成這樣,我想上前安慰她,告訴她別怕,青袍子師父不是壞人,他還要教我像他一
樣飛來飛去,很好玩,很有趣的。
不過,這些話我都沒說出口,因為我也像娘親一樣嚇傻了,被娘親嚇傻了。
娘親一聲大叫之後,又一聲,又一聲。
不是驚恐的叫,是痛苦的叫,是睜大眼在地上滾來滾去,抓著臉撕著衣服的叫。
為什麼? 娘親病了嗎?
碰!碰!
兩聲大響,又嚇了我一跳,卻是爹和大哥從屋後飛出來,重重的摔落在我面前。
爹和大哥也跟娘親一樣,睜大眼在地上滾來滾去,抓著臉撕著衣服,痛苦的叫。
還好師父又出現了。
「我爹娘怎麼了,快救救我爹娘,快救救我爹娘!」
「修練斷心訣,必先親情滅絕,無拘無絆,方能還我心自在,而後斷之。」
「師父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快先救救我爹娘啊!」
「他們很痛苦。」
「師父你快想想辦法!」
「那就別再讓他們痛苦。」師父抽出一把小刀,丟在我的腳旁:
「殺。」
好痛。
不是失x肢百骸欲散欲裂的痛,不是五臟六腑煎攪翻騰的痛。
不是散功的痛楚,而是心裡的痛楚,想起不該想起的往事的心痛。
七歲的那一天,爹娘還有大哥在我腳邊痛苦的打滾,師父抽出一把小刀,丟給我。
「殺。」
七歲的我呆了,傻了,站在太陽下一動也不動。
「修練斷心訣,必先親情滅絕,無拘無絆,方能還我心自在,而後斷之。」
親情滅絕。
滅絕親情。
斷情,方能絕慾。
我辦不到,至少當時辦不到,只能傻傻的看著大哥爬著撿起了刀,癡癡的看著他把刀往心口
插去。
不過師父要我親自動手。
親自動手,才能滅絕親情。
所以師父揮了揮手,刀又掉落在我的腳邊,連著大哥緊握著刀的一條臂膀。
紅紅的血流了滿地,就在我的腳邊。
大哥的血。
我撿起刀,閉上眼,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不去感覺。
但在刀刺下拔起那一刻,仍確實的感到有東西噴在臉上,緩緩的往下滑。
好燙,好燙。
碰!碰!碰!
敲門聲? 是誰? 有人? 我在哪裡?
勉力撐開眼皮,只見失x周一片幽暗,是瞎了,還是已墮地府?
厚重的鐵門「依呀」的一聲,隨之而耀眼強光照得我兩眼發疼,不由得又閉上了眼。
腳步聲兩三步間到了我身旁,聽得出共有兩人。
一人發聲道:「開口喝水吧。」
好熟悉的嗓音,令我不由得睜眼欲瞧,看看是否我心中所想的那人。
是兩個年輕道士,雖然眉清目秀但手足沉穩,頗具高手風範。
不過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不是李天翔。
兩人喂了點湯水便要離去,之前發聲的道人將門帶上前轉頭微笑道:「多休息才有氣力走
動,過幾天各派掌門就要提你問話了。」
他的眼裡,有熟悉的暖意,話裡,亦別有深意。
是李天翔?
三年前,一彎殘月下,秋風吹著漫天的枯葉起舞,為斷情絕慾門的第六代傳承做為見證。
我將碎心刃自無頭的青袍屍體上抽回,輕撫著近柄處新裂出的第五道缺口。
據說碎心刃具有靈性,所以它為每一代死在刃口下的舊主,在刀柄處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紀
念。
有一天,碎心刃也楷x為我留下第六道缺口。
這是命運,無情的命運。
身為無情,的命運。
我不怨他,雖然這是他加諸於我身的命運。
我殺了他,但這也是命運,無情的命運。
在命運下,共處的十五年不算什麼。
正如他所說:
斷情,方能絕慾。
晚風吹落一片葉,落在我的肩上,又輕輕一拂,讓葉片隨之飄舞而去。
我伏在李天翔的背上,聽著他急促的呼吸心跳,一聲又一聲,數著眼前飛過的落葉,一片又
一片,也想著我煩亂的心事,一件又一件。
放眼看去,同樣的山石,同樣的草木,同樣的鐵剎山。
不一樣的,是人,是我。
我仍是無情,卻已不是無情。
我多情,濫情,渴望有情。
親情,友情,愛情,還有人情。
我在惠晶身上找到愛情,在郝冬溪和李天翔身上見識到人情還有友情。
雖然仍少了親情,但已足了,夠了。
此生已無所求,又何必賠上李天翔一條命?
聽著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我在李天翔背上用力一掙,卻想不到,錯了。
又錯了。
陰寒的掌風自他背上透入我胸前,就在我掙扎而他失神之際。
黑暗再次降臨,我卻在恍惚間感到有東西在臉頰上,緩緩的往下滑。
好燙,好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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