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 “今天以後，不要再偷拍了” 之二 更新三十至三十二章 16/05

cckchu

（五十一）

     


列車徐徐駛進機場終站，未及停定，阿進己站到車門旁，等著下車。

「神啊！請給我多一點時間。」他心中不斷呼喊著。

自他跳上這節車箱中開始，這句說話，已經重覆了不知多少遍。

縱使，他並不是信徒！

終於等得車門打開，阿進以最快的速度，向離境大堂奔去。

在諾大的機場大樓裡，要尋找一個人，絕非易事。

他從機場的一端，跑到另一端；在人潮中來回往復，尋了幾遍，才給他發現小雯的蹤影。

她正與前來送機的友人，聚集在禁區的閘口前。

阿進使勁地跑過去，但氣力不繼。

他愈想加快腳步，卻愈是力不從心。

小雯跟友人逐一擁抱話別後，拿出登機證，轉身準備進入候機室。

阿進一面喘氣，一面呼叫小雯的名字。

可惜鞭長莫及，微弱的聲線，未能引起小雯的注意。

小雯一步步走近閘口，而阿進卻尚有一段長長的距離，才能趕及。

看樣子，阿進今天是白來了。

這時候，小雯的朋友當中，忽然有人叫道：「小雯，等一等！好像有人在叫妳的名字。」

小雯停住腳步，一轉身，視線剛好落在阿進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阿進已跑到小雯面前，把她緊緊抱著。

本來表現平靜的小雯，一看見他的出現，雙眼立刻如缺崩長堤，淚水洶湧而出。

頃刻間，已成淚人，暖暖的淚水，潤透了阿進的衣襟。

「傻瓜，別哭！」阿進對小雯說：「我們只是分開一會，又不是永訣……」

在旁的思雅聽見，忽發雷霆：「很幽默嗎？你這人，開口便是些不吉利的話，真是狗口吐不出象牙！」

祖莉發覺氣氛有異，立即打岔道：「還有少許時間，阿進，你快把握機會，跟小雯說幾句。大家識趣點，給他們一點空間吧。」

大伙兒十分合作，一起擁著思雅走開，讓二人獨處。

「不要哭。」阿進輕撫小雯的臉：「眼皮腫起來，就不漂亮了」

「還好說，明明說過你不會來的，為甚麼會突然出現？不是你亂了我的陣腳，我的眼淚，一定能夠忍得住，不致出醜。」

「哦？原來妳不想見我。」

「當然不……」小雯擎起拳頭，輕輕打在阿進的胸膛上。

「這一拳，是要你記著我……」她停了下來，緩緩抬頭道：「阿進，我只想問一句，你會想念我嗎？」

「嗯！」他點頭。

「那好吧。」小雯看看錶，輕輕一笑道：「我要登機了，保重。」

她轉身走不了幾步，又回頭道：「記著，準時開啟MSN，跟我通話；有空時，多發電郵給我。」

「我會的。」他叫道：「妳到了美國，安頓好後，要立刻通知我，免我牽掛。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再見。」小雯向眾人揮揮手，轉身走進禁區。

望著伊人漸遠以至消失的身影，忽然，阿進心裡有一種落寞的感覺。

他呆立著，直至聽見有人不斷叫自己的名字。

「阿進，我和思雅要乘火車回去了。」祖莉說：「小雯已經走了，你也回家吧。」

「好！一起走吧。」他應道。

在車上，三人各懷心事，都沒說話，兩女孩更不時低頭揩抹眼淚，氣氛有點鬱悶。

終於，祖莉首先打破沉默：「阿進，恕我多嘴！實在不明白，你怎放心讓小雯獨自去美國？」

「為何不放心？小雯又不是首次出門。況且，她在當地，還有舅父的照應。」

「我說啊，你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女友，否則怎會狠著心腸，要小雯孤身上路。」思雅接口道。

「對呀，只要你開口挽留一句，小雯一定願意留下來的。」祖莉道。

「小雯到美國，是為了實現夢想；縱使我有千萬個捨不得，也不應阻止她。」

「你……」思雅瞪著阿進：「簡直不可理喻！」

阿進對思雅的指責，感到莫名其妙，也有點委屈。

「思雅，我明白妳的心情，但妳們今天說話有點奇怪！」他抗議道。

可是兩個女孩，一個低頭飲泣、一個對窗垂淚，對阿進都不再理睬。

「女姓都是感情的動物。」他心裡只好這樣想了。

餘下的車程，女孩只顧與淚水糾纏。

阿進甚感無奈，惟有閉目養神。

附近的座位上，有一對年老夫婦，一直在留意著他們。

下車時，老夫婦打從他們的身旁經過，老頭子打量著三人，搖頭嘆息道：「時下的新一代，唉！真是一塌糊塗。」

老太婆對阿進說：「年青人，做人要專一；一腳踏兩船，只會自尋煩惱！」

阿進一時聽不明白，到他懂得回應之時，兩老已經走遠了。

先是女友遠去、繼而無辜受罵、現在又被人誤會是負心漢……

阿進心中真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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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早上，阿進坐在辦公室內，眼睛不時望向電話機，心中忐忑。

已經接近中午了，按照常理，小雯應已抵達西雅圖，但是直至目前，她仍沒有來電報平安。

昨夜，阿進睡得不好，還作了一個噩夢。

他深怕這是不祥的預兆。

「會出意外嗎？」他心裡問。

幸好互聯網上，沒有飛機失事的消息。

終於等到電話機響了，卻原來是同事約吃飯的電話。

「對不起，我在等一個極重要的電話。」他推掉了。

才剛掛線，電話又響得跳了起來。

「阿進……」

聽到了愛人的聲音，阿進終於能夠鬆一口氣。

「妳在哪裡？」

「我已到了舅父家，一切順利。抱歉，剛剛跟他們出外吃晚飯，所以遲了撥電話給你。」

「不要緊，只要知道妳平安，我便放心了。」

「我在舅父家會多住一晚，然後便要遷進大學宿舍。」小雯繼續道：「喔！對了，香港時間現在應是中午吧，你吃過午飯沒有？」

「還沒有。」

「那你先去吃飯。」她道：「熬了一整天的飛機，真的很累，我要休息了。待我睡一覺後，再跟你聯絡。」


(未完,待續)

[ 本帖最後由 cckchu 於 2008-6-21 06:45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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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床頭的鬧鐘吵得震耳欲聾。

正做著甜夢的阿進，似乎不受任何干擾，眼皮輕輕掀了一下，便又一動不動，任由鬧鐘繼續響徹雲霄。

震天的鬧鐘堅持了好一會後，也不得不屈服，乖乖的靜了下來。

當房間逐漸回復寧靜的時候，阿進卻忽然雙眼一睜，整個人像觸電般，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衝到書桌前，迅速地開啟電腦。

當他成功登入MSN時，小雯早已在線上等著了。

「喂，早安啊！」小雯的聲音透過電腦揚聲器傳來，她的俏臉也同時出現在顯示屏上。

「早安。」阿進仍帶著睡眼。

拜現代科技所賜，雖然畫面不太暢順，但是比起當年離鄉背井的祖父輩，只能拿著摯愛的書信照片來慰藉惦念之情，就已經幸福多了。

「抱歉，昨天工作晚了，今早遲了點兒起床。」他繼續說。

「不要緊，還早呢，現在香港的時間，應該是七點鐘不夠。很辛苦吧，大清早起來跟我聊天。」

「只要能看見妳的樣子、聽到妳的聲音，再辛苦也值得！」

「不用口甜舌滑，你的謊言太假了。」小雯笑道。

由於阿進要趕上班，兩人匆匆交談一會便結束了。

每天早上，小雯都會跟阿進說聲早；到了晚上，由於時差的關係，又輪到阿進對小雯說早安了。

除了視像交談，其餘時間，兩人便利用電郵互傾情愫。

雖然並非每天都有新鮮話題，但阿進仍十分享受視像交談的感覺──尤其每一次交談完畢，看著小雯向鏡頭拋一個飛吻、甜甜一笑，再柔柔地說一句「我很想你」，便足以讓阿進融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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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阿進手中提著一個設計精美的盒子。

晚上，他坐在電腦前，那個盒子也放在身旁。

到了約定的時間。

「阿進……」來了，那熟悉而甜美的聲線，在他心裡產生一陣暖意。

「小雯，我們來慶祝一下。」他道。

「慶祝甚麼，是你升職？」

「妳忘了今天是甚麼日子？」

「今天有甚麼特別？」小雯思索了一會：「想不起來了。」

阿進笑說：「今天──是妳離開香港滿一個月的日子。」

小雯忽而悶聲不響。

「我訂做了一個蛋糕，雖然隔著互聯網，妳吃不到，但是也請妳笑納。」

「慶祝我的離開？」她臉色一沉。

「妳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慶祝已度過了三十個孤獨的日子。只需多忍受十一個月，妳便可以回到我的身邊。」阿進笑道。

「是這樣嗎？」

「哈，看妳還敢笑我糊塗？這一次，糊塗的人是妳。」

阿進興致勃勃打開盒子，捧出蛋糕，對著網路攝影機，把蛋糕上的圖案，傳送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小雯觀賞。

可是小雯看後，卻嘴巴一嘟，「哼」的一聲。

「妳不喜歡？」阿進感到奇怪。

「卡通女孩這麼漂亮，你是刻意把我比下去嗎？」她扳著臉道。

「嘻……嘻……」阿進指著蛋糕上的卡通女孩說：「這造型是依照妳的相片畫出來的，妳看像不像？」

小雯臉上的陰霾終於消散，開心的笑了。

但很快地，她的臉色又一沉。

「這蛋糕，你會吃嗎？」她煞有介事地問道。

「當然會吃喔。」阿進說。

「嗄！你要把我吃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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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早上，兩人如常的以MSN交談。

不知怎的，阿進總覺得今天的小雯，樣子好像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有甚麼不同之處。

喔！對了，是她的眼睛──看來有一點紅腫。

是哭過嗎？

「小雯，妳怎麼啦？」他緊張問道。

「沒事。」

「妳哭了嗎？眼睛紅紅的。」

「不……」小雯搖搖頭，本想否認，但考慮一下之後，卻改變了初衷。

她淡然一笑，承認道：「嗯……是的。不過已經沒事啦。」

「有甚麼不開心？」

「沒甚麼，只是今天的月亮又圓又大，我剛才一邊看，一邊憶起父母、外婆，也想起你，一時感觸，便哭了起來……」

「……是不是很傻氣？警告你，不准取笑我。」說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放心，我不會取笑妳。不過，我想跟妳說，若是生活得不開心，不如早點回來我的身邊吧。」

「做人要堅持到底，我不能半途而廢。」

「既然如此，我會繼續支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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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阿進又跟小雯連絡上了。

有點奇怪，電腦只有小雯的聲音，卻看不見她的影像。

「小雯，妳的webcam拔掉了嗎，怎麼看不見妳的樣子？」阿進檢查過自己的電腦設定後問道。

「不，是鏡頭掛了。」她回答道：「昨天，我的室友借用時，已經照不見東西了。」

「哦？是哪牌子的網路鏡頭，才用了幾個月，便要報銷？」

「是啊，看來要換一支新的，才能再跟你用視頻交談了。」

「快一點啊，一天看不見妳的樣子，我便覺得坐立不安。」

「好吧，待我有空的時候，到商店走走。」

又過了兩月，小雯的網路攝影機仍沒有更換，所以他們只能繼續以音頻交談。

人有惰性，日子一久，兩人通訊的次數也少了，由初期每天最少兩次MSN，五六次的電郵，減至每天一次交談和兩三次電郵；有時候，遇到工作忙碌的話，阿進頂多在公司發一個電郵便算了，回到家裡，甚至連電腦也不會去碰，更遑論以MSN交談了。

小雯似乎十分諒解，即使備受冷落，亦從來不會就此事抱怨半句，故此，阿進也就沒有放到心上。


(未完,待續)

[ 本帖最後由 cckchu 於 2008-8-24 02:44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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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懶洋洋的星期天早上。

阿進未及吃完早點，已急不及待的坐在電腦前，嘗試著跟小雯連線。

昨夜，他在電腦前，也同樣地呆坐了一個晚上。

已有數天聯絡不上她了。

發出的電郵也沒有得到回覆。

阿進曾嘗試撥IDD到小雯的宿舍，不過，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此時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坐在電腦前空著急。

是否出了亂子？

阿進開始胡思亂想，稀奇古怪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湧現不絕……

他的目光雖然緊盯顯示屏上，卻是心不在焉。

他的手指無意識的在鍵盤上反覆鍵入「意外」、「兇案」、「校園槍擊」等等的字句。

折騰了半天，依然毫無結果。

中午飯後，心神忐忑的他，又回到電腦桌前。

當顯示屏上的訊息，再次透進眼簾時，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因為，連日來，令他牽腸掛肚的人，終於現身線上。

壓著胸口的大石，一下子消失。

「妳哪裡去了？多天沒有妳的音信，我擔心得很！」他關心道。

「我剛從大學裡回來。」小雯答道：「最近為了課題習作，忙得不可開交，這幾天都要留在校園裡，工作至深夜。很對不起，讓你擔心。」

「功課再忙碌，發個電郵給我，也夠時間吧。」這句話差點兒便要衝口而出，可是阿進回心一想，自己昔日的行為何嘗不是如此？於是把說話硬生生的吞回去。

「沒關係了。」他說：「知道妳安然無恙，我便放心了。」

兩人傾談期間，電腦傳來一些背景聲音，像是有人在附近喁喁細語。

「妳在跟別人說話？」阿進問道。

「室友剛從外面回來，跟我打了個招呼。」她答道。

「恕我多言，妳的室友是男是女？」

「我住的是女生宿舍，我的室友當然是女人。」

「剛才好像聽到男人的聲音。其實在此之前，我已好幾次聽見這嗓音，只是一直放在心裡，沒說出來。」說到這裡，阿進忽然停下來，神神秘秘的問道：「妳的室友能聽懂中文嗎？」

「她是歐洲人，聽不懂中文。再者，她已進了浴室。」

「那我不怕放膽說了，妳那室友的嗓音實在難聽，低沉得像男人一樣，差點令我以為……」

小雯立即反問道：「你以為我與男人同居？」

阿進惟恐自己口沒遮攔會令小雯動怒，慌忙陪笑道：「當然不！」

幸好她的反應不大，也沒有糾纏下去，更輕輕的把話題帶開：「忘了告訴你，未來幾天，我的工作將會更加忙碌，早出晚歸，可能沒時間跟你聯絡。」

「沒關係！不過，要答應我，即使沒時間通話，也要發個電郵給我──哪怕是內容空白的，也沒所謂。」他繼續說：「免我掛心。」

「可以的。」

這時候，可疑的說話聲又出現了。

「又來了，這分明是男人的嗓音吧，妳說像嗎？」

小雯沒有理睬，只道：「很晚了，我要上床休息。」

兩人剛說過了再見，阿進忽然把小雯叫著：「等一等，有一句話，妳忘了說。」

「甚麼話？」

「我來問妳，妳還想念我嗎？」阿進說。

「想的……」

「記得以前嗎？每次結束通話時，妳都會說『我很想妳』，可是近來已少聽到這句話。」阿進笑道：「我真懷疑妳已經見異思遷了。」

「啊！我……」小雯欲言又止。

「好啦，不要緊張，跟你鬧著玩而已。」

＿＿＿＿＿＿＿＿＿＿＿＿＿＿＿＿＿＿＿＿＿＿＿＿＿＿＿＿＿＿＿＿＿＿

又是一個星期天。

近來，每逢假日，阿進都躲在家裡，除了上網跟小雯閒聊外，就是「照顧」那套才升級不久的新型電腦。

電腦，差不多已成了阿進的命根子，在他的心中，其地位僅次於小雯。

利用心愛的電腦，跟心愛的人連繫，是他心底的最大樂事。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電腦是新的、舊的，阿進亦會一樣留在家中，安靜渡過他的假期。

聽來，也令人沉悶，可是阿進卻悠然自得，他喜歡這種生活模式。

阿進今天很容易便跟小雯連上了，可能是由於她的課題習作已完成了吧，所以比較清閒。

「下星期是萬聖節了。」他對小雯說，語氣雀躍。

「是啊！時間真快，我身旁的人都在籌備慶祝活動。」她道：「奇怪，你一向沒有慶祝萬聖節的習慣，怎麼忽然重視起來？」

「都是因為妳。」

「跟我有甚麼關係？」

「沒有直接的關係，卻有間接的關係。」他刻意故弄玄虛。

「我不明白。」

「很簡單，萬聖節一過，不久便是聖誕節，然後又到新年。過了新年，妳也差不多可以回來了。」

他說得眉飛色舞，對方卻好像沒甚反應，不知甚麼原因，電腦久久沒發出聲音。

他聽不到回應，便又說道：「告訴妳，昨天我上了妳家。」

「上去幹嗎？」這一次，小雯立刻有反應了。

阿進沒有正面回答：「遲些日子，我還要定期上去。我要確保妳回來的時候，妳家裡將會是一塵不染。」

「進，沒必要這樣做，不要太緊張我。你付出太多了，我會內疚的。」

「不要緊，只要妳盡快回來陪我便行了，我等妳等得快要瘋啦！」

電腦再次沉寂了下來。

「喂！喂！小雯。」他對著麥克風叫喚。

「怎麼聲音好像斷斷續續的，難道網路出了問題？」他暗想。

「小雯，妳還在嗎？」他繼續叫喚。

過了片刻，小雯終於說話了：「進，我在這裡，一直都在。」

「喔，對了，妳何時去訂機票？確定回程日期後，記緊盡早通知我，我要來接機。」

大概又過了十秒，才聽到小雯緩緩說道：「進，不用等我。我已決定，留在這裡。」

「甚麼？」阿進感到奇怪。

「我暫時不會回香港。」

「妳要逗留多久？」

「不知道，可能是一年、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甚至……我不知道！」

「妳想留在美國發展？嗯，到美國闖闖也不錯，好吧，讓我好好考慮一下。」阿進想了想：「只可惜，我公司在美國沒有分號，離開香港，便要放棄現時的職位。說起來，我現在的工作如日方中，老闆又器重我，若要放棄，倒是有點捨不得。」

「不！阿進，我沒叫你放棄職位。」小雯道：「我意思是──我沒打算要你到美國陪我。」

「那我們如何見面？難道繼續每天以MSN見面？」阿進滿是困惑：「妳沒考慮我們的將來？」

「進……」她嘆了一聲：「我不知該怎麼說。」

「妳想說甚麼？」

她沒有作聲。

「快說吧。」他有點急了：「不要再吞吞吐吐了。」

接著是一輪沉重的呼吸聲。

等了好一會，終於聽得她說：「的確是很難啟齒，但總不能永遠拖拉下去。進，我們分手吧！」

剎那間，他呆住了，不過，很快又平復過來。

「差點兒給妳嚇個半死。」他哈哈大笑道：「這玩笑太大了。」

「我是認真的。」

「妳在說甚麼？不要再頑皮啦。」

「我們到此為止。」

「妳是來真的？」阿進收起了笑容。

「是。」

小雯的語氣聽來很冷靜，反之，阿進的呼吸卻變得急速。

「發生了甚麼事，小雯，妳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妳是否一時想不開，胡言亂語？」

「阿進，聽我說。」她停頓了一下：「經過連月來的冷靜思考，我發覺，我們其實並不適合對方。」

「不適合？為甚麼，我們不是好好的嗎？這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可能會分手？」他激動至雙手不住的打顫。

「進，有些事情，要發生的，總會發生，也不必考究太多。」

「不，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小雯，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妳是否腦我冷落了妳？對不起，我沒有依照妳的吩咐，每天跟妳通MSN，這是我的錯。我保證，我會改的！」

「不關你的事，要道歉的是我，是我辜負了你，請原諒我。」

「妳一定是一時之氣！」

「不，這不是一時之氣，我是經要深思熟慮的。」

「是不是那邊的生活太沉悶？這樣吧，我向公司請假，過來陪妳，好嗎？」

「不！」

「我明白了！小雯，我知道妳多年來對我十分容忍，我不應只顧工作。我不會再戀棧這職位，我明天便向公司辭職，立刻飛過來找妳。然後，我們從新開始，我要永遠陪伴在妳左右。喔！我想到了，結婚……對了，我們立即就結婚，我要妳成為天下間最幸福的新娘子。妳等我，一定要等我。」

「阿進，聽我說，我們間的感情已經成為過去了，是不可能再回頭的。」

「嫁給我！」阿進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叫道：「我不能失去妳！」

「進，冷靜一點。」

「不，我不接受！」他一掌把心愛的液晶體顯示器推倒地上，再把桌上的電線逐一扯脫，邊扯邊叫道：「我不會接受！我不會接受！」

他的舉止，驚動了坐在客廳的家人。

他的父母聽見巨響，立刻衝進房來看個究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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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先別緊張！依我看，小雯是在鬧情緒。女兒家的心事，我最清楚。」母親說：「試想，一個人離鄉背井，在外生活，心上人卻只顧工作，愛理不理，心情會是怎樣？她這次跟你賭氣，是給你一個小小警告，只要哄她一哄，讓她消消氣，便準沒有事。你再不加把勁，要是把我的未來媳婦氣走的話，我絕不輕易饒你！」

似乎言之成理，亦但願如此。母親的話，稍稍平伏阿進的心，可是，未能完全解除他心中的迷茫。

當初隻身到美國進修，是小雯自己的抉擇；只要她回到香港，回到自己的身邊，便不用再孤單一人了。是以，他弄不明小雯為何要動氣、為何要胡言亂語。

父母倒算通情，只輕輕囉嗦了幾句，便離開房間，讓他靜處。

他坐在床上，望著那仍帶包裝盒氣味的顯示器，心裡隱隱作痛──不為顯示器的報銷，而是為小雯的一番話。

分手？可是她的真意？

阿進難以想像她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她從不是一個愛耍小姐脾氣的人。

真的不適合對方嗎？他反覆咀嚼剛才的對話。直至午夜，他已極度疲累。

「既然事情仍有轉機，那就好歹睡個夠，留待明天再想辦法安撫小雯吧。」他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星期一，好像有做不完的工作似的。整個上午，阿進都忙於處理排山倒海而來的公務，也沒時間想小雯的事了，直至午飯時候，他才能停下來。

等同事們陸續離開，出外用膳，他關上辦公室的門，免得被其他人走進來騷擾，然後埋首案上，開始寫信給小雯。他用心地寫、用心地修改，不久，一篇情書給完成了。

信中每一句子都是他的內心剖白，感情澎湃、用詞豐富；阿進自己看看，也覺感動。「小雯定會被我的言詞感動得落淚。」他手指輕輕一按滑鼠，把信發出去了，然後，滿心歡喜，等候回音。

＿＿＿＿＿＿＿＿＿＿＿＿＿＿＿＿＿＿＿＿＿＿＿＿＿＿＿＿＿＿＿＿＿＿

敲門聲伴隨著母親的聲音：「阿進，你替我把小雯追回來了沒有？」

「媽，這小事情我們自己可以解決，妳不用費心，早點休息吧！」阿進支支吾吾。

每個晚上，母親都在問同一問題，而他總是含糊其詞，隨便想些說話，應付一下就算。並非他有意敷衍，而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答案的主導權在小雯。他向小雯發出了一封又一封的電郵、一遍再一遍的情話，奈何小雯一直不理不睬，沒有回覆。

＿＿＿＿＿＿＿＿＿＿＿＿＿＿＿＿＿＿＿＿＿＿＿＿＿＿＿＿＿＿＿＿＿＿

阿進與父母吃過晚飯後，立即走進房間，啟動電腦耐心等著。

過去一星期，他每天不間斷的發信給小雯，那種鍥而不捨的精神，終於打動了她，並與他約好了在這晚上通話。

他的心情異常興奮，眼睛直瞪著那陳舊得有點褪色的螢光幕──那台舊顯示器，本來早已退役，封在箱中，被放到床底下，頤養天年。但自從新買來的液晶體顯示屏報銷以後，它又不得不「重出江湖」。

到了約定的時間，小雯果然準時登入MSN。

「小雯，妳不再惱我，願意跟我通話了？」他興高采烈地說。

「進，我從來沒有惱你。只是……」小雯聲音很微弱：「我們不再是情侶。」

「為甚麼……妳仍要說這樣的話？」他高昂的情緒一下子又被擊沉了。

「小雯，我有甚麼令妳不滿的地方？告訴我，讓我改。」

「沒有！你絕對是一個理想的好男人。」

「那麼，為甚麼鬧情緒，要說分手？」

「我不是跟你說過，許多事情，不要太執著的嗎？」她說：「我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世上，比我好的女孩子，多的是！」

「不，妳肯定是這世上最好的！妳是我所遇到的所有女性中，最好的一個。」

「阿進，你有這種想法，只是由於我的存在而被蒙蔽。只要你放開胸懷，很快便會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對象。」

「告訴妳，我這一生中，只愛妳一個人！」他停了一下：「除了妳，我不會再考慮其他。」

「聽我說，只要把我忘掉，過一段日子，待你適應過後，便會知道我的說話正確。」

「小雯，可能我們之間有些分歧，不如，等妳回到香港，我們再一起坐下來討論，好嗎？」

「我沒打算回來。」似乎小雯去意已決。

「縱使妳忍心離開我，但是，妳捨得囡囡嗎？」他仍希望以小小雯來改變她的主意。

「是有點捨不得……」小雯略為猶豫了一下，便又繼續道：「我已委托思雅代我處理一切事務，囡囡的助養金，她會替我安排。還有，我家的門匙，不再需要的話，也請交給思雅處置。」

阿進一下子接不上說話。

大概只過了兩秒。

就這短短兩秒，整個世界，像停頓了下來。

「這次，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保重了。」小雯幽幽地道。

「等一等！小雯，我這個人比較蠢，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犯了甚麼錯？請妳告訴我，好讓我明白。」

「阿進，你這是何苦呢？」

「除非妳解釋清楚，否則我不會接受。」事情已成定局，阿進難忍激動，大聲叫嚷。

「……好吧。」

過了一會，螢光幕上竟然出現了小雯的影像。

依然是昔日的面容，只是多了幾分憔悴。

「妳的網路攝影機不是壞掉了嗎？」阿進有點驚訝：「為甚麼要騙我？」

她一直低著頭，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把鏡頭一撥，畫面所見，是一間房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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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這是我的房間。」小雯說。

「我看到。」

「你發現到問題嗎？」

「沒……喔……房中的佈置變了，妳轉換宿舍了嗎？」

「那睡床。」小雯沒直接回答：「你還沒看出來？」

「那床沒甚麼特別！」阿進再細看了一會：「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房間中只得一張床！」

「哦，妳現在一個人住？」

「不！」她頓了頓：「兩個人。」

「就是兩個人睡在一起，也沒甚稀奇，我中學時期，也曾與同學共睡一張床……」

「事情並非你所想的簡單。」

阿進心中一怔：「妳不是要告訴我，妳的室友是男人吧？」

小雯沒有承認，也不否認。

「妳直說喔！」他追問，卻不得要領，她依然一聲不響。

「不，我不相信。」他口說不信，心裡卻慌亂得六神無主。

「妳說謊，我敢打賭，妳是在說謊，妳不是那麼隨便的人。」阿進喃喃地道。

「你要怎樣才會相信？」

「除非我親眼目睹，否則我不會信。」

「好吧！」她霍地站起來，走近床邊，在床頭櫃上拿來了一個相架，放到鏡頭前，好讓阿進看清楚。

雖然他內心在極力逃避，但眼睛卻又不能不看。任誰都可料想得到，包括阿進在內，那會是一幀甚麼類型的照片。

不錯，那是一幀合照，而在照片中，跟小雯臉貼臉、態度親暱的人，自然也不會O阿進。

他看了一眼，便立刻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下去了；他的胸口像變了充氣過度的皮球一樣，有快要爆炸的感覺。

「你恨我嗎？」小雯終於抬起頭，直望鏡頭道。

螢光幕裡的小雯，眼中一閃一閃；阿進不能肯定那是玻璃的反光、抑是她的淚光，但那楚楚可憐的臉容，卻教他不忍再苛責。一時間，他心中的怒火熄滅了，他決定原諒她。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

一聲長吁後，他開腔道：「一起多久了？」

「有關係嗎？」她反問道，但想了想後，還是答了：「快半年了。」

「哈！我真笨，竟然一點兒沒有發覺。」他苦笑，眼中辣辣的、鼻子酸酸的，卻欲哭無淚。但即使有淚，他也要強忍著，畢竟，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我們多年的感情，竟然敵不過別人幾個月的沖擊；那人待妳一定十分之貼心、條件也應該很不錯，比我好得多吧？」

「進，論條件，你的條件絕對不差啊！但有時候，感情難以言喻。若問我為何會作這抉擇，我自己也解釋不來，至少，我們相處在一起的時候，我感到快樂。或許，就是憑這分感覺吧。」

「坦白告訴我，妳真的愛這個人？」

她的頭微微一點。

「妳有信心，你們會幸福快樂？」

「嗯！」她答道。

「我明白了。小雯，恭喜妳找到了真愛！」他的說話滿是苦澀。

「進，我衷心冀望能獲得你的原諒。希望你、我之間，縱使不再是情侶，也不要演變成仇人！」

＿＿＿＿＿＿＿＿＿＿＿＿＿＿＿＿＿＿＿＿＿＿＿＿＿＿＿＿＿＿＿＿＿＿

阿力輕搖手中的酒杯，啤酒在杯中晃來蕩去。

「發生了甚麼事情？」他凝視杯中不斷冒升的氣泡，一邊說道：「我只離開香港一陣子，你們竟弄至如此地步。」

「你的消息很靈通。」阿進說。

「我剛下機，便從思雅的口中，得知你們鬧分手了，所以立即約你出來。」

「你知道整件事情了麼？」

「就是弄不清，只知道你們分開了，其他細節，思雅又不肯多談。」

「我們之間……有了第三者。」

「嗄？」阿力大笑道：「哈，有這種怪事？開玩笑吧，這個……不可信。」

「為甚麼不可信？是她親自承認的。」

「阿進，我所認識的小雯，是個用情專一的人，而且，她最討厭那些玩弄感情的人，所以，我不相信她會變心。我懷疑，這可能是她對你有所不滿，胡扯出來讓你氣一氣的。你不如想想，她近來有沒有對你口出怨言？又或者，最近你有沒有做出任何令她不快的事？」

「我實在想不出有任何令她不滿的地方。」阿進道：「阿力，你認識的，跟我認識的小雯是同一個人，我知道她甚麼時候是開玩笑、甚麼時候是說真話。這次是真的！我看見過她們同居的房間、也見過她們一起睡的床。更可惡的，是她們已經同居半年了。」

「同居？那就更加難以置信。小雯是極端保守的人，是一個連接吻也要經過長時間考慮的人。你們交往沒有十年，也有七八載了吧，她有跟你同居嗎？……我不能想像她會跟相識只有短短數月的人共賦同居！」阿力的說話像連珠炮般爆發出來。

「再說，你見過那第三者嗎？」他繼續問道。

「還沒有。」

「那就是了。」

「但我看過她們的合照，一張足以讓任何人都會看至血脈沸騰的親熱照片！」

阿力托著頭，想了一會。

「即使有第三者、即使她們已經同居，只要她們一天沒有正式結婚，你仍可以與那人公平競爭。若你還想把小雯爭回來的話，聽我的，女兒家都是心腸軟的，尤其像小雯那種豆腐性格，只要給點耐心，死纏著不放，她自然會軟化。你快點回家，立即行動，我等你的好消息。」

「唉，沒有用了！初時我也是這樣想，也試過了。但很快，我已知道她是決心離開我的。因為，自那次通話之後，她把所有MSN和電郵戶口都刪除了，連以前常用的論壇戶口，也關閉了。實際上，我們已斷絕了一切聯繫。」

「思雅和她仍有聯絡，你有問思雅嗎？」阿力道。

「問過了……」阿進沮喪地說：「奈何思雅堅決不肯告訴我，還說了許多話來勸我早日放手；我知道，那是小雯的意思。」


(未完,待續)

[ 本帖最後由 cckchu 於 2008-10-27 19: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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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這……」阿力眉頭一皺：「唉！看來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只怪我沒能力，抓緊小雯的心。」

「有何打算？有考慮其他對象嗎？」

「不！感情遊戲實在不好玩，試一次已足夠了，我不要再痛第二次。」阿進揚手招呼酒保：「請給我一杯威士忌。」

「況且，經此役後，我體會到單身生活原來也很不錯。所以，我以後要全心工作，不再想感情問題了。」他繼續說。

「Wilson（酒保的名字），等一下！」阿力對酒保說：「替我這位朋友添一杯啤酒好了。」

「不諳酒性，就不要喝了。」他拍拍阿進的手臂：「有句說話，可能你已聽過很多遍，就是『不要為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天下間，好女子多的是，不應一次受挫，便放棄了其他機會。有朝一日，當你回頭一看，便會對今天的想法，一笑置之。公司裡很多女同事，對你的印象也不錯，你大可從中挑選。」

阿進苦笑一下，不置可否。

「我想起了，其實，祖莉也不錯啊，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阿力道：「論樣貌、論身材、論品性，她都不比小雯差……」

「而且，有件事情，可能你從不知道──」他忽然停下來，望著阿進：「祖莉曾經暗戀你。」

「啊！」這訊息確實令阿進感到萬分驚訝，他從來不敢想像，會有人暗戀自己。

「當初，你和小雯的戀情還未正式開始，她已對你傾慕不已。後來，當她知道你愛上的是小雯，她十分傷心和失落，也曾消沉了一段日子。幸好以她的堅強性格，加上其他人的開解，最後也能振作過來，抽身而退。」

阿進記起了一些瑣碎片段……

有一次，大伙兒到郊外露營。晚上，幾個人圍著營火談天取暖，正興高采烈之際，阿進忽然發覺缺少了一把聲音，他轉頭望向祖莉，竟發覺她含著淚，呆呆的望著自己。

也有幾次，大伙兒一起玩樂的時候，祖莉無緣無故的躲到一旁默默流淚。阿進一直不明所以，還以為祖莉是因身體不適而落淚。情況一而再，再而三出現之後，他甚至一度懷疑祖莉的情緒出了毛病，而導致精神不穩。

直至今天，他才明白，祖莉的眼淚是為他而流。

阿進陷入了沉思，直至被阿力的聲音喚醒。

「阿進！阿進！」阿力叫了幾遍，「既然你和小雯已經分開了，不妨考慮一下。」

「我向來尊重你的想法，但這一次，我卻不敢苟同。」阿進輕輕搖頭：「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感情有別於銀行存款，不可能隨時隨地從這個戶口，轉移到那個戶口。我知道有些人是可以這樣做，但是我辦不到。」

「阿進……」阿力剛要開腔，即被阿進打斷。

「阿力，不用再為我費心了，我會慢慢復原過來。」阿進說。

這時酒保送來了啤酒，放在阿進面前。

「事到如今，我不欲再想太多，讓時間沖淡一切吧。」他舉杯啜了一口，笑笑道：「只是，我內心仍有一絲不甘，這一點尚待克服。」

「哦？你剛說過不再多想，為何又心有不甘？」

「唉，我是敗得不甘心。」他一聲嘆息：「假若對方是位高大威猛、儀表不凡的型男，我也敗得心悅誠服，可是……」

「莫非那人像武大郎、醜八怪？」阿力瞪眼望著阿進。

「他──她，是一個TB！」阿進答道。

「甚麼TB？」阿力說：「你說對方是Tomboy？」

「不錯。」阿進把杯中的啤酒一喝而盡。

阿力被這突如其來的震撼嗆至咳個不停。「你不是開玩笑吧？」他說。

「你說呢？」

「嗄？小雯是同性戀者？實在難以置信！」阿力的眼睛瞪大得像雞蛋。「真是一天不死，也有怪事發生。」

「莫說是你，我跟她相愛多年，居然也不知道她的性取向，你說我是否更失敗？」

「阿進，對不起，我竟然看漏了眼。」他搖頭嘆息道：「都怪我自作聰明，滿以為可替你造就一段大好姻緣，可惜到頭來，卻為你製造煩惱，早知如此，當日我就不介紹你們相識了。」

「阿力，不關你的事。」

兩人各自低頭沉思。

「糟糕了！」阿力忽然怪叫一聲，手中的酒杯也鬆脫了，啤酒濺得一桌。

這回輪到阿進被嚇到了，「有甚麼事嗎？」他問。

「思雅和我結婚之前，三個女人經常形影不離。說起來，她會不會也是……哎呀！不得了啦。阿進，我們走吧，我得立刻回去問個明白。」阿力跳起來，準備結帳離開。

「不！」阿進拉著他的衣袖：「我勸你還是不要，就裝作沒事發生好了。」

「為甚麼？」

「試想一下，思雅待你如何？」

「作為一個妻子，她是絕對稱職。待我很好，體貼入微。」

「那麼，你期望思雅如何回答你？假使她真是一個lesbian，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告訴你，那就是不想你知道這秘密。再者，她願意嫁給你，又對你體貼入微，也證明了她真的愛你，可以為了你，改變自己的取向，那你是否也應該讓她留一點私隱？貿然揭破她的瘡疤，萬一她接受不來，離你而去，到時候，你便要後悔莫及了。」

阿力聽完，垂頭喪氣的坐回椅上，臉色較阿進更加難看。

過了幾分鐘，他抬頭向酒保道：「Wilson！給我們倒兩杯威士忌，要滿杯的！」但語音甫落，他立刻又改變主意：「喔！慢著，還是先來半杯好了。」

酒保未及回應，他便又補充道：「嗯……加冰，替我多加一點冰！」

「好吧，立刻就來。」酒保微笑一下走開。

不久，酒保在他們面前放下兩杯飲品，阿力看了一眼：「咦？這不是我們要的威士忌。」。

「Eric，烈酒不宜多喝。」酒保臉上保持著微笑道：「這是我為你們特別調製的雞尾酒，喝了可以排悶解憂；遇上心情不佳、借酒澆愁的客人，我都會調給他們喝。我稱它作『孟婆湯』，很有效！嘗一口吧。」


(未完,待續)

[ 本帖最後由 cckchu 於 2008-11-3 14: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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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放下了手中的巨型紙箱，阿進揉揉雙手，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昏暗的客廳立時浸潤在柔和的光線下。

他把紙箱中的東西逐一搬出來，檢視後，又重新裝回去。那些物件，曾經是兩人相愛的見證──有照片，也有小雯送他的禮物。經過一番掙扎後，他決定全數歸還。

屋子充滿無限的回憶，阿進不免有點依依，離開前，他特意在屋中再走了一轉。最後，他走到客廳中央，對著小雯外婆的遺照喃喃地道：「婆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妳了。小雯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我有負您所托，對不起，再見。」

厚甸甸的窗簾再度合攏，屋內重回一片昏暗。心情，比那窗簾更沉重。

＿＿＿＿＿＿＿＿＿＿＿＿＿＿＿＿＿＿＿＿＿＿＿＿＿＿＿＿＿＿＿＿＿＿

經過數月的療傷，阿進漸從疼痛中解放出來。

這晚上，表弟到來作客。飯後，眾人在客廳閒話家常，不知怎的，話題又轉到他的感情之上。無端被母親嘮叨了幾句，阿進心中很是不爽，只好伺機躲回自己房中，以音樂解悶。剛聽完一首樂曲，便聞門外敲門聲。

「表哥，你的電話。」表弟隔著門大叫。

阿進拿下耳機，「男的女的？」他問。

「是個女的。」

「小雯？」阿進心中一亮，立刻走出客廳，拿起話筒：「喂！喂！小雯，是妳嗎？」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清脆的女聲，卻非小雯的聲音：「我是祖莉，抱歉，讓你誤會了。」

「喔！祖莉，原來是妳。」阿進有點失望：「對不起。」

「不要緊。」祖莉說：「要是小雯知道你心裡常記掛著她，定會很感動。」

「這個人……不提也罷了，還是說說妳的近況吧。」阿進屈指一算道：「自從在機場見過以後，己超過一年了。」

「閣下公務繁忙，我哪敢打擾？」祖莉回話。兩人寒暄一會後，阿進問道：「言歸正傳，妳找我不會只為閒聊吧？」

「你真聰明，我這個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甚麼事情，妳只管說吧。」

「這個……」她猶豫了一下：「最近論壇舉辦『壇花』選舉，可是，我找不到一張像樣的近照……」她的話沒完，阿進已哈哈大笑道：「嗄！妳參加選美？」

「哪是選美，胡鬧一下而已。」祖莉語氣有點難為情的：「人家是被迫的啦，論壇規定版主都要參加，我才硬著頭皮獻醜。」

阿進故意捉挾道：「喔！是啊，差點忘了妳是尊貴的文學版版主呢。」

「求求你，莫再取笑我了！」

「好！好！我不笑。」但他似乎未能止住笑聲。

「我知道你精於攝影……」待他的笑聲稍停時，祖莉繼續道：「可否勉為其難，替我拍一些照片？」

「有美女讓我拍照，實在求之不得，還有甚麼為難的？」阿進笑言：「給我日期、地點吧。」

「大前提是要你有空。」

「我近來工作很清閒。」阿進想了想：「不如，就這星期天好嗎？」

「好，那就星期天見吧。」兩人約好見面時間，道別一聲便掛線了。

阿進放下電話筒，便聽得母親的聲音:「是新交的女朋友嗎？」原來其他人一直坐在附近，偷聽他的談話。

「媽，您不要誤會，我們是認識已久的朋友──是普通朋友，沒任何關係，我對她也沒有任何意思！」他斬釘截鐵地道，免得母親繼續問長道短。

「依我的看法，表哥有『第二春』哩。」表弟插嘴道。

「甚麼『第二春』，胡說八道！你懂得麼？」阿進沒好氣道。

＿＿＿＿＿＿＿＿＿＿＿＿＿＿＿＿＿＿＿＿＿＿＿＿＿＿＿＿＿＿＿＿＿＿

吃過主菜後，侍應繼續送上甜品。

阿進的肚皮已覺吃不消，他看著那賣相精美的香蕉慕絲道：「這頓晚餐太奢侈了，用不著如此破費吧。」

「不奢侈！相比光顧攝影室的費用，還算便宜呢。」祖莉拿起餐巾輕抹嘴角。

夕陽漸斜，臨海的落地大窗外，一群赤足小孩，在沙灘上奔跑嬉戲；水平線上兩三輕舟，拽起歸帆，乘風而航。

可惜小雯不在身旁，縱有醉人的景致，卻未能感動阿進；反之，更加重他內心的失落。他挑一口甜美的慕絲進嘴裡，以調和內心的酸澀。

直至小孩們奔出了視線以外，阿進的目光聚焦返回面前的祖莉。她正聚精會神翻看剛沖洗出來的照片。日落前的餘暉，讓她的臉色變得更紅潤、更嫵媚。她的美貌，足以令男士們神魂顛倒。阿進看見，心裡也不禁讚嘆了一句。

祖莉看完了整疊照片，一抬頭剛好接觸到他的眼神，她微微一笑道：「照片很美，不愧為攝影大師，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多謝你。」

「過獎了，只是相中人美，才掩飾了我技術的不足。」

「你在嘲笑我？」

「我是實話實說。」時間在談笑間流逝，阿進望望窗外，再看一看手錶，對祖莉說：「吃飽了嗎？天快黑了，是時候回去了吧。」

「這裡環境很優美，可以陪我多坐一會嗎？」她道。

「嗯。」阿進點頭。

「我有意中人了！」祖莉忽然道。

「哦？」

「就是在大坂城認識的那位和田先生，我們一直有聯絡。最近，他更來了香港營商。」

「那要恭喜妳囉！」

「謝謝。」

兩人又坐了半小時，這時天色已全黑。

「嗯，時候不早，真的要回去了！」阿進再次對祖莉說。

「阿進……」她欲言又止。

「還有事嗎？」

她輕輕點頭。

「終於都要說了？雖然妳一直面帶笑容，但我依然看出妳今天是有點心事。究竟是甚麼事？」

「阿進，我想趁這機會，弄清一個埋藏心底多年的問題。」祖莉眼睛望著窗外，不敢直視他：「假如……你從來沒有認識小雯，你會喜歡我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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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祖莉……」阿進有點措手不及。

「抱歉！的確是很唐突，但我真的想知道一下，別無他意。希望你能為我心中的疑問，劃上一個句號。」她垂著頭，兩頰發紅。

他考慮了片刻：「若我從未遇上過小雯的話，可能會的。」

「多謝你。」她輕輕一笑：「有時候，我很羨慕小雯。」

「哼！」阿進冷笑一聲道：「已成過去了，我不想再提這個名字。」

「感覺得到，你仍在恨她。」

「聽別人說，異地戀容易失敗告終。但我一向深愛著小雯，我以為對一個人付出了愛，便會得到對方同等的回報，所以我滿有信心。對於她到美國，我也大力支持。想不到，半年不夠，她就變心了，我不怪她變心，卻恨她一直隱瞞著我。」阿進道：「總之，不要再談論她了，換個話題好嗎？」

「不行！我約你出來的目的，就為要談論她的事。」祖莉的說話，令阿進更感疑惑。「阿進，說還是不說，我考慮了很多天，直至剛才一刻，我心裡仍在交戰著。但是聽過你的一番話後，我發覺我是非說不可。你太不瞭解小雯！」

阿進想了想道：「妳說得對！我的確不瞭解她。長久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十分瞭解她──她的喜惡、她的性格、她喜歡哪位歌手、喜歡哪首樂曲，愛吃甚麼食物……我都瞭如指掌。可是，我竟然沒發覺她喜歡同性。」

「作為局外人，我難以評論你對小雯的瞭解，是否不深。」她說：「好吧，我來問你，小雯到美國的目的是甚麼？」

「她去進修──目的當然是為圓自己的夢想。」他不假思索地答。

「那麼，她是在哪一間學府進修？」

「西雅圖藝術大學。」

「你認識這間大學嗎？」

「不認識。」

「在互聯網上，總可以找到資料吧。」

阿進聽出祖莉的弦外之音：「妳的意思……」

「我只知道西雅圖藝術學院，卻不曾聽過西雅圖藝術大學，我也不認為你會找到它的資料。」祖莉直瞪著他道：「因為，這間大學根本不存在。現在你還敢說，你瞭解小雯嗎？」

「啊！」阿進開始疑惑：「那末，她到美國是為了甚麼？」

「她到美國，真正目的是為了治病。」祖莉嘆道：「假如你多點關心小雯，應該留意得到她的身體出現問題。」

阿進震驚得如同受到電擊般：「她有甚麼病？」

「她的頭部經常劇痛，檢查後，醫生發現她的腦細胞產生了病變，雖然不會即時致命，但是，延誤醫治的話，卻會逐漸蠶食她的記憶，甚至影響身體其他的活動機能。」

「她沒有告訴我。」

「本來她要告訴你的，但在她準備跟你說的時候，卻遇上你的升職。你終日忙於工作，根本沒時間理會她。她認為自己的病情並不嚴重，而你的努力，亦是為了你們的將來打算，所以，她決定自行到美國接受治療，待痊癒以後，才告訴你，以免你牽掛而影響工作。」

「經過半年的治療，她的病情非但沒有起色，甚至有惡化的跡象，主治醫生束手無策。」祖莉的眼淚已涔涔而下：「小雯知道情況以後，卻寧願選擇獨自面對，也不願成為你的負累，於是，她策劃跟你分手的事宜。我和思雅知道後，曾力勸她把實情告訴你，但她就是堅持己見，更要我們答應替她保守秘密。」

「小雯是我的好朋友、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實在不能忍受你們之間存在誤會。」祖莉繼續說。

阿進腦海一片空白，對祖莉說的話，只有照單全收，卻不懂回應。

「上星期，我收到小雯的電郵。」她擦擦眼：「她的主治醫生最近為她請來了一位專家會診，專家建議採用一種新的治療方法。」

「有望痊癒嗎？」他終於有反應了。

「據說成功率很低，只得兩成機會。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孤注一擲，所以，她同意接受……」

「手術短期內便要進行，若失敗了，小雯可能永遠不會再醒來。不要再耽誤了，工作重要、還是真情重要？要見她最後一面的話，便得把握時間。」祖莉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幀照片，交給阿進：「這是她在電郵中附來的近照，每次拿起這照片，我都忍不住要哭起來。」

阿進接過照片，看見照片中小雯憔悴的樣子，心裡猶如刀割。

記得她曾說過自己的人生有如典型悲劇片裡的情節，從今天祖莉口中得知的故事來引證，的確是半分不差。

阿進感覺愈來愈迷糊，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

＿＿＿＿＿＿＿＿＿＿＿＿＿＿＿＿＿＿＿＿＿＿＿＿＿＿＿＿＿＿＿＿＿＿

「我已決定了！」阿進微微一笑：「我做事從來沒有如此堅定，就讓我堅定一次吧。」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也不需要辭職吧？」阿力說：「公司需要人才，我也需要一個好的助手。」

「我虧欠小雯太多了，在她最需要別人支持的時候，我卻只顧自己的工作……祖莉罵的對，為了我，小雯已受盡苦頭，若我仍棧戀著這職位，實在說不過去！」阿進沉默下來，過了半晌，從口袋拿出一個封套：「我明天晚上便要登機往美國，這裡面是我即時離職的賠償金，請你代為轉交給公司。」

「這個你可收回。」阿力把封套塞回阿進手中：「剛才開會的時候，管理層決定破例讓你無限期休假；你的崗位亦會一直懸空，直至你回來。安心上機吧！到了美國，好好照顧小雯，待她痊癒後，盡快一起回來，我們都等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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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香港至西雅圖沒有直達航班，飛機早上到達三藩市後，阿進駁上了另一班機，飛抵西雅圖時，已過中午時分。他跳上租來的汽車，便直朝小雯舅父家駛去。

陰天，已成了西雅圖的標記，亦是阿進此刻心情的寫照。

車外飄著柳絮般的細雨，四周一片出奇的寂靜，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雨聲，沉鬱的氣氛，直把人壓至喘不過氣來。

「小雯，等我！」他內心在不斷地呼喊。

車子沿公路疾駛，爬過一處小山丘後，他憑藉記憶，把駕駛盤一扭，駛進一條林蔭小路，不多久，便看見小雯舅父的屋子。

他把車靠到屋前，下車後，環顧四周，心裡悵然。「桃花依舊，人面全非」，舊地重臨，站在同一位置、看著同一景物，所不同的，是兩人把臂依偎，卿卿我我的溫馨情景已經不再。

他伸出的手指，在半空中倏然停住，遲疑了半晌，才鼓足勇氣，按動門鈴。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屋內有人走出，穿過花園，來到閘前。應門的是小雯的舅父，「是阿進嗎？」他看見阿進，先是一陣愕然。

「你千里迢迢到來，為何不早通知一聲，好讓我們到機場接你？」舅父道。

「舅父，很抱歉！這次拜訪，決定得很倉猝，所以來不及通知您。」他道。

「請進來！」舅父一揚手，閃身讓他進內。

入到屋裡，還沒有坐下，阿進已急不及待地道：「舅父，小雯在嗎？我想見她。」

「先坐下來再說吧。」舅父點頭說道。

待阿進坐定以後，舅父說道：「你等我一下。」說完轉身走上閣樓。

數分鐘後，他從閣樓下來，手裡多了一封信，卻不見小雯的蹤影。

「這信是小雯留給你的。」他把信遞到阿進手裡，神色凝重地道：「你遲來一步，小雯她……已經離開了我們。」

阿進聽見，登時感到天旋地轉，舅父的話，有如把他推進了萬丈深淵。他強忍哀痛，接過信件。

「她預感到你會到來，所以特地給你寫下這封信。」

信封上的字跡雖然秀麗，卻寫得有點歪歪斜斜，可能是由於寫的時候，小雯的身體狀況欠佳所致。

　　「進，你好可惡！
　　　幹嗎不聽我的話？
　　　平白浪費我的精心策劃。
　　　也罷，既然你來了，就原諒你吧。
　　　大概你已知道一切，無需我多說了。

　　　心情很矛盾，
　　　一方面，希望你可以忘掉我；
　　　但另一方面，我又會期望，在你內心的某處，
　　　能夠記得世上有過這麼的一個人：
　　　願意為你笑、為你哭、為你付出一切的人。
　　　後悔了，
　　　後悔愛上你，
　　　要不，現在可少一點牽掛，多一點自在。

　　　信世界有主宰嗎？
　　　我曾經信的，
　　　我信一切都有所安排、
　　　信不快的童年是一種試探、
　　　我以為只要信，最終必得幸福。
　　　直至遇上你，我更加堅信，這是事先的安排。
　　　我滿懷歡喜，為我們的將來陶醉，
　　　也天真的以為，我們被安排為幸福的一對，
　　　卻原來，我只能成為你生命中的過客。
　　　是試探？
　　　但，這是哪門子的試探？
　　　為甚麼有些人不用受試探，
　　　有些人卻要不斷的受試探？
　　　究竟，沒有信心的，是誰？
　　　我迷惘了！

　　　事到如今，不要為我難過，回去吧，
　　　重新投入生活，尋找一個更值得你愛護的人。
　　　我會一直在你心裡，支持你，
　　　直至你不再記起我。

　　　頭又在痛，思緒很亂，
　　　要收筆了。

　　　祝福你喔！　　　　　　雯」


阿進把信件摺好，珍而重之收到口袋中。

淚水，在心裡徐徐淌下──雖然跟小雯交往以後，他已變得成熟和堅強，可是到了這一刻，即使眼裡的淚可忍，心裡的淚卻不能。

「有甚麼打算？」舅父問道。

「既然小雯已離開人世，再留下也沒意思。」他哀傷的答道。

「也好！留在這裡只會睹物思人，徒添痛苦。」舅父拍拍他的肩膀，繼續說：「聽小雯的話，不要再難過！回去以後，跟我聯絡。」

「好的，舅父。」阿進與舅父握別後，起來走出屋外。

他打開車門，回頭再看了一眼，便坐到駕駛座上，駕車離開。

舅父看著漸遠的車子，搖頭嘆息。

阿進思想十分紊亂，他踏著油門，無意識地，不斷向前駛……

＿＿＿＿＿＿＿＿＿＿＿＿＿＿＿＿＿＿＿＿＿＿＿＿＿＿＿＿＿＿＿＿＿＿

數十分鐘後，阿進的車子竟然又出現在小雯舅父的家門前。

正在門前清理落葉的舅父，看見他的折返，也感奇怪。

阿進下車，走到舅父面前：「舅父，能否告訴我，小雯生前住在哪間醫院？」

「為甚麼？」

「我想到她生前去過的每一處地方，憑弔一下。」

「這……」舅父放下手中工作，望著他道：「有意義嗎？」

「對我來說，有意義。」他道：「舅父，請告訴我吧。」

舅父考慮了一會，終於從衣袋中找出一張紙條，「這是醫院的地址，答應我，看一下便盡快回去。」

阿進點頭接過紙條，返回車上，再次緩緩的把車開走。

車子剛駛出了十來碼，舅父卻突然從後追上，把他叫停。

「有一件事，我看，還是應該告訴你的。」舅父仍在喘著氣。

「是甚麼事？」阿進問。

舅父內心掙扎了一會，終於說道：「要見小雯的話，她在１０５號病房。」

「這是怎麼回事？」阿進一時未能明白。

「她仍住在醫院裡。明天上午，醫生會為她進行最後一次手術，是生是死，就要看這一次。不過……我們都已作了心理準備。你想見她，要快！」

「啊呀！舅父，謝謝。」他激動地握著舅父的手說道。

「嗯……」舅父雙眉緊鎖，目送車子絕塵而去。

＿＿＿＿＿＿＿＿＿＿＿＿＿＿＿＿＿＿＿＿＿＿＿＿＿＿＿＿＿＿＿＿＿＿

阿進彷彿要把全身力氣集中於腳尖，他使勁的踏在油門上，迫使車子越跑越快。

兩旁景物不斷急劇的往後移，天色依然昏暗，車內依然靜得令人發慌，阿進伸手按動車內的收音機。

　　
　　　Sleep, lay me down, and hold me closely in your arms
　　　And I will close my eyes
　　　Please promise me, that when I wake up form my dreams
　　　You’ll be there by my side ......
　　　　　　　                           --Lullaby, Dan Seals

電臺剛巧又在播放這首曲子。

回憶，像電影的情節，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重演──列車中的邂逅、車站裡的偷拍、遠足的意外、第一次溫馨的晚餐、小雯的笑、小雯的哭……

他終於按捺不住，淚水開始在眼眶中翻滾，逐漸影響了他的視線。

當他在腦海中不斷搜索著小雯影子的同時，冷不防一幅巨型的醫院指示牌已在路旁一閃而過。他心中一愣，大腦還來不及思考，雙手已急速在方向盤上轉動。車子「吱」的一聲，越過數條行車線，向著醫院入口直衝過去。

顧不得鄰車尖銳的煞車聲、也無暇理會被車子橫掃的告示板，他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就是爭取時間，盡快見到小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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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訂）



（結局一）

      


「先生!」說話的是一個廿來歲的希臘小伙子。

他禮貌地向阿進說：「甲板上的氣氛，確實令人心曠神怡。可是，晚餐時段快要完了，要是你不進去享用的話，恐怕就要光顧我們的特色餐廳了。」

「好的，我待會兒便進去。」阿進答道：「謝謝你。」

「先生，說實在的，這位女士真的很漂亮！」小伙子無意間看見他手中的照片。

「是嗎？」阿進望望小伙子：「若她聽到你的讚美，一定會很高興。」

「是你太太嗎？」

「嗯──」阿進點頭道：「是的。」

「先生，你真幸福，有一位這麼漂亮大方的太太。」

「多謝。」阿進臉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雖然我們沒有在神父面前交換指環，但她臨終前，已答允成為我的妻子。我們在醫生、護士和她舅父一家的見證下，完成了婚禮。」

小伙子怔住了，「喔……先生，若我的說話令你難過，很對不起！」他內疚地說。

「沒關係，最傷心的時刻，已熬過了。當初太太離世的時候，我的確是生不如死，每天除了吃飯，就是躺在床上，一連數月，我沒有踏出家門半步。那幾個月的光景，是我人生的谷底。直至某一天，我無意中翻出這幀照片。」阿進向小伙子揚揚手中的照片：「照片上那燦爛的笑容，令我意識到，小雯為了我，獨自承受一切的痛苦，更要負上惡名，目的就是不想看見我難過。要是我就此一蹶不振的話，實在辜負了她。」

「記得她曾說：『開心，過一天；不開心，也過一天，人總不成永遠拖著兩行眼淚生活』，於是，我叫自己重新站起來。」

小伙子聽得入神，不時點頭。

「每當我看著照片，我便會感到一陣暖意，彷彿她已進入了我的心裡，陪伴我、激勵我。我不再感到寂寞，對生命重拾信心。」驀地，一隻海鳥拍翼而過，阿進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為了感謝她，我策劃了這趟旅程──在聖托里尼島度生日，是她的心願。」

「難得先生如此豁達，我相信尊夫人必會感到安慰的。我要回到工作崗位了，失陪。」小伙子哈腰道別離開。

「請便，再見！」

小伙子走後，阿進收好小雯的照片，抬頭遙對星空細語：「小雯，多謝妳一路看顧著我，謝謝妳！」

語畢，環顧一下四周的黑夜，轉身返回鬧烘烘的船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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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二）

      


「兩位……」說話的是一位廿來歲的希臘小伙子。

「地中海晚上的空氣比較清涼，恕我多言，這位小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否感到寒冷？」那服務生望一望小雯：「要不要給你們來點開水或毛毯之類？」

受藥物的影響，小雯口腔裡滿佈潰瘍，引起劇痛，以致說話也有困難，對於小伙子的好意，她只是報以微笑，沒有答話。小伙子顯得有點不自在，阿進連忙代為解釋：「抱歉，我的朋友聲帶不適，不方便說話。請你給她一杯暖開水就可以了，有勞。」

不一會，小伙子捧著兩杯暖開水到來，還帶來了一張小茶几。他小心翼翼放下水杯，並禮貌地向他們說：「晚餐供應的時段快要完了，要是你們不進去享用的話，恐怕就要光顧我們的特色餐廳了！」

「好的。謝謝你，我們再待一會便會進去。」阿進指一指小雯：「她喜歡這裡的氣氛。」

服務生微笑一下，便離開了。

小伙子走開後，兩人依偎一起，共同呼吸著地中海柔和的空氣，直至最後一絲陽光在海面上熄滅，天上只剩點點繁星。

「我們進去吧！」阿進輕拍小雯的肩膀，溫柔地說。

小雯點頭，轉身走了幾步，肩髆卻一冷，她感到阿進的手從她身上滑開。她回頭，只見阿進站在原處，微笑不語。

海面忽然刮起風浪，船身開始顛簸不定；小雯轉身想要拉他的手，卻落了空。

船身愈搖愈烈，任憑她如何努力，伸出雙手，都不能觸摸到對方。

風愈吹愈大，她的眼睛被狂風吹至睜不開。

一時間巨浪翻騰、水花四濺，灰黑的浪頭不斷拍打在甲板上，像隨時要把人吞噬。四周景物變得混沌一片，朦朧中，她看到阿進在逐步往後退，直退至欄杆旁，其身後已是欄杆之外，十分危險。小雯大驚，也顧不了咽喉的痛楚，大聲喝道：「阿進！你在幹甚麼？」

阿進好像停止了後退，但對於她的呼喊，卻不理不睬，他的面容也漸變得扭曲模糊。

小雯處身狂風巨浪中無法自主，只好無助地大叫：「阿進！阿進……」

＿＿＿＿＿＿＿＿＿＿＿＿＿＿＿＿＿＿＿＿＿＿＿＿＿＿＿＿＿＿＿＿＿＿

不知過了多久，地動山搖的感覺逐漸平靜下來。風停了，四周變得很靜，小雯睜開眼睛，初時，只能看到微弱的光線。

她嘗試叫道：「阿進，你在那裡？」

又過了一會，終於有聲音回應：「小雯……」

「小雯，妳終於醒來了。」

光線逐漸強烈，強得使她的眼睛感到刺痛，她使勁地拭擦眼睛。

等小雯的視力恢復過來，首先看到的是舅父。

她正身處病房之內。

「舅父。」她輕輕叫道。

「小雯，妳醒來就好了！妳手術後一直呆在這床上，接近七十小時啦。」舅父高興得跳起來，握著她的手道：「看誰來探望妳！」

小雯環顧四周，除了舅父、病房中還有思雅和祖莉，卻不見阿進的蹤影。

「思雅、祖莉，妳們都來了。」她的聲音仍很微弱。

「她們今天才剛下機，放下行李，立刻便趕來看妳了。」舅父告訴她。

「多謝妳們。」她微笑一下：「阿進沒來嗎？」

「喔──」舅父忽然站起來，伸展了一下道：「我倒是有點累了。」

「叔叔，由我們來陪伴小雯就可以了。您辛勞了好幾天，應該休息一下。」思雅道。

小雯也道：「舅父，我沒事了，您回家休息吧。」

「也好，我先回去睡一覺，妳們好好談談吧。」舅父拍拍小雯的手背，然後轉身對思雅說：「這裡就拜託兩位了。」說罷，走出了病房。

待舅父離開後，思雅對小雯道：「聽醫生說，手術相當成功，恭喜妳喔！」

小雯掙扎著要坐起來，思雅和祖莉趕忙攙扶著。

「妳們怎麼會來的？」她問。

祖莉回答說：「我們接到妳舅父的長途電話……」但她的話沒完，已被思雅打斷：「嘿，我們是好朋友嘛！知道妳手術成功，當然要第一時間前來祝賀啊。我們三個人，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只有妳們嗎？阿進呢？」小雯再次問道。

「喔……」思雅遲疑了一下：「他正忙著呢。」

小雯的目光忽然落在床頭櫃頂的一隻指環之上。

那指環雖非甚麼值錢的東西，可是在小雯的心目中，卻價值連城──那是阿進早年送她的小玩意。本來她一直都戴著，只因要進手術室，才脫了下來。

她取起指環，戴回手上。

「剛才我做了個夢。」她一邊撫揉著指環，一邊憶述夢境：「夢裡，阿進帶著我，到地中海度假、為我慶祝生日。我們在甲板上欣賞日落……忽然，天旋地轉，便醒來了。」

「妳剛剛康復，重要的是爭取時間休息，其他的，暫時不要多想了。」思雅道。

「小雯，妳肚餓了吧？」祖莉似有意無意的把話題帶開。

小雯搖搖頭，卻沒吭聲。

之後，幾個人好像都找不出話題，各自陷進了沉思，都沒說話。時間好像停頓了一樣，幾經艱辛才渡過了幾分鐘。

「情況怎麼樣了？」小雯忽然沒頭沒腦的問道。

「嗄？」思雅一時聽不明白。

「告訴我吧，阿進的傷勢如何？有大礙嗎？出院了沒有？」小雯抬頭緊盯著兩人，連珠炮般問道。

不防小雯有此一問，思雅和祖莉心裡慌亂，兩人互望了一眼。

「妳已經知道了麼？」祖莉道。

「嗯！」小雯點頭，以平靜的語調道：「那天，我在病房內看書，有護士走來告訴我，醫院門外發生了車禍，救援人員在傷者身上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有我的房間編號。然後，拿出一張名片，問我是否認識這個人。我說──不認識。」

「為甚麼？」祖莉道。

「我的病還沒治癒，我不能夠見他。」她停了停，續道：「再見，只會加添彼此痛苦。」

「為甚麼妳不去見見他？」祖莉眼眶含著淚水：「為何要放棄這最後機會？」

「最後機會？」小雯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難道……」

「祖莉！」她不斷搖動祖莉的手，祖莉卻只顧低頭飲泣。她轉而望向思雅，尋求答案。

思雅想了想，終於嘆息一聲，緩緩點頭：「傷得太重了，醫生努力搶救了十多小時，依然徒勞無功。延至第二天早上……走了。」

小雯即時崩潰了，渾身癱軟，呆坐病床上，久久不懂說話。

「小雯，我對不起你倆。」祖莉邊哭邊說：「是我的錯，要不是我自作主張，把妳的病情告訴他，他就不會來找妳，也就不會遇到車禍。是我害死了阿進！」

「不！不是妳的錯。」小雯緊握祖莉的手，幽幽地道：「不要自責，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做。」

「真正害死阿進的人，是我。若果當日墜崖意外中，沒有把我救上來，事情也就不會落得這田地；今天的結局，也許就不會這樣寫了。」小雯終於按捺不住，豆大的淚珠從眼簾後湧出，沿著面頰徐徐滴下：「為甚麼不讓我早死一點？為甚麼要我活下來？我愛的人，都一個一個離我而去，我的生存，有甚麼意義？」。
　　　　　
三個人，相擁一起，哭了一遍又一遍……

病房中，一片死寂，只有冷氣機運行的低鳴。

還有，淚水掉到床單上的聲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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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三 － 上）

      


醫院後方是一片小坡，鋪滿新綠嫩草，瀰漫濃濃青草氣息。

草坡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頭纏繃帶、女的身穿病人服。夕陽，在兩人身上拖出長長身影。

「很美，是嗎？從這裡可俯瞰醫院內外範圍。」那女的道：「每個黃昏我都會爬上這兒欣賞日落。」。

「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她頓了頓：「為要跟晚霞說聲再見，我提早了點上來。正因如此，讓我目睹醫院門外的交通意外。」

說話的人，是小雯。

「沒想到，我們會在醫院裡見面。」她雙眼通紅，望向身旁的阿進：「更想不到，撞毀醫院大門的人，竟然是你！」

「幸好那貨車司機反應敏捷，不然的話，我已隨車子一起報銷了。」他回想起來猶有餘悸。

「人沒大礙已是萬幸。」

「可是，撞毀的東西，也夠我賠償的了。」

「舅父正聯絡租車公司，商討賠償細則；至於醫院方面，舅父跟他們關係很好，應該不成問題。」她的手輕放阿進的膝蓋上。

「給妳們帶來煩惱……」阿進臉帶歉意。

「不要談這個，換換話題吧。」她把話題一轉：「幹麼要到這裡來？」

「妳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都告訴你要分手了！」

「小雯，妳很傻！為甚麼要騙我？」

「你不應該來，不應該！」她語帶哽咽道：「本來我已克服了心中的障礙、放下牽掛；你的出現，再次挑起我的恐懼。你令我害怕，真的好怕！我怕躺上手術床後不再醒來。」

「別怕！記著，有很多人在祝福、支持著妳。還有妳天堂上的父母、外婆，也會保佑妳，妳定會沒事的。」他捉緊她的手：「答應我，給自己信心。待妳康復後，我們好好的慶祝一下。喔，我想到了，妳不是說過，希望到地中海遊玩嗎？來年妳的生日，我們就在地中海渡過，好嗎？」

小雯抬高頭，企圖阻止眼淚掉下，但不成功。

半晌後，她苦澀的笑笑，卻把話題再一轉：「天黑了，你又受了傷，快回去吧。」

「不，我不走！我有太多的話要跟妳說。」阿進猛搖頭。

小雯低頭考慮了一會：「好吧。」

＿＿＿＿＿＿＿＿＿＿＿＿＿＿＿＿＿＿＿＿＿＿＿＿＿＿＿＿＿＿＿＿＿＿

「Take it easy！」手術前，范醫生特來為各人打氣。范醫生是小雯的主治醫生，亦是其舅父的多年好友。

范醫生的如珠妙語，加上輕鬆神態，的確增強了各人的信心。

但，那是六個小時前的事。

時針一分一秒的轉動，天色漸見昏黃，手術室外的小紅燈依然亮著。隨著時間的流逝，信心，都動搖了！疲勞與焦慮，交織煎熬著走廊上等待的每一人。

已數天沒好好休息的阿進，坐在椅上，等著等著，最終支撐不住，打起瞌睡來，朦朧中，肩膀被人一推。

他睜眼一看，原來紅燈熄滅了。很快地，醫生出現在眾人面前，各人一擁而上。

「老范，結果如何？」小雯舅父搶先問道。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范醫生拉下臉上口罩：「好消息，戰爭終於勝利──小雯已脫離生命危險。至於壞消息……」他停下來，環顧各人一下，才繼續道：「麻醉藥效仍會維持一段時間，預計小雯要昏睡至明天，那就是說，你們今晚都不可能見她咯。」

「喔……」舅父激動得大力搖著范醫生的手：「謝謝！謝謝你救回小雯。」

「三十年的交情，還用謝嗎？」范醫生笑道：「大家都累了，請回去休息，明天再見！」

＿＿＿＿＿＿＿＿＿＿＿＿＿＿＿＿＿＿＿＿＿＿＿＿＿＿＿＿＿＿＿＿＿＿

「何以會這樣？醫生，小雯她……」阿進憂心忡忡的道。

「不單是你，她對我也是一樣。」小雯的表姊也道。

「看來，我比較幸運，她仍記得我這個舅父的存在。」小雯舅父轉向醫生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范醫生托一下眼鏡：「她的情況，屬於局部性失憶，是手術的後遺症。」

「能康復嗎？」舅父追問道。

「能否復原，與及復原程度，因人而異，難以說準。部分個案能以藥物治療，但不一定有效；另外的方法，是利用熟悉事物的刺激，幫助病人回復記憶。」范醫生望望舅父，繼續道：「你是小雯惟一認得出來的人，亦即是她最能信賴的人，她的治療，需要你多用點神了。多跟她談談往事，有望增強治療的效果。」

＿＿＿＿＿＿＿＿＿＿＿＿＿＿＿＿＿＿＿＿＿＿＿＿＿＿＿＿＿＿＿＿＿＿

小雯張開眼，看見阿進坐在病床側。

「怎麼不叫醒我？」她道。

「見妳睡熟了，不忍吵醒妳。」阿進答道。

「對不起！整夜沒睡，天亮後才睏著了。」

「失眠？遇到困擾嗎？」

小雯道：「昨夜舅父陪我閒聊的時候，告訴我很多事情，也給我看一些照片，當中有你我的合照。」

「太好了，妳知道我們的過去了麼？」阿進大喜，一把將小雯摟進懷裡。

小雯的反應卻不大自然。

「從舅父口中，我知道我們曾經相愛。」她輕輕推開阿進：「可是，我在腦海裡搜尋了一整夜，卻找不到半點關於你的記憶。對我說來，你是一個陌生的人，像一個剛認識的朋友。」

「啊！」阿進呆住了，過了一會，他道：「記不起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怎樣？」

「就當作我們初相識，讓我再追求妳一次。」

「這……不一定有結果。」她猶豫地說：「我感到很迷茫，不瞭解自己的過去，更不知道將來的路會怎麼走。」

「我明白，我不會給妳壓力。」阿進不斷苦苦請求：「只要給我機會。」

「嗯……」小雯考慮了很久，終於微微點頭：「可以試試，但我不能作出任何承諾。」

＿＿＿＿＿＿＿＿＿＿＿＿＿＿＿＿＿＿＿＿＿＿＿＿＿＿＿＿＿＿＿＿＿＿

小雯出院後，阿進也搬到舅父的寓所暫住，以便協助照顧小雯，

一個早上，小雯正坐在茶几前，整理花瓶裡的花。幾下敲門聲後，她打開房門，看見舅父。

「今天精神如何？」舅父問道。

「不錯。」她微笑道。

「阿進今早出去了。」

「是嗎？」小雯漫不經心的。

舅父拉來一張椅子，坐到她身旁：「趁他不在，我想跟妳談談。」

「談甚麼？」她放下手中花朵，掛上如花的笑靨。

「阿進留在美國，時日不短。」舅父屈指一算：「這些日子裡，你們的感情進展如何？」

「我們相處不錯，他對我很好。」

「可有打算跟他一道回港？」

小雯搖搖頭：「沒想過。」

「坦白告訴我，妳對他究竟有沒有一絲的愛意？」舅父道：「阿進為了妳，耽誤的時間也夠久了，若他的付出，能重拾你們的感情，當然值得；但如果妳認為沒這機會的話，便應早日讓他知道。」

小雯的內心不斷掙扎著，笑容也收歛了。

「是的，雖然希望目前的生活方式能永遠延續下去，但事情總得來個決斷。」她垂下頭道：「這些日子，阿進對我真的很好，呵護備至，我活得很幸福很開心。我很努力告訴自己，真愛難求，不應辜負一個對我真心的人。可是，我就是沒有感覺──愛的感覺。本來我想接受，但我說服不了自己，跟一個毫無感覺的人談戀愛。即使勉強再進一步，相信也不會有好結果，對他更加不公平……」

「知道了！」舅父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替妳告訴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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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三 － 上）

      


醫院後方是一片小坡，鋪滿新綠嫩草，瀰漫濃濃青草氣息。

草坡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頭纏繃帶、女的身穿病人服。夕陽，在兩人身上拖出長長身影。

「很美，是嗎？從這裡可俯瞰醫院內外範圍。」那女的道：「每個黃昏我都會爬上這兒欣賞日落。」。

「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她頓了頓：「為要跟晚霞說聲再見，我提早了點上來。正因如此，讓我目睹醫院門外的交通意外。」

說話的人，是小雯。

「沒想到，我們會在醫院裡見面。」她雙眼通紅，望向身旁的阿進：「更想不到，撞毀醫院大門的人，竟然是你！」

「幸好那貨車司機反應敏捷，不然的話，我已隨車子一起報銷了。」他回想起來猶有餘悸。

「人沒大礙已是萬幸。」

「可是，撞毀的東西，也夠我賠償的了。」

「舅父正聯絡租車公司，商討賠償細則；至於醫院方面，舅父跟他們關係很好，應該不成問題。」她的手輕放阿進的膝蓋上。

「給妳們帶來煩惱……」阿進臉帶歉意。

「不要談這個，換換話題吧。」她把話題一轉：「幹麼要到這裡來？」

「妳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都告訴你要分手了！」

「小雯，妳很傻！為甚麼要騙我？」

「你不應該來，不應該！」她語帶哽咽道：「本來我已克服了心中的障礙、放下牽掛；你的出現，再次挑起我的恐懼。你令我害怕，真的好怕！我怕躺上手術床後不再醒來。」

「別怕！記著，有很多人在祝福、支持著妳。還有妳天堂上的父母、外婆，也會保佑妳，妳定會沒事的。」他捉緊她的手：「答應我，給自己信心。待妳康復後，我們好好的慶祝一下。喔，我想到了，妳不是說過，希望到地中海遊玩嗎？來年妳的生日，我們就在地中海渡過，好嗎？」

小雯抬高頭，企圖阻止眼淚掉下，但不成功。

半晌後，她苦澀的笑笑，卻把話題再一轉：「天黑了，你又受了傷，快回去吧。」

「不，我不走！我有太多的話要跟妳說。」阿進猛搖頭。

小雯低頭考慮了一會：「好吧。」

＿＿＿＿＿＿＿＿＿＿＿＿＿＿＿＿＿＿＿＿＿＿＿＿＿＿＿＿＿＿＿＿＿＿

「Take it easy！」手術前，范醫生特來為各人打氣。范醫生是小雯的主治醫生，亦是其舅父的多年好友。

范醫生的如珠妙語，加上輕鬆神態，的確增強了各人的信心。

但，那是六個小時前的事。

時針一分一秒的轉動，天色漸見昏黃，手術室外的小紅燈依然亮著。隨著時間的流逝，信心，都動搖了！疲勞與焦慮，交織煎熬著走廊上等待的每一人。

已數天沒好好休息的阿進，坐在椅上，等著等著，最終支撐不住，打起瞌睡來，朦朧中，肩膀被人一推。

他睜眼一看，原來紅燈熄滅了。很快地，醫生出現在眾人面前，各人一擁而上。

「老范，結果如何？」小雯舅父搶先問道。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范醫生拉下臉上口罩：「好消息，戰爭終於勝利──小雯已脫離生命危險。至於壞消息……」他停下來，環顧各人一下，才繼續道：「麻醉藥效仍會維持一段時間，預計小雯要昏睡至明天，那就是說，你們今晚都不可能見她咯。」

「喔……」舅父激動得大力搖著范醫生的手：「謝謝！謝謝你救回小雯。」

「三十年的交情，還用謝嗎？」范醫生笑道：「大家都累了，請回去休息，明天再見！」

＿＿＿＿＿＿＿＿＿＿＿＿＿＿＿＿＿＿＿＿＿＿＿＿＿＿＿＿＿＿＿＿＿＿

「何以會這樣？醫生，小雯她……」阿進憂心忡忡的道。

「不單是你，她對我也是一樣。」小雯的表姊也道。

「看來，我比較幸運，她仍記得我這個舅父的存在。」小雯舅父轉向醫生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范醫生托一下眼鏡：「她的情況，屬於局部性失憶，是手術的後遺症。」

「能康復嗎？」舅父追問道。

「能否復原，與及復原程度，因人而異，難以說準。部分個案能以藥物治療，但不一定有效；另外的方法，是利用熟悉事物的刺激，幫助病人回復記憶。」范醫生望望舅父，繼續道：「你是小雯惟一認得出來的人，亦即是她最能信賴的人，她的治療，需要你多用點神了。多跟她談談往事，有望增強治療的效果。」

＿＿＿＿＿＿＿＿＿＿＿＿＿＿＿＿＿＿＿＿＿＿＿＿＿＿＿＿＿＿＿＿＿＿

小雯張開眼，看見阿進坐在病床側。

「怎麼不叫醒我？」她道。

「見妳睡熟了，不忍吵醒妳。」阿進答道。

「對不起！整夜沒睡，天亮後才睏著了。」

「失眠？遇到困擾嗎？」

小雯道：「昨夜舅父陪我閒聊的時候，告訴我很多事情，也給我看一些照片，當中有你我的合照。」

「太好了，妳知道我們的過去了麼？」阿進大喜，一把將小雯摟進懷裡。

小雯的反應卻不大自然。

「從舅父口中，我知道我們曾經相愛。」她輕輕推開阿進：「可是，我在腦海裡搜尋了一整夜，卻找不到半點關於你的記憶。對我說來，你是一個陌生的人，像一個剛認識的朋友。」

「啊！」阿進呆住了，過了一會，他道：「記不起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怎樣？」

「就當作我們初相識，讓我再追求妳一次。」

「這……不一定有結果。」她猶豫地說：「我感到很迷茫，不瞭解自己的過去，更不知道將來的路會怎麼走。」

「我明白，我不會給妳壓力，一切順其自然。」阿進不斷苦苦請求：「只要給我機會。」

「嗯……」小雯考慮了很久，終於微微點頭：「可以試試，但我不能作出任何承諾。」

＿＿＿＿＿＿＿＿＿＿＿＿＿＿＿＿＿＿＿＿＿＿＿＿＿＿＿＿＿＿＿＿＿＿

小雯出院後，阿進也搬到舅父的寓所暫住，以便協助照顧小雯，

一個早上，小雯正坐在茶几前，整理花瓶裡的花。幾下敲門聲後，她打開房門，看見舅父。

「今天精神如何？」舅父問道。

「不錯。」她微笑道。

「阿進今早出去了。」

「是嗎？」小雯漫不經心的。

舅父拉來一張椅子，坐到她身旁：「趁他不在，我想跟妳談談。」

「談甚麼？」她放下手中花朵，掛上如花的笑靨。

「阿進留在美國，時日不短。」舅父屈指一算：「這些日子裡，你們的感情進展如何？」

「我們相處不錯，他對我很好。」

「可有打算跟他一道回港？」

小雯搖搖頭：「沒想過。」

「坦白告訴我，妳對他究竟有沒有一絲的愛意？」舅父道：「阿進為了妳，耽誤的時間也夠久了，若他的付出，能重拾你們的感情，當然值得；但如果妳認為沒這機會的話，便應早日讓他知道。」

小雯的內心不斷掙扎著，笑容也收歛了。

「是的，雖然希望目前的生活方式能永遠延續下去，但事情總得來個決斷。」她垂下頭道：「這些日子，阿進對我真的很好，呵護備至，我活得很幸福很開心。我很努力告訴自己，真愛難求，不應辜負一個對我真心的人。可是，我就是沒有感覺──愛的感覺。本來我想接受，但我說服不了自己，跟一個毫無感覺的人談戀愛。即使勉強再進一步，相信也不會有好結果，對他更加不公平……」

「知道了！」舅父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替妳告訴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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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三　－　中）

      


太陽如常昇起、日子照樣的過……

一年光景，顛簸的心，漸歸平靜。

＿＿＿＿＿＿＿＿＿＿＿＿＿＿＿＿＿＿＿＿＿＿＿＿＿＿＿＿＿＿＿＿＿＿

累了，阿進合上雙目，靜靜坐著。長途飛行的感覺，的確不好受。

「航機即將降落雅典國際機場，請乘客留在座位上，繫上安全帶，以免發生危險。」

阿進摸摸腰間的安全帶，繼續坐著，眼睛一直緊閉。

空服員的聲音，像特效的強心劑，將他身體積存的倦意，一下子驅走了。

希臘神殿、古劇場、小島、風車……想想也叫人雀躍萬分，能夠一探神馳已久的浪漫國度，再長的航程，也是值得。

阿進正想得眉飛色舞之際，機上廣播又起：「各位乘客注意，剛接到消息：由於機場地勤人員罷工的關係，行李服務可能有所延誤。如閣下只攜有隨身物品的話，恭喜你，你將不受影響。至於其他旅客，請耐心等候，航空公司將會增撥人手，盡快處理閣下的行李。」

阿進的心情往下一沉，但很快便又平復過來。他告訴自己：「反正有時間，就算作旅程的一部分吧，也是難得的經驗啊！」

機場大樓內人山人海，擠著不同國籍的人士，情況有點混亂。

被困在飛機上太久了，阿進離開狹窄的機艙後，便不願再靜止下來。他利用等候行李的時間，在大堂內穿梭遊逛，除了舒展筋骨，也順道觀察一下這地球村內的眾生相，看似無聊，倒也自得其樂。

行進間，隱隱傳來一聲呼喚：「進！」

他望望附近，沒有發現。是錯覺吧，他不再理會。

「進……是你嗎？」

聲音雖微弱，但身處陌生地方，遇到自己熟悉的語言，是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來的，情況就如在綠葉叢中找一朵紅花般的容易。這一次，阿進相信自己不會聽錯了。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可是搜尋了好一會，依然沒有所獲。放眼所及，都是各式各樣的人種，卻看不見華人的模樣。

阿進不得要領，轉身繼續前行，剛踏前一步，卻撞到了別人的身上，使他吃了一驚。

「哈！果然是你。」對方道。

當他把視線從遠處調節至眼前人的一刻，他的驚訝程度提昇得更甚。

「小雯？」他呆呆地，有點不知所措。

「想不到吧。」笑容滿面的小雯說：「剛才我也在懷疑自己的眼睛呢。實在不敢相信，會在這裡遇到你！」

「是啊，真的，妳也把我嚇了一跳。」阿進這才懂得反應。

「來旅遊？」小雯問道，臉上維持著笑容。

「是的。」阿進回以微笑：「很久沒見，身體可好吧？」

「我嘛，唉……」她收起笑容：「不許樂觀。」

兩人雖已分開，但關懷之情仍在。看見小雯的表情，阿進心內不禁擔憂起來，「怎麼啦？」他追問。

小雯倒抽一口氣說：「老了、也胖了……還有惡化的跡象！」

「就這樣麼？」他瞪大眼。

「不夠嗎？」小雯慢條斯理地說著。兩人對望一下，大笑。

「闊別一年，感覺妳比前開朗得多。」他說。

「是麼？可能大病之後，人生觀有所改變吧。」她道：「不過，以前的事我都忘了，無從比較。」

小雯望望阿進身旁：「你的同伴呢？」

「我是『獨行俠』，習慣獨來獨往。」阿進繼續道：「其實，認識妳之前，我也是這個模樣的。除了我們相愛的那段日子，才……」阿進忽然停下來：「喔，對不起，過去的事了。」

小雯垂下頭，笑容有點靦腆。

阿進快快的把話題拉開：「妳也是來遊玩的嗎？」

「家裡太悶了。」小雯點點頭：「這些日子，忙著重新學習。除了到社區學院上課的時間，便是呆在屋裡，像坐牢一樣。碰巧這次舅父到希臘出席學術論壇，我便嚷著要跟出來散散心，嘻。」接著露出一副俏皮的笑容。

「妳舅父也來了？」

「嗯！」小雯指指機場的另一角：「還有表姊也一起來了。他們正在那邊……喔！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小雯語音未落，舅父已來到兩人面前。

「小雯，妳站在這兒幹嗎？我們的行李都已領齊了，待接機的人一到，就可以回酒店休息了。」

小雯舅父說話像連珠炮般，似乎沒有注意到阿進的存在，直至阿進叫了一聲「舅父」，他才停下來。

「阿進？」他先是一呆，繼而熱情地跟阿進擁抱一番，然後對小雯說：「原來你們早約定在這裡見面，怪不得妳獨個兒走開來了。」

「我們只是偶然相遇。」小雯說。

「偶然？」舅父狐疑地笑道：「一個住在天南、一個居於地北，竟然在地中海相遇，那真是非常的『偶然』了」。

「小雯說的是實話，要不是機場職員罷工，相信我們也未必能碰上。」

「呵呵，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了。」舅父似乎是不大相信。「還是說說你的近況吧，還像以前般忙嗎？」他問阿進。

「最近公司為我添了個副手，工作較前清閒。」阿進答道。

「那不錯，可以多點時間休息一下。」舅父說。

「只怕早晚變成可有可無的閒人（冗員）。」阿進回應。

「說笑吧。」舅父笑道。

小雯學著阿進的語氣說話：「闊別一年，感覺閣下亦比以前開朗得多了。」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我提議我們約個時間一起晚餐，敘敘舊……明天我有事辦，不如後天吧，意下如何？」舅父問阿進。

阿進想了想：「真抱歉，我預訂了海上遊的票子，後天早上便要出發。」

聽見「海上遊」三字，小雯眼睛立刻像發了光般：「海上遊？羨慕你喔！我就只有聽聽的份兒。」

「難道你們不打算遊覽愛琴海的小島？」阿進問。

小雯搖搖頭，嘴巴翹得半天高的。

「那你們下個目的地是哪裡？」

「西雅圖！」她說。

「啊？」阿進有點困惑。

「我們只在雅典逗留幾天。」舅父解釋道：「之後我要立刻趕回紐約參加另一活動。」

「原來如此。」阿進說：「小雯，記得妳說過嚮往地中海的風光，不是嗎？希臘交通也挺方便的，即使沒有舅父和表姊相伴，妳也大可像我一樣，揹起背包，自行上路。」

「我也是這樣說嘛，但舅父就是不許。」小雯半帶抗議道：「人家又不是小孩！」

舅父道：「自從妳婆婆去世以後，照顧妳的責任，便落到我的肩上來了。妳要是有甚差錯，我哪有顏面上天堂見妳婆婆？一個女孩子，人生路不熟，遇到麻煩，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再者，妳的病還是初癒，不能夠太勞累。路上沒個人照應，叫我怎能放心得下？」

「爸。」忽然一架行李疊得高高的手推車被推到眾人前面。

舅父笑道：「妳表姊來了，叫她評個理。」

「你們一個個的蹓開，留下這大堆行李不管，真沒道義。」表姊從行李後走出來，看見阿進也有點意外：「喔，原來阿進也在這裡？」

寒喧幾句後，表姊問道：「你們剛在談論甚麼，叫我評甚麼理？」

「小雯聽說阿進要出海遊玩，心裡羨慕，抱怨我們不讓她多玩幾天。」舅父道。

「舅父愈來愈像老人家了。」小雯道。

「小雯，妳就不要怪舅父了，我們這次是為公事而來，實在抽不出時間陪妳遊玩。咦……」表姊忽然停了一下，說道：「早知道阿進也到希臘旅遊，妳跟他一起出發，事情不就簡單多了？」

「說得也對。」舅父有意無意的望向阿進：「有阿進照顧妳，我是絕對的安心，妳要去哪裡都可以。」

小雯鼓腮苦笑。

「長途跋涉到來，不多留幾天，實在可惜。」阿進聽見舅父的話，想了想道：「如果小雯不介意的話，我們的確可以結伴同遊。」

「只得我倆？」小雯躊躇了一下：「不大方便吧。」

氣氛變得尷尬。

「不要緊，我隨便說說而已。」阿進道。

不料小雯眼睛一轉，卻笑道：「不過，難得途上有人分享心中苦樂，該比獨個兒上路好吧。我怎會介意，只是，現在才說，太遲了吧？」

阿進的尷尬一掃而空：「現在並非旅遊季節，偌大的一條船，多加一個位子，問題應該不大。即使船公司安排不到房間，我也有辦法──我訂的是套間，必要時，我把睡房讓給妳就可以了……」

眾人的談話被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所打斷，舅父拿出電話，說了幾句後，對眾人道：「來接的車子到了，阿進，你住哪間酒店？我們一道走吧。」

「不用了。」阿進說道：「我的行李還沒『露面』，您們先走吧。」

「那末，小雯的船票拜託你了。」舅父輕拍他的肩：「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晚一點再聯絡。」

阿進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看著小雯的背影，已冷的心，竟又熾熱起來，忽然間，一絲初戀的感覺回來了。

是邱比特的玩笑？

阿進心裡，有的是興奮，但更多的是後悔。藕斷絲連，不是好的選擇，再跌一次的痛苦，他難以承受！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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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三　－　下）

      


「美，真的很美！」阿進讚嘆著，微笑著道：「小雯，今天實在不枉此行。多謝妳，介紹這地方給我。」

小雯望著海面，卻沒反應。

「小雯──」

「嗯？」她心不在焉似的。

「對不起。」阿進忽然冒出一句，這才引得她轉過頭來。

「為甚麼道歉？」她道：「好端端的。」

「環顧四周，我想不出甚麼令妳不快的因素，除了我。」

「我不快？何以見得？」

「今早開始，妳一直不發一言。」他留意著她的反應：「是討厭跟我同行？還是我的言談冒犯了妳？」

「噢！」她笑了起來：「你誤會了，我沒有不快。」

「我們相識日子不淺了，我的觀察不會錯的。」

「嗯……是的，是有少許苦惱。不過，你也的確錯了，我的不快樂，並非今天才開始，也並非因你而起。」她停了一下：「告訴你吧，打從我在醫院裡醒來的一刻開始，我就是活得不快樂。」

「為甚麼？」

「每個人都有記憶，不管是苦是樂，都有完整的記憶。但我──我的記憶卻零碎不全。即使四肢健全，仍然不能算一個完整的人。請問一個不完整的人，能活得快樂嗎？我不能！」小雯語調平和，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般，嘴角甚至掛著一絲微笑。

「妳這笑容也是裝的？」

「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的心情，我習慣這樣做。」

「但妳今天的表現，跟前兩天也明顯地不同，是有特別的原因嗎？」

「可能想得太多，頭有點痛吧。」她轉身倚著欄杆：「每次接觸到聖托里尼的名字，心裡便怪怪的，我說不出是甚麼原因，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踏足島上以後，這種感覺愈加強烈，思緒很亂，腦袋脹脹的，像塞著一大團糾纏不清的東西，卻被一扇無形的門牢牢困著。我懷疑腦海中的，可能就是我以前的記憶吧，只要我能夠打開那無形的門，便有可能喚回我的記憶。於是我努力的試、拚命的試，嘗試著把門打開。可是，想得頭也破了，那扇門卻依然牢不可破。腦袋裡的東西繼續壓迫著，把我壓得很辛苦，頭脹得快要裂開了。唉！」

「既然想不通，就不要多想了。萬事皆有因緣，要發生的定要發生、要失去的也終會失去，人力難以改變……發生了，我們只得接受。活在當下，只要向前看……」

阿進一口氣說了十多分鐘，小雯一直耐心聽著，直至他說完。

「很有禪意！」她說。

「很難明吧？聽不明白是正常的，說了老半天，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只怪我不善辭令，不懂得開解別人，但我目的只有一個，希望妳能開心一點。」

小雯沉默了片刻：「進，我知道你為了我，付出了許多精神，我很感動，謝謝你。跟你說話，我心裡也輕鬆多了。」

「真的嗎？」阿進只是笑笑，沒再糾纏下去，即使心裡仍是半信半疑。

「兩位！」說話的是一個廿來歲的希臘小伙子。

「要不要為你們來些禦寒飲品？」那服務生說：「地中海晚上的空氣，確實比較清涼。」

「喔，我們只要兩杯暖開水就可以了，有勞。」小雯答道。

過了一會，小伙子帶著水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張小茶几。

小伙子把東西放好後，禮貌地向他們說：「晚餐供應時段快要完了，要是你們錯過了的話，恐怕就要光顧我們的特色餐廳了！」

「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再待一會便進去。」阿進回答。

小伙子離開後，小雯打了個呵欠道：「這裡氣氛懶洋洋的，真想在此睡一睡。」

亞進想了想，忽然道：「等我一下。」說完便走開了，不多久，拉來兩張沙灘椅，想是從船上泳池借來的。

「想睡就睡吧。」他說。

兩人躺在椅子上，欣賞絢麗的夜空。

皎潔的月色、清爽的海風，直把人的心靈滌盪乾淨。不知不覺間，阿進哼起歌來：「Sleep, lay me down, and hold me closely……」

「等一等，這首歌……」

「很難聽嗎？那我不唱了。」
　
「不！這旋律很悅耳，繼續吧。」

阿進繼續唱：「Please promise me, that when I wake up form my dreams……」

等他唱完，小雯道：「很熟悉的感覺，但我記不起在甚麼時候聽過。」

「不要緊。」阿進笑笑：「這個時候，不要傷腦筋了，拋開一切，不要辜負眼前的美景。」

小雯對他的說話，卻好像無動於衷，依然是眉頭緊皺，心事重重的樣子。

「要知道歌曲的名字嗎？」阿進道。

她點點頭：「但你先不要告訴我，讓我自己想想。」

兩人又坐了一會，阿進忽然記起，兩人仍沒吃過晚餐。

「妳餓嗎？」他問。

小雯搖搖頭：「可能午餐太豐富，吃多了，不覺餓，只是有點渴。」

「嗯，既然如此，我提議取消我們的晚餐。」阿進道：「我去買些飲料和小食回來，一邊吃喝，一邊欣賞夜色。」

「好主意。」小雯附和著。

「那麼，我失陪一下，妳自己坐會兒吧。」

「請隨便！」她笑道：「不用急著回來，讓我多一點時間再想想那首歌，我今天一定要把它想出來。」

「好，努力想吧，不再騷擾妳了。」阿進沒好氣地搖搖頭，走開了。

當他帶著食物回來的時候，小雯卻不在椅子上。

原來她在不遠處的船邊，憑欄而立，遙望大海。

阿進放下手中的東西，前去叫她道：「小雯，過來吃東西吧。」

小雯一轉身，卻把阿進嚇壞了。只見她眼中淚水涔涔而下，儼然淚人。

「小雯，怎麼啦？」他慌忙問道：「有人騷擾妳嗎？」

小雯只抬頭看他一眼，便一把撲進他的懷裡，號啕大哭。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快答我啊。」阿進有點急了。

「我想起來了！」她聲音顫抖著說。

「啊？」阿進先是一呆，繼而笑道：「傻瓜，想到歌曲的名字，也不用哭吧。」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她重複著說：「以前的事，都想起來了！」

船上播放著悠揚的樂曲，但阿進的耳朵裡，只聽得見小雯的聲音。

「進，」她雙手把他摟得緊緊的：「不要再離開我。」


（全文……喔，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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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甚麼？」

「心裡有些問題，想弄個明白。」

「甚麼事情？」

「為何要到美國找我？我去美國治病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究竟是誰告訴你？」

阿進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不知該怎麼回答，總不能把祖莉供出來吧。

「但這並非關鍵！」她說：「其實我有預感你的到來，亦留下了後著。只是，我花了兩天時間，強忍頭痛寫成的『遺書』，竟然未能打發你離開，這才是我最大的疑問。」

「當日你看完我的信，仍然駕車到醫院裡來，為什麼？」她續說：「我想知道，是舅父露了餡兒？抑是我的計劃不周？」

「過去了的事，還說來幹嗎？」

「告訴我喔。」

阿進頭頂靈光一閃，隨口說道：「好吧，但妳得答應，聽完以後，不能動怒。」

「我可以保證。」

「好吧！別人都說『自古紅顏多薄命』，可是……」他的目光朝她身上打量了一下：「橫看豎看，妳都不像一個薄命的人。」

有點弦外之音。

小雯聽了，嘴巴嘟至尺長。

阿進立刻打揖笑道：「嘻，好啦，好啦，說笑而已，不要惱壞了身子。」說完，往她臉上親去。

「哼……」她轉過頭來，正要說話，卻剛好迎上了他……

清減了的臉龐，無損她的嬌媚，此刻，更透出一線緋紅。

良久，兩人稍稍分開，亞進道：「妳說過不會生氣的。」

「我有自知之明，才沒有生氣呢。」她扮一個鬼臉道：「只是你的說話，忽然刺激了我的食慾。」

「想吃甚麼？」

「對了，吃甚麼好呢……日式料理倒是不錯、法國菜也是很好的選擇……喔！有了，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餐廳，聽說不少國家元首，富豪名流來到此地，都要指名光顧的。」

「如此厲害，消費一定不便宜吧？」

「能夠得到美食指南三星級最高榮譽，價錢自然要多收一點了，對嗎？進，預備你的信用卡吧。」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