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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apu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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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太虛幻境 作者:納蘭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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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2:54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紅塵驚夢 第十二集 戰火乍燃 


第一章 ~不死之身~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金易之突然攻擊,性德出手相應,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忽發暗器,性德以身遮擋容若,滿天暗器有一大半落在他的身上,然後一刀從他的後背刺穿前胸,穿心而過。

彷彿只是在一眨眼之間,一切就已經完成。在靈堂上,有無數的高手,一大堆名家,誰也來不及插手,所有一切,便成定局。

等到眾人施展武功,拉開距離,拔出武器,發出叱喝之聲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金易之一刀得手,哈哈大笑,飛身後躍。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振臂躍起,意圖穿屋而去,倒是完全沒有顧忌他們那五個還傻呆呆,完全沒明白是怎麼回事的師侄。

一聲冷笑,如冰玉相擊,並不含強大內力,卻奇異得傳進每一個人耳中、心中,在一片風聲、叫聲、喊聲、罵聲、兵刃掠空聲、桌翻椅倒聲中,這一聲輕笑,清晰得好像不是自耳中傳來,而是從每一個人心靈深處乍然響起。

笑的人,是身中無數暗器,又被刺穿心臟的性德。

這是容若第一次聽到性德的笑聲,萬萬沒有想到,竟是處在這樣奇怪的境地中。

隨著他一聲輕笑,一股無以倫比、不可抵禦的力量,猛然在整個靈堂爆發了出來。

金易之忽然間慘叫了一聲,飛掠在半空的身影,猛然跌落下來,全身骨節發出一陣陣爆響,然後一寸寸迸裂,皮膚一絲絲裂開,每一分每一寸,都有大量的鮮血湧出來。他張開嘴想要痛呼,想要慘嚎,可是在橫掃靈堂的強烈氣勁中,竟然一絲一毫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趙茗心剛剛躍到堪堪接觸屋頂的位置,發出一聲悶哼,以比躍起更快的速度跌落下來,雙腳落地,連連向前衝出七八步,還是拿不住樁,往前撲跌下去,雙手一撐,手卻軟得沒有絲毫力氣,支不起身體,整個人趴在地上。他還想站起來,奈何整個身體好像沒有一根骨頭撐得住,沒有一絲力氣用得出,就像一堆爛泥一樣,只能癱在地上。

孫茗意人才躍起,忽的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全身劇顫地落下來,站在地上,不停吐血,漸漸彎下腰,軟下身,直到全身蜷在一起,倒在地上,卻還是吐血不止,好像不把全身的血就此吐光,就不能停下來。

而孔茗情動作稍慢,還來不及躍起,就張口吐出來,吐的不是血,他吐的是,是他已經被震得破碎的心肝內臟。

而廳裡其他人,也被那忽然暴起的強大氣勁,逼得立足不穩,眾人無不極盡全力,穩住腳步,卻還有不少人,跌倒在地,滿地亂滾,有那武功高的,竭力拿住步樁,卻已被逼得面泛赤潮,暗受內傷。

更有不少人,手裡剛出鞘的兵刃通通拿不住,脫手飛出,半空中,一陣兵器相碰的亂響。

誰也無法張眼,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誰也無法正常的呼吸。

容若本人武功微薄,勁風乍起的那一瞬,他已經被震得飛跌在身後的棺材上。他心中猶自念掛著性德,腦子裡,還想著他那冷然而起的一笑,想要扭頭去看性德,卻連轉動脖子這麼容易的事,還覺得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眼睛,雙手抱緊棺材,拼盡全力,以保自己不被這可怕的勁風,震得直飛出去。

那強勁得不似人力,倒像神明震怒的力量像暴風一樣,橫掃靈堂,卻又像暴風一樣,一刮即過。

混亂起於一瞬,卻又在一瞬之後,再歸於寧靜。

容若雙手一軟,整個人從棺材上跌落下來,身體像虛脫了一般,沒有一點力量,卻又在心間一凜時,一躍而起,大喊:「性德。」

他才一跳起,腳下就一軟,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一隻手及時扶住了他:「小心。」

「謝謝。」容若隨口一應,然後,再次跳起三丈高,手直直伸出來,指著對方,嘴唇不停地顫抖,好半天,才叫出來:「性德!」

扶他的人竟是應該已經重傷身亡的性德。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多處都有明顯被暗器釘入的痕跡,胸前心口的位置,仍然森森地伸出一把金刀的刀尖來,提醒著每一個人,他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的神色卻還是平靜沉定的,看了容若一眼,只淡淡說:「別怕。」

他沒有說「別怕」什麼,但他的行動,已經充份說明了將要發生的事有多可怕。

他把右手臂往後伸,抓住了金刀的刀柄,慢慢往外拔。

容若臉色慘白,他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聽見金刀的刀身在性德的體內,和他的肌肉、骨頭相磨擦的聲音了。可是性德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容若雙手握拳,在心裡一遍遍地念著:「不要暈,不要暈。」

容若眼睛直直地盯著性德,看著他的右臂以詭異的角度不斷伸長,終於把整個金刀全部拔出來,然後信手扔掉。

雖然隔著衣服看不太清楚,但還可以明顯看到,他前胸處,有既深且大,足以致命的傷口,但是一滴血都沒有,而金刀上,也不見一絲血跡。

但性德本人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扔下了金刀,再慢慢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一枚枚取出來。

泛著藍光的淬毒穿心針、會順著血液流動,直達心臟的攻心針、射出去細小如飛鏢,一射中人就會散開出蓮花,把整塊肌肉完全嵌住的鐵蓮花、暗藏炸藥的震天釘,一樣一樣,出現在他手裡,一件一件,被他隨手拋下來。

他不必用磁石,不必用銀刀,只要在身上,一拍一按或一挖就可以了。他的一身白衣,雖然有不少灰塵,卻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血痕。

等到把所有的零碎全取出來,扔掉後,性德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隨便地說:「好了,沒事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真的就這樣,施施然走出去,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自去休息。

容若直到這時,才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而直到這個時候,四周才傳來一片驚呼聲、駭叫聲,以及不能置信的驚嘆聲。還有七八個,剛才那忽如其來的勁風都不能讓他們失去平衡的高手,也在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因為受不了打擊,而就此暈倒。

地上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靈幡帳幔,亂做一團,而柱子上、屋樑上,則釘滿了脫手飛出的刀刀劍劍。

和尚、道士們縮做一團,連阿彌陀佛、無量壽佛都念不利索了。

武林高手、一方大豪們,面無人色,張著嘴,不知道在喃喃念著什麼。

肖鶯兒花容失色,衣亂髮散,顫聲道:「主上……」

容若深吸一口氣,然後大聲說:「肖鶯兒,靈堂的一切,由妳負責恢復原狀。」

一句話說完,他再不停留,盡展輕功追性德去了。

肖鶯兒傻傻站在靈堂最中央,面對這混亂至極的場面,枉她平日聰明能幹,此時,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不過,相比其他人的表現,肖鶯兒倒還不算太糟了。

在場的江湖人物,每個人都是深受打擊,臉色鐵青,蒼白得像鬼更勝於像人。

對於習武的人來說,這樣可怕至極的武功,實在太過打擊他們了。

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可以發動如此強大的氣勁。

四個出手偷襲的傢伙,成為勁力攻擊的重點,所以不是當場身死,就是受必死的重傷,慢慢等死。

而其他人,不在攻擊的中心,只是無妄受牽連,所面對的力量,竟然還大到這個地步。

而那人,發動了如此可怕得直如神魔的氣勁之後,居然還可以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慢慢把刀拔出來,把暗器取出來。

這簡直已經不是人了。

跌在地上的蕭遙,第七次努力之後,終於站了起來。他也同樣髮散衣亂,滿身灰塵,根本沒有什麼逍遙名公子的風範,但他卻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失態,喃喃道:「枯木腐屍功。」

在各個方向,有不同的聲音在應和他。

「對,一定是枯木腐屍功。」


容若一路追著性德,性德雖武功全失,但步法高妙,容若拼盡全力,也還是沒能追上他,比他晚個十幾步,才衝進明心閣的臥室,氣喘吁吁,差點沒有直接躺到地上去。

性德身子一晃,比他先一步坐倒於地,閉目無語。

容若嚇了一跳:「性德,你沒有事吧?」

他看過的武俠小說中,有太多相似的情形,一個武功高絕的人,受了致命重傷,抖擻精神,把其他人嚇個半死,他自己慢慢走開,然後倒地暴亡。

容若撲過去,雙手抓住性德,只覺隔著衣服,還是觸手冰涼,又看性德的臉,雖然平時也清冷一片,但現在卻是前所未有的蒼白可怖,不似生人,更是嚇得心膽俱裂,大聲發喊:「性德,性德!」

他心慌意亂,把性德一陣亂搖。

「別搖了,再搖我就真的死了。」性德的聲音微若游絲。

容若心中一凜,急忙收手,身子一轉,轉到性德身後,抬手想要把自己少得可憐的內力輸到性德體內,看看能否幫他的忙。

性德已是聲音低弱地阻止:「不必浪費精神,就算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無法用內力來幫助我。我的武功雖然很高,但是我的身體卻和普通人不同,經脈骨血,都不相似,我可以給人內力,別人的真氣卻無法傳給我。」

他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元氣大傷,休息幾天,就能好過來了。」

「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明明受了穿心重傷……」

「我說過,我的身體和你們不同。」性德伸手,慢慢解開自己的衣襟:「你看我的傷口。」

容若細細看去,他那明明被一刀刺穿的胸前傷口已經不見了,肌肉平坦光滑,沒有絲毫破損的痕跡:「這是……」

「我外表和你們相似,但身體不會輕易流血,不會隨便受傷,並擁有強大的恢復能力。只要不是被人砍下腦袋,不是被腰斬,不是被徹底地挖心剖肝,斬手斷足,我就不會死。但是……」

性德微微一嘆:「八月十五之後,我的身體比以前虛弱得太多,所以遭到重擊之後會大傷元氣。我剛才故意在別人面前拔刀、取暗器,就是為了鎮住他們。以前他們感覺我莫測高深,不太敢動手對付你,我怕他們知道我元氣大傷之後,會有所動作,所以要先讓他們感到恐懼震怖,不敢亂來。」

說完幾句話之後,性德一向稍普通人略顯蒼白的臉上,竟浮起一點淡淡的紅潮。

容若知道在武林人看來,這是受內傷的徵兆,嚇得連聲說:「好了,你不用解釋了。我扶你上床休息,我會讓人守住這裡,絕不叫人打擾你的。」

性德閉著眼睛點點頭,把全身的重量交給容若,任憑他把自己扶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以軟弱的姿態面對容若。以前他就算力量全失,也處處掌握主動,利用他無以倫比的知識,讓其他人震服,指點容若,保護容若,而現在,他終於失去了他的強大,必須接受容若的照顧。

對於從一開始存在,就一直以強者姿態面對一切的性德來說,這種遭遇、這種感受,非常的奇特。

感覺自己幾乎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感覺有一雙手,小心地支持著他的身體。

從來不曾害怕過死亡,但卻因為這個時候,有一雙手的扶持,有一雙手的溫暖,而感到安心。

多麼奇怪,人工智能體,也會有安心的感覺?

儘管這個讓他感到安心的人,武功爛,文才糟,人不夠聰明,還動不動又叫又嚷,吵得人頭疼。

就像現在,容若才扶他躺好,想到一事,又叫了起來:「不對啊!你不是力量全失嗎,剛才為什麼忽然間發出那麼有威力的氣勁來?」

「那氣勁不是我發的。」性德眼也不睜,淡淡回答。

「不是你,還有誰能做到?」容若瞪大眼,用盡所有的肺活量大叫:「○○八嗎?不可能啊!照規矩,她不會主動出手,何況周茹那個女人,個性惡劣,恨不得我吃盡苦頭,她好在旁邊看熱鬧,哪裡會出手幫忙?」

性德被他吵得眉頭微皺,這個白癡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靜的環境來休息嗎?

「當然不是○○八。出手的人就在外面,你打開門請他進來。」

「什麼?」容若這次簡直是用吃奶的力氣來驚叫。

然後,房門被砰然推開。

一個冷漠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你早知道我跟著你們?」

聲若冰雪,人若冰雪,衣若冰雪,那猶在鞘中的劍,想來亦如冰雪。

容若霍然回首,望著那一襲雪衣,明明應該還在門外,卻忽然間已到了床邊的人,眼神一跳。

他記得這個人。

即使只是遙遙看了兩眼,沒有交談過一句話。但那一人對千軍的風采,沒有任何人可以忘記得了。

「是你?」

雪衣人根本沒有理他,只是凝視躺在床上的性德:「你早知道我跟著你們?」

「本來不知道,但你剛才控制不住出手,我就知道了。」性德神色安然,沒有絲毫忐忑。

「你為什麼會出手,該不是看到性德受傷,一激動,就控制不住出手了吧!」容若既不怕他絕世武功,也不怕他出手無情,笑道:「你武功蓋世,罕逢敵手,無敵最是寂寞的,所以一見到性德,心中就無比歡喜,一直想找機會,和他盡情一戰,因此暗中跟了我們一路,對嗎?」

根據他看武俠小說的經驗,武功達到雪衣人這種地步的人,什麼權勢富貴、美人名馬,都不能讓他心思稍動,只有可以一戰的敵手,才可以讓他們振奮起來。比如西門吹雪只為葉孤城而激揚萬丈劍氣,比如龐斑只因有浪翻雲而欣然歡喜。

這種蓋世高手,一生的追求,也不過是盡情一戰,所以他立刻笑吟吟說出來。

一語未盡,一直以來,目中無皇的雪衣人,終於第一次,認真看了容若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容若把胸膛拍得啪啪響:「我要不是這麼英明神武,明見萬里,才智無雙,智慧絕世,怎麼能把性德這種絕世人物,折服了當我的護衛。」

雪衣人眉頭一揚,眼神微冷。

性德閉目,暗中嘆氣。

可憐雪衣人武功蓋世,要是再聽容若這麼一氣說下去,怕也要敗得潰不成軍,必要去找個地方好好吐一番了。

「正所謂,英雄識英雄,豪傑重豪傑,你雖然把性德當成畢生大敵,暗中,卻把他看做比所有朋友親人更重要的人。你一路暗中跟著他,但又怕他發現,所以跟得很遠。發現金易之等人突襲時,你隔得遠,不及相救,但以你的武功,自然瞬息間就可以靠到近處。這時看到性德身受重傷,你一時受刺激,全力出手,把金易之他們四個人當場打死,而其他人也受餘勁波及,大大出醜。你自己等到心緒漸漸平復之後,就暗中跟著我們進來,以你的武功,自然誰也發現不了你。你一來擔心性德的傷,二來不明白,以他的本領,為什麼輕易受傷;三來不明白,他為什麼受了傷,卻一滴血也沒流,好像沒事一樣,所以忍不住靠到最近,也許就躲在房門外。這個時候,以性德的靈覺,就可以輕易發現你,叫破你。」

容若語不驚人死不休,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地一氣說完,然後,笑一笑,禮儀周全地彎了彎腰:「怎麼樣,我說的有沒有錯誤,還請指正。」

雪衣人眸中暴起神光,深深凝望容若:「看來,他為你效忠,果然是有道理的。」

「不敢,失禮,誇獎,多謝。」

「不過……」雪衣人轉眸冷冷望向性德:「你是何等風範,何等身手,無論對方是誰,也不值得你稱臣屈膝。」

「這是我與他的事。」性德淡淡回答,滿室忽然升騰起來的獵獵劍氣,不能對他有絲毫影響。

「為什麼你會受傷?以你的本領,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我內力全失。」性德並不掩飾,面對雪衣人這樣的人物,也根本沒有辦法掩飾。

雪衣人眼神剎時森冷如冰,滿室為之一寒。

容若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張張嘴想說話,卻覺一股劍氣,撲面而來,令得他全身一僵,聲音都發不出來。

雪衣人已然如電探手,握住了性德的腕脈。

性德毫不介意地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脈門:「不必費心了,我所習的武功很特別,將我身體的經脈骨骼完全改造,就算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無法探查出問題的所在,更加救不了我。」

雪衣人臉色陰沉,徐徐放手。他並沒有聽信性德的話,但剛才根本無法把真力導入性德體內,這人的經脈,完全不能接受真氣。按理說,這應該是只有死人身上才會出現的現象。

「你學的是什麼武功,你為什麼會這樣?」

「我學的武功獨門獨派,你不會知道。我會這樣,是因為……」

「因為他的武功,要求修習者絕心絕情,不為外物所動。可是他卻是個真性情的人,忍不住會去關心身邊的人,會交付真正的感情,一動心間,就內力全失了。」容若臨時隨便抓個理由來湊數,倒也勉強可以說得過去。

雪衣人眉峰深鎖,一語不發,滿身都是沉鬱之氣。

容若小心地盯著他,小心地說:「我說,小白啊……」

一直保持平靜的性德倏得睜大眼睛。

雪衣人額側有青筋一閃:「你叫誰?」

「你啊!當然是你。按理我應該喊你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而且看你這副酷得要死的樣子,肯定是不會把名字告訴我的,我總不能管你叫『喂』吧?」容若笑道:「你這身衣服顏色很白,年紀看起來也不是很大,我當然就叫你小白,啊喲……」

他一拍手,一跺腳:「我忘了,武功高的人可以駐顏不老,莫非你看起來很年輕,其實已經是個百歲老頭了,那我不能叫你小白,要叫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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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4:15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月之約~


這一次雪衣人不止額上有青筋,連手背都跳起青筋了,他的手很自然地就去摸劍。

連處事永遠鎮定的性德,也欠身從床上坐起來,不由自主,全神盯著雪衣人,唯恐他真的動手出劍。

容若笑吟吟拍拍性德的肩:「別緊張,躺下躺下,這種絕世高手,怎麼會隨便出手殺我這樣的普通人,豈非太委屈他的神劍。而且還有你在場,你傷成這個樣子,他怎麼好意思出手打我,要是逼得你拚命出手,傷勢加重,再沒有復原的機會,他這輩子都會因為失去最好的對手而後悔莫及。」

性德啞然失笑,心中感嘆,不知是不是受傷的原因,自己真的人性化到了極點。但他卻真的躺下去,安心地把一切交給容若,任他處理,再不插手。

雪衣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從劍柄上鬆開,眼神卻銳利如劍,直刺容若:「你敢要脅我。」

「不敢。不過,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找一個高手一戰,沒有性德也無妨。有一個自稱周公子的人,身邊跟著一個護衛,名叫○○八,那護衛的武功不在性德之下,你不妨去找來一戰。」容若心裡不懷好意地笑,周茹啊周茹,妳對我見死不救,不能怪我給妳找一點麻煩。

「你可是以為我愚蠢易欺,像蕭性德這樣的人,豈是隨便可以多一個出來的。」雪衣人冷笑一聲。

容若忽覺胸口如受重擊,身不由己,往後退出三步,面色忽然慘白,連呼吸都艱難無比,他強自道:「這是真的,你一直跟著我們,應該也見過周公子和他的護衛兩次出現,你應該可以看出此人的功力高到什麼地步。」

「我不是那些一直監視你們的大勢力,可以輪班跟著你們。我一向跟得很遠,而且我自己有時也要休息,並未時刻留意你們,而且,我既已認定蕭性德就是我的對手,除非我死,否則我是不會改變目標的。」

雪衣人冷冷拋下一句話給容若,復又凝視性德:「為什麼你受了傷卻不流血?我知道,這絕非枯木腐屍功,枯木腐屍功雖然也威力強大,重傷無血,但修習之人,神枯筋弱,膚如老樹之皮,絕不會有你這樣的神采風範。」

性德點點頭:「也只有眼界如你的人,才可以一口斷定這不是枯木腐屍功,相信其他人都只會產生誤解。不過這樣也好,自古以來,練這門武功的,無不是巨惡魔星,手段無比狠辣,他們心中畏懼我,就更不敢胡作妄為。」

容若在旁邊早就聽得心癢難撓,連聲問:「什麼是枯木腐屍功?聽起來很難聽,也不夠威風,看來是邪派武功,威力很大嗎?」

「是在武林中已經失傳的絕學,最早出現,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相傳練這門武功的人,必須有天下最狠最毒的心,以身邊所有至親的血為引,吞食一百八十八個紫河車。身埋沙漠三年,身浸流水三年,烈火焚身三年,劇毒煉心三年,才能練成。練成之後,身如枯木腐屍,縱刀槍擊身,穿體而過,不流滴血;縱掌力拍胸,如擊敗革,手足四肢,乃至心肝五臟,都可以移動位置,幾成不死之身。靈堂的那些人,想必以為我練的是這門絕學,所以,臨時移動心臟的位置,避開金刀,而且也不流一滴血。相傳練成這門神功的人,心性無比狠毒,出手異常狠絕,威力更是無以倫比。就算是鋼刀神劍,被練成這種武功的人一抓,也如枯木腐屍,脆弱不堪,更不要提凡人的血肉之軀了。據傳,最後一個練成這門神功的人,也是八百年前的蓋世魔頭,一人橫掃天下,殺戮近萬人,武林為此凋敝不振,足足五十年。不過,也正因為傳說太遙遠,他們只知道練枯木腐屍功的可怕,卻不知道練了這門武功的人,身如枯木,容顏如鬼,一生不得近女色、開葷腥,不得有極喜極怒,人亦如枯木腐屍,再無任何樂趣,所以後世再沒有人練過這門武功。」

「簡直是一幫蠢蛋,你長得簡直像神仙,哪一點和枯木腐屍相似?這幫人一知半解,就會胡猜……」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受傷無血,你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武功?」雪衣人冷沉的問題,打斷容若還要一口氣說下去的話。

「我受傷無血,與我的身體天賦有關,真相不能告訴你。」性德淡淡道:「至於恢復武功……」

容若急忙打斷他的話:「要恢復武功不是很難,當然也不是很容易。他必須長時間休息,好好調養。可是,現在我身陷險境,他每時每刻都關心我的安危,根本無法安心修煉。要他恢復武功,除非讓他此後再沒有掛心之事……」

「好。」雪衣人斬釘截鐵地道。

容若喜笑顏開,太好了,騙得這種高手來給我當保鏢,供我差遣,從此我還怕什麼人呢?

笑容還沒有來得及完全展開,喉中已是一緊,容若剛想起應該反抗,強大的內力已經侵入他的體內,制住他每一寸經脈,叫他絲毫動彈不得。

雪衣人輕鬆地掐住容若的脖子,把他徐徐舉起,俊偉的臉容如古井不波:「我將你殺死,從此再無他掛心之事了。」

容若完全無法呼吸,臉漲得發紫,腦袋一陣陣發暈。怎麼會這樣?小說裡的超級高手,武功到了一定的地步,不是會變得很單純嗎?不是為了能和喜歡的對手傾力一戰,什麼都願意幹嗎?怎麼這人這麼難伺候?

大腦缺氧情況越來越嚴重,容若發不出聲音,動不了手腳,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盯著性德。

性德有些頭疼地嘆口氣:「閣下何必與這個只會自作聰明的傢伙太計較。」

雪衣人冷笑鬆手。

容若應聲落地,趴在地上,雙手抓著脖子猛喘氣,哪裡有半點一國皇帝兼殺手頭目的樣子。

容若喘了半天氣,才勉強可以站起來,瞪著雪衣人:「你是不是太過份了,這裡好歹也是日月堂的重地,你竟敢在這裡,殺日月堂的主人?」

雪衣人手指微動,容若飛速竄上床,直接往性德身後一蹲,把個日月堂主人的面子丟個淨光。

「日月堂?明心閣附近所有人現在都人事不知,你還指望什麼人?就算真有人往這邊過來,你最好求神拜佛,他早早退出去。方圓十丈之內,我不會允許再有第四個活人出現。」雪衣人的聲音冷沉森寒,如雪山上亙古不化的冰雪,地獄裡森然凜烈的刀劍,強烈的殺氣,讓人根本無法懷疑他的決心。

容若臉色有些發白,想要像以前那樣嘻皮笑臉,糊弄過去,可是才一開口,卻覺四周劍氣森森,隨時都會將他凌遲,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性德卻完全不受劍氣影響,只是強撐虛弱的身體,凝視雪衣人:「我會盡力,讓我自己恢復的。」

雪衣人目光冷冷凝視他。

二人對視良久,容若在一旁看著,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冷汗一點一滴地濕透。

「好,我信你。但我的耐心有限,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你若不能恢復武功,我就……」他抬手向容若一揮。

容若人在床上,躲無可躲,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地閉上雙眼,卻只覺頭上一涼,再睜眼時,一綹頭髮剛剛飄落在被子上,而方才還站在床前的雪衣人已是影蹤不見。

房外卻傳來剩下的半句話:「我就把這個笨皇帝的人頭,摘下來。」

「不要吧!」容若哭喪著臉發出哀叫:「性德,為什麼你的事,要把我連累成這樣?」

性德懶得理他的無理取鬧,閉目重新躺下去。

容若不甘心地拚命搖他:「喂,你說話啊!你不是說你就是武功全失,也有辦法對付一流高手嗎……」

「我能對付一流高手,但不是這種絕世高手。」性德閉著眼說:「就武功而論,像金易之、趙茗心之流,我可以輕易對付;像明若離這樣的高手,我要擊敗他就有些吃力了;如果遇上柳清揚,則會非常辛苦,纏鬥許久,有五成的可能取勝,還有五成可能打平;如果碰上董嫣然,我最多可以支持三百招,之後必敗。」

「你是說董嫣然比柳清揚還厲害?」容若眼睛閃亮:「真看不出來,那麼年輕,那麼漂亮的女人啊!」

「如果遇上這個人……」性德聲音平板地說:「我武功要是不能恢復,在他手中走過一百招,都算是幸運加奇跡了。」

「那可怎麼辦?周茹說過,你的力量是不會恢復的,這傢伙看起來就是一副說到做到,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你要是無力和他決鬥,不知道他會幹出多麼可怕的事?」容若跳下床,拚命跺腳。

「對了,你們可以學武俠小說中,一些高手過招那樣,只比招式啊!不用內力,他出一招,你再出一招,這樣也可以比出勝負?」

「你被小說騙了。武功達到他這個地步的高手,早已脫出一般招式的局限,任何招式,都是隨手使來,每一次出招都不相同,都和交手的情況直接相關。而且真正的高手決戰,每一點內力的運行,每一回氣機的流動,每一絲真力的調動,都有可能決定成敗,怎麼可能純比招式。」

「那怎麼辦?一個月後,他不能和你決鬥,一定會把天地翻個個的。」容若急得團團轉,搓手跺腳,兩眼發黑。

性德閉著眼睛,對他鬧出來的一切動靜充耳不聞。他的心靈中沒有任何人性必有的反面情緒,不會擔憂、畏懼、驚惶、懷疑。既然暫時想不出辦法,他就索性不想,一個月之後的事,一個月後再說,根本不會受任何困擾。

容若轉了半天,見性德不理他,便訕訕地摸摸鼻子坐下來,怔怔看著閉目休息的性德。

性德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沒有,讓容若好幾次都想衝過來試試他的鼻息,看看他是不是還真的活著。

過了很久,他忽然站起來,走到床邊,望著性德,輕而微的嘆了一聲。

剛才被容若哭嚎般騷擾也不動容的性德,卻忽然睜開了眼:「又怎麼了?」

容若抓抓頭,坐到床邊:「下次有危險,你不要再撲過來拿身體來替我擋了,根據規則,男主角遇險,應該有女主角來以身相擋,用柔弱嬌軀擋刀擋劍,擋一切可擋之物,然後男主角可以抱住女主角,痛心疾首,大灑狗血之餘,再大發神威。你好好一個男人撲過來,簡直太煞風景,而且也激發不了我的潛力。」

性德不理他的胡說八道,只淡淡點出問題的重心:「我不會輕易死,替你抵擋,受再重的傷,休息幾天就好,你不必擔心的。」

容若終於無法繼續裝輕鬆,苦笑著搖搖頭,黯然道:「可就是這樣,我還是擔心啊!我不喜歡看到別人因為我受傷,不喜歡看到朋友為我受苦。性德,就算你不會輕易死,但我還是會慚愧傷心的。」

性德閉上眼,神色冷漠,語氣冰冷地說:「你是個白癡。」

容若微笑:「這個白癡能讓你用身體來為他擋刀擋劍擋暗器,怎麼說也是個可愛的白癡吧!」

「主上。」肖鶯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容若看了性德一眼,然後站起來,走出去,回手把門帶上,這才轉而對肖鶯兒道:「他累了,讓人看著外頭,別叫人打擾他。」

肖鶯兒眼望房門,臉上有驚懼之色:「是!」

容若心知她是因為枯木腐屍功,而對性德升起震怖之心。為了維持恐怖的形象,容若也不說破,只是笑笑,問:「什麼事?」

「靈堂的一切已經重新佈置好,所有客人也都已經安撫賠禮過了。金易之等人的屍體已做處理,還有明月等五人已經拿下,就等主人處置。」

容若點點頭:「我們去議事廳,把明月他們幾個押過來吧!」

「是。」

容若舉步前往議事廳,走出幾步,見肖鶯兒沒動靜,回首笑道:「怎麼了?」

肖鶯兒垂首道:「剛才我一路過來,看見院中的弟子們全都保持著巡防的姿勢,但一個個閉目沉睡,怎麼都叫不醒……」

「沒關係。」容若揮揮手,笑道:「這些日子,他們也太累了,就讓他們睡吧!睡足了,自然就醒了,別擔心。」

他輕描淡寫地糊弄過去,肖鶯兒自然知道這些人不是真的睡著了,只是見容若這般隨意,心中也猜必是他或性德出的手,自然是有著不願意讓旁人發現的事,她身為下屬,怎會追究,只要知道其他人安然無恙,並沒有受到大的傷害,她也就安心了。


偌大的議事廳內,容若的座位位於正中,高高在上,居然還鋪著虎皮。下面各站了兩行身著黑衣、面無表情的精壯男子,中間跪著五個穴道被制、臉色蒼白、雙眼迷茫的年輕道士。

容若坐在正中,很有點兒山大王升帳審問肉票的架式。

他閒閒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後問:「你們知道,為什麼金易之,還有月流道的三名高手,要不顧身分,聯手對我突擊嗎?」

下頭五個人滿臉茫然,神色間只有絕望。

明月大聲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暮雨顫聲說:「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但其他三人,卻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癡癡凝視著前方而已。

身在武林之中,他們同樣明白江湖的冷酷規矩,本門長輩在日月堂做出這種事,他們哪裡還有活命的機會?再怎麼爭辯也是枉然。

容若點點頭,漫聲道:「解開他們的穴道。」

沒有任何人置疑他的話,即時有人上前,拍開五人穴道。

容若笑道:「你們起來吧!好好活動一下手腳,待會兒我還指望你們演場好戲呢!」

五個人面面相覷地站起來。

好一會兒,明月才慘然一笑:「容公子,要殺要剮,你開口吧!我們早已認命,不敢再存僥倖之心。」

「我有說要殺你們嗎?」容若一瞪眼:「誰不知道我是依時納稅,規矩守法的安善良民,我怎麼會隨便殺人。我只是聽說月流道的輕功非常好,很有特色,希望你們能表演給我看啊!」

五個人張著嘴巴發愣,下面站的那些面無表情的殺手,臉上也露出許多迷惘之色。

好一陣子,明月才苦笑道:「容公子你要殺就殺,何苦戲弄我們?」

「為什麼明明我說的是真話,人家都以為我在戲弄人?」容若皺著眉嘆氣:「莫非你們喜歡被殺,卻不喜歡表演輕功?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們。」

容若臉色一變,目露凶光,學著戲文裡的樣子,大喝一聲:「來人啊!」

下頭一片聲的應:「有!」

真個轟轟烈烈,嚇得中間五個人面如土色。

容若將手一指:「現在大家一起從一數到十,如果數到十的時候,這五個傢伙還沒跑出外頭的院牆,就給我把他們亂刀分屍。」

這話說得眾人一愣,但殺手組織,鐵律森然,大家立刻齊聲開始數:「一,二,三……」

明月等人更是一陣發愣,等回過神時,聽說別人已經念到「五」了。

雖然已抱必死之心,但死在面前,誰不會拚命掙扎一下?

不知是誰,首先發一聲喊,拚命往外跑去,其他人很自然地全力跟出去。

五個人把輕功施到最高,像五陣風一樣,轉眼刮上了院牆,五個人情不自禁一起回頭看。

容若拍手叫好:「果然很精彩,真的很快啊!」

見五人還愣愣望著他,容若笑嘻嘻揮手:「繼續啊!繼續跑啊!」

這時,五個人中,有人臉上露出了悟的神情,有人眼中流露真誠的感激,也有人到現在還是一片迷茫,但都如獲大赦,回過頭,翻下院牆,跑得沒影了。

一直侍立在一邊的松風欲言又止。

容若斜眼看向他:「你不服?」

肖鶯兒悄悄扯了松風一下:「主人神機妙算,天人手段,屬下等真心敬服。」

容若挑挑眉:「妳覺得我有什麼手段?」

「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三人,從一開始就沒有顧忌他們的生死,可見,他們的確是毫不知情的犧牲品,殺了他們,並沒有任何好處,可是放他們回去,他們心中必對趙茗心等人懷恨。回去一說,與程承羽交情好的弟子長老,必會同趙茗心一脈的人不合,他們五人心懷怨恨,以後要是知道最終指使趙茗心等人的幕後黑手是誰,也會全力報復。不管最後,他們對月流道造成的破壞是大是小,於我們日月堂都有益無害。」

這一句話,說得廳中眾人一起暗自嘆服,就算本來對容若的作法不以為然的人,也大多露出敬佩的眼神。

容若心中也暗暗叫好,他僅僅是不想殺人罷了,沒料到這小丫頭東扯西扯,一下子就替他編出一大堆道理來,這樣伶俐聰明,怪不得明若離喜歡她,把她引為心腹。

他心中暗笑,順風扯帆,接口說:「對了,順便把清風也放了吧!現在明月這幫人顧不上他了,他既然來自月流道的敵對門派,放他出去,能多給月流道添些亂也是好的。」

下首有人抱拳應是,躬身退出廳外,執行他的命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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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4:43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兄弟之間~


容若得意洋洋,吹了吹茶水,又大大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扭頭望向肖鶯兒:「對於金易之、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對我的刺殺,妳有什麼看法?」

「確切原因,屬下不知道,不過,想來,極有可能是為了權勢。日月堂勢力龐大,財富驚人,情報網繁密,不知引來多少人覬覦。以前有主人在,他們不敢妄為,如今舊主人暴亡,就引得不少心懷不軌的人,想乘日月堂人心不穩時,佔有整個日月堂,對他們來說,第一要敵,就是主人。」

松風接口道:「金易之領有金錢會,勢力不小,趙茗心、孫茗意、孔茗情三人,又是月流道的高手,根基深厚,他們可能覺得,只要合作,就必然可以吞併日月堂。」

「那麼,你們有無想過,為什麼他們敢於在靈堂出手?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靈堂中,有那麼多其他勢力的人,他們就這樣敢犯眾怒?」

松風皺眉沉思。

肖鶯兒略一思忖,才道:「正是因為靈堂人太多,大家都比較鬆懈,在靈堂出手,成功的機會才大。他們希望一照面,倏然出手,一擊而中,以便讓日月堂人心大亂。而且靈堂在明月居的外圍,一擊便可迅速逃逸。在眾人面前動手的原因,也有一定立威的意思在。」

「那麼,在正常情況下,並不是我一死,他們就立刻可以得到日月堂的,肯定還有後續動作,對嗎?」

「是,我們也都猜想,金錢會和月流道,都已調集好了人馬,只等主上一死,就立刻行動,所以靈堂一戰後,我即刻散佈人手,探查兩派消息,得知金錢會的主力的確已到城外,而月流道也有大批高手潛入城內。但他們誰也沒有動手,現在反而正在陸續退走,也許是聽說首腦身死的消息,不得不退避而去。不過,我們已發動人手,將他們的行動納於掌控之中,如果主上下令,隨時可以讓他們全軍覆沒。」

肖鶯兒幾句話說下來,容若就深刻瞭解了日月堂的力量之強,情報網之大。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查出兩派的動靜,然後派人將這兩大勢力中的主力納於絕對控制中,隨時可令之全軍覆沒。

如此強大的日月堂,也難怪江湖人個個紅著眼睛,流著口水,拚死拚活,一定要搶到手。

只是,日月堂的勢力如此之大,怎麼會……

容若心念一動,脫口問:「妳覺得以日月堂的真正實力,就算臨時換了主人,就算偶然人心浮動,憑金錢會和月流道兩家聯手,真的可以吃得下來嗎?更何況,其他的江湖勢力,會就這樣袖手讓他們吞併日月堂,自己不來分一杯羹嗎?」

肖鶯兒與松風對視一眼,好一陣子,肖鶯兒才略有遲疑地說:「也許有一點困難吧!」

容若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金易之他們也都是老江湖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露出他們的真面目,撕破臉和日月堂結下永遠不能化解的深仇呢?」

不等廳中臉色沉重的眾人去深思,他已挺身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說:「原因只有一個,在他們背後另有主使人,另外還有一股非常強大的勢力,這勢力大到,讓他們膽敢一見面,就在靈堂之上,當著所有人,暗算我,這勢力強到,讓他們相信,他們的確可以輕鬆地接收日月堂,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性德一出手,他們就死了。暗中主使的人,感覺到自己小看了我,所以暫時按兵不動,甚至下令讓他們帶來的人手重新退回去。」

這幾句話份量大非尋常,廳中上下,立時一片肅然,眾人臉上都是凝重之色。

容若目光掃視眾人,眼中竟是神威凜凜,忽的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膽敢如此小看日月堂,當我們是易欺之輩。立刻發動全部人手,全力搜集情報,我不信以日月堂的耳目之廣,查不出蛛絲馬跡。到時,我要讓那幕後的傢伙,後悔他為什麼帶著貪心,生到這世間來,我要叫江湖之上,武林之中,再沒有人,敢對我們日月堂側目而視。」

他這一番話,竟是擲地有聲,凜然生威。大多是看多了小說,學來的煽動人心的話,沒想到效力真的很強。

只聽下面眾人齊齊抱拳,中氣十足地大聲應:「是。」

人人臉上光彩非凡,鬥聲旺盛。

容若笑嘻嘻坐下來,伸個懶腰,復又漫不經心地道:「鶯兒,記得給我把靈堂怪案拿去報官,請官府派人到我們明月居四周來,保護我們這種安善良民,給那幕後的傢伙多設一點障礙也好。」

下頭一干人愕然瞪眼。

松風衝天翻白眼,這位主子怎麼這麼愛仗勢欺人?

借用官府力量,簡直把日月堂在武林中的面子、裡子全丟光。


「主上,今天去不去赴宴?」

「赴宴?」賴床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容若瞪著眼,望著肖鶯兒:「赴什麼宴?」

「柳小姐與何公子今日成親,主上忘了嗎?」

容若用力一拍頭,想起來了。

自柳非煙上次被擄,又讓人把她從風塵之地救出來,就有了許多讓女兒家難堪的流言,為此柳清揚決定儘快讓柳非煙與何修遠完婚。

婚期在明月居大變之前就已經定下來了,本來也算是濟州城裡的一樁大事。只是日月堂連番生變,濟州最大的勢力主人更替,在這種情況下,這場盛大婚事,反而沒有太多人關注。

尤其是日月堂內部,連續發生命案,連舊主人都死了,正在大辦喪事,所以一直沒有人提起婚宴。

只是眼看婚期到了,當主人的一點表示也沒有,再怎麼樣,也不能對濟州大豪柳清揚過於失禮,肖鶯兒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這才明白,原來這位主子,根本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容若摸著頭,呵呵傻笑一番:「啊喲,我連禮物都沒準備。」

肖鶯兒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沉住氣說:「日月堂的禮物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絕對豐厚,不至於失了主上的身分,主上要不要先審看禮單?」

容若雙手亂搖:「不用不用,我信得過妳,我們這就去柳家賀喜。」

想到柳非煙大小姐的壞脾氣,他笑著聳聳肩:「那位大小姐就算再討厭我,也不至於從花轎裡跳出來追斬我吧!」

他一邊說,一邊大步往外走,口裡信口問:「這麼大的喜事,想必濟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了吧!」

「是,陸大人自然是主賓,謝遠之老先生也攜厚禮往賀。倒是謝公子,本是濟州名人,有個什麼喜事聚會總少不了他,最近露面卻少得多了,連柳清揚辦喜事,居然也沒有到場。其他的,共有……」

「等等,我三哥,還有蕭遙公子,可也在受邀之列?」

「三公子是主上的兄長,怎麼有人敢怠慢。不過,他近日時時招了歌女舞妓,在逸園裡遊樂,直到現在,還沒有出園門一步,倒是絲竹歌舞之聲,滿街盡聞,想來,今日他未必會去。」

容若怒氣陡生:「搞什麼鬼,要尋花問柳,尋歡作樂,什麼地方不好,硬跑到我家裡去做什麼?逸園的下人,還都是謝老先生留給我的,他這般胡鬧,傳到謝老先生耳邊也不好聽。還有意娘、凝香、侍月、蘇良,都還留在家裡呢!我就是因為日月堂中,江湖紛爭多,特意留她們女兒家在家,別介入麻煩,還留了蘇良照應,這傢伙倒好,在一幫清白女兒家眼前,把家裡搞得像是銷魂窟,不行……我得找他算帳去。」

「主上且慢,就算要尋三公子理論,等今日赴過宴也不遲啊!」

容若心中雖然不痛快,但見肖鶯兒嬌顏帶笑,明眸期盼,終也不好再發作,只得悶悶哼了一聲:「好,今天就饒了他。」

他略一沉吟,又問:「那蕭遙呢!他愛妻新喪,就算接到請帖,應該也不會去吧!」

肖鶯兒遲疑了一會兒,才道:「蕭遙公子的情形有些特別,最近這幾日,並不見他有什麼特別的悲傷,只是他頻頻奔走於濟州各大豪富之門、權貴之所,凡是有勢力的門地,無論在官場,在江湖,在商道,他都接觸得非常多。還有,柳清揚嫁女兒,賀客眾多,天南海北,來了許多江湖豪客、幫派之主、商場大豪。而日月堂選徒之事雖罷,但從明月居離去的人,也還有許多沒有離開濟州城,好像都想冷眼看著日月堂最終能否安定下來,也乘機參加蒼道盟嫁女兒的盛典。所以,現在的濟州,龍蛇混雜,江湖人物出奇眾多,所有的客棧幾乎都住滿了,而現在,蕭遙公子就成了各客棧的常客,每天與他會面的一方高手、一地霸主,不少於五人。」

容若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一語不發地往外走,速度越來越快,快到肖鶯兒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了:「主上……」

明月居大門外,日月堂弟子已經備好了供他乘騎的駿馬,以及前後八人的護衛,見他出現,一齊施禮:「主上。」

容若不似平時那樣笑著和大家打招呼,卻是沉著臉翻身上馬。

肖鶯兒在他身側上馬,輕聲下令:「往蒼道盟開道。」

「不,不去蒼道盟。」容若面沉似水:「我要先見蕭遙。」

「可是,這個時候,並不知道蕭公子人在何處。」

「日月堂所有的情報網都已經全開,我看,當我的馬馳出長街的時候,蕭遙的下落,妳們應該已經找到了吧!」容若回眸冷視,眼神裡,少有地閃爍凜凜微芒。

肖鶯兒只怔了一下,即刻垂首道:「是。」


前呼後擁的一群人在如歸居門口停下時,引來了滿街人的側目。

容若也不等手下開路,自己飛快下馬,風一般衝進去,對著那個因為被大場面震得臉色有些發黃的掌櫃冷聲喝問:「蕭遙蕭公子在哪裡?」

「這個……」掌櫃手腳直哆嗦地去查記錄。

「到底在哪裡?」

容若一聲大喝,嚇得掌櫃全身一抖,往樓上一指,顫聲說:「天字一號房。」

容若更不遲疑,直接在一樓躍起,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三樓,眼神一掃,看到自己要找的房門,一躍至房門外,舉手重重一拍,本來上了門栓的房門,也被他硬行推開。

肖鶯兒等人也動作快絕地或飛掠,或奔跑上樓,儘快趕到容若身邊相護。

夥計們大氣也不敢出的縮在一起,各個房中,不斷有人探頭出來,打量到底出了什麼事。

掌櫃傻傻望著上頭,喃喃道:「蕭遙公子上去時說,要和那位拿著大刀的英雄談天,不許隨便打擾的。」


房門忽然被震斷門栓,強行推開,房裡的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

還沒看清進來的人是誰,一片眩目的刀光,已帶著凌厲的勁風,迎頭劈去。

蕭遙雖武功不高,但眼力卻不弱,在一片光影中看到來者的臉容,震驚之下,大喝:「周兄手下留情。」

容若心情不快,眼見刀光到了,也不退後,身子微微一矮,堪堪避過刀影,腳下加速,竟是頓也不頓,一下直衝入房中。

那握刀漢子,一刀不中,要再發第二刀時,耳旁聽得蕭遙的大喝,眼前居然呼啦一下子,衝進一群人,把個房間擠得根本沒法子施展招式。

更可怕的是,先後九個人,每個人都目光如電,冷冷瞪視著他,那眼神彷彿在說,只要他一動,立刻就會變成一具屍體。

而九人中領頭的女子已盈盈施禮:「久聞斷流刀周大俠,刀法剛勁豪邁,自成一家,日月堂肖鶯兒,這廂有禮了。」

容若卻不似肖鶯兒這般有耐心做場面戲,他這裡心情極度不快,眼睛仍死死盯著蕭遙,嘴裡冷冷說:「我要和蕭公子單獨談話,不想有人干擾。」

周滄海臉色大變,喝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

他忽覺臉上一寒,情不自禁後退一步,臉色已是有些發青了。

肖鶯兒好像根本沒動過一般,那剛才用來執著匕首示威嚇敵的纖指,輕輕撫了一下雲鬢:「日月堂的新任主人,不知夠不夠資格,暫時請周大俠換個房間。」

周滄海臉上神色不斷變化,卻越變越難看,越變越僵,最終憤憤哼了一聲,抓著他那把大刀,大踏步出去了。

肖鶯兒迅速對左右使了個眼色,眾人即刻退出房去。為防隔牆有耳,有二人守在房外,有四個人分別到左右兩邊的房間,卻請客人出來喝酒,肖鶯兒自領其他人,看守四方。

一干人等動作迅疾而輕快,看得出每個人都身懷頗高的武藝,這麼一番作為,引得客棧中一片嘩然,四周都是低聲的議論。

「這是怎麼回事?」

「日月堂的人。」

「他媽的,仗著日月堂的勢力就敢胡作非為。」

「既然是日月堂的主人,他當然有本事胡作非為,看看他身邊這幾個隨從,個個都是高手的架式。」

「剛才那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孩嗎?我看日月堂遲早敗在他手上。」

「小聲點吧!濟州城可是日月堂的地盤。」

「怕什麼,我拳打南山王大虎,有膽有識有武功有見識,他們不請我去做他們的首領是他們的損失,還不許我議論兩句嗎?」

四面八方,各種議論都有,有大聲的,有小聲的,有驚懼的,有嘲諷的,有不滿的,有挑釁的,但只要沒有人明著上來找麻煩,日月堂中弟子,一概聽而不聞,謹守本份,不讓任何好奇的人,有機會靠近天字一號房,探聽房裡的情況。

房間裡的人,並沒有像別人想像中那樣,密談什麼大事。

至少在整整一炷香的時間裡,容若和蕭遙只是靜靜凝望著對方,一點聲音都不發。

最先說話的是蕭遙,他慢慢坐下來,慢慢端過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才淡淡問:「你到這裡來,只是為了瞪著我發呆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而來。」

蕭遙靜靜看茶葉在茶水中飄飄浮動,彷彿出了神,以至於根本沒有聽見容若說什麼。

容若走近過來,一拳捶在桌上:「為什麼,你最近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喜歡結交江湖人物、地方豪強?你以前的狂放,以前的逍遙自在哪裡去了?」

蕭遙冷笑,眼神冰冷:「沒有了司馬芸娘,還要那個逍遙自在的狂生做什麼?」

容若心中抽痛,放低聲音:「二哥,你可還記得,我是你的骨肉手足,有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有什麼事不可以交託給我,為什麼一定要改變你自己,去做這些事?」

蕭遙原本的強硬態度終於微微鬆動,低聲說:「你不必為我操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日月堂不是密探遍佈嗎,官府不是勢力浩大嗎,為什麼到現在還查不出是誰殺了芸娘?既然你們都做不到,由我自己來,不更加好嗎?」

「可是……」

蕭遙眼神冰冷:「我雖是書生,不過,總也是權力場中長大的人,如何招攬各種力量為我所用,如何與各色人等做交易,我一樣精通。我會讓整個濟州城,遍佈我的耳目,我會讓害死芸娘的人,後悔為什麼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二哥,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兇手找出來。你做這些事,暗地裡,到底要做出多少見不得人的交易,你的名聲,你的清譽,你都不要,也還要顧忌著你的身分。」

「如今我也就只剩這點身分可以利用了,我雖是被廢的王爺,終是先帝之子,終是一代才子,終是皇家血脈,若不是仗著這些,我拿得出什麼名利,編得出什麼權勢,來騙其他人為我所用。」蕭遙望向容若,神色依舊淡漠:「要得到一些,必要付出更多。我今既奔走各方,收羅各種人於旗下,自然少不得要做出許多髒骯卑鄙的交易,你又何必一定知道?權力的泥潭,你既脫身出來,又何必一定要陷進去,一定要拉我這個甘心永墮地獄的人出來?芸娘已死,除了要親手為她報仇,我還有其他生存的意義嗎?」

容若心中劇痛:「可是你說過,你和嫂子有約定,無論是誰死去,另一個人都要活下去,還要活出兩人份的精彩與歡樂。」

蕭遙黯然搖頭:「我不是大丈夫,訂過的約定,我無法遵守。」

他抬頭看向容若:「我心已死,你又豈能回天,就這樣讓我走自己的路吧!無論如何,我不至於連累你。」

他不再看向容若,起身向房門走去。

「二哥。」

蕭遙低聲道:「我是被廢的王爺,你是不能暴露身分的皇帝,在這遠離京城的地方,你只是容若,我只是蕭遙,又還說什麼二哥小弟?」

他輕輕打開房門,毫不遲疑地走出去。

容若追出房去,在樓梯一把抓住他:「我不會讓你這麼下去的。」

「放手。」蕭遙頭也不回。

「不放……」話音未落,容若驚見一道寒光掠起,嚇得連忙鬆手。

蕭遙的匕首削斷了他自己的衣袖,一片衣襟徐徐在二人之間飄落。

「從此之後,你我割袍斷義,除非你能找得到殺害芸娘的兇手,否則,不要干涉我的任何事。」他不理容若慘然的神色,轉身便走。

容若還想要叫他,卻見蕭遙腳步不停地往外走,冷漠的聲音傳過來:「你想讓我們成為敵人嗎?」

容若一怔,追出去的步伐停住,一語不發地望著蕭遙遠去的身影。

肖鶯兒悄悄走近,低聲道:「主上。」

容若長嘆一聲,卻不說話,逕自翻身上馬,再不看其他人的神色,直接驅馬前行。

日月堂弟子全都無聲而整齊地上馬隨侍。

本來大家都保持著安靜,跟隨著容若,可是,眼看著容若前進的方向,肖鶯兒終是忍不住說:「主上,這不是去柳家的路。」

「我沒興趣再去赴宴。」

「可是……」

容若板著臉重重一鞭虛打下來,雖沒有打著馬兒,卻成功得讓肖鶯兒閉上嘴,再也沒有多說了。


看著帶著一陣風推門而入的人,性德淡淡問:「喝過喜酒了?」

容若沉著臉走到性德身邊坐下來,表情一片陰沉。

趙儀看了看容若的表情,再望望性德,無聲地退出去,回手把門掩上了。

「怎麼了?」性德舒服地躺在床上,望向容若。

容若沉默了一陣子,這才說:「我沒去喝喜酒,和二哥吵了一架,然後到處亂逛,還跑到城外,放馬疾馳了一陣子,可是不管怎麼樣,心裡都是鬱悶的。」

「為什麼?」性德的聲音沉靜,讓人本來煩亂如麻的心緒也安靜下來。

「他最近活動頻繁,不但和濟州城內各方勢力來往過度,甚至還不斷拉攏那些江湖人物。」容若眼神悲涼:「他用什麼換取這一切,憑他曾有的身分,憑他和權力中心的牽扯,這其中,會有多少財色權的卑劣交易?」

「他人呢?」

「走了。」

「為何讓他走?」

容若垂下頭:「我真不願意讓他恨我,我真不願意和他成為敵人。以前聽人說天家無骨肉,可是,知道我有這麼一個特別的二哥,我真的非常開心,沒想到,到頭來……」他深深嘆息:「我多麼希望,我猜錯了。」

「既然你自己什麼都清楚,既然你看得明白,那就不要在這裡坐著了,去參加喜宴吧!」

「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安慰我嗎?我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去參加什麼喜宴?」容若瞪著他。

「安慰沒有任何實質意義,濟州城的風雲已起,你現在不止要保你自己,還要保整個日月堂。這個時候,除非你不在乎所有人的生死性命,否則你不能任性。柳清揚的面子,你一定要給,他嫁女兒,身為現任日月堂之主,若不到場,將會引起太多的猜測,也會讓日月堂和蒼道盟產生衝突。」性德冷酷地分析道理。

容若鬱悶地道:「天色已經晚了,趕也趕不及了。」

「趕不到中午蒼道盟嫁女兒的酒席,至少趕得到晚上神武鏢局娶媳婦的酒席。」

「可是,這個時候再去,也許人家也已經進洞房了。」

「你不需要鬧洞房,你只要在酒席上出現,你只要表現一個姿態給所有人看,就足夠了。」性德凝視他:「去吧!」

容若憤憤瞪大眼盯著他,卻很快在性德清澈得不染塵垢,沉靜得無可動搖的眼神裡,一敗塗地,有些不甘不願地站起來:「好,我去。」

「叫上趙儀護衛。」

「不用,留他在你身邊吧!有日月堂的人。」容若不在意地揮揮手往外走。

「不可靠。」性德的聲音清冷如冰:「日月堂的人,一個都不可靠。」

容若站住,摸摸頭,乾笑兩聲:「不至於吧!人家書上說,男主角到了異界,前途一定金光燦燦,當了個幫主門主教主,只要為手下多多著想,手下就會把心掏出來,死忠到底的,我覺得,我對手下們還是挺好的。」

性德的眼神冷冷逼視容若:「不要相信任何外人,日月堂中的弟子,對於你這突如其來的主人能有多少忠心,沒有人值得全心信任,包括那個總在你身邊守著的肖鶯兒。」

「正是因為他們或許不可靠,所以你現在最虛弱,最需要保護,讓趙儀留在你身邊,我才安心。我的身分畢竟表明我同京中勢力有聯繫,人家就算有陰謀,也未必敢對我下殺手的。」容若笑道。

「那就……通知董嫣然回來。」性德毫不遲疑地道:「我現在保護不了你,你身邊需要這樣的絕世高手。」

「不行,韻如更加需要保護。」容若也同樣毫不考慮地加以否決。

「可是……」

容若倏然回眸凝視性德,一直黯然的眼神,第一次亮起光芒:「謝謝你,這樣緊張我的安危,不過,不要為我擔心,我雖然武功不好,但腦子不至於太笨,我會好好地保護我自己,我不會讓我自己成為任何人的累贅,性德,你要相信我,好嗎?」

性德沉默地與他對視,良久,才徐徐點頭,閉目,重新躺下:「你去吧!」

容若展顏一笑,推門出去,對門外守著的趙儀低聲說:「好好照顧他。」這才大步而出。

廳裡的肖鶯兒一直心急如焚地來回打轉,一見容若出來,急忙迎上去,還不及開口勸說,容若已笑著道:「我們走吧!」

肖鶯兒一怔:「去哪裡?」

「當然是赴喜宴。」

肖鶯兒更加一呆,看到容若已經走出老遠,這才如夢初醒地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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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何府婚宴~


房間裡,性德微微提高聲音:「趙儀。」

趙儀應聲而入。

「你立刻去城郊水月庵找董嫣然,說皇上身處危難之中,請她趕回來護駕。」

趙儀一怔:「你剛才不是答應他,要對他放心嗎?」

「這種任性的傢伙,能真的放心嗎?我只是懶得和他沒完沒了地爭下去。」性德冷冷掃了趙儀一眼:「你要真的放心,為什麼還把耳朵貼在門上,從頭到尾,偷聽得一清二楚?」

趙儀臉色一紅,乾咳一聲:「可是,夫人沒有保護的話……」

「如果知道那個笨蛋有危險,她還會留在水月庵嗎?當然會立刻和董嫣然一起趕回來,這也免得實力分散,最強的保鏢不留在身邊,反而遠遠打發出去,只有那個笨蛋才會做這種事。」

「可是,他不會同意的,也不會高興的。」

「他不知道你去找人,就不需要他同意,先斬後奏,也從來不需要他高興。」性德目光冷冷,看向趙儀:「你比他還囉嗦,到底去不去?」

趙儀被性德眼中的不悅看得心中一寒,他一向把性德當做師父,敬若天人,再怎麼也無法拒絕性德的要求,更何況他自己也同樣擔心容若的安危,當即點點頭:「我這就去,那你……」

「無妨,一來一去,只要兩個時辰就足夠了,我暫時不會有事的。」性德淡淡道:「去吧!」


神武鏢局,是濟州最大的鏢局,朱漆的大門,宏大的院落,卻根本不夠擺酒席,流水席一直擺滿了鏢局外的半條街。

大紅的喜字,大紅的燈籠,大紅的喜聯,大紅的布匹,把整條街都變成一片喜氣洋洋的紅。

忽然來到這一片喜悅的紅色中,想起日月堂裡裡外外,慘淡的白,讓人倍覺人生如夢又如幻。

遠遠地望見容若的駿馬和護騎,老遠就有人一直傳報進神武鏢局最深處。

鏢局內外,蒼道盟弟子和鏢局下屬,無不鬆了一口氣。

蒼道盟之主嫁女兒,日月堂的新主人一直不到場,不知暗中傳出了多少版本的流言,簡直讓人覺得,這兩大幫派隨時會打起來了。

濟州城如今的局勢已足夠複雜,實在經不起再多的紛亂。

容若人剛到鏢局門前,柳清揚伴著何夫人,就已迎了出來。

鏢局外諸席的客人,也都不好再安然而坐,紛紛站了起來。

容若還是第一次見到何夫人,這個在濟州城擁有一方勢力,卻又極少露面的婦人。她容貌端莊秀麗,氣質高貴出眾,像豪門貴婦,遠遠勝過像一位鏢局的主持人。

容若暗中打量她,臉上卻早已帶出笑容,遠遠地就施禮道:「在下為了諸般俗務耽擱,來得太晚,在此告罪。」

柳清揚笑道:「容公子能來,便是蓬蓽生輝,萬分榮幸之事了。」

何夫人也婉然笑道:「內間已備薄酒,還請公子入席。」

容若也知自己站在門前,這兩位也要陪著站在門外,更擾得裡裡外外、席上賓客不得安生,所以也不耽誤,點點頭,就陪著一起往裡走。

整個神武鏢局都擺滿了酒席,到處燈火輝煌,到處鼓樂喧天。但容若的身分不比尋常,沒有人敢於怠慢他,何夫人與柳清揚一起陪他穿過廣大的院落,直入內間大廳。

一如上次謝家壽宴一般,大廳裡只擺了兩三桌酒席,招待身分最高的要人們。

放眼望去,幾乎都是熟人,大多是以前曾經拜訪過容若的各方勢力代表。見了容若這位日月堂新任主人,也無不起身招呼。

二三十個人裡,容若卻只看到一個身影,只聽見一聲招呼。

「容公子,你總算來了。」男裝打扮的周茹在主席上站起來,笑盈盈舉杯,對容若做出敬酒的動作。

容若失聲叫:「周……周公子……咳……」

他一聲亂咳,才平復震驚的心緒:「妳怎麼來了?」

「濟州城逢此盛事,我豈能不來一表心意,道一聲賀喜呢?真要謝謝何夫人抬愛,竟請我坐了主席,倒實在是慚愧。」

容若眼珠亂轉,四處打量,沒看到○○八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正躲在哪裡,暗中保護周茹。

這時,何夫人已經在前領路,把容若也引進主席了。

主席除了何夫人與柳清揚之外,坐的人很少,只有謝遠之、周茹和容若三人而已。

連濟州商會副會長、各方世家之主、名門弟子,又或其他一方大豪,皆沒有這個資格。

容若新接了日月堂倒也罷了,周茹竟也端然在座,可見濟州城的豪強們,對於周茹這個比容若更來歷不明、神秘莫測的人物,多麼重視。

容若目光一掃:「陸大人沒有來嗎?」

不管怎麼樣,以陸道靜一地父母官的身分,這主席沒有可能沒他的位置。

「陸大人到得極早,在席間大家也都頗為盡歡,後來衙門裡傳了話來,似乎臨時有什麼公務,陸大人就急匆匆走了。」何夫人含笑道。

其實天色已經很晚,連一對新人進洞房都已經很久了,若是普通酒席,早就該散了。

因著蒼道盟和神武鏢局聯姻是大事,原本的打算就是兩家擺流水席,酒席從何家的神武鏢局,到柳家的蒼道盟,把整條街都連起來,三天三夜,客來如流水,菜上似流水,就算吃飽喝足,也不必急著離開,大家坐在一起閒談,藉著聊天,各大勢力可以增加感情,討論各種合作事宜,所以,這內間的三桌上,大部分人都沒有離開。

但是,陸道靜提早一點離開,也絕不顯眼,更談不上掃興了。

容若點點頭,也不以為意,又問謝遠之:「醒思兄怎麼沒有來?」

謝遠之淡淡道:「這孩子有些不舒服,我沒讓他出門。」

侍立在容若身邊的肖鶯兒眼神微動,謝家的獨孫身體不舒服,這可是大事情,為什麼一點風聲沒聽到,到底生的是身病還是心病?

容若心思沒肖鶯兒這麼深遠,卻也心中微動。

在他印象中,謝醒思是個非常好動、好熱鬧的性格,濟州有什麼新鮮熱鬧事,都少不了他,以前領著容若滿濟州城玩,訪青樓、見名妓,也永遠少不了,最近倒真是很少見他了,好像從那次日月堂射箭會之後,就沒有再見了。連給明若離弔喪,為司馬芸娘辦後事,也沒有見著他的人影,難道……

容若心中還在轉著千萬種念頭,席間已不斷有人對著他敬酒。

席間個個都是大人物,誰也不能得罪,容若只得硬著頭皮,裝出笑容,一一應酬。

一輪酒喝下來,容若已是有些頭暈了,旁邊的周茹卻已笑嘻嘻道:「恭喜容公子,得任日月堂新主人,從此手操莫大權勢,殺伐決斷、旁人生死,都在公子一念之間了。」

容若對她一肚子火氣,也不舉杯,冷冷道:「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可恭喜的,殺伐決斷,非我所求,莫大權勢,卻是用許多人的死亡換來,我倒情願什麼也不要,大家都好好活下去。」

周茹笑道:「公子這話真的有趣,倒是大聲說出來,讓這滿廳裡的大人物,都跟著笑一笑。這廳中哪一個不是跺跺腳,濟州震一震的人物,能有今日,靠的是什麼,公子倒在這裡說起夢話來了。縱然公子於權勢上並沒有多大心思,但既在其位,便謀其事。日月堂無數弟子的性命安危、前程未來都在公子肩上,要維護這一切,可不是說兩聲你好我好大家好便可以的。沒有殺伐手段,沒有雷霆手腕,焉能有太平之日?如果真的不在乎,公子又何必這麼晚了,還趕來赴宴,心情這麼不好,卻還要應酬?」

本來滿座都是笑語,大家說笑不絕,雖然皮笑的時候,肉不一定笑,但至少看來還是一團和氣的,沒料到周茹的發言,忽然間充滿了挑釁意味,卻叫滿座為之一寂。

何夫人身為主賓,咳嗽一聲,強笑道:「周公子說笑了,容公子來赴宴,本是……」

容若冷冷瞪著周茹:「何夫人與柳先生以禮待我,我也誠心相賀,兩家結親的喜事,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自然是沒有的。」周茹微笑道:「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了這大鑼大鼓的大喜事,自然也少不了爭伐殺戮,血肉橫飛。容公子身已在江湖,肩上又擔了重任,他日少不了建些英雄偉業,斬奸除惡,我在這裡,先為容公子賀喜罷了。」

容若挑挑眉:「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過是藉口。只要有決心,不該做、不可做、不能做的事,也一定可以不去做。江湖一定要殺戮嗎?所謂的斬奸除惡,以建威風,我倒還真是看不上眼。我身在江湖,不會讓江湖來改變我,倒要變一變我眼中的江湖才好。」

本來滿座客人,只當二人不和,言辭爭鋒,有意相勸,但說到這個地步,容若這一番話,卻令得座中諸人,神色微動,都生起感觸來了。

周茹悠悠而笑:「公子此願,果然大見慈悲心,只是濁世滔滔,爭鬥不休,公子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嗎?」

容若揚眉,眉峰起時,目光中竟綻出一種少見的英華氣概:「能不能做到,妳看著就是。」

「好。」周茹一掌擊案,秀麗的容顏,居然也生起一股慨然英風:「我便拭目以待。」

她雙手持杯,敬向容若:「為公子此語,你我且滿飲此杯如何?」

容若朗笑一聲:「好。」

他持杯抬手,與周茹雙杯重重一碰,一仰頭,飲了個一滴不剩,反手對周茹一亮杯底。

周茹同樣一飲而盡,徐徐放下酒杯,卻又悠然笑道:「公子宅心仁厚,不願傷害任何人,實在令人敬佩,但如果情勢所逼呢?比如……」

她眼神深遠,凝視容若:「我聽說容公子的夫人失蹤多日,若是有歹人脅持容夫人,迫容公子做下危害天下之事,公子應是不應?」

容若眼神一跳,握杯的手指一緊,幾乎捏碎酒杯,有隱約的火焰在他的眼中跳躍,他死死望著周茹,一字字道:「我絕不會容許韻如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我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周茹淡淡笑道:「公子不必緊張,我不過說說而已,這種事情,想來是不會發生的。」

她越是笑得輕淡,容若心中卻越是忐忑,雖然明知楚韻如人在水月庵,又有董嫣然的保護,但是周茹這一番話,卻終是說得他心驚肉跳,難以安寧,忍不住又想開口詢問。

他才剛叫了一聲:「周公子……」

就聽得內堂一陣混亂喧嘩,有人奔跑,有人大叫,不斷有東西被撞倒跌碎的聲音響起來。

「小姐……」

「少奶奶……」

「非煙,妳先停下,聽我說……」

「住嘴,不要靠近我,快滾開。」

一片混亂的聲音裡,柳非煙與何修遠那激動至極,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喊聲尤其刺耳。

「怎麼回事?」幾乎人人心頭都浮起這樣的疑問。

新婚之夜,已經進入洞房好久的小夫妻鬧出了什麼亂子不成?

何夫人和柳清揚迅速對看一眼,兩人的臉色都是一片鐵青。

柳清揚自座中一躍而起,交睫間,已掠入內堂。

何夫人站起來,強笑道:「諸位請自便,我先失陪了。」說著也迅速往內堂而去。

大家都是外客,不便闖進內堂,只得懷著驚疑的心情,在堂外等候。

容若見何夫人行走速度並不特別快,只像是個普通人,不由奇道:「何夫人不會武功嗎?」

「當然,容公子不知道嗎?」周茹笑道:「何夫人能撐住神武鏢局,不是因為武功高強,而是因為她是名門閨秀,她家中曾出過三位尚書、兩位郎中,還有兩代女兒,曾嫁入后族楚氏,與朝中高官都有情份在。當年何修遠的父親,費了不知多少心思,才以江湖草莽之身,娶得這名門小姐。也幸得如此,他英年早逝,何夫人以弱質之身,才撐得住這一片基業。若不是何夫人家中有朝中高官在,神武鏢局早就讓旁人吞併,又豈能有今日的威風地位。如果不是何夫人娘家官方勢力雄厚,蒼道盟之主又怎甘將愛女下嫁。」

何家的喜宴上,周茹旁若無人,笑談何家底細,雖說主人不在,雖說真相許多人心中都有數,但這般作為,終是太過放肆無禮,引得滿桌人人側目,好在內堂不斷有混亂的聲音傳來,終是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過去了。

「非煙,妳不要胡鬧,聽爹的話,過來。」

「我不過去。爹,你是蓋世英雄,可是現在,你又能幫我什麼?」

「非煙……」

「爹,你相信我嗎?」

「……」

「如果,連你都不相信我,還能指望你幫我什麼?」

「非煙,聽話,別鬧,我從小看著妳長大,把妳當成女兒般疼愛……」

「疼愛……妳還會疼愛我嗎?我還要指望妳的疼愛嗎?誰不知道何夫人貞烈無雙,守業教子,大家閨秀,教出來的兒子最重禮法聲譽,你們都不信我,我還要你們疼我做什麼……」

「非煙……」

「何修遠,你站住……從今以後,我們一刀兩斷,再不是夫妻,你不必看在蒼道盟面子上忍辱負重,何伯母,妳也不必擔心妳家門被我所玷污。」

「非煙……」

「非煙……」

「非煙……」

因為過份的驚慌失措,縱是端莊如何夫人,深沉如柳清揚,守禮如何修遠,也都忘形地大叫起來,根本沒顧慮到這聲音傳出來,會驚擾外人。

而柳非煙的聲音,更是聲嘶力竭,充滿了痛苦、悲傷、憤怒、悲涼,還有更多的不甘不屈,卻又無可奈何。

容若聽得眉頭深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弄到這步田地。

在內堂剛剛發出混亂聲音時,一直侍立在容若身邊的肖鶯兒就不見了,此時,她又悄無聲息地出現,湊到容若耳邊,用小得只有容若聽得到的聲音說:「有丫鬟進新房收拾,看到床被凌亂,明顯已經圓房,卻並無落紅。」

容若還來不及為日月堂奇妙的情報網絡而感到震驚,已被這忽然聽到的消息大大震動,心頭隱隱有什麼靈光閃過,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沒法抓住。容若晃晃頭,再努力思索,卻也只能想到目前柳非煙的處境了。

在這個女子把貞操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時代,沒有落紅,簡直就可以讓一個女人再也活不下去。更何況何家這般大財勢,更何況何夫人又是官宦女子,最重名節,何修遠受母親所影響,必也拘泥禮法。

當日柳非煙被擄,於風塵之地獲救,就已經弄得流言滿天,迫得柳家不得不提前完婚。何修遠心中想必也有許多疑慮,才會有當初在明月居向容若打聽的事情發生,只是礙於柳家的權勢,不便拒絕罷了。

如今發生這種事,就算柳清揚再權大勢大,也壓不住何家的憤怒。何家雖然不敢在洞房鬧出休妻之事,但柳非煙在何家從此不能抬頭做人了。

柳非煙這等驕縱成性的小姐,豈堪受此屈辱,這一任性叫嚷出來,固然是暫時出了心中惡氣,但柳家上下,不免都受這醜聞所累,不能在人前抬頭,柳非煙的後半生,怕也是淒涼無奈,苦不堪言。

容若心中忖思之間,內堂的喧嘩叫鬧聲更響,不知有多少人在一片嘈亂之中紛紛叫嚷著。

「小姐……」

「少奶奶……」

「非煙……」

「別追過來。」

聲音由響亮慌亂,到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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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洞房之變~


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周茹身旁,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現的,灰色的長衫、低低的斗笠,把他遮掩得無比嚴密。

但每個人都知道,這就是那個身手高深莫測,總是跟在周茹身邊護衛的高手。

○○八在周茹身旁俯身輕聲道:「柳非煙奪了家丁的刀,從後牆上跳下去,跑走了。」

周茹奇怪地問:「有柳清揚在,她居然可以跑得走?」

「她把刀尖頂在咽喉,不許任何人追過去,大家只好眼睜睜看她走。不過,蒼道盟和神武鏢局的人,都在後面追下去了。」

對話的聲音,小到只有他們彼此可以聽得清,其他人都只能直著眼睛,望著他們。不過在同時,眾人也都各自調動自己的實力,盡一切力量探查這場婚變的一切情報。

滿園的喜樂,早就停止了,夜風吹得喜燭的燈火陣陣飄搖。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站起來離開,還是繼續坐下去,吃喝下去。

神武鏢局和蒼道盟的手下,也個個臉色惶然,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是迎賓還是送客,是上菜還是收席,根本沒有任何人知道該怎麼辦。

這樣奇異的沉寂維持了好一陣子,完全僵窒的氣氛,才因為按劍疾步而來的柳飛星而有所變化。

柳飛星的臉色陰沉似水,眼神紛亂複雜,一路走到容若面前,看著容若,神色更見無奈,深施一禮:「容公子可否隨我出來一趟,家父有事相求。」

容若不知道這次婚變怎麼又牽扯上自己了,心中茫然,不過見柳飛星並無惡意,當即點點頭:「好。」


容若隨柳飛星而去,肖鶯兒緊緊追隨,一路出了神武鏢局,在外園的幾名日月堂弟子也一起過來,隨護在側。

周茹見容若已去,便也笑道:「今夜酒足飯飽,我也該走了。」

她對著神武鏢局留下待客的總管隨意一拱手,便領著○○八信步而出。

其他人雖有許多疑惑好奇,終究事關蒼道盟柳清揚女兒的不堪醜聞,這個時候誰肯跟上去,惹蒼道盟不快活,所以大家都留在座間沒再動。

周茹走出神武鏢局,正看到長街盡頭,容若等一行人的馬隊剛剛轉過去。

夜風徐來,周茹迎風一笑:「容若,你真是個讓人期待的對象,我要好好看看你面對這一切,經歷這許多考驗,真的還可以做你自己,堅持著你的原則嗎?」

「為什麼妳對他有這麼大的興趣?」○○八在她身邊淡淡問。

「真難得,妳居然會好奇地對我提問題?」周茹笑道:「他是我所見過最奇特的人,有所追求而不驅使別人,身負重責而不迷本性,洞察歷史而沒有野心,智慧通達卻還是常常吃虧。這樣的人,太讓我好奇。但我想知道,他是有真正的大智慧、大圓融,還只是普通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不經戰鬥的捨棄是虛偽的,不經劫難磨練的超脫是輕佻的,逃避現實的明哲是怯懦的。我要看著他,如何面對現實中所有的殘酷,我要看著他,是否真能保持他的真心。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人可以只求無負此心。我相信,他會讓我對人性有更深的認識。有關他的記錄,將來,也許可以影響許多人,可以讓太虛玩家的心裡得到更多的充實。」

「如果他確實可以做到這些,妳會怎麼做?」

周茹凝視深深夜空,悠悠道:「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如果,他能不讓我失望,那麼,我就……」


跟著柳飛星一路往前去,長街上除了清道的蒼道盟弟子之外,看不到一個行人,熊熊的火把照亮空際,而火光的盡頭,居然是容若的家──逸園。

逸園門外,柳清揚面沉似水,何夫人雙眉緊皺,何修遠臉色發白,看到容若趕到,一齊迎了過來。

容若莫名其妙指指裡三層、外三層把逸園團團圍住的人群:「這怎麼回事?」

「非煙剛才衝進去了。」柳飛揚低聲說。

容若更加不解,她新婚之夜鬧婚變,跑自己家來幹什麼?

「各位,為何不進去……」

柳清揚苦笑一聲:「非煙拿刀頂著咽喉,聲稱我們要是敢衝進去,她就自盡,這丫頭自小被我寵壞了,說到做到……」

容若點點頭:「我明白了,我進去吧!這是我自己的家,我要回家,就算柳小姐也沒有理由阻攔。幾位放心,我一定盡力相勸柳小姐就是。」

他拱拱手,對眾人一揖,即快步往逸園大門走去。

他走到門前,回首凝望。熊熊火光中,柳清揚憂形於色的臉,任是蓋世英雄,牽動這樣的骨肉情腸,也和普通人一般無二。

容若心中感慨,對他深深一揖:「柳先生請放心。」

他也不拍門叫喚,略一提氣,直接跳上牆去了。

肖鶯兒也待追去,卻被柳飛星伸手攔下:「我妹子脾氣急躁,見去的人多了,怕又要發作起來,還請姑娘暫且止步。」

肖鶯兒急道:「我也要對主上的安危負責。」

「容公子聰明天縱,這又是他自己的家。非煙縱然任性,也不至於不講道理,姑娘還是給老夫一個薄面吧!」柳清揚淡淡一語,聲音中卻蓄藏讓人不可對抗的威勢。

肖鶯兒怔了一怔,終不敢違逆他,只得滿懷擔憂地凝望逸園緊閉的大門。


容若一跳進逸園,就看到了一大幫子人。

看門的、掃地的、做飯的,還有平日給他打理起居的兩個小廝,逸園所有下人全擠在一起,外加四五個脂殘粉亂、釵斜髮散、滿身香氣的女人,全都縮在大門處,一見了容若跳下來,嘩啦一聲圍過來,一迭連聲地叫:「公子。」

容若忙著安撫眾人:「出什麼事了?」

管家阿德苦著臉說:「小人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些日子公子不在,三爺當家,天天叫了些姑娘在府裡頭彈唱嬉戲。今兒三爺正和幾位姑娘在正堂裡喝酒,那位柳小姐就忽然冒出來,拿著刀追著三爺就砍,我們這些下人嚇得全躲了出來……」

容若只覺頭大,不知道蕭遠和柳非煙是不是真有什麼前世的恩怨,柳非煙落到如此地步,居然跑來殺蕭遠,又連聲問:「那蘇姑娘、凝香、侍月和蘇良呢?」

「蘇姑娘他們不肯躲出來,還留在廳那邊呢!」

容若一跺腳:「真是胡鬧。」也不理這些惶恐的人,就提氣飛掠,轉眼已穿過花園,到了廳堂。

偌大廳堂,燈火一片通明,案置鮮果,樽有美酒,可見這裡的主人天天極盡享樂。

不過這會兒,桌翻椅倒,果爛酒潑,一片狼藉。

蕭遠頭髮也亂了,衣服也破了,臉上還帶著女人的口紅印子,繞著大廳飛快地逃。

柳非煙一身大紅喜衣,滿頭盛妝珠翠,卻咬牙切齒,拿著把鋒利的刀,對著蕭遠一刀刀追劈。

蕭遠武功本稍遜於柳非煙,此刻只能抱頭逃竄,口裡連聲大罵:「妳這個瘋女人,又是什麼毛病發作了!」

持刀追殺的柳非煙卻一語不發,雖是一心一意,要將蕭遠斬於刀下,眼中卻不斷落下淚來,淚水滾滾,早就把滿臉的胭脂給弄得一塌糊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但她容貌清美,這般看來,不覺可笑,反感悲涼。

蘇意娘皺著眉頭,幾次三番想衝過去勸阻,卻被凝香和侍月拉住。而她們高喊的一些「不要打了」之類的話,也明顯不被任何人聽進耳裡。

蘇良只仗劍守在她們身邊,明顯並不打算管蕭遠的死活。

容若看得直挑眉,知道柳非煙現在情緒激動,勸是絕對勸不住了,當即一躍而至,直入廳堂,一指叩向柳非煙持刀的手:「柳姑娘請住手。」

柳非煙一心都放在追殺蕭遠身上,等到容若近身方才發覺,匆忙間不及躲避。她性子激烈,竟乾脆不躲不閃,用盡全身之力,把刀對準蕭遠一擲。

容若看得心驚,左袖微拂,一道烏光從袖中射出,堪堪撞在柳葉刀的刀身上,使得刀勢微微一偏,擦著蕭遠的頭發射了過去,嚇得蕭遠臉色慘白,手足發木,愣愣地看著一把頭髮,應刀而斷,在眼前徐徐飄落。

與此同時,容若一指也叩在了柳非煙手腕上。

柳非煙只覺手腕一軟,垂了下來。她毫不停頓,一抬左臂,對準容若一掌拍去,沒想到手一抬起來,卻是全身酸軟,一絲力氣也沒有,身不由己,坐倒在地,猶自恨恨瞪著容若:「卑鄙。」

容若笑道:「我這也是為了不要傷著柳姑娘,所以在點中姑娘手腕時,用帶了麻藥的針稍稍劃了一下,這藥對身體絕無傷害,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柳非煙含恨瞪著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勉強支撐著起到一半,身子一晃又跌倒在地。她面色慘白,死死咬住牙,淚珠在眼中打轉,卻反而不再落下來,只是一聲不吭地繼續努力站起來。就這樣,站起、跌倒,跌倒、再站起。

容若心中也為她的倔強所震動,皺皺眉,回頭使個眼色。

凝香、侍月一起過來扶她:「柳小姐。」

柳非煙掙扎著用無力的手推開她們:「誰要妳們來假好心,沒有妳們,我倒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妳還真能惡人先告狀。」蕭遠冷笑一聲,一個箭步衝過來:「自從相識以來,哪一回不是妳先找我們的麻煩,今晚妳更是擺出一副不殺我誓不休的樣子,妳倒說說看,我該怎麼報答妳才是?」

他聲音裡充滿威脅,臉上表情異樣猙獰。可是柳非煙卻只是毫無懼色地瞪著他,雙目死死盯著他,眼中的憤怒怨恨,竟讓容若這樣的旁觀者都覺不能直視。

可是蕭遠以前在京城,正可謂壞事做盡,對於別人的怨恨,早就習以為常,絲毫不受影響,只是獰笑一聲:「好,妳大膽,我看妳大膽到什麼程度。」

他猛然伸手,就要當眾扯開柳非煙的衣裳。

柳非煙嚇得慘叫一聲,容若也急忙擋在她面前,沉下臉來:「三哥,你這是幹什麼?」

「既然敢隨便殺人,就要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蕭遠面色陰沉,語氣冰冷。

柳非煙大聲喊:「你們殺了我吧!天地間已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不能殺他復仇,還活著做什麼?」

她聲音淒厲哀絕,容若聽得心中惻然,低聲道:「柳姑娘,妳有什麼冤仇委屈,不妨慢慢說出來。」

柳非煙咬牙道:「如果不是和他結仇,我不會用刀刺傷你。為了你受傷的事,我被爹爹關了好多天。我要不是悶壞了,不會偷偷跑出來,不會想辦法甩掉爹派來跟蹤我的人,也不會被人擄走。」

她望向蕭遠的眼中悲楚莫名:「你為什麼要在百般羞辱我之後來救我,你為什麼不把我扔下,讓我死了算了?」

蕭遠氣得破口大罵:「我救人倒救錯了?妳是不怕死,妳就不怕落在那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將來生不如死?」

柳非煙慘然一笑:「我現在,何嘗不是生不如死。」

容若心中感懷,長長一嘆。

女子先天就比男子受更多局限,江湖中的女子危險也遠比男子多,清白名譽,動輒受損。像柳非煙那樣被人擄走,又在風塵之地救出,已惹來無盡的流言蜚語,她今日洞房之中,未曾落紅,更坐實了不潔之名,自是百口莫辯的。

柳非煙的淚水徐徐滑落臉頰:「別人都說江湖女子大多操行不端,貞潔有虧,我偏立志做個玉潔冰清的女俠,給天下人看看。平日爹爹愛我如掌珠,旁人敬我如公主,我一心一意只想好好做一些事,讓人家知道,我雖是女兒身,可半點不比男人差。我全心全意數著日子,想著要嫁給修遠,為他生兒育女,雖然身邊常有男子出入,可我從不曾有半點對不起家門,對不起修遠。我被擄時雖然失去意識,可我怎麼會連自己身上的事都不知道。我還是個清白的女子,就算修遠有猜疑之心,我只想著,等我嫁給他,洞房花燭夜還我清白,他會更加愛我敬我,可是……」

她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在場其他,怎會不知道女兒家清白受損的其中苦痛。凝香、侍月一起低聲寬慰她,蘇意娘微微皺眉,似是若有所思。

容若心中為她難過,似何夫人這等出身官家的小姐,何等看重名聲貞潔。何修遠受母親教導,也同樣著重此事。今夜之後,柳非煙斷難安然做她的何家婦,而柳清揚也因此蒙羞受污。

柳非煙自小驕縱,怎受得這樣的不白之冤。偏偏憤恨滿心,卻連可以報仇的人也沒有。既怪不得何修遠,又找不到真正擄她的仇人,一腔激憤難平,竟然找上了蕭遠。

自與蕭遠相識以來,屢屢敵對,每每被蕭遠氣個半死,是她畢生怨恨所聚,也怪不得心中恨意一起,自然而然想找蕭遠拚命。

看她這般失魂落魄、生無可戀的樣子,便知性烈如她,根本不想活了,又不願無聲無息地死去,只想斬殺一仇敵,略洩心中怨憤。

可憐她莫名其妙落到不清不白,被世人疑惑的地步,連報仇都無法做到,氣急攻心,也唯有找蕭遠來拚個生死,總勝過無聲無息,含冤而死。

容若心中難過,搖了搖頭,柔聲道:「柳姑娘,我相信妳是個清白無瑕的好女子,所謂落紅之事,也並非絕對準確判斷女兒身的依據。據我所知,女子若是有什麼劇烈的動作,或過於辛勞,都極易於讓身體略為受影響,初夜沒有落紅。」

看到幾個女人一起愣愣瞪著他,容若的老臉也不由發紅。在這個時代,他一個男人,對一個女子講解這種婦科知識,的確讓人感覺非常詭異。

「妳是練武之人,所以常會有激烈的動作,沒有落紅,一點也不稀奇。」

柳非煙怔怔望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妳想想,為什麼世人總覺得江湖女子不清不白,品行有虧,會不會只是因為江湖女子大多數都因為辛苦的練功和激烈的戰鬥而導致沒有落紅,似妳這般蒙上不白之冤,也讓世人都對江湖女子有了偏見。」容若口中柔聲解釋,心中卻覺有些啼笑皆非。

這種正常的生理常識,原來太虛的人全都不懂。不過,也實在不能怪他們,編程式的人,關於背景人物也大多是根據歷史故事,或武俠小說來編的。

武俠小說中,判斷處女也無非就是守宮砂和落紅兩樣。可是從科學角度來說,守宮砂是沒用的。而在小說裡,不管女人受過多少苦,經歷了怎樣的魔鬼訓練和生死苦戰,都絕不會影響落紅,不會造成什麼夫妻誤會,真是神奇啊!

可惜太虛給了他們武俠小說的背景和知識,卻沒有給女子武俠小說中的強悍身體。

他心中百念翻騰,卻聽得低低啜泣之聲,低頭看去,是柳非煙哀極落淚。

凝香訝然低聲問:「柳姑娘,我們都相信妳的清白,公子也能為妳解說原因,妳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柳非煙慘笑搖頭:「那又怎麼樣呢?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又沒有任何證據。落紅為憑是幾千年來的風俗,無此憑據,天下人不會信我清白,何修遠不會信我清白,何家再也容我不得,我又有什麼臉回柳家,我……」

「胡說八道。」蕭遠一直按捺著性子聽他們說話,終於忍耐不住,忽的一伸手,飛快一掄,重重給了柳非煙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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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5:45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神奇婚約~


柳非煙被打得重跌回地上,凝香、侍月同時驚叫起來。

容若當即變色,一把抓住蕭遠:「你幹什麼?」

蕭遠也不理容若難看的臉色,一手指著柳非煙,咬牙切齒地罵:「妳以前雖然驕傲任性不講理,怎麼看,也是個敢作敢當,有膽色有志氣的女人。現在像什麼?就會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問妳,妳是不是個清白女子?」

柳非煙往日與他見面,必是相罵又相打,這次挨了一記耳光,倒似被打愣了,居然沒有反唇而罵,只怔怔地點頭。

「妳有沒有做過對不起何家的事?」

柳非煙愣愣地搖頭:「沒有。」

「這樣不就好了,妳自己問心無愧,為什麼還要管天下人怎麼樣?妳不是自負女中豪傑,又怎麼輕易被人言左右?」蕭遠瞪著她,大聲喝斥。

柳非煙訥訥道:「可是何家斷不能容我,修遠只道我騙他,以後……」

「我呸,何修遠是個什麼東西,只為了這種事就對妳變心,疑妳忌妳,那只能證明他不愛妳。這樣的男子,沒有嫁給他,是妳的福氣,不進何家的門,也免得受折磨。為這樣的男人傷心,有什麼意思?」蕭遠氣勢如虹地訓斥她。

「可是爹爹的臉面……」

「他柳清揚的臉面,是靠他的本事、他的奮鬥得來的,不是靠讓女兒當貞節烈婦換來的。他是妳的親爹,他愛護妳,不是為了讓妳一死全節,要死要活。他若真為了這種事以妳為辱,妳就更該自愛,妳就更要好好做人,好好活著,讓他們瞧瞧才對。」蕭遠咬咬牙:「妳以為天下只有妳受挫折嗎,妳以為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傷害只有妳碰上過嗎?我要是像妳這樣沒用,幾百年前就爛死在京城了。」

蕭遠一把甩開被他一番話震得張口結舌的容若,一俯身抓著柳非煙的衣服,把她扯到自己面前,大聲喝:「妳到底明白不明白?」

柳非煙怔怔望著這個凶狠地瞪著自己的男人,這個自相識以來,就積下無盡仇怨,似乎總以戲弄欺侮她為樂的男人。良久,忽覺悲從中來,放聲痛哭起來。

蕭遠素來見多這女子強悍潑辣,動輒拿把刀追著人狂砍的樣子,萬沒想到這一罵,竟把她罵得哭成這樣,聽這一番大哭,一時倒呆住了。

這一呆之間,柳非煙的眼淚已經把他的衣裳哭得濕透,連亂七八糟的胭脂花粉被淚水一沖,也一概沾在他的衣服上。

蕭遠怔怔地想把柳非煙推出去,不知為什麼,抬起的手,卻又輕輕拍下來,按在她肩頭,久久無言,半晌,才悶聲道:「別哭了。」

旁邊蘇意娘看得好笑,輕輕走過來,取了手帕為柳非煙拭淚。

這一番大哭,讓柳非煙拋開了強撐的驕傲,把滿心的鬱結悲苦哭得盡了,心頭倒微微舒暢起來,前所未有,柔弱地垂著頭,任蘇意娘為她拭盡淚痕。

容若看得大喜:「這樣才對,把煩心的事情拋開,好好過開心的日子,才對得起自己。」

柳非煙微嘆一聲:「縱然我往日清白,如今也再非完璧,既已不容於何家,將來,天下人又怎麼看我?」

容若笑道:「柳姑娘,妳當天下男兒都是人間賤丈夫?也有那不俗之人,也有不拘禮法之事。所謂貞烈,不過是男子用來束縛女子的藉口罷了。我只知道妳是個好姑娘,從來不敢有半分輕視於妳。」

蕭遠哼一聲:「女人就是女人,整天就為這種無聊事煩來煩去,什麼完不完璧,一堆血,有什麼好處?男歡女愛,又關那血什麼事?我身邊有過無數女人,從來不在乎這種事,我自風流逍遙,為什麼又逼著女人像木頭一樣清心寡慾?要說起來,真要三貞九烈,木頭一般,床第間有什麼滋味。」

容若聽他越說越是不堪,不由皺眉瞪他一眼:「三哥,你又胡說什麼?」

蕭遠冷笑著揚揚眉,對於容若的態度全不在乎。

正巧柳非煙剛剛抬起頭,向他望來。

蕭遠驕傲不馴、揚眉冷笑的樣子固然是漂亮的,奈何他剛才被追殺得慘,此刻披頭散髮,衣服破爛,外加臉上三個口紅印,這表情怎麼也威風不起來。

柳非煙看得忍俊不禁,不覺嫣然一笑,真是梨花帶雨,另有一種風姿。

蕭遠初見她這潑辣驕縱大小姐含淚帶笑的姿容,不覺呆了一呆,一時竟沒把目光收回來。

容若忍著笑,給侍月做個眼色。

侍月自袖底取出手帕,往蕭遠手裡一遞。

蕭遠接過來,怔了一會子,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樣子狼狽,難得臉上一紅,急忙開始用力擦臉。

蘇意娘輕輕一拉柳非煙,低聲說:「柳姑娘,我們且去理妝。」

女子豈有不愛美的,柳非煙也知自己現在的樣子頗為不堪,一垂首,便也跟著去了。

凝香跟去幫忙,侍月輕輕走到容若身旁,問起別後諸事,不免淚盈於睫。

容若最是見不得女孩子家落淚,不由手忙腳亂:「妳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就哭了?」

「公子一去就不回來,只不過打發蘇良送個信,就讓我們全待在這裡,我們幾次去明月居,你還讓人把我們擋回來,想是公子看我們這些奴婢沒有用,不肯要了。」侍月一邊說,一邊低聲哭起來。

容若苦笑:「哪裡有這種事,只是那地方雜亂,江湖人眾多,我不想妳們介入其中。」

「我們既隨了公子,就是生死相隨,公子這樣看我們,當我們是什麼人?」侍月含淚望著他。

容若知道越是解釋,怕越為麻煩,索性道:「妳們幾個,不是不會武功,就是武功低微,到了那裡,只能成為我的弱點、我的拖累,害我處處受制。妳們若真的一心要到明月居和一幫心機深重的江湖人混在一起,那就去吧!最多害死我。」

侍月一怔,呆了一會子,才低聲道:「既是如此,我們也不強求跟了公子去,只是求公子多多記得送信回來,別叫我們總這麼掛念著。」

容若點點頭,柔聲道:「放心,以前是我思慮不周,沒多為妳們著想,以後,定不會了。」

侍月嫣然一笑,倒也顯得出一股清麗風姿來。

蕭遠在一旁冷笑:「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女人用濫了的法子,就能把你逼成這樣,真是沒用的東西。」

容若冷眼逼視他:「這倒奇怪了,剛才柳大小姐一哭起來,咱們心如鐵石的蕭三爺,怎麼也就大氣不喘一口了?」

蕭遠重重一哼,正待反唇相譏,卻聽得一陣笑聲入耳:「原來我的衣裳柳姑娘穿起來這樣合身,倒是比我穿著更漂亮了。」

原來是蘇意娘已為柳非煙再梳雲鬢,再配釵環,復又妝扮妥當,還脫了嫁衣,換上了蘇意娘平日較素淡的衣衫,扶著她乘夜而來。

平日裡,柳非煙總是紅衣紅裙,艷紅如火,這一番青衣素服,倒更襯出她容色如雪,別樣的嬌艷來。

看得蕭遠、容若兩個大男人,連蘇良一個半大孩子,一時間竟也沒錯開眼目。

蘇意娘笑嗔道:「兩位爺怎麼不發話了?」

容若摸摸鼻子,來到柳非煙面前,低聲道:「柳姑娘,令尊還在外頭等著,妳看……」

柳非煙身上中的麻藥,這時已化得差不多了,她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好,我出去和他們說清楚。」

容若點點頭:「我們陪著妳。」

蘇意娘也道:「是,柳姑娘,我們都信妳,妳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沒有什麼可怕的,沒有什麼虧心的,我們都和妳在一起呢!」

柳非煙點點頭,忽然間覺得,這心中一直怨恨的仇人,還有從來看不起的青樓女子,倒是比那傾心相愛的男人,更加知心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搖頭往外走去。

蘇意娘一語不發,與她並肩而行。凝香、侍月相視而笑,也跟在後面。

容若笑道:「等等我啊!」也快步跟上。

蘇良一聲不出地跟在他的身邊。

蕭遠站在原地,看他們漸行漸遠,身影沒入花園深處,忽的長嘆一聲,臉上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終究還是舉步追了過去。


守在逸園大門處的一干下人和歌妓見他們一行人來了,紛紛讓開到兩邊,用半是好奇,半是驚懼的眼神,打量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飾端雅大方的柳非煙,不敢相信她就是剛才那一身火紅嫁衣,狀若瘋狂的追命女子。

柳非煙凝望大門,深深呼吸三次,仍覺有細微的顫抖。

蘇意娘悄悄握緊她的手。

容若在旁低喚:「柳姑娘。」

但最刺耳的卻是身後傳來的一聲冷笑:「怎麼,沒膽子了?」

柳非煙霍然抬頭,大聲道:「開門。」

負責守門的阿水沒動彈,蘇良卻一個箭步到了門邊,用力拉開了大門閂。

大門開處,門外熊熊火光已映入眾人眼中,耳邊更傳來一迭連聲的呼喚。

「非煙。」

「小姐。」

「煙兒。」

「妹子。」

一下子有好幾個人衝進來,卻又看到這時神色過於平靜的柳非煙而愣了一愣,重又呆住。

柳非煙強抑心頭激動,對著柳清揚與何夫人施了一禮:「爹,何夫人,非煙任性,又讓你們煩惱了。」

何夫人聽她對自己的稱呼,心有所感:「非煙……」

柳非煙搖了搖頭:「非煙到底還是愛胡鬧的性子,只怕做不了賢妻良母,何夫人,妳我兩家的婚事就此作罷吧!」

何夫人嘆道:「孩子,不要這樣任性了,妳與修遠已行過婚禮,進過洞房,豈能這般兒戲……」

柳非煙慘然一笑:「正因行過洞房,才必要退婚,夫妻若不能和順,將來必成怨侶。夫人是望族之女,又怎肯讓門楣蒙污。」

何修遠苦澀地道:「非煙,妳又何必……」

柳非煙凝望他:「修遠,你可肯信我清白無辜,你可肯信我從來不曾騙你欺你?」

何修遠張口欲言,卻又一陣遲疑,良久方嘆道:「我自是信妳的。」

柳非煙慘笑搖頭:「這口中信我,心中必疑我,我不想將來讓何家蒙羞,也不願自己無辜受屈。修遠,就此罷了吧!與其多做糾纏,不如兩相決絕。你給我一紙休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退後一步,對著幾人,屈膝拜倒:「一切都是我任性,求求你們,成全了我吧!」

至此,柳清揚才長嘆一聲:「罷了,何夫人,一切都是非煙無福,夫人也不必勉強了。」

本來何夫人出身宦門,對於貞操名節遠較旁人看重,若非不願得罪柳清揚,根本不會在滿城非議之時迎娶這個媳婦,今見柳清揚自己發了話,便也接著話頭道:「終是我們修遠配不上非煙的,也罷,就算斷了婚姻之盟,我們兩家也還是世交之好。」

何修遠凝視柳非煙,臉上神色數變,滿是痛楚、矛盾、無奈、悲傷,可見他對柳非煙確也未必無情,只是最終還是垂下了頭,一語不發,看得容若暗中搖頭。

何夫人低喚愛兒一同離去,只是臨走時對柳清揚低聲道:「我們母子回去之後,必會將非煙所要之物送到的。」

柳清揚也不得不硬撐著拱拱手,說聲請便。

眼看著何家的人先後已經去盡了,柳清揚這才望著柳非煙:「妳心願已成,起來吧!」

柳非煙伏地磕頭:「爹,是女兒不孝,令你蒙羞了。」

柳清揚搖頭蹙眉,徐徐道:「錯的不是妳,是那擄妳害妳之人。」

他聲音裡有隱隱殺氣,可見他心中憤恨之濃。

柳非煙固然聽出他愛兒之心,卻也知道,就算是生父,也難信她清白,這茫茫天地,又還能到哪裡去尋真正心胸廣闊、見識不俗的男子,信她知她呢!

忽然間一陣衝動,她抬頭道:「爹,一個被休的女兒,只會讓柳家受辱。除非我即時再嫁,再續一門婚事,讓人知道,柳家女兒不是沒有男人肯娶的污垢之人,也可以叫我揚眉吐氣一番。」

柳清揚聽得一怔:「這,這個以後再好好商議。」

柳非煙搖頭:「不,此事如果拖延,謠言只會越傳越凶。我一定要儘快嫁,而且要嫁我喜歡的人,要嫁肯信我知我,不會冤枉我、誤解我的男子。」

柳清揚只覺頭大如斗:「便是這樣的男子,也要慢慢尋訪才好。」

「不必訪了,這裡就有。」

這一番對答下來,已聽得四周的人目瞪口呆。

容若心中叫糟。

唉呀!該不會是我剛才安慰她,在她最絕望最痛苦的時候給她溫暖,讓她把一縷情絲繫在我身上了吧!這可能性也太大了,所有的小說裡,男主角對女人稍為好一點,都會惹來桃花運。

這可如何是好?我要拒絕她,她必然更加傷心,說不定就不想活了;我要是不拒絕她,怎麼對得起韻如?

耳邊聽得柳清揚驚問:「他是什麼人?」

接著是柳非煙清清楚楚的回答:「他就是……」

容若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後退一步,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忽聽到身旁有沉重的呼吸聲,扭頭看去,卻是蕭遠站在身邊,額頭有細密的汗水,眼中有掩不住的緊張。

容若才一怔,已聽得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說:「蕭遠。」

容若腳下一踉蹌,幾乎沒有跌倒在地。蕭遠也是微微一顫,本來呼吸沉重,這時卻簡直窒了息。

「非煙,別胡鬧。」

「妳胡說什麼?」

蕭遠和柳清揚幾乎同時叫了出來。

容若卻訕訕地摸摸鼻子抓抓頭髮,煩躁得很想仰天長嘯。

這是什麼世界啊!他這樣溫柔體貼,這樣憐香惜玉,每一次柳非煙被蕭遠欺負,他都多少向著她一點,這一次柳非煙絕望瀕瘋,也是他溫言安慰,為什麼到頭來,柳非煙居然會選擇蕭遠這個無惡不作的傢伙?

他心情鬱鬱,垂頭喪氣。雖說是對楚韻如一心不變,不過身為男人,多少都願意成為其他女子的思慕對象,偏偏當日蘇意娘傾心性德,如今柳非煙選擇蕭遠,叫他兩番自作多情偏成笑談,一時心情鬱悶到極點,簡直就顧不上眼前這個怪異的局面了。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柳非煙身上。

柳非煙依然跪在原地:「爹,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你今日若不肯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任柳清揚一世豪傑,此刻也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柳飛星指著蕭遠大喊:「是不是你欺負我妹妹年少無知,騙了她?」

「哥,不關他的事。他是我的仇人,這你們都知道,我們每次見面,不是打就是殺,他哪裡騙得了我。但是天下人都不信我的時候,他肯信我,我今生今世,是嫁定他了。」

「胡說八道,妳要嫁誰別拉上我,誰要娶妳這麼一個母老虎。」蕭遠毫不客氣地大吼。

柳飛星氣得漲紅了臉,剛才他聽說柳非煙要嫁這個混蛋,直想撲過來宰了蕭遠,現在聽到蕭遠拒絕,卻又恨不得把蕭遠碎屍萬段。

柳非煙也猛然跳起來,撲了出去,一撲到柳飛星身旁,伸手就抽出他腰間的寶劍。旁人還道她要撲過去宰了蕭遠,卻沒料到,她一抬手,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又引來一片驚呼。

「非煙。」

「小姐。」

「柳姑娘。」

柳非煙定定地望著蕭遠:「我清清白白一個人,如今卻萬夫所指,都當我是失貞敗身的女子,還想隱瞞此事,嫁入名門。若不能覓一如意夫婿,更叫天下人恥笑,若是如此,我不如死了算了。」

蕭遠氣急敗壞:「妳死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要嫁人,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何必找上我。」

柳非煙眼也不眨地盯著他:「是你自己方才說你不是平凡男子,一定不會介意我身上發生的事。」

蕭遠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我不介意是一回事,娶不娶妳是另一回事!」

柳非煙冷笑一聲:「原來你也不過是只能嘴上說說,根本沒有擔當,沒有作為的男子。」

蕭遠氣極反笑:「好好好,我就有擔當、有作為一回,只是我這人素來行為不檢,風流荒唐,妳敢嫁我,我還怕娶妳不成。」

「既是如此,一言為定。」到底是江湖女兒,柳非煙竟是這樣乾脆,眼中明麗的光華一閃,已是斷然說出這切金斷玉的諾言。

兩個人對話飛快,直到此時,柳清揚才來得及斷喝一聲:「荒唐,我豈能讓你們這般胡鬧。非煙,立刻跟我回去。」說話間伸手就要來拉柳非煙。

柳非煙知道父親武功蓋世,若被他拉住,就再無掙扎的機會,大叫一聲:「爹!」手上用力,雪玉般的脖子上已流出鮮血。

身前身後一陣吸氣聲、尖叫聲。

蕭遠臉色微微一變,忽的向著柳非煙衝出好幾步,卻又似有所覺,急忙止步。

柳清揚忙停了手,變了臉色,大喝道:「非煙,有話好說,妳不要這樣。」

「爹,我意已決,若不能嫁他,索性一死以洗污名。爹,就當女兒不孝,求你念在骨肉之情,不要阻我。」

柳清揚臉上神色瞬變,最終長嘆一聲,垂下手來:「罷了罷了,兒大不由爺,你們既然都願意,我又何必勸阻。」

柳非煙這才鬆了口氣,知道柳清揚一諾千金,既當眾說出了這樣的話,斷無失信之理,這才屈膝跪下,泣道:「是女兒不好,請爹責罰。」

柳清揚搖搖頭,長嘆著走過來,把她拉起來:「責妳又有什麼用,打在妳身,痛在我心啊!」

柳非煙聽得心酸,更是悲從中來,撲到慈父懷中,放聲痛哭。

柳清揚只是低聲寬慰她,再多的疑慮不滿,終也在愛女的悲泣聲中消失了。

他不忍柳非煙久哭傷神,抬指點了她的睡穴,這才抬頭對容若等人道:「多有打擾,我要帶她回家去了。」又凝望蕭遠道:「我也不知道你與非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既是你們雙方都已允諾婚事,非煙也盼早日完婚,我也不再追究,你早送婚書來便是。」說罷轉頭,帶了一干蒼道盟弟子,轉眼盡去。

蕭遠卻還站在原處,怔怔發呆。

肖鶯兒領著幾名日月堂弟子進來,低聲道:「主上,可要回去了?」

侍月忍不住道:「回去哪裡?這裡才是公子的家。」

蘇意娘的表現就得體多了:「公子回來了,好歹住一夜再走,也叫我們多少盡些心意。」

容若心中感懷她們至誠,低聲對肖鶯兒道:「妳派人去告訴性德,今晚我在這裡住下了。」

他知道要打發肖鶯兒走,她是斷然不肯的,也就只能讓她隨便派個人回去了。

這一說,凝香、侍月都無比高興,笑著擁了容若便往裡走。

肖鶯兒回頭派出一名手下,也緊跟著容若。

蕭遠忽的長笑一聲,對門前的幾個歌妓招招手:「來來來,剛才被擾了興致,今晚妳們好好陪陪我。」

容若猛然轉身,臉色鐵青:「你剛才答應了娶柳姑娘為妻。」

「那又如何,我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她硬要嫁我,難道要我為她守身如玉當和尚?」蕭遠冷笑一聲,也不再說,拉了幾個歌妓,左摟右抱,哼著香艷的詞兒,逕自去了。

容若氣呼呼瞪著他的背影半天,最終嘆口氣:「罷了,這人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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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6:09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裙釵之戰~


大廳讓蕭遠佔用了,容若自去他的閒雲居。

閒雲居雖然不小,不過,擠進一堆人也不方便。

容若衝蘇良瞪眼:「小孩子,快去睡覺。」又對凝香一笑:「麻煩幫我為鶯兒幾個安排住處吧!」

凝香含笑點頭。

肖鶯兒見容若進了閒雲居,搖搖頭,對凝香說:「我要服侍主人,主人既要休息,我在外面為他守夜便是。」

侍月對她當日害容若的事記憶猶新,又不喜歡她這樣步步緊跟容若,冷冷道:「在這裡有什麼不安全的,要妳守夜。」

肖鶯兒一點也不被激,只淡淡道:「不過是禮數而已,我要守我的本份。」

蘇意娘適時端著熱酒趕到,對幾人笑了一笑,這才徐徐走進閒雲居。

她是一代名妓,風姿絕世,就是這月下奉酒的身姿,都有無限風情。

在場幾個女子,也不得不讚一聲絕美。

侍月把手一指,壓低聲音道:「有蘇姑娘在裡頭陪著公子,妳在外頭守著,像什麼話?」

蘇意娘本是謝醒思等人當侍姬送給容若的,在旁人看來,自然是要給容若侍寢的。肖鶯兒倒也一點沒有動疑,想到裡頭要真有什麼風流陣仗,自己一幫人守在外頭,終是不妥,終於還是點點頭:「麻煩兩位姑娘指引住處。」

侍月和凝香便將肖鶯兒等人領去他處,閒雲居外立時寂寂無聲,只餘窗上燭影,還有相對而酌的人影。


容若見蘇意娘端了熱酒過來,起身要接。

蘇意娘卻嫣然一笑,避開他的手,親自為他斟滿一杯:「天氣冷了,晚上風寒,公子喝幾杯酒,驅驅寒氣再睡吧!」

容若笑笑,舉杯飲下,只覺一股暖流從胸中升起,轉眼間傳往四肢百脈,忍不住放鬆身體,懶洋洋坐下:「還是在自己的家裡,喝自己的酒舒服啊!」

蘇意娘盈盈一笑:「若是夫人能在公子身邊,公子會更加開懷。」

容若心頭一痛,縱然已知道楚韻如的所在,但思之念之,不能相見,終是悵惘傷懷,提壺倒滿酒杯,又飲盡了一杯。

「啊呀!是我不好,又說話讓公子傷懷了。」

「無妨,妳不要介懷。」容若微微一笑,不知不覺中,再飲一杯。

溫暖的熱流,化為熾熱的火焰在心中燒了起來,眼前忽然間有些朦朧,他撐著桌子想要站起來,卻是身子一晃,幾乎站不穩。

蘇意娘搶前過來相扶:「公子。」

忽然間環繞全身的溫暖,手不由自主地抬起來,不知是想推開,還是想拉近,卻又接觸到驚人的柔軟,是女子胸前肌膚。

鼻端好像有女子特有的清香,耳旁有一聲聲低柔的呼喚。

恍惚間,此情此境,似曾相識。

在什麼時候,他深愛的女子,這般與他相依相近,一夜纏綿。

容若無意識地抓住面前的嬌軀,眼中浮現的卻是楚韻如含笑的面容:「韻如。」

「是,我是韻如,我回來了。」輕柔的聲音,婉轉多情。

點點的火苗,立化傾天烈焰。

容若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被燒著了,所有的理智隨風而去,剩下的只是最原始的衝動。

擁抱她,把她與自己溶為一體,愛她,再不讓她離開一分一毫。

他的手狂亂地撕下去,裂錦之聲,異常刺耳。

他瘋狂地吻下去,用盡所有的力量和熱情,看不見她頸上、胸前、身上,漸漸浮起的點點吻痕。

他覺得自己化做一團火,想要燒盡自己,也燒盡別人,卻在燃燒到最極致時,被一股冰涼的水自頭頂狠狠潑下來,全身打一個寒戰,終竟無力地滑落在地,完完全全失去知覺。

徐徐收回剛剛點在容若靈台的手指,董嫣然的臉,清如明月,眸光也靜如明月。

她穿窗而入,連燭火也不曾搖晃一下,倒是那閉目在容若懷中,任他求索的蘇意娘忽然睜開了眼。

然後董嫣然一指點出,蘇意娘像魚一般從容若懷抱中滑了出去,冷眼看容若倒在地上。

董嫣然走近桌前,拿起酒杯,聞了一聞:「醉紅塵,紅塵萬丈,執迷世人。飲紅塵者,必見紅塵中,最牽心動魂之人之事,從而心志失守。因為這只是迷藥,不是毒藥,所以容若雖滿身避毒寶物,卻也不得倖免。」

她微微一笑,看向蘇意娘:「久聞無量界中,異術奇法不絕。無量弟子,不但武功稱絕,而且擅醫精毒,又精通諸般左道旁門之術,詭異莫測。而門中化身之法,更是天下一絕,只要修得此法,無論扮演什麼人,化身為什麼身分,即刻神形合一,絕無破綻,以前的武功、內力、修養、習慣也可以全部忘掉,再無痕跡。所以,以蕭性德神目如電,竟也無法看破妳的偽裝。而我一路暗中保護容公子,若非今日妳下藥出手,我也無法察覺,原來,最大的威脅,最可怕的敵人,一直就在容公子身邊。」

蘇意娘髮已亂,釵已落,就連衣裳也全給撕披,她卻毫不在意身上只披了兩三塊破布,神色淡定如常,倒更顯得雪白胴體妙態無雙。

她抬手理理散髮,好像沒發覺這一抬手,最後一縷披在身上的破布也隨風飄落,令她那妙象畢呈的前胸盡露於旁人眼中。

就連董嫣然也目光一凝,但隨即恢復清明:「好一個清媚姿,已達化境,純以外象,便能惑人心智,只不過用來對付我,卻未免不足。」

蘇意娘悠然一笑:「自然,天外天的弟子,得天地之造化,參生死之奧妙,又豈是這小小狐媚之道可以動搖道心的。」

她聲音輕柔甜美,如花飛風中,雲行天外,似是睡夢裡最親切的呼喚,動人心腸。

董嫣然輕輕嘆息:「若非我的『止水清瞳』也已大成,可看破一切皮相,心如止水不波,此刻被妳的清媚姿加多情吟交相而攻,也要立時潰敗了。」

蘇意娘欣然道:「原來妳已練成止水清瞳,實在讓我歡喜。妳我兩家千百年來雖高手輩出,但因無心於浮名,所以聲名不傳於外,少數一些知道我兩家密史之人,都道我們兩派人物,正邪不兩立,代代相鬥,必以滅亡對方為目標。其實我們彼此根本沒有刻意要找對方門派決鬥的意思,縱然因緣際會,因故交手,也從無冤仇糾結,倒有不少相知相惜的趣事。幸好有天外天在,才讓我無量界弟子,不致寂寞孤單。今日知妳練成止水清瞳,想必足以與我痛快一戰,實是幸事。」

董嫣然也含笑道:「我心雖如止水,不為外物所動,但若能與姐姐一戰,也是三生之幸。」

蘇意娘明眸望向容若,又盈盈一笑:「只是容公子在此,若是動手,傷著了他,卻是如何是好?」

董嫣然微笑道:「善戰者,無處不可為戰場,就算有容公子在此,以妳我的修為,又有何妨。」

蘇意娘此語看似溫和,實則暗藏殺機。

自董嫣然穿窗而入以來,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暗含天地之至理,每一句話說出來,都帶著氣機運行的規律。蘇意娘找不到任何可以加以攻擊的破綻,所以故意提及容若,以求分董嫣然之心,暗示自己如果出手專門攻擊容若,董嫣然要盡力相護,必要花上一倍的力氣,必落下風,給董嫣然以強大的心理壓力,以使她無法再保持這種止水清瞳,天衣無縫的境界。

可是董嫣然輕飄飄接過一句話,沒有半點勉強,心志全不動搖,心為止水,目本清瞳。她的雙眼就是心眼,可以清晰地觀察一切,感應一切,不會給敵人任何機會,也不會錯過敵手絲毫細微的動作。

閒雲居中,已是劍拔弩張,隨時便有生死之搏。絕世佳人,濺血亡命,不過轉瞬間事,但當事兩人,卻還閒閒淡淡,笑語溫柔。

董嫣然,目若秋水,清如明月;蘇意娘,清眸倦眼,風華絕代。

兩種風姿,一樣的美人,這般燭下對峙,竟美得足可入畫,可惜,竟沒有任何男子有此眼福,見此絕景。

在場唯一的男人,容若,被董嫣然一指點在靈台,以道家清心正氣,壓住紅塵邪力,兩力相沖,體不能支,暈沉若死。但失去知覺的他,呼吸卻漸漸沉重起來,額上、臉上、頸上、手上,漸漸流汗。

董嫣然的止水清瞳可以感知一切,雖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蘇意娘身上,卻仍不會忽略容若此時的異常,忽的目閃奇光,卻沒有低頭看向容若,而是凝視蘇意娘。

蘇意娘柔聲道:「妹妹,妳雖是奇才,到底江湖經驗不足。無量界中人行事,豈會如此簡單,在妳穿窗而入的那一瞬,我已經在他身上下了相思劫。」

她漫然理雲鬢,閒閒道:「相思劫妳或許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風塵中的女子卻都知道,那是一種春藥,而且經我加煉之後,已經是天地間最厲害的春藥,最重要的一點是,它沒有解藥,相思劫唯一的解藥,就是縱情。所以……」

容若身體在短時間內已經汗濕重衣,董嫣然依然沒有低頭去看他。

「如若不能縱情為歡,他就會慾火攻心而死,就算妳點他的穴,制他神智,讓他昏迷,都沒有用。就算妳現在要為他去尋個妓女應急,也同樣來不及。相思情如潮,轉瞬斷心魂,妳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妹妹妳玉潔冰清,自是不能受辱。不過,姐姐是無量界弟子,不但習清媚姿、多情音,最擅長的,還是情絲縛,床第之間,與我交歡,心志必為我所迷惑,一生癡迷於我,聽我命令,再無解救之法。想來,妹妹是斷然不肯讓他從此成為捆綁在我情絲上的傀儡了,要不然,剛才又何必出手阻止。」蘇意娘笑語輕柔,卻又殺機畢露,天大的重責,就讓她這樣輕飄飄壓在董嫣然身上。

相思劫發作的時間,不過轉瞬,若不能立下決斷,容若必然身死。

此時董嫣然與蘇意娘對峙,稍稍失神,自己也是落敗身死的命運。蘇意娘得勝與容若交歡,容若必為情絲所縛;董嫣然若得勝,無人與容若交歡,容若亦是必死無疑。

這樣一來,她束手束腳,蘇意娘卻可放手而為。

但董嫣然神色之間,竟仍只是淡淡,唇邊悠然微笑,毫無改變。

就連蘇意娘看似輕閒,心中也不由驚異,她竟然全不在意容若的生死嗎?

「既是如此,也是他的命定,我已盡力,便可無憾,我一路護他,不過是奉父之命而行。這男子全無出眾之處,若長留於世,反是楚國變亂禍根,若是就此而死,亦非憾事。我只要能阻止妳,將大楚國名義上的君王納於控制之中,已是對得起老父,對得起大楚。」

容若在暈迷中忽然發出慘叫,整個身體不斷顫抖,在地上來回滾動起來。

相思之劫,竟連失去意識的人,也承受不了相思苦痛。

董嫣然平和的話語一窒,本來如行雲流水的氣息突然一斷,空明境界立時失守。

蘇意娘輕笑一聲,右手五指彈出,姿勢美妙,如天女拈花。

「好妹妹,原來妳比我想像中更加關心他,姐姐險些叫妳騙過了。」

勁風忽起,奇怪的是,燭火不帶一絲搖晃,紙窗上映出兩個曼妙無比的身影,在狹小的空間裡,恍若神女飛天的身姿。

這樣的美麗裡,所含的無情殺機,卻唯有天上明月,才可以看得清楚。


把肖鶯兒還有其他的日月堂弟子一一安排好住所,凝香、侍月也有些累了,又吩咐其他下人各自下去休息,還叮嚀幾個人好好注意日月堂眾人,她們這才笑著說著往閒雲居去。

雖說這一番忙亂,也用去大半個時辰,也許容若已經睡了,但既然容若已經回來,她們身為婢女,總要去確認一番,才好自行安睡。

到了閒雲居前,見燈火依舊,窗前卻沒有人影,二人不由相望一眼。

「公子怎麼睡了還不滅燈啊!」

「這燈油火蠟,雖是小錢,只怕一不小心,就成火患了。」

二人一起上前,推門。

門竟然沒有閂,一推就開。

二人相顧搖搖頭,一齊進門。

前堂燭照如明,地上竟全是破碎的衣物,分明是被手撕破的。

凝香駭然要叫,卻又急急拿手掩了口,侍月臉色慘然,她們都認得,這是蘇意娘的衣裳。

只這一耽誤,已聽得裡頭隱約的聲息,重重的喘息,還有那激烈到,連床都震動的聲音。

侍月深吸一口氣,悄悄轉過屏風,往裡一看,鴦帳中,被翻紅浪,兩個人影翻翻起起,竟是難解難分。

侍月微微有些顫抖,悄悄地退了出來。

凝香輕輕拉她一下,侍月搖搖頭,也不說話,和凝香一同輕手輕腳地出來,悄悄關上門,一聲不吭地離去了。


月華如水,千萬年來,人間一切恩怨情仇,成王敗寇,於明月來說,都如水過石上,不留痕跡。

今夕何夕,明月又自無言,看紅塵人間,一道倩影,乘著月色,輕盈起落,飄忽來去,無聲無息,進入逸園。

穿花柳,過池塘,她非常熟悉地往一個方向去,當前方傳來腳步聲時,輕盈盈閃到石後,然後,夜風把前方兩個女子的對話,傳到了她的耳邊。

「侍月,妳看到公子與蘇姑娘成了歡好,心裡難過,也別悶著啊!」

石後的身影一僵,忽然不動了。

「凝香,我是心裡有些堵,不過,妳別為我擔心,一會子就過去了。公子是什麼身分的人,他雖對夫人一心一意,但就是收幾個姬妾在旁,誰能說他不對?蘇姑娘是濟州名妓,據說還是清白之身未破的清倌,當日本來謝公子就是把她當侍姬送給公子的,早早晚晚,也是要侍,有什麼稀奇,也只有這樣的人,才不委屈了公子。」

凝香低嘆:「侍月,說起來,這倒也是好事。以往公子眼中心中,只得夫人一個,雖說他身分高貴,卻似毫無風月之念,比起普通富家子,通房丫頭都好幾個,咱們公子不知多麼潔身自好,這樣固然是讓人敬重,只是傳出去了,怕人家不是說公子有毛病,就要說夫人好妒不賢了。便是妳一腔的心思,也不過扔到水裡。而今他既有了蘇姑娘,說不定以後又要有別人,妳是他身邊的人,算來也是他的通房丫頭,他的心中,總也會有妳的。」

侍月低聲道:「我不敢妄想什麼,若得公子垂憐,我願做他一世奴婢,朝侍香茶,夜侍……」

她聲音漸漸低弱,沒有把話說完,卻又轉頭問:「倒是妳,若按宮裡說,妳是皇后的女官,也是皇上身邊的人,若按外頭說,妳也算是夫人的貼身丫鬟,算起來,也是公子的近人,將來,若是……」

凝香輕笑一聲:「妳真當我是妳啊!整日心心念念就是公子,這幾日公子不在,妳便連魂兒也沒了。我只是個丫頭,哪裡能為自己做主。不過,將來我一生依託的人若是公子,我倒是不悔不憂的。」

「這就是了,妳難道不存這樣的心思,竟然還來笑我。」侍月低聲笑她,倒將心中那淡淡的憂愁不快忘去。

二人打打鬧鬧去遠了,石後的人,才慢慢一步一步走出來。

月光清清,照在她冷冷清清,伶仃佇立於花園的身影上,照在她清清冷冷,卻滿是寂寥之意的臉龐。她凝視閒雲居方向,幾回想扭頭離去,卻又幾次回首,最終還是情不自禁,走向閒雲居。

推開那在外面無法關住,只好虛掩的大門,看到滿地碎衣,耳中再聽到內室的聲息,她忽然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她悄悄自屏風處探頭看向內室,見帳中兩個人影緊緊相擁,上下起伏不定。

她微微一顫,毫不停留,轉身而去,轉眼,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夜風徐來,似乎有一聲嘆息,悠長不絕,卻沒有人聽到。

明月清朗,似照映地上,幾點晶瑩濕潤,但轉眼滲入泥土,再沒有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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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6:29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朦朧情誤~


月下急馳的美人清若明月,飛掠的身姿如神女飛天。

而隨風傳到耳邊的聲音,直似蒼天深處響起的神之低語。

「妳已元氣大傷,心意動搖,止水清瞳,再難如舊,最重要的是即刻調息歸元,而不是這樣飛馳逃離。」

董嫣然身法微窒,復又微笑:「原來是閣下。」

一隻手悄悄挽在她的身臂上。

董嫣然將全身真力斂去,靜守心神,任憑那隻手臂的力量,帶著她,飛躍縱騰於天地間。

「妳故意自破止水境界,引蘇意娘出手,卻受到妳全力反擊,在短短三招內,讓她重傷退卻,妳也可以去救中了相思劫的笨皇帝。這等心機籌劃自是不錯的,只是妳自己也同樣被她所傷,不立即調息歸元,反倒為了那個蠢貨破了處子之身。無量界的真氣詭異莫測,攻入人體內,若不能在第一時間逼出,必會不斷傷及經脈,難以修復。妳清白之身蒙毀,於妳的心靈也是重負,這樣兩重傷害,交相打壓,妳就真不怕從此再不能寸進嗎?」

董嫣然淡淡一笑:「我若真不能再有寸進,只怕先生也不屑再來同我說話吧!無量之力,玄奧莫測,與其空懷畏懼,何妨以身為試,讓我可以慢慢探索破解無量氣機之法。至於所謂清白之身,我學藝於天外之天,世間禮法於我從來只是虛幻,旁人看重的,在我看來,或許不過是笑談,經此一夜,焉知我不是更加看破肉身虛妄,再悟大道呢?」

雪衣人朗聲笑道:「果然說得好,只是董姑娘妳心中若沒有容若,真肯只憑著神靈救世之心,以身相救?如果只是路邊閒人,妳會否這般犧牲?」

董嫣然淡淡笑道:「在閣下面前,又有什麼欺瞞得了。的確,在我心中,那個皇帝,當真有些特別,我雖不在意清白貞操,但也不會隨便為了任何人而這樣做。」

「天外天,悟的是天地大道,所有的情感都交付於天地萬物,而今妳對一人生情,對妳圓融的心境只怕也是一大打擊。」

董嫣然笑而搖頭:「若是一人尚不能愛,又豈能愛天地萬物。情既已生,如水流地,只可通,不可阻。我若迴避,反是退縮,才真正會對我的心靈造成永不能復元的傷害,唯有能接受情愛,才有可能看破情愛,何況我素來對萬事淡漠,就算對他真有些微情愛,也不會影響任何事。」

「是嗎?」雪衣人悠悠道:「只是如今不止是妳與蘇意娘之爭,亦是天外天與無量界之爭,妳對容若動情,她卻可以不擇手段,妳還有多少勝算?」

董嫣然含笑道:「天外天早已隱出紅塵,看淡榮辱,所謂勝負,有什麼要緊。天外天眼中既無仇人,也無敵人,無量界亦不例外。我離開師門時,師長曾說,將來或許會遇上無量界的弟子,需得小心,卻從不曾叫我主動去尋無量界傳人,拚個生死,這一番相爭,無論勝敗榮辱,我只要盡過力,便可無憾。至於動情,動情的又何止是我,那蘇意娘若沒有些許心動,就算容若身為楚帝,她也未必願意付出如此代價,對他下相思劫,施情絲縛。」

「為什麼?」雪衣人眉峰微揚。

「情絲一縛,生死不離,情絲縛只能施於床笫之間,中術者,一生癡迷施術者,言聽計從,永不背叛,也絕對沒有解救之法。只是此法既如此之強大,無量界當年為什麼不能以之征服天下有權力的男子呢?」董嫣然笑道:「只因此術習之太難,必有絕世之姿,出眾天份,方有大成的希望,但一生只能施用一次,必要由處子之身施之,方才有效。所以,此術雖然強大,但其實並不實用。蘇意娘以風塵自污,混跡濟州多年,竟仍能保清白無礙,而今要為容若破處子之身,就算真為權術利害,又豈能沒有一二分心動。」

雪衣人笑了起來:「好,妳二人容貌相當,才智相當,武功相當,就連對容若動心也相當,而今她傷得比妳重,妳卻破了元陰之身。她暫時無力對容若出手,妳卻遠避不肯見容若,就是現在局勢也相當,我倒可坐山閒觀一場精彩爭鬥了。」

董嫣然輕嘆搖頭:「我心自如浮雲,雖為容若所動,卻不願為容若所陷,今夜之後,躲避不出,以免陷入情局,對他對我都有害無利。倒是閣下,真個冷眼冷心,旁觀我與蘇意娘鬥至如此,也不肯出手。」

「我出手做什麼呢?楚國興亡,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容若的生死,在我看來,也無須掛懷,妳與蘇意娘相爭,各顯身手,如此精彩,我豈能阻止。妳為救容若犧牲,是妳自己自願,我也並沒有破解相思劫的辦法,既然這樣,我除了作壁上觀,還能幹什麼呢?」雪衣人語氣平淡,不帶一絲感情。

他望向董嫣然的眼神卻充滿了興趣:「我只對妳的劍感興趣,妳的美貌、貞潔、情絲,只要不影響妳的劍,我都不會在乎。妳的路要妳自己走,妳所面對的困難,要妳自己做抉擇,只有這樣,妳的劍術才能更上層樓。」

他的聲音溫和,悠然止步:「這裡應該沒有任何閒人,非常安全,妳可以安心療傷,並且慢慢研究體內的無量氣勁。」

就在方才對話的短短瞬間,他已帶著董嫣然離開了濟州城,現在二人身處濟州城外,離山之上的一座小小山洞中。

董嫣然安然一笑:「多謝了。」

雪衣人帶些興致地望著她:「我有些懷疑妳是不是故意受的傷,冒險用身體來承受無量氣勁的傷害,也藉機瞭解無量界武功的真正威力,尋找破除氣勁的方法。」

董嫣然盤膝坐下,淡淡道:「我與蘇意娘一番交鋒,各出心機,用盡才智,彼此試探,我探查無量氣勁,她又何嘗不想明白我的天地之術。這般施為,終究還是落了下乘。遠不如閣下,一人一劍,天地來去,從不用任何陰謀詭計,但所有謀劃陷阱,在你一劍之鋒前,亦不過是無力笑談。」

雪衣人長笑一聲:「於劍一道,唯誠而已,何必多用心機,不管天風海雨,我只一劍縱橫,只可惜……」

想到性德,他心中卻是一陣黯然:「只可惜沒有真正可以盡情一戰的好對手。所以,董嫣然,如果妳再讓我期待失敗,我就一劍殺了妳。但現在,妳盡可以安心調息,我自為妳護法。」

董嫣然對他的話,一點也沒有意外。

她很清楚,雪衣人對她的另眼相看,絕不是因為她的美麗,只不過是相信她未來的潛力。自己先是受傷,後為容若破貞,已令雪衣人起了疑忌之心。

如果剛才對答錯了一句,讓雪衣人覺得自己因為受了重傷,再加上情懷動盪,元陰已失,而對自己未來武道上的成就失望,那雪衣人的做法就不是護法,而是極可能索性一掌將自己擊殺了。

但既然雪衣人說出護法二字,就一定會全力保護她,直到她恢復一定的自保之力。

所以她只淡然一笑,說聲:「多謝。」便自閉目調息,轉眼間,萬般雜念皆去,世事盡忘,唯心中一點清明如故,沉入了只屬於她的世界中。


醒來的那一瞬,容若有一瞬間的恍惚。

朦朧中的火般熱情,狂野歡好,還隱約在腦海中。

依舊床帳垂,依舊錦被亂,這一切的一切,彷彿曾經發生過。他幾乎一個失神,以為,還是多日前,江上畫舫,一夜銷魂後,醒來的那一瞬。

縱情後有些酸軟的身體,彷彿在提醒著他所發生的一切,腦子一點一點地清醒過來,朦朧中的狂亂,懷抱中面目模糊,但卻柔軟溫暖的嬌軀,終究漸漸清晰起來。

他臉上的迷茫逐漸轉為震驚,最終大叫一聲,一躍而起,發現全身赤裸,還殘留著歡愛的痕跡。

容若臉上一陣發僵,急忙跳下床,在床上一陣翻找,本是想找衣裳穿,沒想到一抖被子,卻看到床褥上那紅色的血痕,觸目驚心。

容若顫了一顫,心中亂成一團,觸電也似跳起來,撲向一側的箱櫃,取出自己的另一身衣服,也顧不得小衣中衣的區別,隨便扯了一套外罩衣褲,手忙腳亂地穿起來。

他一邊穿,一邊往外走,繞過屏風,就見案上美酒猶在,地上衣飾凌亂,又是一僵。

他也同樣看得出,這被撕碎的是蘇意娘的衣服,心中更是亂作一團,想也不想,就打開門衝了出去。

他一氣跑到蘇意娘的住處,情急間一邊叫著:「意娘。」一邊推門而入,直衝進去。

然後兩聲尖叫,同時響了起來。

正在沐浴的蘇意娘急忙扯了布巾擋在身前,容若也觸電也似地轉過了身。

可是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這女子無限美好的身體,卻深深烙在容若腦子裡,斷然抹不掉,而那雪白肌膚上,青青紫紫,明顯因歡好親熱而留下的痕跡,也同樣震得容若腦子一陣翻騰,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容若心慌意亂地轉過頭躲避那無限春色,口不擇言地說:「別誤會……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來是想問……我……」

「你出去。」蘇意娘的聲音又是無奈又是羞澀。

容若臉紅得和猴子屁股沒什麼兩樣,飛也似地逃了出去,猶覺得全身發熱,好像一把火在體內一直燒出來一樣。

人雖出來了,蘇意娘那絕美的身體,卻還不斷在腦中翻滾,身上那深刻的吻痕,更是讓他心緒如潮。

這,這都是我做的嗎?

我,我真的這樣粗暴?

我竟瘋了嗎?

一時間,他又是懊惱又是後悔,對蘇意娘又是憐又是愛。對未來,又是煩惱,又是無奈,卻也隱隱有一種,屬於男性的驕傲與竊喜。

他像無頭蒼蠅一般在蘇意娘房前轉來轉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意娘才把門開了一絲縫隙,低喚一聲:「公子。」

容若急回頭,衝到門前,面紅耳赤地說:「意娘,昨晚,那個,昨天晚上,是不是,妳和我,那個……」

蘇意娘清美的雙眸凝視他:「昨晚公子喝醉了。」

容若雙手不知往何處放:「這個,我喝醉了,是不是,那個,就有些失禮,這……妳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有心……」

蘇意娘明眸一黯,淡淡道:「公子放心,只是一時酒後忘形,意娘已經忘了,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容若跺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蘇意娘溫婉一笑,溫柔中,卻有淡淡滄桑:「公子不必解釋。我一生飄零,淪落風塵,縱苦苦掙扎,守身如玉,終究失了高潔。我原本就是被送予公子,以為侍姬的,一身一心俱屬公子,生死尚且任公子處置,何況其他。」

她越是這樣說,容若越是羞慚,張口想說什麼,心中卻又念起楚韻如,一時心痛如絞,竟說不出話來。

若是古代人,三妻四妾尋常事,只是容若身在太虛,心卻還是現代人的心,以往一心一意都念著楚韻如,突然遇到這種事,更是進退失措。

他心中一陣懊惱,忍不住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拳:「都怪我酒後失德……」

蘇意娘一驚,連忙開門,撲過來,扯住他的手:「公子不可自傷身體。」

容若垂首道:「我害了妳。」

蘇意娘連連搖頭:「我身如柳絮,本是隨風飄零的命運,得遇公子,多承呵護,今能回報公子一二,我雖死無悔,公子又何必放在心間。」

「可是,妳心裡喜歡的,明明是性德,我卻發酒瘋,讓妳……」

蘇意娘一怔,這才道:「蕭性德絕世風華,世間哪個女子能不生傾慕之意,只是使君無意,我心早斷,哪裡還有什麼情腸,公子誤會了。」

容若這才凝視她,聲音有些顫:「昨夜,妳是自願的?」

蘇意娘含羞點點頭,聲音低柔卻清晰:「心甘情願,百死無悔。」

容若如受重擊,後退數步,呆呆望著蘇意娘,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意娘低聲道:「公子不必介懷,我知道公子待夫人情深,我也不求其他,只要能依舊這樣服侍公子,又何需什麼名份,縱為奴婢,敢有不甘?」

容若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踉踉蹌蹌後退幾步,卻忽的抬手,重重一記耳光,打在自己臉上,驚得蘇意娘失聲叫:「公子,你怎麼又……」

容若卻一把握住她伸過來想阻止自己自傷的纖手,堅決地道:「意娘,妳如此待我,我必不負妳。」

蘇意娘全身一顫,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容若一陣憐惜,柔聲道:「意娘,我絕不會讓妳受委屈的,等韻如回來,我會同她好好說清楚這一切。韻如賢良,必會善待妳,妳和我的關係,必會堂堂正正,絕不致讓世人笑妳淪為姬妾,不能抬頭。」

蘇意娘低聲道:「夫人她……」

「放心,我已有了韻如的線索,很快,我們就可以一家團聚。」

蘇意娘垂下頭:「是嗎,那太好了。」

在容若視線無法觸及處,清亮的光芒,閃過她的雙眸。


容若攜著蘇意娘的手到大廳時,凝香與侍月已經笑嘻嘻迎上來了。

「公子,我一大早就被茗心叫起來,說什麼他們去服侍公子起身洗漱,卻找不著公子了,原來公子是和蘇姑娘在一塊啊!」

凝香一番笑嘻嘻的話,說得容若一陣心虛,暗想,這會子,只怕已經有好多人跑自己房裡去看過了,見了那等情形,還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侍月則急急去扶了蘇意娘:「蘇姑娘,妳別站著,坐啊!好好休息才是。」

蘇意娘亦是面色微紅,垂首不語。

容若乾咳一聲:「三哥呢?」

「昨兒在廳裡鬧到半夜,又帶著三個姑娘進他房裡了,這會子,定是還沒起來。」蘇良笑嘻嘻走過來道。

容若瞪他一眼:「你一個小孩子,整天注意這種事幹什麼,就會學壞!」

蘇良冷笑著,眼神在容若和蘇意娘之間打個轉:「其身不正,還想教訓別人。」

容若一時大窘。

幸得肖鶯兒也走了過來:「主上。」

容若見她欲言又止,知她心意,點點頭道:「好,我們先回明月居。」

「公子。」蘇意娘、凝香、侍月,幾乎同時喊。

容若低聲說:「等我辦妥事,一定回來。」又拉了拉蘇意娘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三個女子便什麼也不說了。


容若一行人出了逸園,蘇意娘等人一直送出門口,直到人影過了街角,再也看不見了,這才進園子裡去。

容若騎馬轉過街角,忽的住馬不行,低喚了一聲:「鶯兒。」

肖鶯兒聽令上前:「主上。」

容若一俯身,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

肖鶯兒面現訝異之色,但什麼也沒說,只點點頭,身形忽然一躍而起,幾下起落,已然不見。

容若這才快馬加鞭回到明月居,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都打發走,自己直入內房,去見性德。

趙儀正守在性德床前,見容若神色沉重地走進來,便一語不發,退了出去,關上房門,自去為他們做守衛。

容若在性德床邊坐下,開口就是:「我知道韻如為什麼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性德眼神微動,卻不發一語,只靜靜等他說話。

「那天晚上,在畫舫裡,她應該沒有落紅。」

這等極為隱私之事,雖不便對另一個男人言講,但這太虛世界中,容若也只能找得到性德一個人,可以全心信任,商量所有事。

幸好性德是人工智能體,自己以前也是可以隨時變化男女之身的,甚至也可以說他一半是女人,倒也不至於太不妥。

他聞言只是神色微動,淡淡道:「她練功太勤。」

「是。」容若嘆息:「可是她自己並不明白,她是官宦世族,從小就受皇后的教育,對於女子貞操看得比命還重,忽然間發現自己沒有落紅,只覺百口莫辯,以為我必會對她生出誤會,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對她來說,所承受的打擊,遠遠比柳非煙更大,所以心慌意亂,就從我身邊逃開了。」

容若搖著頭,左拳重重打在右掌心:「竟然就是為了這麼簡單的事,就為了這種事,她……」

「對你來說是簡單的事,對她來說,比天塌了都可怕。像她這樣的官家女子、大族小姐,若是身背污名,為夫君所不諒,還不如去死。」性德徐徐道。

容若點點頭。以前讀書,就知道古代中外都有一些野蠻不科學的檢驗貞操之法,常會讓女性受盡侮辱和冤屈,無辜而死,當時看了只是感慨,現在遇上這種事,將心比心,卻也能瞭解。那個夜晚,楚韻如對他傾心相待,把身體交付給他,期待著未來無數歲月攜手共度,兩心相印,沒想到卻發覺貞潔上無以自明,更恐懼最心愛的人惡言相向,那份驚惶痛楚,可想而知。

「你說得是,幸好我現在知道她的行蹤,我可以告訴她,這根本就是一個誤會,她完全不必介意。」容若猛然站了起來,看那樣子,恨不得立刻衝去水月庵。

性德眼神微動,忽問:「你怎麼會忽然知道原因的?」

「昨天晚上,柳非煙的落紅婚變,我已經隱約想到了一點,另外……」容若神色忽又一沉,半晌才道:「今天我在我床上發現了鮮血,忽然間記起來,那一天,在畫舫並沒有見到血跡。」

「血?」就連性德的眼中也露出異色。

容若沉沉點頭:「正是,這事我正想和你商量,蘇……」

容若一句話才說到一半,敲門聲忽然響起來了。

「什麼事?」

「陸大人來了,說有重要大事,必要立刻面見你。」趙儀的聲音傳進來。

容若點點頭:「讓松風請他在廳裡用茶,我立刻出去。」

他又對性德交待一句:「等我應付完他,才來和你談。」

「快去吧!」

容若這才推門出去。

性德靜靜躺回去,淡淡喊:「趙儀。」

趙儀在外面一閃而入,小心地關好房門,這才走近他。

「你確定夫人不在水月庵?」

「是,我昨夜趕去水月庵找董嫣然,她見了我,說她回水月庵後才發現,夫人在上次公子假裝受傷時,就離開水月庵了。我請她即刻趕回去保護公子。她後來趕往逸園,還跟我約好,公子回來後,她也會來見你,可是現在公子回來了,她卻不見了。」

性德一語不發,靜靜閉上眼,思緒翻湧,心中計算著千萬種的可能性。

楚韻如寄身水月庵,聞知容若受傷,情急趕回,但容若既沒有見到她,她也沒有回水月庵,她去哪裡了?

而董嫣然,又為什麼沒有立刻出現?

在這一切背後,到底是誰無形的手,加以操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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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6:49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驚起戰火~


陸道靜人在大廳喝茶,但明顯神思不屬,魂飛天外,嘴裡錯漏百出地應付著松風的招待,眼睛卻一直往外望。

容若一進廳,陸道靜就猛得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激烈,把茶杯都給撞倒了。

容若看他神色慌張,滿頭都是汗,心中也知必是出了大事了,要不然何至於讓一地知府,失措成這個樣子。他非常自然地給了松風一個眼色,松風即刻退出廳外,同時做個手勢,整個大廳,立刻除容若和陸道靜之外,退得一個人也沒有了。

陸道靜三步兩步,跑到容若面前,口齒都有些不清了:「王爺……」

他明顯忘了容若曾叮嚀過他,不可以用王爺這個稱呼的。

「大事不妙,有人造反了。」

容若立刻也跳了起來,同樣忘了糾正陸道靜稱呼上的錯誤:「你說什麼,濟州有人造反嗎?」

「不是濟州,是永安郡有人舉旗造反。五日內,連克興業城、伏遠城、衛城、濟陽城、武威城,奪神武郡、斷秦川,十日內,已嘯聚數萬,攻城十餘座了。因秦川被斷,驛站被鎖,消息直到昨晚才傳到下官手上,傳令的官兵跑斷了三匹馬,活活累死了。」陸道靜面色慘白地說。

容若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明白,為什麼昨夜陸道靜會在柳非煙的婚禮上提前離去了。

「下官昨晚就想來尋王爺,可是王爺去柳家赴宴了,後來柳家又出了事,派了不少人守在逸園外頭,此事下官不敢張揚,只得今早前來請王爺示下。」

「到底什麼人,為什麼造反?楚國現在一片大好,百姓安樂富足,為什麼還有人造反?他為什麼能有這樣的聲勢,居然可以十日內連下十餘城?」

「今上賢德,政清民樂,但凡有一點良心的,又怎麼會造反。可是,這一次造反的人,是梁人餘孽。」

「梁人?」

「是,當年攝政王引兵攻梁,梁王死於京城,但梁王那剛剛十六歲的兒子,卻在心腹的護擁下,逃出京城。當時各地的舊梁逆臣,都起兵對抗天命,不少人都派人去匡扶太子。攝政王以雷電之勢,掃蕩全國,各地逆臣,不死即降。而很多將軍、王爺、皇族,明知不能力抗,就潛藏起來,在太子周圍密謀復國。據說,他們一直得到秦國的幫助,秦王偷偷給他們大量的金錢、兵器,暗中早已積聚了不少的勢力,只是一直等待機會,意圖復興梁國。」

容若點點頭:「這就可以解釋了。他打起梁國正統的旗子,多少在爭取民心上有些作用,畢竟大楚國奪梁之地,還不到十年。聽說一些守將也是舊梁國臣子,不能對故主下狠心,再加上他突起奇兵,別人措手不及,消息又被他們事先封鎖,所以,短時間內攻下多城,倒不是太奇怪。只是,你不必太擔憂,梁國的天命已失,梁太子再難有所作為,他現在占優勢,不過是因為我方軍隊措手不及,現在想必京城已得了消息,以攝政王的賢明,必會有所行動,你只要安心待旨就是。」

陸道靜苦澀地說:「只怕很難等到旨意啊!興業城、伏遠城被佔,秦川被斷,正好切斷了濟州通往京城的道路。而今叛軍盤踞之地,離濟州也不滿千里,若是急行軍,半月之內就能到達。」

容若神色一震:「你認為反賊極有可能攻擊濟州?」

「是,以反賊目前所佔地域來看,最有可能的兩條路,一是北上,乘勤王之師未聚,京師守衛不足時,拿下京城;一是南下,侵佔濟州諸郡,自立一國,與朝廷南北對峙。」

容若臉色微沉:「京城兵力雖稍嫌不足,但城池堅厚,難於攻破,又有攝政王在,成功機會的確不大,他們非常有可能會南下濟州。畢竟濟州富甲天下,若能得濟州之財,則……」

話音未落,見陸道靜面如土色,他忙又安慰道:「陸大人,你也不必太憂急,如今你是濟州最高的負責人,應當沉著應變才是。」

陸道靜搖頭道:「如今下官不過是名義上的主事,現在濟州權力最大的人是齊雲龍將軍。」

「什麼?」

「大楚併梁至今未到十年,尚不曾完全整兵修文,地方上,一向是軍政分治。下官高齊將軍半個品級,平日可以有限度地提調軍務,但在戰時,則以將軍總領全部軍務,自由調度兵馬,權限大增。昨夜接到急報,我已立刻請齊將軍過府相商。齊將軍半夜就親自去整頓兵馬,隨時備戰,又令民間急徵軍丁,隨時聽召,同時聯絡濟州治下,三郡十四縣下屬的所有兵馬,集結待戰,又同時向鄰近幾州下發官文,彼此守望相助,整軍待變。現在,城外精兵已全部動了起來,城內也有最少五千兵馬,隨時處理變亂。」

「明白,現在濟州城已進入軍事化管理了。」容若摸摸鼻子,想到現在由那個和他有怨的齊雲龍掌權,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事關重大,卻也顧不得此刻不快的感受,只是飛快地說:「現在還不能確定反賊的動向,暫時還不要過份驚擾百姓,儘量勸齊將軍小心一些,不要弄得人心惶亂。」

「這一點,下官與齊將軍也商量好了,暫時按下消息不發,以免百姓慌亂,所以城內的官兵,也受命不可擾民,只是暗中加強警戒。」

容若點點頭,只覺心亂如麻。他哪裡懂什麼打仗,偏偏這麼嚴重,動輒死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事,居然就發生了,而且說不定過兩天,人家就要打過來了。

他的腦子高速運轉起來,努力地想,以前看過的玄幻小說中,那些百戰百勝,動不動就平定各國、建立霸權的男主角們,處此境地會做什麼,但最終,僵木的腦子裡,居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陸道靜在一旁道:「交予齊將軍也好,下官本是書生,為官多年,只擅政務,對軍務實在一竅不通,與其處處掣肘,不如放手讓齊將軍自由指揮。只是,出此大變,下官理應前來,請示王爺,聽王爺示下。」

最終,容若挫敗地嘆了口氣:「陸大人,凡戰亂臨頭,最要緊的就是鎮定。百姓就怕亂,一出亂子,不等外人打過來,我們自己先弄個元氣大傷。切記要趕緊準備所有守城物資,還有生活必須的米鹽油等物,更要以官方力量加以控制,適當和各大富商溝通,要他們以財力支持官府,更警告不可囤積求財。濟州城地方勢力強大,要和各大勢力做好商量,要他們出人出力,幫助官府穩定濟州。城內現在還聚集大批武林人物,深淺底細不知,其中未必沒有反賊派來做亂的,要以官府力量把他們的行動掌控,也不能激怒他們,以免在反賊動手之前,我們先和江湖人拚個你死我活。」

他說一句,陸道靜應一聲,不斷地點頭,最後才道:「公子真知灼見,下官必然照辦。」

容若倒也不傻,陸道靜能當濟州這首富之地的太守多年,就算不懂軍務,於施政上,總也不會是傻子,這麼簡單的道理怎會不懂,只是逢迎於上,退讓謙恭,可以讓大人物對自己生出好感,出了這麼大的事,首先來請教自己這位王爺,更顯得他恭敬聽話,明白分寸。

不過,不管怎麼樣,被人誇總還是舒服的,所以容若點頭笑笑:「大人還請忙你的去吧!如今非常時,還需處處小心,我也要想法子回京才成。」

「公子不可。」陸道靜忙道:「通往京城的好幾條道都已被反賊所佔,一路前去太過危險,而且,萬一京城有失,公子身為皇族,留在外郡,便於舉旗召天下將領,共討叛逆。」

容若自知不是什麼召天下英雄討賊的料,但也知回京路途艱難,自己就算不怕,身邊諸人的安危也是要顧的,略一思忖,便點點頭:「好,就依大人之意。」


陸道靜走了之後,肖鶯兒就回來了。只是容若心情太煩躁,只衝她點點頭,就急忙出了門。

肖鶯兒忙帶了四名護衛,隨侍在容若身旁。

容若催馬往蕭遙家而去。一路上間,滿街繁華,商舖連綿,行人不絕,笑語喧嘩,人人臉上都是開朗的神色。

容若心中一陣悵然。這整個楚國,最繁華熱鬧的都市,這些富足安樂的百姓,一旦戰事紛起,生靈塗炭,眼前的繁華勝境,轉眼便化淒涼慘況。

容若心頭慘然,垂首催馬。前方正好有一隊兵士,巡街而過,容若仔細往四周看去,街角處,也是士兵走過,可見城中兵馬果然增多了,只是倒也非常注意分寸,巡街隊伍多了一點,卻沒有明顯的人員增幅,不至於驚擾到百姓。

只是眼前的安寧又能維持多久呢!一旦消息再也封鎖不住,不用等人家打過來,百姓就要慌亂、畏懼,市井大亂了吧!

一直到蕭遙家門,容若的心情都一片黯然,一直垂著頭,聽到有人清清脆脆地喚他,才愕然抬頭。

「謝姑娘。」

謝瑤晶從轎子裡出來,笑盈盈道:「容公子,好久不見了。你也來看蕭大哥嗎?」

容若眉頭微皺:「謝姑娘,妳常常來看蕭公子?」

「是啊!蕭大哥身遭喪妻之痛,正是需要朋友安慰陪伴的時候,我怎麼能拋開他不管。」謝瑤晶面露關切之色,天真美麗的眼睛望著容若:「容公子,你和蕭大哥交情那麼好,也該多陪陪他才是。」

容若點點頭,強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我們一起進去吧!」

「好啊!」謝瑤晶這樣說著,人卻遠比容若快,輕快地跑進蕭家大門,遠遠地就一迭連聲地喊:「蕭大哥。」

容若凝視她的背影,卻沒有立刻移動步子。

身旁肖鶯兒低聲道:「自司馬芸娘死後,謝瑤晶幾乎天天來這裡,每天有大半天守在蕭遙身邊,勸他寬懷,關心他的起居,就連蕭遙的衣食起居,她都一一過問,親自叮嚀下人辦好,倒是個癡情之人。」

「蕭遙四處拜訪,多方行動,也一樣不避著她?」

「有時蕭遙不讓她去,有時就算讓她去了,也總能把她支到一邊,而有的時候就算她在旁邊,以她的天真癡情,眼中只有蕭遙一人,也未必聽得出什麼玄機。」

容若重重地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麼,就大步而入。

正逢謝瑤晶扯著蕭遙出來:「你看你看,我都說你的好朋友容公子來看你了,你怎麼還板著一張臉?」

容若笑著走近,遞個眼色給蕭遙:「我來得也早,蕭兄用過飯了嗎?」

蕭遙立刻明白他的暗示,淡淡道:「我也不餓,沒什麼心情吃東西。」

謝瑤晶立時道:「這怎麼行,你怎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你快去歇著。容公子,麻煩你陪陪他,我這就去廚房,親自做幾樣小菜。」

也不等蕭遙答話,她就轉身,飛一般地離開了。

容若輕嘆一聲:「她是怕下人做了吃的,你又扔開不吃,所以才要親自去做,你就不好再駁她的面子。她這樣倍受寵愛的小姐,肯為你親做菜餚,處處費心,你就……」

「不必廢話了,你把她支開,想是有話要對我說吧!」自司馬芸娘死後,蕭遙就總是用這樣冷漠清淡的態度來對待一切人。

容若伸手一拉:「我們到清靜處說話。」

他拖著蕭遙進了私室,肖鶯兒自然在外守護。

「二哥,舊梁國的太子造反了。」容若莊容正色沉聲說。

這樣爆炸性的消息,蕭遙居然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也就算了。

「二哥,梁國舊臣造反了,他們已經攻佔了一大堆城池,切斷了濟州和京城的聯繫,嘯聚了好幾萬人,還在到處召心懷舊梁的人前去投奔,也許會進攻京城,也許會侵襲濟州,你怎麼就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也是皇族啊!」容若簡直要大叫了。

「需要什麼反應?我早已不是皇族,金冊玉牒沒有我的名字,國號是梁還是楚,對我有什麼不同?」蕭遙漠不關心:「自從芸娘死後,除了為她報仇,天下間再沒有什麼值得我在意之事。什麼仁義道德,什麼國家百姓,能讓我的芸娘復生嗎?」

容若咬咬牙:「那謝瑤晶呢?她待你一片癡心,你……」

蕭遙終露出一絲悵然:「她待我太厚,只可嘆,我終是忘不了芸娘。」

容若見他憂傷神色,心中一軟,低聲道:「二哥,我不是逼你什麼,只是忽然聽到這消息,心思紛亂,想要找個真正可以商量之人。縱然你已離開京城,終還是大楚百姓,你也不會願意見到生靈塗炭,只要能盡的力,我們終要盡的。這些日子以來,你為了能為嫂子報仇,四處聯繫各方勢力,想來你們彼此之間都有了很深的默契,我希望你能出面,盡力遊說各方勢力,還有那些武林人士,為國出力,與官府合作,這個時候,濟州經不起任何亂局的。」

蕭遙沉默不語,久久不答。

窗外傳來謝瑤晶的叫聲:「蕭大哥,我的菜做好了,你是到廳裡吃,還是我給你送過去?」

容若廢然長嘆,終知不能再把密談進行下去,推門就待出去。

蕭遙卻在他身後輕輕地道:「你放心,我畢竟還是楚國人。」

容若猛然回身:「二哥,謝謝你。」

「我其實也是心急狂亂,到處求人幫忙,什麼諾言,什麼喪心病狂的交易我都肯做,但真值國難,我並不知道我到底可以出多少力,幫得上什麼忙。」

「不要緊,二哥,不管能有多大效力,你的心意最為重要。知道有一個人能和我站在一起,全心信任,彼此依托,比一切都重要。」容若凝望他:「二哥,你不會讓我失望,對嗎?」

蕭遙看著他,並不說話。

「我們是兄弟,無論如何,都應互信互重,不相背疑,是不是?」容若用迫切的眼神望著他。

蕭遙沉沉點頭:「是,我們是兄弟。」

容若大喜:「二哥。」正要走向他,外頭已傳來叫聲。

「讓開,快讓開,再不讓開,菜就涼了。」

「謝姑娘,請等等。」

外面傳來的喧鬧說明在遠遠叫喊的謝瑤晶現在已經等不及,端著菜直接過來了,正被外頭知道主人在密談的肖鶯兒攔住。

蕭遙一笑,上前打開房門:「瑤晶,別鬧了,進來吧!」

謝瑤晶甜甜叫一聲:「蕭大哥。」就端著食盤進來了。

她笑吟吟把幾色小菜放好,對容若笑道:「容公子要不要一塊吃?」

「他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容若一怔。

蕭遙淡淡掃他一眼:「容公子忘了你還有一個兄弟?」

容若立時領悟,點頭道:「是,我是另外還有點事,先行告辭了。」

容若抱拳一禮,就退了出來。

蕭遙自去飲酒吃菜,謝瑤晶一顆心都在蕭遙身上,竟是誰也不曾相送,連客套話也沒多說一句,容若就離開了蕭家,直奔逸園。

事關叛亂,再怎麼樣,也該和楚國皇子,誠王蕭遠,打聲招呼才對的。


容若來到逸園,還沒有進門,就看到蕭遠和三個歌女拉拉扯扯,衣冠不整地走出大門。估計從昨晚胡天胡地,一直到現在才起身呢!

「三爺,你可真是龍精虎猛。」

「行了,我的小乖,嘴兒這麼甜,爺賞妳的還不夠嗎?」

「三爺,咱們這就回去了,你要常念著我們,常來玩才是。」

「放心,就是妳不說,我難道捨得忘了妳們?」

已經快要中午了,逸園外就是大街,行人眾多,這一男三女,如此肆無忌憚,放浪形骸,簡直到了不堪的地步。

容若板著臉躍下馬,直接揪住剛從溫柔鄉裡起來,走路還東倒西歪的蕭遠,往逸園裡大步就走,嘴裡扔下一句:「這裡交給妳們。」

肖鶯兒自然立刻就令人把那三個歌女強行拉開。

容若扯著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的蕭遠,一陣風般進了逸園。

看門的下人要走過來行禮,被容若一眼瞪回去:「當沒看見我,也別往裡通傳了。」

就這樣一直扯著蕭遠,避開其他人,直接到了蕭遠那別的下人極少出入的雅閣,容若這才放開手。

蕭遠氣悶地整衣理冠:「你幹什麼?你自己一大早抱著花魁風流,也沒有人過問,倒來管起我的事了。」

容若氣極:「哪個要管你的風流爛帳,要不是有人造反,我用得著來找你?」

「有人造反,那可熱鬧了。」蕭遠冷笑一聲,渾似沒事人一樣。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這不是開玩笑,是梁國的太子舉旗造反,意圖復國。你可是大楚的王爺。」

「我是大楚的王爺,可惜是個閒王,什麼事也管不了,我就是想為國出力,領兵作戰,攝政王也看不上我,就讓咱們賢明的攝政王去操心吧!我跟著急什麼啊!」蕭遠漫不經心地說,把衣服理理齊,吹聲口哨,居然四平八穩,悠悠閒閒,從容若身邊走過,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又往外去。

容若只覺得怒從心頭氣,惡向膽邊生,恨不得衝上去抓住他狠狠揍一頓:「這個時候,你還想去哪?」

「還能去哪,我和艷紅樓的小艷紅有約,今兒必得去看她跳舞,怎能失信。」

容若差點氣絕身亡,鐵青著臉說:「你忘了你有婚約了?」

「大丈夫尋花問柳是平常事,別說是那莫名其妙的婚約?就算是真把那母老虎娶進門,我也照樣享樂。」蕭遠頭也不回地往外去。

容若氣得在原地差點背過氣去,最後忍無可忍,挽起袖子就向外追去。

他受夠了,今天不暴打這惡棍一頓,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蕭遠走得快,容若又過了一陣子才追過來,等他追上蕭遠時,蕭遠已經出了逸園的大門。

容若急忙大叫一聲:「你別跑。」加快速度衝過去,一衝出門,就是一呆,收住腳步。

原以為會一路往青樓而去的蕭遠,居然被人堵在了大門外。

卻是一身紅衣的柳非煙,毫不害羞地盯著蕭遠:「你去哪?」

蕭遠難得沒有直視這女子,只是冷冷說:「我去哪裡,要妳來過問嗎?」

「我是你的未婚妻子,當然可以過問。」柳非煙半點也不害臊地說:「今早我爹收到了何家的休書,在等著你上門呢!」

「天底下有妳這樣不知羞的女人嗎?」蕭遠瞪著她。

柳非煙居然眼也不眨一下:「若沒有我這種女人,又有誰敢嫁你這種男人。」

容若在一邊簡直要拍手叫好,為柳非煙終於可以氣倒蕭遠而大加高興。

蕭遠冷笑一聲:「好,妳愛纏就纏,我這就去艷紅樓,有本事,妳就纏上來。」

他冷然拂袖,大步離去。

柳非煙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明眸中,滿是憤怒之意。

容若也覺得蕭遠太過份了,就算答應婚約有點兒被逼的成份,哪能這樣對待人家一個女子。

他正要走過去安慰柳非煙兩句,誰知柳非煙竟抬頭對他一笑:「我在濟州長大,但對秦樓楚館一向不熟悉,一時倒不知道艷紅樓在哪裡,容公子能否帶我去瞧瞧?」

容若臉上一紅,雖說以前他曾被蕭遙和謝醒思領著玩遍濟州,此刻他還真不好意思說自己認得艷紅樓。

好在旁邊肖鶯兒知機,即刻說:「主上,是否要讓屬下們在前引路?」

容若即刻點頭:「好好好,妳們領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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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7:11 |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青樓風波~


艷紅樓和所有的青樓一樣,也在鬧市區,門外花枝招展,樓中鼓樂不絕。

柳非煙站在艷紅樓外,看了看,冷笑一聲:「原來就是在這裡。」即時舉步就往裡走。

容若忍不住伸手一攔:「柳姑娘,一個女兒家進這種地方,似有不妥。」

柳非煙看著他笑一笑:「既然一個女兒家進來不太合適,那加上你一個男人,也就夠了吧!」

「什麼?」容若還沒回過味來,柳非煙已伸手扯了他往裡去。

她自小是柳清揚的掌上珠,身邊多圍繞一些少年子弟,英雄俠少,她又自命是江湖女俠,不拘小節,平日裡與男子打鬧無拘,是以,竟一點也不覺得拉著一個男人有多大不妥。

容若又不好用力甩開她,一時猶豫,竟被她拉得直入艷紅樓。

艷紅樓的老鴇笑得滿臉生花地趕過來迎客,可一看清來的這一男一女,卻是一愣。

一般來說,帶著美女來逛青樓的男人不是沒有,可這位美女要是濟州無人不識的柳大小姐就有些不對勁了。

老鴇一遲疑,柳非煙已快步迎上前去,開門見山就問:「容三爺在哪裡?」

柳大小姐鮮衣怒馬,橫行濟州,是出了名的大脾氣小姐,濟州城內,誰不怕她三分。

老鴇還在猶豫,柳非煙把眼一瞪,老鴇已經非常神速地用手一指:「在胭脂房裡頭,叫了四五個姑娘,正在……」

柳非煙根本不聽她繼續說下去,已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掠而起,躍上二樓,在她指的房門外,一抬腳,狠狠踹下去。

容若簡直有點掩面不忍看了,在樓中無數妓女、嫖客的驚呼聲裡,房門就被踹倒。

門裡四五個美麗女子紛紛驚叫起來,有人站起來張望,有人跳起來往屋角躲,有人直接就往房裡唯一的男人──蕭遠懷裡縮。

蕭遠自己也是一躍而起,氣急敗壞地衝著柳非煙叫:「妳幹什麼?」

「幹什麼?我來找我未來的丈夫啊!」柳非煙的眉毛挑了一挑,慢慢地踱了進去。

蕭遠冷笑起來:「妳還知道什麼叫丈夫,那妳懂不懂為婦之道,懂不懂什麼叫賢德?」

他一把拉過剛才撲在他懷中,現在卻拚命想往旁邊躲的艷紅,狠狠親了一下:「婦人如果妒嫉,就算成了親也要被休,何況我還沒娶妳。」

柳非煙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與蕭遠多次交鋒,已經領悟了對付他的辦法,還是經過前番的打擊後,看破了太多事,竟是變得聰明多了。

她並沒有被蕭遠這等刻意的放肆激怒,反而笑了一笑:「我就是想要做個好妻子,所以才要來的啊!你要來找樂子,我不打擾你,就在旁邊陪著你。」

她微笑著掃了房中的四五個女子一眼,笑盈盈一揮手:「你們玩你們的,當我不在好了。」

她說得倒是大方,可她柳大小姐瞪著眼在旁邊盯著,一隻手還摸著她那把已經亮出來的柳葉刀,多大膽的姑娘,還能放縱談笑,還敢繼續往蕭遠懷裡鑽?

房間裡忽的一片寂靜。

艷紅愣了一會兒,才強笑一聲:「三爺,您安坐,我幫您去多拿幾個菜。」

其他姑娘們也一迭連聲地說:「我去幫您多拿幾壺酒。」

「我給您叫樂女進來彈唱。」

「我頭髮亂了,去梳好了再來服侍您。」

一時間都擠作一團,想往外頭跑。

蕭遠氣得直要吐血,一伸手就去抓離他最近的艷紅。

柳非煙適時冷笑一聲,柳葉彎刀忽的出鞘一寸。

艷紅嚇得尖聲驚叫,用力拍開蕭遠的手。

蕭遠只一怔,艷紅已似兔子般跳起來,逃了出去。

蕭遠咬咬牙,怒瞪向柳非煙。

柳非煙衝他笑了一笑,慢慢走出房,倚在欄杆前,望著艷紅樓內內外外所有人,大聲道:「你們給我把話傳出去,傳到濟州城所有歌台舞榭中去。容三爺已經和我訂了親,是我將來的夫婿,以後他再出來尋歡作樂,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服侍他,讓他開開心心,快快樂樂,我一定會……」

她用手輕輕一拍腰間的刀:「好好感謝陪伴我夫婿的女人。」

看著蕭遠鐵青的臉色,容若簡直忍不住要拍掌大笑了。

就憑柳非煙這番精彩表現,容若就覺得可以將她列為自己佩服的女人之一。

柳非煙回首給了蕭遠一個嫣然的笑容:「好了,你好好玩,我不打擾你了。」

她一躍跳下樓,對容若點了點頭,逕自往外走。

直到這時,驚呆了的艷紅樓角落中,才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這女人真大膽。」

「她是柳清揚的女兒,有什麼不敢做?」

「她昨天不是嫁到何家了嗎?」

「聽說當晚就給休了。」

「天知道有什麼不乾不淨的事,上次不是還被什麼人劫到男娼館了嗎?」

「今天居然又冒出個新的未婚夫……」

這番議論固然聲音極小,普通人隔得遠聽不到,但容若與柳非煙都是練過功夫的人,自然耳聰目明,遠勝平常人。

容若眉頭一皺,有些擔憂地去看柳非煙。

剛剛走到艷紅樓大門口的柳非煙全身一顫,但卻立刻挺直腰,大步走了出去。

蕭遠衝出來吼:「妳們都死哪兒去了,還不過來陪我!」

老鴇哭喪著臉給他跪下來:「我的三爺,您就饒了我們吧!柳姑娘已經放下話了,誰敢逆著她的意思。她一向橫行濟州,看誰不順眼,喊打喊殺,什麼人敢同她作對。」

的確,就算有關柳非煙的流言再多,在濟州也沒有多少人敢明著和她對著幹。這位小姐任性驕縱的脾氣誰都知道,真惱怒了,就算不殺人,一把火燒了艷紅樓的可能性卻是絕大的。

就算蕭遠是京城貴公子,濟州城的人,最怕的終究還是柳非煙。

蕭遠素來放浪荒淫,在風塵酒色之地,還從不曾受過這種待遇,當場氣得臉色發白。

老鴇陪著笑說:「您好歹可憐我們,不如去別家玩玩吧!飄香坊不錯,如意樓也很好,還有萬花園的花艷艷,聽說天天念著您呢!」

話是說得好聽,可是以流言傳播之神速,只怕不到半天,柳非煙在艷紅樓上說的這一番話,就會添油加醋傳到所有風塵女子耳中。

她們固然愛金子,可誰能不更愛自己的性命?

蕭遠這個酒色之地的大豪客,轉眼就變成了濟州所有歌台舞榭最不受歡迎的人物。

蕭遠鐵青著臉,僵在樓上,一時進退兩難。

容若一躍上樓,一伸手,推開另外一扇門,驚得房內正在飲酒嬉戲的一對男女一大跳。

容若隨手扔下兩張銀票:「我借這裡一用,兩位可否讓一讓?」

兩人一看銀票上的數字,連已經脫下一半的衣服都忘了去拉好,一起跳起來,笑得滿臉春風:「沒問題,請,請,請……」

看著這二人,一迭連聲的請字退讓出去,容若一把拉住因為太過生氣而手足冰涼、全身發木的蕭遠進了房,用力把門關上。

「你幹什麼?」蕭遠憤憤甩開他的手。

容若也不生氣,對著他寬和地笑笑:「別再鬧了,別再拿自己的生命這樣玩笑胡鬧下去,未來的幸福在你眼前,為什麼不抓緊?」

蕭遠本來滿是怒氣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深沉,但轉眼化為冰霜般的冷漠:「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以前我只當柳非煙是個任性驕縱的大小姐,現在才知道,她是這樣堅強的女子。不是每個女人在經歷過她所承受的打擊,面對這一切的流言之後,還可以挺起肩膀活下來的。看著她,你就一點也不會想起,這麼多年,你面對所有人的厭惡仇恨,大多數人的惡評,努力活下來的過往嗎?」

蕭遠哈哈大笑起來:「說得真好聽,你要把一個這樣凶橫的女人推給我,安的什麼好心,你明知她一向恨我入骨。」

容若笑一笑:「你一向出入歌舞樓台,對女人,你應該比我更瞭解,由恨生愛,有什麼稀奇。她惱你恨你,卻自然把你深深記住,洞房驚變,冤屈難抑,她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她想的,怕是把你宰了,然後自殺算了,這般與你同死,若僅僅是恨,怕也未必。」

蕭遠瞇起眼,目光如刀:「她心中早有何修遠,轉眼又絕情求休,這邊又來對我糾纏,這種女子……」

容若笑道:「你怎麼也這樣迂腐?柳家與何家是世交,他們自小友善,青梅竹馬,未必是情愛深重,只是自小的感情。就算真有情愛,何修遠迂腐負盟,不懂珍惜她,她毅然求休,當斷即斷,絕不拖泥帶水,正是她聰慧剛強之處。自古人中俊傑,行事不同俗流。她能於冤屈中看破世俗愚昧之處,從此自行其道,她能於傷心時,看中你的不凡,甘以一生相托,你要真的錯過這樣的女子,就是你的愚蠢了。」

蕭遠冷笑聲聲:「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般為她說話?這女子驕縱任性,我看著就討厭,要我娶她?你也想得太如意了。」

容若微微一笑,深深凝視他:「你真的討厭她嗎?」

蕭遠冷然而笑:「當然。」

容若只是淡淡笑著,看著他,淡淡說:「是嗎?」

蕭遠忽然覺得,一直以來,完美的冷笑保持不下去了,忽的咆哮一聲:「當然是的。」

右拳猛得一掄,竟生生把旁邊的桌子砸穿了一個大洞,而手背上也是赤紅一片。他卻是紅著雙眼,死死瞪著容若。

容若微微笑了起來:「去求親吧!好好待她。」

他不再看蕭遠那恨不得撲過來撕打一場的樣子,他的心情愉快無比,卻並不是因為,這是長久以來,和蕭遠在一起,第一次這樣佔上風。

他轉頭打開了房門,看也不看外頭,就向旁邊一避。

房外撲在門上偷聽的一大堆人,一起慘叫著跌倒在地。

容若大笑著走了出去,忽然間覺得,就連這青樓風塵之地的人,都變得異常可愛起來了。

把身後蕭遠憤怒的咆哮、倒地人的慘叫、其他人的笑聲,拋在腦後,容若大步踏出了艷紅樓。

樓外,天高雲淡,日正當中,在這個風雪將至的寒冬,照出一片暖意。

樓外行人如織,商肆如林,叫賣不絕,笑語不斷,熱鬧繁華至於極處。

容若微笑看著每一個人,然後,抬頭,仰望蒼天。

「濟州城,就算別的王子不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京城的蕭逸一時顧不得這裡,但至少,我還在,無論如何,我會保護這片土地、這些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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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7:59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紅塵驚夢 第十三集 圖窮匕現


~序 章~

十一月二十日,前梁國太子聚眾謀奪永安郡。

永安郡守防衛不及,半日內,全郡為梁軍所獲。

同時,興業城、伏遠城,梁軍舊部並時二起,奪下城池。

永安、興業、伏遠,三城相連,彼此呼應,同時,隔河斷路,阻絕消息,梁軍舉旗做亂,部眾二萬餘人。

十一月二十一日,衛城失守,武威城被克。

十一月二十二日,神武郡淪陷,梁軍控制了橫貫楚國南北的蒼河。

三日間,因消息不通,官軍難有防備,多處城池被攻陷。

三日後,消息再難完全阻隔,梁軍索性高舉義旗,招天下義士,同歸故主,心懷故國之人,共興大業。

十一月二十三日,被克諸城中,投奔梁軍的官員、兵士、平民,一萬餘人。

十一月二十四日,十三路傳令兵,於半途被截殺。蒼河斷,驛站封,消息傳遞緩慢。

十一月二十五日,七路梁國舊將領家兵,投奔梁太子。

十一月二十六日,金威城陷落。

十一月二十七日,梁太子正府邸,封百官,整三軍,欲圖天下。

十一月二十七日,八路人馬從朝廷佔領地,殺往叛軍勢力範圍。皆是心懷舊梁之士,聞太子召集天下英豪,便徵召鄉間義士、市井豪傑,同心並力,欲圖大業。

十一月二十八日,安南府被攻破。

十一月二十八日,江川郡守本為梁國舊臣,置酒與守城將軍商議克敵之計,於席間毒死將軍,開城請降。

十一月二十九日,河陽府將軍領兵攻入府衙,知府自盡後,開城迎接故主。

十一月三十日,江都縣、河源府、臨濱城,其郡守、將領,皆念曾於舊梁為官,一時盡降。

十二月一日,濟州接獲叛軍消息,濟州知府陸道靜連夜與濟州將軍齊雲龍密會,共商抗敵。濟州緊急調動軍力,以為防範,同時飛書相鄰諸郡,共同進退,以待聖旨。

十二月二日,梁軍復奪二城,此時共擁城池十四,控弦八萬。

至此,舊梁軍隊進可直攻京城,復奪天下,退可橫掃南方,與大楚南北對峙。

天下皆觀其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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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8:19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滿城混亂~


又是新的一天,在這個漸漸寒冷起來的冬天裡,太陽難得的完全冒出頭來,大方地把溫暖的光輝灑下人間。

如果在平時,這個時候,大街上一定滿是行人,大家盡興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冬日陽光。家家戶戶,也都會把衣服、被子拿出來晾曬,絕不辜負這樣的好天氣。

但是,今天,整條大街都冷冷清清,幾乎可以想見,整個城池都是冷清的。

容若站在十天前,還繁華熱鬧至極,所有人都帶著笑容,每個人對未來都充滿憧憬,而今卻清冷淒涼若斯的大街上,心中一陣慘痛。

自從當日在明月居驚聞變故後,他親眼看到濟州城在這短短數日之間的可怕變化。

陸道靜宴請城中以謝遠之為首的富商,要求眾人平定物價,控制米糧鹽油,於國難之際,商人應盡全力相助朝廷。齊雲龍會見柳清揚、容若,以及其他地方勢力,要求大家盡力協助軍隊,以護衛國家。

以謝遠之為首的富商,相繼向官府捐贈巨金,以助平亂。蒼道盟弟子,紛紛與官兵合作,幫助守護城池,巡查市井。日月堂弟子,則極盡力量,探查各方信息。其他地方豪強,也紛紛派出家兵、下屬,全力協助官府。

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著,無論文官武將、民間豪士、巨賈富商,都在盡力維持濟州的安定,試圖保衛這繁華的城市。為免引起恐慌,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運作,戰亂的消息,被悄悄地壓了下來。

但是,城牆上忽然添人,城中官兵倍增,城門開放受禁,來往行人盤查嚴密,早已引起百姓諸般猜測,混亂的逆流,開始漸漸擴大。數日後,從戰亂地逃難而來的人流,帶來的種種流言,經過了一座座城池、一條條大道,終於傳到了濟州。

流言經過無數百姓的傳遞,已經誇大到極點,整個濟州陷入了可怕的驚惶之中,所有人都恐懼著傳說裡那擁兵百萬的少年太子,忽然間帶著他殺戮無盡的兵馬,席捲這繁華的濟州城。

濟州官府也不得不正式對百姓宣告了戰事,寬慰百姓的佈告貼了滿城,但同時實施宵禁,城門每天只開一個時辰。濟州治下三府十四縣,所有民團直接接受齊雲龍派出的武官指揮。濟州治下百姓,凡有壯丁的人家,都接到官府的通知,每日接受訓練,在必要時,守城對敵。

幾日之後,又傳來叛軍終於放棄進攻京城,轉而攻擊南方武衛城的消息。濟州百姓陷入慌亂之中,開始準備逃難,爭搶生活必需品,即使官府投入極大的人力,也難以完全控制局面,這才有了濟州如今的清冷景象。

此刻容若站在濟州城店舖林立的街市中心,可是放眼望去,大部分店舖都關著門,沒有關的也是門前冷落。

百姓們也一家家關門閉戶,彷彿只要關緊大門,就可以把所有的災難,拒之門外。只有糧行、鹽號外面擠滿了人,為了應付也許會降臨的可怕災難,人們幾乎是拼了命地搶購米糧和鹽。

如果不是因為官府早有嚴令,只能按官方規定的價格銷售這些必需品,而任憑商人自己定價的話,只怕,引發的恐慌和動亂,可能更嚴重。

米和鹽沒有漲價,多多少少安定了一點百姓的心。但是,大部分百姓仍然做著逃亡的準備。

米鹽雖然被規定了價格,不能隨便漲,可是,包紮行李的繩子,卻比以前漲了十倍不止的價格。還有牛車、板車的售價和租價也在上漲,就連草鞋,都比過去矜貴了不少。

等官府注意到這方面的問題,派人加以控制時,飛漲上去的價格,已經沒有辦法再降下來了。

再加上,商人們雖然也出錢出力,承受了許多損失來支援官府,但暗中,轉移財產、商品,準備逃離的工作,卻做得比誰都積極。這些小動作,被普通百姓察覺,看到大人物們也準備逃走,百姓心中的惶恐更是倍增。

官府為了不讓百姓慌亂逃離,造成可怕的混亂,因而不戰自潰,派兵阻止想要拖兒帶女,攜全部財產離開的百姓,與百姓也時常產生衝突。

就算容若天性再怎麼樂觀開朗,目睹這一切,也不免心情沉重。

一個如此繁華的城市,要經營建設成這樣,需要當政者的多少清廉治理、多少努力建設,又需要百姓的多少心血投注,可是,要摧毀,卻只需要暴力的輕輕一擊。

為什麼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如此容易被毀壞,為什麼人類喜歡殺戮和破壞,永遠勝過建設呢?

沉重的心情,使他的臉色也一片沉鬱。

跟隨在他身旁的肖鶯兒低聲喚:「主上。」

容若搖搖頭:「我沒事。」他略略振作了一下精神,邁步走向街旁的煙雨樓。

煙雨樓,濟州第一名樓,客來如雲,熱鬧非凡,樓上雅間出入的全是濟州的名流,樓下亦是賓客不絕,從來沒有過冷場的時候。

可是今天,偌大煙雨樓,樓上的夥計,懶洋洋沒精沒神,根本沒有貴客可侍候,樓下空蕩蕩的店堂,只有零落的兩三個客人,在角落裡,壓低了聲音,議論著什麼。

想起初入濟州城時,煙雨樓中的一派熱鬧,讓人倍覺悵然。

往日裡來了客人,忙都忙不過來的煙雨樓,今兒容若一進門,就有四五個閒得發慌的夥計圍過來,一迭連聲地叫:「容公子。」

容若卻只搖搖頭,信步上了樓,隨便挑了當日他初來濟州,第一次進煙雨樓,所選的雅間,漫步而入。

肖鶯兒在外頭塞了錠銀子給夥計:「不用服侍了,公子只想上來坐坐罷了。」

夥計們聽話地退出去,肖鶯兒輕輕關上房門,讓容若一個人,安安靜靜,憑欄而坐。

雅間東西兩面,各自開了窗。西面的窗對著月影湖,往日裡畫舫如雲,遊人不絕,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今日卻冷冷清清,但見滿湖寂寂,殘荷照影,幾艘畫舫孤零零在湖上飄泊,卻看不到半個人影,一絲歡聲。

想起當日死於畫舫之上的司馬芸娘,容若心中就是一痛,胸中憤鬱難舒,耳旁又聽到喝罵之聲、哀叫之聲,不斷自外傳來。

容若微一皺眉,移步到東面窗前,探首下望。

大街上一隊官兵,正押著幾個人從煙雨樓下走過。

那幾個被捆綁的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居然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穿著普通的布服,很明顯只是平常百姓。

容若心知,必又是想閤家逃離的百姓,被官兵捉起來了,眉頭不覺深皺。

下面被綁著的一個婦人,因走得稍慢,被軍士一推,身不由己,往前跌去。

官兵毫不憐惜地一腳踢過去:「起來,他媽的,咱們隨時準備拚死拚活,你們就一心想逃。」

「官爺,饒了她吧!」在婦人身邊的丈夫連忙攔到妻子身邊,想要保護親人。

這樣的行為,明顯激怒了官兵,四五個官兵毫不猶豫用長槍的槍柄,對他們狠狠戳過去。

容若再也忍受不住,在窗前大喝一聲:「住手!」

幾個官兵聞聲抬頭,皆是一怔:「容公子。」

容若索性伸手在窗沿一按,借力自窗口一掠而出,飄然落到大街上,正擋住這一隊官兵的去路:「他們害怕戰亂,想要逃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必要這樣苛待他們。」

容若的身分雖未公開,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位貴人,而今又掌握了日月堂,誰敢對他無禮。

一員小小的伍長,上前施禮:「公子,將軍有令,為防止百姓私逃成風,引發混亂,所有意圖閤家私逃者,都要抓來遊街示眾。」

容若怒道:「官兵是為了保家衛國、護衛百姓而存在,你們的工作不是壓迫畏懼戰亂的百姓。」

「容公子,你無官一身輕,自然大仁大義,你可知而今濟州處於危難之中,人心稍有浮動,則城池不保,到那時,你的仁義,又有什麼用。」冷漠的聲音,伴著清晰的馬蹄聲漸漸逼近,正是如今濟州城內,權力最大的守將齊雲龍。

他還是一身明盔亮甲,騎著高頭大馬,逆著陽光,居高臨下地俯視容若。

雖然陸道靜一再提醒過齊雲龍,容若身分不同尋常,雖然容若如今手握日月堂,要保濟州安寧,同樣需要容若的支持,但齊雲龍似是仍耿耿於當日煙雨樓結下的小小仇怨,看容若似有一萬二千個不順眼。

容若倒也不懼他這威風凜凜的樣子,抬頭望向高坐馬上的將軍:「民心的凝聚,靠的是守將的能力、地方官的施政,只要你們能給他們信心,只要你們能切實地剷除叛軍,護國衛民,百姓只會全力支持你們,而絕不會逃離。可是你看看,你們現在都在幹什麼?叛軍在前方做亂,你們召諸郡之軍,徵民家壯丁,收富商之財,取民間鐵器,卻只專注於城牆要不要維修,護溝有沒有問題。為什麼不乘叛黨羽翼未豐時,諸路並進,一舉而殲。你們這樣鬧得全城上下整日惶惶,不能安撫百姓驚畏,卻要用刀劍欺凌無助百姓,真是枉負了你七尺之軀,堂堂丈夫。」

齊雲龍臉上怒色漸濃,右手不知不覺按向腰間佩劍。

「主上。」清柔的呼喚聲中,肖鶯兒亦自煙雨樓的二樓一躍而下,輕輕盈盈站在容若身旁。同一時間,四道人影,自煙雨樓大門一掠而出,亦護在容若四周。

雖然以肖鶯兒為首的五名日月堂弟子,神色都恭敬得很,彷彿只是像平時一樣隨侍在容若身邊,但所站的角度、行禮的姿勢,無不保持在遇到襲擊時,可以在第一時間,發動反擊的最佳姿態。

齊雲龍眼中異色一閃而逝,最終笑了一笑:「罷了,看在我們很快就是親戚的份上,就給容公子一個面子。」

他將手微微一揮:「放他們去吧!只是今後,不得再私自逃離。」

官兵們應聲解開幾個人的繩索。幾個可憐人,臉色灰敗,抖抖索索,一會兒對著齊雲龍磕頭,一會兒對著容若下跪,結結巴巴地說些感恩戴德的話。

容若心中難過,輕聲道:「你們別磕頭了,快快去吧!」

這時,幾個人才敢站起來,彼此扶持著,快快跑走。

容若這才回眸去看齊雲龍:「齊將軍,你說親戚之事,從何而來?」

齊雲龍笑道:「容公子,你不知道嗎?今天一大早,你三哥就親自去見我師父,向他正式提親。你的三哥若成了我師妹的丈夫,咱們自然也就沾親帶故了。」

自從當日蕭遠莫名其妙答應了柳非煙的婚事,明顯表現出極不樂意的態度,整日去吃喝玩樂,盡興去做些傷風敗行之事。奈何柳非煙仗著蒼道盟的勢力,竟壓得滿濟州操風月行當的人,沒有一個敢接待蕭遠,讓素來荒淫胡鬧的蕭遠受盡冷落。而柳非煙竟只是笑吟吟整日跟著蕭遠,看他一次次碰壁,弄得灰頭土臉。

以往柳非煙與蕭遠相爭,常常吃虧。但如今她受過打擊,對人生的看法與過去早就不同,也不再受禮法拘束。蕭遠罵她,她可以含笑而對,蕭遠要動手和她打,只要她不氣急敗壞,失去鎮定,也絕不會落在下風。

幾番交手下來,倒令得蕭遠吃盡苦頭。雖說他還一直咬著牙說誓死不會娶這個女人,但容若早料定了,這不過是負隅頑抗,撐不了多久,遲早要屈服的。不過,容若也沒想到,蕭遠竟這樣爽快,不聲不響,就真的跑去柳清揚那裡提親了。忽然聽到這消息,容若不免一怔。

齊雲龍卻是一聲長笑:「容公子,等著大喜的日子,我必在酒宴上敬你一杯。」說著重重一鞭打下去,胯下駿馬發出一聲長嘶,飛奔而去,馬蹄揚起的灰塵,理所當然落了容若一身。

肖鶯兒低低驚呼了一聲,忙快步過來,為容若撣衣拂塵:「真是無禮的傢伙,主上不要生氣。」

容若竟是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若有所思地皺著眉,等肖鶯兒叫了七八聲,這才回過神來,一抬頭,四下一張望,卻見長街寂寂,官兵早已不見,而百姓也是個個躲在家門裡,誰也不敢探一下頭。

容若心中嘆息一聲,低聲吩咐:「鶯兒,立刻傳訊出去,我要知道蕭遠去找柳清揚,到底都談了些什麼。」

「是。」

「蕭遙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還是和以前一樣,動作頻頻,整天都閒不下來,和濟州城有勢力的人士,來往越發頻繁,謝瑤晶還是時時跟在他身邊,噓寒問暖,十分關懷。」

容若覺得手心有些冷,輕輕問:「殺司馬芸娘的兇手還是沒有查到?」

肖鶯兒垂下頭:「是屬下們無能。」

容若輕輕閉上眼,聲音輕若微風:「在明月居連續行兇的兇手,刺死妳故主的仇人,還有當日對我行刺的內幕,你們仍然查不出來,對嗎?」

肖鶯兒一屈膝跪了下去:「主上,本門已經傾全力探查,只是如今戰亂將至,各種消息過於紛亂,各方勢力忙於活動,而日月堂的主力又已調去查探最新的戰報,所以……」

容若擺擺手,止住她的話頭,伸手將她扶起來,眼神深深凝視她:「我是可以相信妳的,對不對?」

肖鶯兒心中一凜,不知為什麼,望著容若深刻卻仍清澈的眼神,怔了一怔,才輕輕答:「是的。」

容若笑笑,放手:「那就不用再多說了,妳只管全力派人查探,我等妳的消息就是。」

他揮揮手,像是要揮開所有的煩惱疑慮,只淡淡道:「現在,我們先回去吧!也該去看看性德了,這些天他好多了,估計過不多久,就可以復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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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8:37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擠提風波~


性德的身體的確漸漸休養得好起來了,不再整天躺在床上,有時也出來,在陽光下閒閒漫步。只是趙儀還是緊跟在他身旁,以防止任何意外發生,容若也斷然不許他再跟隨自己出去。所以性德目前的生活,雖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讓人服侍得無比周到,但也有點兒像在變相坐牢。

好在性德不會有普通人的煩躁激進情緒,縱然在如此紛亂的局勢下,他也保持著安然不變的心境。

見到容若大步進了後院,性德淡淡笑了一笑,轉身回了廳,不等跟進來的容若坐下,信手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潤潤喉再說吧!」

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身體過於軟弱,日日受到容若和趙儀細心至極的招待,讓他真正感受到一個普通人接受親人、朋友關懷的心境,他竟然也肯常常露出笑容,雖然笑意總是淡的。

容若端起杯子,把個價格貴得離譜的夢霧茶一口氣喝乾,真個如牛飲一般。

「你怎麼知道我有話想說?」

性德微微揚眉,過於人性化地,悠悠然道:「你沒有話說嗎?」

對於這個太虛世界中,最瞭解自己的夥伴,容若有些無奈地嘆口氣:「蕭遠終於去求親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這樣嗎?你希望他能追求愛情,他可以幸福,可以忘記仇恨。」

容若苦笑一聲:「我是希望如此,但是……」

他長長一嘆,忽然改了話題:「齊雲龍好像一直看我不順眼,現在,他可是濟州城最有權力的人,如果我……」

「錯了。濟州最有權力的人,不是他。」性德淡淡道:「齊雲龍是濟州將軍,如今處在戰時,將軍掌攻守全權,但是具有最大影響力的人,並不是他。濟州軍隊,所有的上層將軍,十中有八,是蒼道盟弟子。濟州治下,各鄉縣民團、軍隊的領隊人物,全是蒼道盟弟子。濟州附近,諸郡諸城,將領中,十有五六,是蒼道盟弟子。而今諸郡軍力,自然地以濟州為中心聚攏,並不只是因為濟州的財富,而是……」

「因為柳清揚。」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胸口的沉重,乾笑一聲:「看來,這個時候,蕭遠去向柳清揚求親,真求得及時。」

「至少這個時候,柳清揚在明處,對官方,對所有人的表態,都是全力支持朝廷剿賊的。」性德淡淡道。

容若用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我問過凝香和侍月,她們已經有近半個月沒有接到上面的指示了,她們的密報也一直遞不出去。你說,是不是所有的通訊都已經被這次突然而起的叛亂,還有被截斷的水路、陸路給封鎖了呢?」

性德安然提起茶壺,為他空空的茶杯續水:「你說呢?」

容若看著熱茶在杯中升騰起的霧氣,漸漸模糊自己的雙眼:「叛亂爆發至今,已有二十天了,如今,天南地北的,心懷舊梁的人,全都投奔而去,聲勢浩大,一時無兩。可是為什麼蕭逸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就算梁國太子得到名將許從之,以及秦國的支持,就算是突然發難,蕭逸一時不及應變,但是二十天時間,他應該也開始調兵遣將了吧?為什麼一點動靜也沒有?是他還在傻乎乎死守京城,等著各地軍隊勤王,還是所有的動靜,都因為通道被截斷,所以我們根本無法知道。」

性德不說話,只是自斟了一杯茶,靜靜地品。

容若猛得一掌擊在桌案上,眼底有激躍的暗流湧動:「濟州什麼消息都收不到,我到底該不該顯露我本來的身分?戰亂的時候,讓人知道,皇帝不在京城,是會帶來更多的麻煩,還是可以把現在紛亂得不知何去何從的各方軍隊統一起來?」

「為什麼各方軍隊不能統一,為什麼南方諸郡聽到戰事,除了整兵備戰,各府的權力交接之外,就沒有其他任何積極的動作?為什麼不敢去攻擊,只能等著別人來攻擊?因為沒有接到聖旨,還是因為長久的安逸,讓他們害怕戰場,又或是,這些領軍將領中,當年曾隨蕭逸血戰沙場的名將不過一二,而最近幾年,慢慢爬上來的人卻實在居多。」性德聲音仍舊淡漠:「仔細看看那些將領的名單就可以知道,南方軍權,幾乎已漸漸被新起之人所佔,而這些人中,大部分是蒼道盟弟子。」

容若覺得胸口繃得越來越緊:「現在的濟州城,人心惶惶,官兵越來越多,軍隊越來越多,日日宵禁,城門緊鎖,可是,城中那些來意不明的武林人,仍然無法完全掌控,也沒有採取措施讓他們離開,百姓越來越惶亂,再這樣無所作為地等下去,只怕叛軍不殺過來,濟州先亂了。我該不該管,到底應該怎麼管?」

「你要不露出真正身分,只怕無法奪取這南方諸郡的權力,你確定嗎?」

容若苦笑不語,半晌才道:「憑日月堂之主的身分,真的什麼也做不到嗎?」

性德安靜地說:「這個日月堂之主你也當了這麼久,對於這所謂濟州城第二大江湖勢力,到底有多強,你心中有數。」

容若與他目光相撞,深深點頭:「對,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日月堂對當前局勢的影響,到目前為止,似乎都微薄得過份了。」

兩人的眼神交會中,有異樣的光芒閃過。

容若嘆了口氣,抱著腦袋哀叫:「所有故事裡,到了異界的男主角,前途全是金光那個燦爛,就算本來是個高中生、小混混,到了異界,只要一聽說有戰亂,一打聽有什麼大仗,立刻兵法戰略,一套套冒出來,奇襲巧計,一個個蹦出來。偏偏我,連軍隊的基本運作、正常指揮都不懂,對兵法戰陣更是一竅不通,就算表露身分,主持大局,又能做什麼?真奇怪,為什麼小說裡那些在現代社會長大的人,跑到冷兵器時代,一個個比人家打了幾十年仗的將軍還厲害,那些複雜的古文、可怕的奏折、辛苦的施政,也高明能幹得比得上從小受精英教育的明君。偏偏我就這麼倒霉,真是太不公平了。」

聽著容若這般唉聲嘆氣,抱怨天,抱怨地,連性德都忍不住想大笑,正要開口說什麼,外面忽傳來替他看守大門的趙儀的聲音:「公子,肖鶯兒要見你。」

容若站起來,走到廳門處,見院子裡肖鶯兒盈盈施禮。

「主上,剛收到消息,三爺一早去見柳清揚,親自提親,柳清揚欣然允諾。後來,三爺又說,要與柳清揚細談婚事細節,於是,柳清揚將三爺帶入書房,單獨交談。直到現在,已足有兩個時辰,仍未出書房一步。書房中並沒有第三個人,柳清揚耳目之靈,旁人也無法靠近偷聽,所以他們談什麼,暫時無法探知。」

容若靜靜地聽著,臉色並沒有多少明顯的變化,只是眼神裡明亮的光芒漸漸沉寂下去。

肖鶯兒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輕聲問:「主上,還有什麼吩咐?」

容若沉吟良久,才道:「現在外面漸漸亂了起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過一會兒,妳就派人去逸園,幫我把意娘他們幾個接來,大家在一處,也好照顧。」

性德從他身後徐徐步出,看他一眼:「你決定了。」

容若眸中難得的剛毅之色一閃而過:「是。」

肖鶯兒也點頭道:「屬下這就……」

話音未落,衣袂風起,一個矯健的人影飛掠而至,停在容若面前,雙手微一抱拳:「主上。」

這麼冷的天,他額上竟有汗水流淌,年輕的臉上,有著明顯的驚詫之色。

容若心中微驚:「松風,又有什麼事?」

「不知怎麼回事,謝家要抽調所有財產,乘夜逃離的消息,傳遍全城。鎮豐錢莊、匯遠錢莊、天源錢莊,總之全城所有謝家名下的錢莊,全已被兌錢的百姓圍得密不透風,連官兵都驅不開人。」

「什麼?」容若臉上變色:「我們立刻去看。」


百姓驚慌擠提的情景,容若以前曾在電視上看到過不止一次,但親眼看到這可怕的情形,卻是第一次。

無數的人影,瘋狂地叫著,拚命地往前擠著。不斷有人被擠倒、被踩傷,卻又立刻跳起來,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痛苦一樣,繼續往前擠。

這麼冷的天,竟然人人滿頭都是汗水,嘶啞的叫聲、瘋狂的吼聲,男人們拚命一樣,把旁人擠開,自己努力前進。體弱的女人們無力擠上前,只好在後面,哭作一團。

人們手裡揚著一張張銀票,大吼者有之,哭嚎者有之,現場之混亂,簡直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一樣。

錢莊四周,人山人海,錢莊裡的夥計們到底怎麼應付這樣可怕的場面,根本看不到。

不過,就容若這麼一個旁觀者都嚇得手足冰涼,更不要說他們那些直接面對衝擊的人了。

所有人都滿心驚惶,都擔心著一生的積蓄就此化為雲煙,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想立刻兌出現銀來傍身,就算謝遠之是楚國首富,忽然之間要應付這麼可怕的風暴,只怕也吃力得很。

錢莊外密密麻麻都是人,而大街上,還似浪潮一般有無數百姓湧過來。這樣可怕的情形讓容若覺得手足冰涼,而這個時候,十幾輛由幾十人護送的銀車,就成了大街上最受注意的目標。

有些百姓很自然地向銀車衝去,但是謝府的護衛個個身手不凡,把銀車護得潑水不入。再加上大街上還有大量的官兵維持秩序,銀車終是安然到了錢莊外。

眼看著錢莊被密密麻麻的人圍住,護銀的首領對著四周一抱拳:「各位鄉親父老,都在濟州多年了,大家往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咱們謝老爺是什麼人,謝家的生意有多大,大家心中都有數。如今戰亂在即,大家要兌銀傍身,也是理所當然之事,謝家絕不會有一個不字。只是請大家一個個照著規矩來,咱們才好為大家兌銀子。請各位放心,錢莊的存銀就算兌空了,其他的現銀還會不斷運來的。這裡十三車銀子,是由我奉命押送過來,暫時應急的,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銀子運到。謝家的產業富可敵國,各位大可放心。」

他身材高大,面容剛毅,本身就有一種讓人信任的力量,再加上言語便給,神色誠懇,當真說得眾人心動。

百姓們自然而然讓出一條足以讓銀車入內的道路,人們臉上的驚惶之色漸漸消退不少。就連正飛奔過來,想儘快擠進兌錢大軍的百姓也漸漸放慢腳步。

那首領微笑著向四周做個羅圈揖:「多謝各位信任。容我們把銀車運進去,銀子全卸下來,慢慢再給各位兌銀。」

他說著揮揮手,護衛們自是推著車,往錢莊而去。

十幾輛車的銀子,很自然地讓許多百姓臉上的緊張之色鬆懈下來。容若看了,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謝家畢竟是全國首富,在濟州根深葉茂,生意眾多。只要安撫了百姓的情緒,給了百姓足夠的信心,撐到晚上,收工的時候,百姓就不會阻止夥計給錢莊關門。擠提的風潮過了一個晚上來讓人冷靜,會有很多人不再衝動。只要再支持個兩三天,正常兌銀無誤,不要讓百姓的驚惶情緒完全爆發出來,這場風波就可以消弭於無形。

容若心中轉念間,銀車也一輛一輛地運進錢莊,就在最後一輛車即將進入錢莊大門時,忽的傳來一聲狂吼。

一個人影帶著一抹電芒飛快自人群中撲向銀車,速度快得容若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而銀車旁的護衛也根本不及做任何阻攔。

電光閃處,綁住銀車的繩子散落一地,木製的大銀箱子整張箱蓋被劈得飛了起來。

這一變化奇快,只在交睫間就已發生,可是看在容若眼中,卻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清晰地看著一個大箱蓋徐徐飛起,露出蓋子下面,那彷彿帶著慘白色澤的大石頭,再然後,潮水般的呼喊,就淹沒了他的思緒。

那一瞬間,無數人發出的憤怒呼喊,簡直震動了整個濟州城,無數人向前湧去的身形,讓十幾個身手不凡的護衛立刻被淹沒。

「他媽的,這是我一輩子的積蓄,你們想賴了嗎?」

「騙子,小偷,強盜,還想耍我們!」

「天啊!這是我們一家子辛苦十幾年的積蓄啊!你們不能這樣沒良心。」

男人們咬牙切齒的怒吼震動人心,女人們驚惶恐懼的哭聲,更令人胸中刺痛。

容若面無人色,運盡內力,大聲吼了起來:「官兵都幹什麼去了,還不來阻擋暴行!」

錢莊外一直不斷有官兵增援,到現在也足有四五百人了,只是面對這麼可怕的氣勢,也有些怔愕,幸好容若這奮力一叫,才回過神來,忙衝過來,努力阻止狂暴的百姓。

容若回首對肖鶯兒厲聲道:「立刻傳總召集令,現在日月堂所有的弟子,都要全力維持住濟州城的秩序,絕不能讓這種混亂情形擴大下去。還有,立刻調動本堂的全部財力,調銀子來錢莊,供給百姓,保證他們可以正常兌銀。」

「可是……」肖鶯兒知道這種決定,對日月堂影響重大,忍不住開口想說什麼。

容若已是臉色鐵青,厲喝:「還不快去辦!」

肖鶯兒從不曾見他這般聲色俱厲,心中凜然,立時垂首:「是,屬下盡力而為。」

容若點點頭:「妳們快去辦吧!我趕去見見謝遠之。」

話音未落,他已是從馬上一躍而起,直掠上路旁的屋頂。

現在滿街都是行人,無法催馬快奔,他心中急切,乾脆施出輕功,跳上房頂,也不用順著路走,從屋頂找準方向,用最快的直線奔馳而去。

身後傳來肖鶯兒的叫聲:「主人,容我們護衛。」

「我沒事,給我立刻把事情辦好就行了。」容若往後揮了揮手,就心急如焚地往前奔去。

他在屋頂上飛馳,屋頂下,是洶洶的人流,全都湧向錢莊。站在高處,可以看到,各處大街小巷,所有躲在家裡不敢出來的百姓都驚惶地跑出來,他們飛快地跑著,彼此大聲地說著,焦急、慌張的神色,猙獰、憤怒的表情,都像火一樣焚燒著容若的心。

容若知道,那忽然露出石頭的銀車,已經給所有的百姓以最可怕的刺激──真的連謝家都撐不住了,真的連謝家都沒錢了,再慢一步,他們的身家財產就全沒了。

這些人會瘋狂地撲向錢莊,再不可能按著秩序去兌銀子。而謝家的護衛,會被憤怒的人群打死,錢莊裡就算有錢,也因為來不及兌換,而讓沒有耐心等候的百姓衝破。衝破錢莊的百姓,會在混亂中,打劫銀庫,搶掠一切可搶之物。搶不到的人,則會奔向其他的錢莊,或謝家其他的生意。

當這種可怕的搶掠惡潮席捲濟州時,當這種瘋狂的野性全被引發出來時,就算是與謝家無關的生意,也會被人搶掠一空。整個濟州,都會在這種可怕的混亂下,不攻自破。

商業上所受的損失,足夠讓這天下最繁華的城池在經濟上倒退十年,而這樣瘋狂的搶掠、奔跑,更不知會造成多少體弱者無端喪命。

容若迎著風奔馳,他只盼著,官兵能夠在百姓開始第一場搶掠前,擋住他們,至少擋到日月堂援助的銀兩被運到。他只希望,日月堂的精英們,真有足夠的力量,不要讓他失望。

這麼冷的天,這麼寒的風,他身上的冷汗卻已濕透了重衣,但他卻連這一點都感覺不到。他只想立刻趕到謝府,見到謝遠之,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謝府的大門前,不出意料地聚集了許多人,不過讓容若鬆口氣的是,這個時候,大部分狂亂驚慌的百姓還圍在錢莊那兒,沒有攻擊到謝府。而謝府多年來收羅的幾百名好手,也都持槍拿棍,全副武裝,守衛著這楚國首富的府第。

其中的確有幾個真正的高手,一見容若自屋頂飛馳而來,也是毫不猶豫地一躍上房,攔在容若面前,不過在看清容若的臉之後,立時一怔。

誰能不認識這位謝府常客,濟州近日來最有名的容公子呢!

「我要見謝老爺,有急事。」

容若臉上的神色太過急迫,眼神太過凌厲,竟令得攔在面前的兩個高手略一猶豫之後,就無聲地退去了,連大聲傳報,稍為阻攔一下,都沒有做。

容若甚至等不及從大門而入,直接由房頂跳下來,抓住靠得最近的一個僕傭,大聲說:「謝老爺在哪裡,快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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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8:55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謝府之難~


傭人領著容若才剛進二門,聽到消息的謝遠之也已迎了過來。

這位歷過無數商場風雨的老人,神色間再不見往日悠然閒適,見了容若,遠遠就道:「容公子……」

容若不等他說,即刻道:「謝老,我已下令,調日月堂所有的現銀,送到謝家名下的錢莊,以救一時之急,也令本城所有日月堂弟子,幫助維持混亂的秩序,不叫局面失控。」

謝遠之微微一怔,眼神異常地亮了一亮,簡直有點讓人懷疑,這個久歷風雨的老狐狸,眼睛裡泛起淚光來了。

謝遠之總算也是個不俗的人物,值此大亂,不再沒口地道謝,浪費時間,只是迅即地說一句:「公子相助之情,謝某必銘記於心。」

容若把手一擺:「這些客套不要說了,我助的不是謝家,而是要讓濟州百姓免去這一場混亂大劫,我幫的也不是謝家,而是整個濟州。只是,日月堂在我手中的實力,絕不可能似當年明若離那般動用自如,日月堂能調多少現銀出來,我自己也沒有把握,如今局勢混亂,謝老應早做打算,想辦法把這場大亂消弭下來。」

謝遠之沉沉點頭:「容公子,請放心,我已讓人往各處錢莊運去銀兩,暫時還可應付。」

容若頓足道:「謝老,我來得太快,可能消息還沒來得及傳過來,你送去的銀車被人砍破……」

謝遠之渾身一震,眼中終於露出驚慌之色。

容若嘆道:「百姓就是因為看到銀車中的石頭,所以才憤怒起來,一起衝擊錢莊,這個勢頭若是不能阻住……」

謝遠之往日顯得雲淡風輕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異常深刻,忽的大聲傳令:「還不快去把人給我請來。」

旁邊有僕人小聲回應:「老爺,已經去請過三四次了,幾位爺那邊,都說不在家。」

「那就再去請,給我守在他們門口,拿我的名帖,全城給我找去。」謝遠之幾乎是怒吼出來的。

因為過於激動,他身形微微踉蹌。

容若忙一把扶住,感覺到這位財勢足以影響一個國家的老人微顫的身體、枯瘦的手臂,心中忽的一陣不忍,對於一位在事業上已站到頂點,萬事順遂,已近暮年的老人來說,現在面臨的打擊也實在太大了些。

「謝老,萬事勿驚,總有辦法的。」他低聲寬慰,親自扶了謝遠之進廳,扶著他坐下,這才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謝遠之蒼老的容顏裡,全是無奈:「我也不知道,一切發生得太快,沒有任何預兆,讓人措手不及。忽然間就流言滿天飛,忽然間所有人都知道謝家要帶著銀兩逃走。於是,所有人都去提銀子。就算謝家財勢宏大,也經不起這樣擠提。」

容若想起那自人群中忽然掠起的身影,一刀揮落的光芒,心下也是了然:「有人故意針對謝家,否則在正常情況下,就算有謠言,也不會流傳得這麼快,而散佈謠言的人,甚至還藏在人群之中,首先起哄,帶著別人衝擊錢莊,當謝老你運的銀車送到時,忽然衝出去,砍飛箱蓋,掀起更大的混亂。只是,他能知道銀車裡是石頭,可見謝家內部,已有了他的耳目。而謝老你為什麼要用石頭去冒充銀子,以謝家的財勢,不過半天,怎麼至於到了這樣的地步?」

謝遠之長嘆一聲:「不錯,容公子,謝家的確富可敵國,可是龐大的生意,必須要運轉,才有銀兩。謝家主營鹽業,如今叛軍作亂,城池封鎖,各郡道路難通,鹽行生意早就停了。其他各項生意,也大多受了損失打擊。再加上,為了相助官府,早平叛亂,謝家把手頭的大部分現銀全都捐了出去。而這段時間,以前和謝家生意往來的許多夥伴,都陸續以戰亂將至,需要大量現銀以防不測的理由,把往日掛帳,或是一兩月才清一次的帳全都結清了。我本想著,戰亂危機在前,別人害怕擔憂,要早些清帳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所以一般都毫不阻礙,能清就清。而欠謝家銀兩的一些商家,我又念著戰亂之時,人心惶亂,謝家既然家大業大,也就不必在這個時候催討債務,所以也沒有去追。沒想到,這一時心軟竟會使我在面對忽如其來的擠提風波時,難以應付。」

「當日謝老捐出巨銀,結清舊帳時,就沒有為可能的危機做一番打算?」問出這話時,容若心中有諸多不忍。

這位商場巨豪何嘗不知世間風波險,只因為熱愛濟州這一地繁華,不忍其蒙難,所以捐巨金於官府,只因心懷仁義,不願逼人於絕地,所以為人清舊帳,自己卻不去逼債,或許這等仁厚胸襟、誠信態度,才是他得到各方尊敬,成為濟州商場魁首的原因,但面臨巨變,也是這樣的仁厚,使這濟州首富,竟然拿不出可以周轉的銀子來。

「老夫在商場多年,怎會不知道防一手,不過,濟州鹽茶互利,商行互助,各大商號,共扶共存,大多有個彼此扶持,絕不自相打壓的默契。一家有難,各家相幫,這是舊例,從無更改。更何況我是鹽商會長,沒想到……」謝遠之慘然一笑:「今早我一聽驚變,立刻發帖去請其他各家大商號的老闆,卻一個人也找不到。老夫也是無奈,只好把石頭當做銀子,希望能讓百姓狂躁的情緒消減一點,我好緊急調度所有生意的銀兩,一齊放到錢莊應急。沒想到……」

謝遠之臉上終於露出淒涼之意,搖了搖頭:「沒想到,幾十年的交情,幾十年的患難與共、相互扶持,大難來時,竟只有容公子你一個新交,伸手相助。」

容若站起來,在廳中來回踱了幾步:「只怕不是患難袖手這麼簡單。暗中之人料定了謝老必會捐巨金於官府,然後,連續的清帳,使謝府存銀越來越少,也絕非偶然。忽然而來的流言,過份狂暴的人群,忽然出手的神秘人,甚至還有一再請不到的商場朋友,謝老,那暗中之人,謀算之深,手段之強,關係網之廣,只怕出乎你我預料。謝老能否猜到,到底是什麼人,一心一意,謀算謝老?」

謝遠之搖頭道:「商場混跡多年,要說一個仇家都沒有,那是假話,但我一向自問,做事處處留有餘地,從不逼人太甚,何至於仇深若此。要說圖我謝家產業的,也不是沒有,只是如今濟州混亂若此,不但謝家隨時可能被打劫搶掠一空,其他商家也都有可能受到牽累,什麼人要做這損人不利己之事,我實在是想不出來。」

容若心亂如麻,信步往前踱出幾步,又回頭走去,見謝遠之坐在椅子上,與己不過十步之遙,卻是孤寂伶仃,鬚髮蒼白黯淡,神情憔悴傷懷,心中一陣感嘆:「怎麼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謝兄和謝姑娘不陪在你身邊。」

「醒思最近一直身體不好,臥床多日,連房門都很少出。瑤晶一大早就出門去找蕭公子了,只怕這時候,還在蕭公子家裡陪他聊天,根本不知道外頭出了這天翻地覆的大事。」謝遠之嘆道:「其他的管事、得力的下人,不是被派去各處商號,緊急調動資金去錢莊,就是拿著我的帖子滿城找人去了。」

容若心中一陣煩亂,對於謝醒思和謝瑤晶忽然生出許多不滿。這般自幼被人護在手中長大,任性而為,只知享樂,臨此大難,竟仍然不能陪在祖父身邊,實在太過份了。

謝遠之的神色悵然,低聲道:「如果沉淵還在世……」

他聲音雖低沉,卻逃不過容若的耳目,聽到這聲音,心頭也不由一嘆。

他也知道,謝醒思貪好逸樂,謝瑤晶嬌憨天真,全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倒是謝遠之的獨子謝沉淵,聰明沉毅,靈活決斷,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只可惜三年前染病身亡,否則有這麼一個能幹的人物給謝遠之做臂膀,豈會有今日之災厄。

謝遠之雖精明能幹,畢竟年紀大了,太多事顧及不到,盤算不及,才會陷入這樣的困境中。

容若念著初到濟州時,謝遠之的照料之情,也感於他寬仁的胸懷,亦不忍見老人伶仃無助,更加不願濟州陷入混亂中。

只是就算是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能幫得了謝遠之。

日月堂的生意雖然不錯,但臨時能拿出的現銀畢竟還是有限的。容若從京城出來時,固然偷出了半個國庫,但大部分都是銀票,在這個混亂的關頭,如果不能換成現銀,對於百姓來說,銀票和白紙也差不多。

總不能為了安撫百姓,利用他那假冒王爺的身分逼陸道靜開府庫,且不提現在掌大權的齊雲龍不可能答應,就是為國著想,在這大戰在即的關頭,開府庫,把可以用於軍備的錢,用在給百姓兌換銀票,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

容若心中焦躁,百思無策,忍不住在謝府的大廳裡,來回走動,雙手亂搓。

謝遠之見他這般真心關切,如同身受,心中感動,反倒寬慰他:「容公子不必為老夫太過憂心,正所謂富貴在天,生死有命。老夫得享富貴數十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垂垂老矣,就算被暴民殺死,也無可遺憾了。」

容若跺足道:「謝老寬厚待人,守信從商,何以要落到如此地步,更何況,我更不忍濟州百姓被人煽動,因為過份恐慌而激發人性中的醜惡,人人變做強盜,這樣的混亂,所造成的死傷、損失都太大了。」

謝遠之被容若言語中悲天憫人的真誠急切感動,怔了一會兒,才拍案長嘆:「我謝遠之縱橫商場近四十年,多少血雨腥風、驚濤駭浪、兵連禍結、天災人禍都遇上了,生意猶自不斷壯大。奈何時不我與,竟受卑鄙小人之辱害。否則以我謝家之財勢,就算手上沒有足夠現銀,但能給我三天時間,我就有辦法湊齊銀兩,應付這舉城的擠提。」

三天?容若倒吸一口涼氣,日月堂的資金,頂得到三天嗎?

他心中正自計算,正巧有一個僕人,飛一般跑到廳外,大聲報:「老爺,日月堂有人要見容公子。」

謝遠之竟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快請。」

隨著一聲請字傳出去,不一會兒,肖鶯兒已經出現在廳堂上。

她趕得太急,竟也帶著嬌喘,人一進廳,立刻就對容若匯報:「主上,官兵在每處謝家錢莊,投入上千人,維持秩序,阻止民眾暴亂砸搶,再加上本門弟子的協助,暫時把情況壓制下來了。本門緊急調派的銀兩也全部運進錢莊,讓百姓們可以排隊兌換。所以,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可是,各個錢莊外,排的長隊有增無減,趕去的百姓不少還拿著棍子鏟子,準備一旦提不了銀子,就衝上去搶。人群中,不斷有人煽動做亂,動輒說,銀子不夠,兌得晚的人就換不到銀兩了。幸好本門弟子也混在人群中,只要一發現有人做亂胡說,立刻先下手為強,以迅快的手段,儘量在不驚動其他百姓的情況下把人擊暈。所以,情況還能掌握得住,只是……」

容若和謝遠之同時追問:「只是什麼?」

「兌銀子的人太多了。日月堂所有的生意,臨時調動的銀兩實在不夠,最多也就撐上一天,如果人群還不散的話,到時兌不出銀子,就算有再多的官兵,除非可以血腥鎮壓,否則肯定無法阻止得了暴亂。」

容若咬咬牙,右拳重重擊在左掌心:「只能撐一天,怎麼夠。日月堂不是號稱財勢顯赫嗎,就這麼點銀子可用?」

肖鶯兒忙道:「日月堂固然財勢赫赫,但濟州最賺錢的鹽茶生意都被正經商家分營了,誰也插不進手。日月堂在濟州做的主要是青樓賭館的生意,錢莊也只有一兩所而已。近日戰亂將至,還有多少人會有閒心進青樓賭館,錢莊的銀子也要留一部分,應付慌亂的百姓提現,現在能緊急調動的現銀自然有限,如果能有五天的時間周轉,必能調到足以應變的銀子。」

容若廢然長嘆:「五天?如果能有五天時間,謝家什麼也能應付了,又何必我們插手。」

肖鶯兒輕聲道:「既是如此,何不求助於旁人,比如茶商行會的趙遠程,還有鹽商行會的副會長姚誠天,都是富甲一方,素來與謝老爺交好,若肯出手相助……」

容若苦笑:「如果他們肯相助,早就已經坐在這裡了,何至於……」

話音未落,忽聽得外面傳報:「茶商行會趙老爺、鹽商行會副會長姚老爺、錦慶隆大東家孫老爺、富祥林大東家賀老爺、鹽幫孫幫主、護民會程會長,還有蕭遙蕭公子都到了。」

謝遠之眼神訝異:「快請。」

肖鶯兒釋然笑道:「想來是要來幫忙的了。」

容若神色卻並不寬鬆,目中隱隱閃動異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廳門,那徐徐走來的一群人。

那麼多的錦衣華服,他眼中卻只見一個青衫的身影。

當日江上初會,他藍衫布服,獨立小舟,卻把那富貴畫舫,驕奢淫逸之氣,壓得一絲不剩。他品美酒,戲佳人,是真名士自風流,真個有詩有酒可傲王侯,讓人大是羨煞敬煞。

今日他依舊布服,卻不見灑脫風儀,只覺冷肅之氣。他仍舊含笑,不過,笑容終是到不了眼底。

心間漸漸絞痛起來,容若凝望他,幾乎脫口喚出一聲,二哥。

謝遠之親自接出廳外,還不曾靠近一塊兒光臨的貴客,就聽得笑聲如鈴,一個人影飛一般地撲過來,到了謝遠之身旁,扶著他的手,連聲道:「爺爺,是誰造的謠言,竟說我們謝府要把銀子連夜捲走,我們謝家怎麼會做這種事?」

容若見謝瑤晶這位大小姐,到了這個地步,還不當回事,竟還笑得銀鈴一般,心中一陣不快,悶悶道:「謝小姐既知道有事,就該早早回來才是。」

謝瑤晶瞪他一眼:「我爺爺是天下最最能幹的人,什麼事他處理不了。而且還有蕭大哥啊!我今天在蕭大哥家,聽到外面的傳言,嚇了一跳,蕭大哥立刻就讓下人請來了程叔叔、趙叔叔他們,現在一起趕到爺爺這兒來,有大家幫忙,當然立刻就可以把謠言平息下去。」

容若凝望蕭遙,淡淡道:「是嗎?」

謝遠之臉色也是微變,看向蕭遙的眼神異樣古怪。為什麼他派人怎麼也請不到的貴客,蕭遙卻是一叫就到了。

蕭遙對這奇異的眼神,恍如不覺,只是對容若笑一笑:「容公子也在,這倒真是巧了。」

他聲音低沉,似有無盡深意在其中。

然後蕭遙才上前一步,對著謝遠之一拱手:「謝翁,請問謝公子何在,這麼多日子,病情也該好多了,還請出房一見,也好叫我這個朋友放心一些。」

不等謝遠之開口,謝瑤晶已是笑道:「蕭大哥,你別胡鬧了,這個時候先談正事吧!快想想,怎麼應付外頭那些發了瘋圍著我們錢莊不散的人才對。」

蕭遙神色淡淡,語氣悠悠:「探望朋友的病情,正是我的正事啊!」

「蕭大哥。」謝瑤晶的聲音裡已帶了訝異,對於她來說,這些日子,天天去見蕭遙,整天關心他的衣食住行,覺得他漸漸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覺得他漸漸接受自己,自覺已經不是外人了,忽然聽了這樣的回答,不免覺得驚愕。

謝遠之伸手按在謝瑤晶肩上,阻止了天真的孫女兒繼續問下去,徐徐伸手肅客:「各位,請入內奉茶。」

「多謝了。」在場有地位、有勢力的有好幾位,但是開口說話的卻只有蕭遙一人。

他當先入了廳,其他人才入廳,每人都帶了兩三名隨從,無不侍立在後,一時間,偌大廳堂,竟全都是謝府之外的人了。

謝遠之坐下後,並沒有招呼下人進來奉茶服侍,他只是一個個看過去,看著自己幾十年商場上的朋友夥伴,好幾次開口想說話,最終竟是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在這老人深刻的目光注視下,有人不由低下頭,有人悄悄側開眼,但也仍然有人帶著冷笑,毫不羞慚地回望他。

容若胸中激越之情忽起,再也坐視不下去,目光凌厲地掃視眾人,代替謝遠之大聲問了出來:「為什麼?」

沒有人回答,偌大廳堂,一時靜得可怕。

容若忽的衝到蕭遙面前,大聲問:「為什麼?」

蕭遙唇邊掠起一抹冷笑,並不回應。

謝瑤晶忍不住大聲說:「你在叫什麼,發瘋了嗎?」

「閉嘴。」容若毫不客氣的一聲斷喝,回頭狠狠瞪她一眼,眼神兇惡得讓這位大小姐立刻閉上了嘴。

謝遠之這才慢慢開口,聲音沉痛:「蕭公子,為什麼?這幾年來,我可曾薄待於你嗎?」

「沒有。」蕭遙毫不停頓地回答:「你對我非常客氣,為我置家宅,替我請傭人,供我夫婦安然生活的一切費用,從不以普通客卿的身分來看待我,只當我是貴客,處處照料,時時尊敬。不過,同時,你也有意無意,把我本是王子的消息,讓其他人知道。有我在你謝家為客卿,官府對謝家販的鹽,檢查都要少了許多,稅也絕不多增。各地關卡,大多通融開放。其他商家,也都對謝家更為客氣。謝翁,你給我的不少,我回報你的也不低。你不曾薄待於我,我又何曾虧負於你。只是……」

他唇邊笑意,冷意更甚:「謝翁對於多年來共同進退的朋友,只怕多有虧負吧!濟州鹽茶生意,通行天下,可是濟州大小商會的事務,多由鹽商行會一力把持,茶商行會,處處低頭,趙老闆早已有諸多不滿。謝翁你身為鹽商會長已有二十八年,姚老闆就給你當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副會長,要到哪年哪月,這正會長的位子,才輪得到他來坐。錦慶隆、富祥林,和你謝家做了足足三十年的生意,人人都說他們沾謝家的光,是謝家給他們的生意,才捧出了他們今日的成就。各位老闆都是富可敵國的身家,卻還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你當他們心中就沒有一點微詞嗎?鹽幫幾百年積業,代代主掌鹽運,可是自謝老爺控制濟州鹽業以來,鹽幫表面上是協助謝家,實際上,不過是喝你謝家吃剩下來的粥,鹽價、運價、時日,沒有一樣他們做得了主,忍了你謝老爺幾十年,也算是給足面子了。還有民團鄉勇,無不盡力協助地方安全,使商人船隊可以來去自如,不受匪擾。這麼多年,也不見你這位楚國首富,有點大方的表示,少不得要來向謝翁討教一二了。」

他眉目英且朗,顧盼而神飛,此刻侃侃而談,說的都是傾軋之事,神色卻一如縱酒吟詩般自在。

謝遠之聽得神色漸漸慘淡下去,謝瑤晶卻是目瞪口呆,顫聲說:「蕭大哥,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你別嚇我了。」

這美麗多情的少女,再天真無知,也意識到事情不對了,正因為感覺到悲慘事實的降臨,心中痛極,更不願承認,一邊搖著頭,一邊怔怔落淚:「蕭大哥,你,你……」

謝遠之長長嘆息,伸手想要安撫傷心的孫女,卻最終無奈地道:「原來,各位竟有這麼多怨言,倒是我辜負諸位了。」

仍然沒有人說話,有人沉著臉,有人還勉強裝出笑顏來,有人張張嘴,不知還想說什麼話,但最終,都沒有出聲。

只有謝瑤晶那驚惶的啜泣聲,響在這偌大廳堂裡。

容若怒極之下,反而大笑了起來。

整個大廳裡,一時竟只有謝瑤晶的哭聲,以及容若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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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49:21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誰是誰非~


容若一向性子平和,得過且過,可是這一番發怒,笑聲中卻是極盡譏諷嘲弄,刺得人臉上發燒。

容若的眼睛像刀子一樣,掃視每一個人:「好,原來,濟州城裡的仕紳豪商,就是這樣仁義道德的真面目,原來你們的經商之道,就是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

姚誠天臉上變色,站起來道:「容公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行了什麼卑鄙手段?謝家霸佔濟州商場龍頭太久,人心不服,這是眾人之意。百姓信不過謝家,要去兌現謝家的銀票,與我們何干,我們並沒有義務,出手為謝家解難。」

趙遠程也大聲說:「對,商場無父子,謝家和我們無恩無義……」

「什麼無恩無義!」謝瑤晶氣得臉通紅,伸手指著趙遠程:「三年前,你的十八船貨,遇上大風,毀於一旦,周轉不靈,債主逼上門,迫得你幾乎上吊自盡,不是我爺爺出手借出大筆款子,你能有今天,還有你……」

她美麗的眼睛瞪著姚誠天:「當年,你貪利心切,暗賣私鹽被查出來,若不是我爺爺替你滿城奔走,上下打點,你一家老小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

她眼中帶淚,臉上帶恨,一個個指過去,一個個說過去,這廳中客人,濟州大豪,竟是沒有一個不曾得過謝遠之的幫助。

「你……」

「你……」

「還有你……」

指到最後,忽然指在蕭遙臉上,謝瑤晶心中一痛,手指發顫,忽然衝向蕭遙,明明學過武功,雙手卻只會無力地撕打:「為什麼,你到底為什麼?」

蕭遙往旁一閃,他身後的僕人中,一人長身而起,只一伸手,就抓住了謝瑤晶的手腕,微一用力,痛得謝瑤晶發出一聲慘呼,再也打鬧不得。

謝遠之臉上變色:「放開瑤晶。」一拂袖,案上茶杯,落到地上,摔個粉碎。

隨著杯碎之聲,屋頂、廊前、階下、牆上,竟冒出無數人影。刀劍如林,寒光森森,殺氣瀰漫在天地之中。

廳中其他幾位富豪臉上多少有些變色,蕭遙卻只漫聲一笑:「好,謝家財勢通天,家中養士三千,濟州城內,何人能及,只不過……」

他一聲長笑,如金玉相振:「只不過,在場諸位雖不及謝家富有,各人的府兵家將加在一起,怕也不少。再加上我近日聯絡濟州城內的一眾武林英豪,還有程會長手下近萬民團鄉勇如今都已奉調入城,謝老爺以為,誰佔上風?」

他說話的聲音雖大,但後來,漸漸聽不清了,因為整個謝府之外,忽然響起一片腳步之聲、喊叫之聲,站在廳裡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遠處兵刃映起的寒光,也可以看到,牆上那些謝家護將慘然的臉色。

用不著再聽蕭遙的話,謝遠之的臉色,已是慘然若死。

蕭遙悠悠道:「謝翁不要指望官兵,如今城內官兵雖多,不過全都趕去處理各大錢莊的混亂了,在一個時辰之內,根本來不及整頓足夠的人馬,解除謝府危機。不過,謝翁也請放心,只要謝翁不動手,外面那些英雄豪傑,也絕不會無故傷人。謝翁,我所求非常簡單,只不過是見見謝公子而已,謝翁應當不會拒絕吧!」

謝遠之神色灰敗,仍舊不語。

謝瑤晶掙扎著喊:「為什麼,蕭大哥,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直到此時,她竟然仍喚蕭遙做蕭大哥。

容若忍耐不住,身形微動,剛欲有所動作,蕭遙已是冷喝一聲:「容公子,你知我性情,真要做我的死敵嗎?」

容若一怔,最終嘆道:「你何以非要如此?」

「我只不過要見一見謝醒思而已。」蕭遙忽的大聲喊了起來:「謝府的人聽著,你們為謝府效命,無非為了錢財,如今謝家連百姓存在錢莊裡的銀子都付不起了,哪裡還養得起你們。如真要為謝家拚死,外面近千江湖英雄攻進來,你們也沒有什麼活路。若肯棄謝家而去,這裡眾位老闆必會以雙倍的價格,請你們為護院,若肯把謝醒思帶到我面前,我必重謝千金。」

他的武功不高,但這全力一喊,聲音遙遙傳出去,倒真讓謝家大院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必看謝遠之慘然的神色,不必看外面謝家護將交頭接耳的樣子。容若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事態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在濟州這個最富有繁華,許多事都以金錢來決定的城市中,這一場大變,同樣,以金錢確立了優劣勝負。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臉色蒼白的謝醒思就出現在大廳裡。

這個長時間因為患病而沒有露面的謝家大少爺,是被人挾著雙手,硬架過來了。

這位當初一出手,沒有人敢接招,旁人紛紛退避認輸的謝家孫少爺,如今是被他的兩個師父趙千山和袁風制得動彈不得,像甩一個破布袋一樣甩進了大廳。

趙千山對著蕭遙一拱手:「蕭公子,這廝想從後門逃走,被我們攔下來了。」

袁風有些訕訕然,不似趙千山這麼落落大方,只垂著手,站在一旁。

謝醒思這個平時矜貴自負的貴公子,此時全身顫抖不止,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垂著頭,竟是不敢與蕭遙目光相觸。

謝遠之長嘆一聲,有些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

謝瑤晶卻憤然對著趙千山和袁風大罵:「你們這兩個混蛋,我們謝家哪一點對不起你們,你們竟然……」

袁風臉上更紅了,趙千山卻是冷笑一聲:「謝家是沒對不起我們,有吃有喝有錢拿,可我們也給謝家看家護院,當你們的走狗,盡心盡力回報過了。現在謝家沒落了,我們總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

謝瑤晶淚落如雨:「你們就沒有一點忠義之心嗎?」

「忠義之心,呸,你們謝家口口聲聲叫我們老師,讓我們做小公子的師父,可是誰真把我們當師父尊敬,也不過就是個跟進跟出的跟班保鏢,你們拿我們當走狗,還要我們拿你們當主子,拚死拚活,效忠到底,真是荒唐。」

蕭遙不理趙千山與謝瑤晶的鬥嘴,只是看著謝醒思,眼中是萬把毒刃、千傾毒焰:「謝公子,醒思兄,你我一場相交,為什麼生了病,我來看你,總是見不著人?為什麼,此時此刻,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敢抬頭?」

謝醒思顫抖著抬頭,臉色蒼白憔悴,削瘦得不似活人。人是不可能一下子瘦成這樣的,可見他的蒼白削瘦,並不是因為今天的驚變。

蕭遙發出一聲狂笑,俊雅如玉的臉上,露出猙獰之色:「醒思兄,你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十一月十三日晚上,你在哪裡?」

謝醒思全身劇顫,說不出話來。

容若神色微變,眼中終於露出了然之色。

謝遠之彷彿再也無力站立,踉蹌後退幾步,終於坐了下來。

謝瑤晶嘶聲大喊:「你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蕭遙聽而不聞,狂笑不絕:「你不肯答,我代你答吧!那個晚上,你在月影湖中,我妻芸娘的畫舫之上,對她欲行非禮,我妻以死相抗,自盡拒辱,你卻倉惶逃離,對不對?」

「不,不是的,不可能的。」謝瑤晶發瘋一般地大叫起來。

而謝醒思的叫聲比她還要響,他慘叫著:「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你還敢說不是你!」平日裡詩酒風流的才子,卻像受傷的獅子一樣發出怒吼,一聲聲逼問,迫向謝醒思。

謝醒思拚命地搖著頭,過度驚慌,把一身武功全忘了,四肢著地的拚命爬著,想要盡力遠離蕭遙,一邊爬,一邊慘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謝遠之看得心中慘然,在座中站起,走前幾步,想要保護孫兒,卻又忽然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再不是控制濟州商業的巨豪,而只是一個無助的老人,因而臉上一陣抽搐,所有的動作,又自僵住了。

「好,好一個不是你,人證在前,你倒賴賴看。」蕭遙忽的一轉身,撲到身後隨侍的一個矮小僕人面前,一手就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

那僕人帽子裡的長髮立刻披洩下來,露出明顯的女兒之態。

蕭遙冷笑著把她推到謝醒思面前:「你看看,她是誰?」

謝醒思根本不敢抬頭,只是不斷地喊:「不是我,不是我。」

謝瑤晶倒是注目看去,忽的失聲叫道:「妳是芸娘姐姐的貼身丫鬟,小意。」

容若也不由道:「妳就是那個在畫舫上服侍芸娘,事發後,卻不見蹤影的小意?」

「正是她。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官府和日月堂極全力搜索都找不到她,因為,我在你們之前找到她,然後把她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等的就是今天。」

蕭遙喝道:「小意,妳當日到底看到了什麼,都說出來吧!」

「是。」小意的聲音並不大,但足夠讓廳裡的每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當日我服侍夫人在畫舫上宴請濟州才子,夜深之後,客人全部回去,夫人也讓舞姬們散了。就在準備回府去時,謝公子……不,這個畜牲忽然來了。他說前日偶得了什麼什麼幾百年前一個大才子的親筆畫,想來請夫人看看真偽。夫人一向喜歡詩畫,立刻請他上畫舫,備酒招待,相談甚歡。夫人和他一起品評名畫,一起說笑,一起飲酒,大家都開開心心的,沒想到……」

小意眼淚落了下來,哽咽著道:「到了深夜,他就露出真面目,撲過來,要凌辱夫人。夫人拚命地逃開,可是畫舫那麼小,又在湖中心,根本逃不掉。我衝過去想救夫人,可是,這個畜牲會功夫,我根本拖不住他,我親眼看他撕夫人的衣裳,我親眼看著夫人抽出匕首,刺進心口。」

小意忽然激動起來,撲向謝醒思,拳打腳踢,又撕又抓。

謝醒思一身功夫,竟是早忘了怎麼用,只會抱著頭,縮成一團。

蕭遙臉色鐵青,身體微微顫抖,可見拼盡全力,抑制他這一刻激動的心情,好一會兒,才喝道:「小意,別打了,妳接著說。」

「我看他逼死了夫人,一定不會放過我,所以就裝作失足,掉下了湖。我以前在鄉下,水性最好,可我故意裝成不會划水,撲騰幾下,沉了下去。他以為我死了,就沒有追下來。事實上,我偷偷潛水到了岸上。我怕得厲害,不敢回畫舫,想要報官,又知道謝家勢力大,所以就悄悄一個人回了家,躲在柴房裡,不敢出來。直到公子回府之後,我才找了個機會,乘著沒別的人,把事情全告訴了公子。公子就讓我藏了起來,還連夜去找了一個新死的女人屍體,換了我的衣服,用水浸得屍體發脹,認不出真容來,才偷偷放進河裡讓官府打撈。公子說,是要讓謝醒思自以為安全,鬆懈下來,才可以找機會報仇雪恨。」

「妳撒謊,妳撒謊,妳冤枉我哥哥。」謝瑤晶拚命地叫著:「哥,你快說啊!你快說是她冤枉你的,對不對。」

謝醒思只是縮成一團,抱著頭,一動也不動。

「我沒有冤枉他,我說的全是實話。」小意大聲說。

蕭遙冷冷道:「好,既是我的丫頭冤枉他,那他自己的人,總不會冤枉他吧!」他猛得提高聲音,喝道:「還不出來!」

「蕭公子。」隨著一聲應,一個濃眉大眼,看起來非常憨厚壯實的青年,走進了廳堂。正是當日在煙雨樓中,被謝醒思收攬的李大牛。

蕭遙冷冷道:「麻煩你給大家講一講,十一月十三日晚上,你陪著謝醒思去了哪裡。」

「是,那天本來我們都在明月居的,後來謝公子聽了蕭公子說蕭夫人在月影湖中與眾才子聚會的事之後,謝公子就告辭了。當時謝公子的隨從是袁老師、趙老師,還有我。袁老師、趙老師都想在日月堂留下來競爭,所以只有我跟著公子回去了。」

李大牛眉目誠懇,聲音平穩,整個人都透著「老實巴交」四個字,他說的話,讓人無法不相信。

「公子回去後,翻箱倒櫃,找了很久,找出一幅畫,也不管天色晚了,也不理沒吃晚飯,就又出門了。公子自己撐了一葉謝家的小舟,去了月影湖,只有我一個人跟著。當時已經是下半夜,一路上沒有人,湖上也看不到什麼遊客,一些遊樂的畫舫,雖然有燈光,但船上也沒有人走動,根本沒有人看得到我們。公子到了蕭夫人的畫舫下,說是有名畫要請夫人辨別真偽,後來蕭夫人就請他上畫舫。公子不讓我跟上去,所以我就撐著舟離開了。我在靠岸的地方,等了一個時辰,看到畫舫上好像有什麼人掉下去,半天沒浮起來。我不會游水,也不敢下水,只能看著。後來沒過多久,公子就出來了,他衣服不整齊,頭髮也亂了,臉色也非常難看。他什麼也不說,只讓我跟著他立刻回去,還把那舟給燒了,又給了我一筆錢,要我答應他,不許告訴任何人晚上發生的事。我一直覺得不安心,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蕭公子來找我打聽,我就把什麼事都告訴他了。」

謝醒思仍然顫抖著反反覆覆說:「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謝瑤晶呆呆而立,連哭都忘了哭,眼淚無聲地滑過美麗的臉龐。

謝遠之看著孫兒、孫女,咬著牙,說不出話來。

蕭遙冷冷道:「還有誰不信,還有誰需要別的證據。」

沒有人說話。

只有蕭遙憤怒的狂笑聲,在廳中迴盪:「你們也不能不承認對不對?謝醒思就是這麼一個風流好色的性子。他是有錢公子,他是被當成珍寶,在手心裡捧大的,凡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之物。以前在青樓中無往不利,就真以為,天下的美人,都要傾倒在他的財勢之下。以前也不是沒有出過醜事,和徐夫人的醉酒,同孫夫人暗傳的詩帕,這些事,雖說是被謝家的財勢壓下去,但濟州誰不知道?謝遠之,你這樣精明一個人,為什麼就是不會教自己的孫子。」

謝遠之慘然道:「是我誤了他,是謝家的財勢誤了他。」

如果沒有謝家的財勢,謝醒思就算真是風流好色的性子,多碰幾次壁,也不敢胡鬧了。如果不是謝遠之痛失愛子,從此把孫兒、孫女呵疼入骨,又怎麼會讓他犯下如此大錯。

「他對芸娘素有不軌之心,我只道芸娘是世間奇女子,人間男兒傾慕於她,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所以從不放在心間。可是,他卻做出了這等行徑。」蕭遙冷冷一笑,看向容若:「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把蘇意娘送給你嗎?我看,是他對你夫人早已有意,又見你們夫妻情深,所以故意送你一個美人,離間你們夫妻之情,他好有可乘之機。」

他瞪向謝醒思,厲聲喝:「是不是?」

謝醒思打了個哆嗦,竟然沒有反駁,只是頭垂得更低了。

容若聽得也不由皺起眉頭,心中湧起深深的不快,看向謝醒思的目光,也大見憤怒。

蕭遙冷然道:「為什麼,自從芸娘死之後,謝家公子就再也不在人前露面?為什麼這麼短的日子裡,你瘦成了這樣,可是芸娘死而不甘,日日在你夢中索魂?」

他看向謝遠之:「為什麼你明知我心中只有芸娘一人,卻任憑你的孫女整日在我身旁出入,毫不在意男女之防?是不是你在知道真相之後,對我有愧,要賠我一個妻子,順便讓你的孫女用柔情縛我之心,將來就算我知道真相,也不忍下手報仇。」

謝遠之長嘆道:「我錯了,你這仇,報得果然狠辣。」

「不錯,為了這番報仇,我暗中籌劃了多久。芸娘死了,我怎麼甘心只把他一個謝醒思送官處斬就算了斷。我要你謝家,從此一敗塗地,我要讓他親眼看著,他是怎麼把至親之人,累至絕境的,我要親手,一刀一刀,把他的肉給剮下來。」

蕭遙哪裡還有半點風流才子的風度,神情猙獰如鬼,每一個字,都似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地上的謝醒思忽的大叫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美麗,我只是想要……我不是故意的……」

他大叫著,痛哭失聲。

謝遠之廢然長嘆。

謝瑤晶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到現在為止,她僅有的微薄希望還是被毀了個一乾二淨。她至親的兄長,害死了她最愛之人的妻子,叫她這麼一個一生順遂,處處被人寵愛呵護的女兒家,情何以堪。

蕭遙冷冷道:「既然他自己都承認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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