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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apu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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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太虛幻境 作者:納蘭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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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29:38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佳人尋釁~


容若沒有想到的是,他還沒到蒼道盟去還馬,蒼道盟找馬的人,已經直接闖進了他的家。

這個時候,他還在路上。

園子裡的下人,沒有一個敢攔氣勢洶洶的柳大小姐一行人。

凝香、侍月只會輕身功夫,沒有力量攔阻這十幾個佩刀持劍的人物。蘇意娘容華絕世,男子固然無不給三分面子,奈何柳非煙身為女子,一見到比自己更美的女人,火氣更大,毫不客氣地把她推開,就這麼一路闖到了馬廄。

「我的月華果然在這裡,你們這幫偷馬賊。」柳非煙跑過去,抱住月華的脖子,失而復得的欣喜,以及對盜馬者的憤怒一起湧了上來。

陪她來的,有七八個人,無不是錦衣華服,刀柄繫著美玉,劍上鑲著明珠,就算隨手甩出什麼小針小鏢小釘,都一概是黃金打造。

名號報出來,這位王公子,那位李大少,還有張少俠、孫英雄,什麼什麼拳打八方的關門弟子,又或是腳踢四海的唯一傳人。

個個字號叫得震天響,人人在街上橫著走,每人左邊臉上刻著「我有權有勢有本事」,右邊臉上刻著「誰敢惹我」,眼睛一概長在頭頂上。

近日為了柳非煙擇婿之事,濟州城有頭有臉的公子爺、大英雄,有一大半整天扛刀捧劍,滿世界截殺得罪美人的蘇良、趙儀(那個明顯比他們更有錢有勢,來歷不凡的容若,倒不見他們有哪位衝進園子大肆追殺),可惜一次也沒成功過。這一番跟了美人同來,誰不攢足了勁來表演。

「好不要臉。」

「盜馬賊,快出來。」

「縮頭烏龜,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快些出來,讓小爺好好教訓你。」

這些人一邊喊一邊叫,一邊動上了手。舞著劍,掄著刀,亂劈亂砍,恨不得即時把容若等人叫出來,好讓他們亂刀分屍。

馬廄三兩下被拆掉了,滿園的奇花異草也慘遭毒手。

眼看著這幫人氣勢洶洶,要衝進廳裡去砸東西了。

凝香和侍月雖然又驚又怕,終於還是必須鼓起勇氣衝出去攔。

卻聽到有人懶洋洋地說:「很精彩啊!想不到居然有人在我這個惡霸面前演惡霸戲。」

二女同時有些愕然。蕭遠一向以看容若的熱鬧為樂,這個時候,應該躲在哪裡拍手稱快才是,怎麼可能挺身而出?

兩個少女一起奔出廳去看,卻見蕭遠一個人,懷裡居然還抱著同樣懶洋洋的小叮噹,就擋在柳非煙一行人的路中間。

「三爺。」兩人一起脫口叫。

蕭遠扭頭對她們冷哂一聲:「妳們主子真是太寵你妳們了,真叫妳們無法無天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也不通知我。」

兩個少女眼中都有著疑惑,重又叫:「三爺。」

蕭遠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的確懶得替那小子出頭,事實上,我更喜歡拍手叫好,不過……」他目光對著眼前諸人一掃:「我更討厭有人在我面前這麼囂張。」

柳非煙對他恨之入骨,把纖手一指,銀牙一咬:「殺了他。」

一眾所謂的英雄俠少,如奉綸旨,剎時間,刀意冷,劍光寒。大家都自命英雄不凡,誰也不肯聚眾合攻,又都想在美人面前有所表現,一時間,還沒把蕭遠怎麼樣,他們自己倒你推我,我擠你,有人要搶先,有人偏不肯,暗中動上了手。開始還是暗裡較勁,推一推,扯一扯,到後來耐不住性子,竟是刀劍相擊起來。

「你閃開。」

「讓我來。」

「我為柳姑娘出手。」

「我來替柳姑娘出氣。」

一陣子混亂之後,這幫少俠,有的漂亮華服破了口子,有的束髮金冠被挑了下來,還有的乾脆鼻青臉腫了起來,偏偏那個他們要殺的蕭遠還沒事人一樣,站在面前,撫著小狗,冷冷而笑。

柳非煙氣得跺腳直罵:「你們搞什麼鬼,說幫我出氣,就是這麼幫的。」

她罵聲還沒絕,一眾少年中總算還有較機靈的人,剛才內鬨時退得稍遠,不曾受傷,這時聽柳非煙一罵,其他人一愣收手,他乘勢拔劍衝上,一劍三式,一式三變化,綿綿不絕,務必要把蕭遠斬於劍下。

蕭遠是皇族子弟,平時學的不過是騎射功夫,身手雖還靈活,但和這等江湖人相比,稍有不如,何況此時手無寸鐵。但他不慌不忙,撫摸小叮噹的手連顫都沒有顫一下:「馮光仲。」

那少年劍勢一顫,貼著蕭遠的臉刺過去,凌厲的劍氣帶起蕭遠一縷斷髮。少年人隨劍走,衝出數步,還不及回聲,已是厲聲問了出來:「你說什麼?」

「你叔叔馮光仲是當朝從三品武官,因為他在京中任職,你們馮家在民間才有如此聲望。馮家劍法,名聲顯赫,有幾分靠的是真本事,有幾分靠的是權勢。你不會希望你的叔叔被罷官去職吧?」

馮姓少年眼神一凜,長劍遙指蕭遠,因為憤怒而導致劍身微顫:「你敢這樣羞辱我馮家。」

「你有本事,刺過來試試。」蕭遠冷笑:「真當我們好欺了。用你們的豬腦袋想一想,憑什麼陸道靜一府之尊對我兄弟畢恭畢敬,憑什麼我們可以讓一本書在三天內就刻版上市,憑什麼我們敢招惹日月堂。比起明若離,你們算什麼?仗著你們那點兒小名聲小勢力,還真敢這樣放肆?你以為你叔叔官居從三品,很了不起嗎?我要毀了他,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就是當朝一品,也不敢對我如此無禮,你倒敢放肆成這樣?」

「你……」想是一生順風順水,何曾受過這種羞辱。馮姓少年臉漲得通紅,劍身猛顫,竟發出嗡嗡之聲,但卻是一劍也沒敢遞出來。

「你們都在做什麼?幫我殺了他。」柳非煙的聲音裡有刻骨的痛恨。

蕭遠冷笑一聲,揚眸掃去。

他自小就是王爺,天潢貴胄,聲勢顯赫,京城之中橫行霸道,當朝大臣都有不少受過他的欺凌,這十幾年練出來的威風霸氣,又豈是這濟州城裡,一般豪奢少年可以相比的。

這一眼掃去,幾個想要衝過來的年輕高手、英雄俠少竟莫名地心下一虛,刀刀劍劍一概沒有在第一時間遞出來。

蕭遠冷笑三聲:「柳大小姐,這幫人整日圍在妳身邊,對於他們,只怕妳還根本談不上真正的瞭解,不如我來為妳介紹吧!」

他信手一指,那擋在柳非煙面前,手持五尺巨劍,一副大義凜然、英勇護花神色的少年:「趙軒之,巨劍門趙易揚之子。江湖傳他,聰明天成,幼承家學,巨劍當空,萬夫莫及。自十二歲入江湖行俠,每年必誅一巨惡,必救一方百姓。十二歲除淫賊花似錦,十三歲誅惡匪劉絕煙,十四歲以家中產業抵押,借銀三萬兩,救助涇河兩岸受災百姓,年少成名,俠行傳天下。不過柳小姐知不知道,當年被殺的花似錦,不過是可憐到正好碰到趙大公子強姦民女,不及逃走的農民,於是他就好端端……」

蕭遠往側一避,讓過趙軒之鐵青著臉劈過來的巨劍:「憑這樣的劍法,又何來趙家而今的財勢,趙少俠行俠仗義的美名?只不過趙公子十三歲那年,趙家上下冒充惡匪,血洗江中富戶十三家,然後趙少俠提著某個倒霉蛋的人頭,口稱誅殺惡匪,所謂俠士,不過如此。」

他一邊躲,一邊說,趙軒之一劍比一劍劈得狠,蕭遠越閃越是狼狽,眼看危如累卵,大喝一聲:「還不出手,不要命了?」

話音未落,空中一道勁風掠過,只聽得一聲悶哼,趙軒之巨劍落地,面如土色,右臂幾乎被一支勁箭洞穿,鮮血轉眼染紅衣襟。

柳非煙俏臉變色:「成大捕頭,當年我爹傳你神箭,就是為了讓你與我做對的?」

一個人影自院牆外躍下,身著捕役服飾,雙目炯然有光,身形雖稍嫌矮小,卻靈活機變,幾個起落,已近眾人面前。他兩手空空,並沒有帶上弓箭,抱拳做禮:「柳小姐,成永心雖出身蒼道盟,如今畢竟在公門任職,陸大人有令,必須確保容公子一家上下,安全無恙,否則提頭來見,請小姐……」

柳非煙纖手拔刀,刀身微顫,綻起微微的刀花:「我若定要殺他,你要來拿我嗎?」

成永心臉色無奈:「小姐,何必為難於我。」

蕭遠忽的長聲大笑:「柳家小姐好威風,怪不得人人都道,在這濟州地界,旁人只知有蒼道盟,哪裡還知道官府。只可惜,妳蒼道盟雖威風,今日在場的英雄豪傑,拜倒妳石榴裙下的公子少俠們,怕是沒有哪一個敢出手的……」

柳非煙一怔,往左右看去,卻見這些平日裡口口聲聲,為了她可上九天攬月,可下北海捉蛟的男人,臉色一概白裡透著青,手裡的刀劍兵刃全都無力地垂下去,剛才一副要拆掉整個園子的氣勢,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蕭遠笑道:「有趙馮二人的前車之鑒,他們還不受夠教訓嗎?試問這些大門大派大家少爺,有多少是仗著家中之勢凌人,有多少是仗著親朋故舊做高官而勢霸一方?我勢力更大,官更高,哪個敢來欺我?這些英雄豪傑、少年俠士,又有誰沒做過喪德敗行之事,又有誰沒有幾件不能讓旁人知曉的醜事?我既揭得穿姓趙的,難道就不知道其他人的惡行嗎?」

蕭遠說著說著,縱聲長笑:「英雄豪傑,這就是江湖人的英雄豪傑,世家俠少,這就是你們的所謂俠義?天下英雄,不過如此。」

他笑聲穿雲,可眼睛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你們做過什麼喪心病狂、見不得人的事,我才不在乎,你們若敢與我一爭,若敢於不顧一切來殺我,要敢當著官爺的面來砍我,我倒還敬你們三分,讚你們一聲烈性。到頭來,你們的霸道驕橫,只知用來對付弱者,只要看到稍為強大之人,即刻如鼠見貓,畏縮不前,令人齒冷。最好快些滾出我的家,我見了你們,就覺得心煩。」

他冷笑拂袖,轉頭悠閒而去,一邊走,一邊笑:「所謂英雄,所謂英雄……當今天下,何嘗有真英雄。」

柳非煙只覺他每一聲笑,都刺心刺骨,看著身前身後,這些江湖新秀、少年豪傑,人人面如土色,個個神色僵木,心中又氣又恨,就算早已心有所屬,並不真把這些人放在心間,但想到整日在一起廝混玩樂的,竟是這樣無德無行、欺善怕強之輩,更是羞怒,氣極之下,縱身直撲蕭遠:「他們不敢殺你,我敢。」

她出手極快,飛撲如風,再加上又是蒼道盟的大小姐,成永心縱身懷絕技,一時竟也不敢硬攔,只得叫了一聲:「蕭公子小心。」

蕭遠頭也不回,雙手一舉一拋,一團雪白的東西被他扔向了柳非煙,原來是他懷中的小叮噹。

小叮噹身體凌空,一刀迎面而來,竟然「汪」的一聲叫,在半空中輕快地翻身,身子一縱,不但躲過了刀光,還對著柳大小姐烏髮如雲的螓首落過去,動作之迅快,攻擊之精準,恰似一流高手一般。

看得一旁諸人無不心中一凜,這姓容的一家人真個是深不可測,不但身分似乎貴不可言,連兩個小廝的武功都高明過人,甚至於一隻狗也像受過專門的訓練,竟然精於格鬥。

可事實上,是這幫人太過高看容若了。

容若只不過很壞心眼,喜歡欺負小動物,從皇宮裡開始,就愛鬥狗追貓拿兔子,每次餵食時,更愛逗牠們,小東西把頭伸到西,他就把手移到東。為了食物,為了吃飯,由他親自餵養的小動物們,都習慣了來去如電,奔走如飛,又跳又抓地搶食物了。

容若後來練了武功,和小動物們玩鬧時,不知不覺也用上了各式功夫追逐。

小動物們為了吃飽肚子活下去,不再受壞主人的欺負,也自然而然地被訓練出一副好身手。

若不是有這樣的好基礎墊底,當日在煙雨樓上,柳非煙也不至於被幾隻小動物弄到那麼狼狽的地步。

當初煙雨樓上,柳非煙沒有防備,又被好幾個小動物同時襲擊,才吃了大虧,但如今她面對的只有一隻看似厲害,其實還真沒正式學過功夫的小狗,按理說要應付應是綽綽有餘的。

可是她一見小狗,立時想到煙雨樓上之慘狀,她是寧死不願再受第二次羞辱的,立時如驚弓之鳥一般,收劍後退,只想著立起門戶,舞刀自保,哪裡還顧得上進攻。

她全力一刀攻出,如今心中害怕,急急收刀,即時手忙腳亂,卻覺得臉上一熱,竟是被蕭遠欺近身邊,在花一般的俏臉上摸了一把。

「好一個又香又嫩的美人兒,我就是愛妳這潑辣味道。」

柳非煙幾乎吐血,刀勢一轉,惡狠狠砍去。

蕭遠身子迅速後仰,躲開這一刀。

小叮噹一躍,沒躍到美人頭上去,居然汪汪叫著,跳起來往柳非煙身上撲。

柳非煙氣急敗壞,武功大失水準,一心只想殺了蕭遠,卻又讓小叮噹撲個正著,狗爪子毫不客氣地在她身上名貴的衣料上劃出兩個黑圈,狗嘴巴狠狠地咬下去。

柳非煙察覺不對,猛力一振往上躍起,小叮噹沒能咬傷人,卻把她的裙子咬掉一大塊布。

柳非煙又羞又氣,待要收刀回來,先對付這頭討厭的狗,卻覺頭上一輕,玉簪竟被蕭遠抽走,滿頭烏髮散落下來。

蕭遠猶自漫聲道:「好個美人,小叮噹啊!你說我將她娶去做我的第十八房姨太太好不好?」

柳非煙氣得暈了頭,收刀又去刺蕭遠,蕭遠一退六七步,小叮噹神勇非凡的再次撲上來。

柳非煙武功本在蕭遠之上,奈何此時氣得不輕,武功大失水準,要斬蕭遠,必被小狗騷擾,要砍小狗,又要被蕭遠輕薄。偏偏蕭遠動作靈活,小狗身子敏捷,一時竟誰也奈何不得,反是她手忙腳亂,東刺西跑,倒成了被戲耍的一個。

一干隨她來的英雄俠少們沒一個出手救她。成永心念及同門,心下不忍,但素知這位大小姐驕縱任性,此刻氣怒至此,若要相勸,只怕反被怨恨,無可奈何,也只得眼睜睜看著。

蕭遠幾次三番偷襲得手,眼見柳非煙的劍越舞越是不成章法,他一個閃身,乘她不防,又欺近過去,掌中一抹寒光掠影,竟是一把小匕首從袖中滑落到掌間,在他唇角惡意的笑容微展時,手一振,橫刃一劃,目標竟是束了柳非煙纖纖細腰的紅色腰帶。

這腰帶若斷,衣裙一散,女子清白之軀暴露於一眾男兒面前,以柳非煙的性子,只怕必是要立時橫刀自刎的。

成永心臉上變色,待要出手,已是不及阻攔,只得大叫一聲:「不可。」

聲猶在耳,蕭遠一聲悶哼,連退七八步,臉上浮起詭異的艷紅之色。他伸手拭了拭唇角,抹去悄悄溢出來的猩紅血漬,冷笑一聲:「好內功,好手段,好卑鄙的偷襲,真不愧是神武鏢局的少局主。」

白衣迎風,素來給人儒雅之感的何修遠此刻也面有怒容,一手牽住怒極欲狂的柳非煙,一手指向蕭遠:「閣下出手如此無恥,倒還敢說旁人卑鄙。」

蕭遠笑道:「各位,我向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何公子。」

柳非煙渾身一顫,想到蕭遠當眾揭穿趙軒之的醜事,心間一冷,難道何修遠竟也……

她竟不敢想下去,下意識一橫身擋在何修遠前面,柳葉刀遙指蕭遠,因為過份憤怒,刀身不斷顫動,發出輕微的震動聲,竟似連刀也為主人而感氣怒,憤而做吟:「你閉嘴,再敢胡說八道,我把你碎屍萬段。」

「我就是不說了,難道柳小姐妳竟會饒了我?」蕭遠悠悠一笑,拍拍手,小叮噹即刻乖乖跑到他腳下,搖搖尾巴,叫兩聲,比在容若面前時聽話得多。

蕭遠俯身抱起小叮噹,悠然說:「妳放心,這位何公子,還真個儒雅溫文,進退有度,行事大有君子之風,唯一見不得人的就是,他早與蒼道盟柳大小姐有攜手之約。只因蒼道盟求親者太眾,柳清揚不願得罪各方人物,神武鏢局也不願樹敵於四方,所以有意將真相隱瞞,假稱蒼道盟要聚天下英雄而選婿,事前讓所有想追求小姐之人,共訂一約,無論何人選中,不得妒嫉,不得懷恨,以後還要聯眾人之力,維護小姐夫婦二人,凡有傷及小姐之人,絕不放過。如此輕易施展手段,不但絕了蒼道盟與神武鏢局的後顧之憂,反而在以後多了許多利用天下英雄的機會,當真妙極。蒼道盟新姑爺這個餌果然非常香美,引來了這一干……」

他回頭不屑地看向其他人:「英雄豪傑,如蠅逐糞,真是讓人噁心得很呢!」

他就這樣輕輕鬆鬆把蒼道盟與神武鏢局的如意算盤說得清清楚楚,冷笑著站在一旁,欣賞每一個人慘變的臉色。

柳非煙開始還對其他隨行眾少年滿心不屑和憤恨,如今被蕭遠挑明父親的用心,見這些自己輕視的人也都紛紛抬頭,用憤怒的眼神望來,她又羞又窘又愧又慌,扭頭便跑。

何修遠本來是個文武雙全的儒雅公子,處在什麼境地也不致太失態,這時被蕭遠揭穿用心,也是心中一震,一時竟沒有及時拉住柳非煙,忙回頭追了過去。

其他隨柳非煙來鬧事的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在原地發愣。

蕭遠冷笑一聲:「各位還要我請你們用晚飯嗎?」

話猶未落,一群人已是「轟」的一聲,追著柳非煙向大門處跑去了。

成永心苦笑一下,對著蕭遠施了一禮,也跟著快步出去。

蕭遠撫摸著小叮噹,慢吞吞道:「不送不送。」

誰知很快,遠處大門方向,就傳出一片驚呼,有一個聲音叫得尤其慘厲。

「容公子,容公子。」

蕭遠一怔,凝香、侍月已是一齊施展輕功,風一般地掠了出去。蘇意娘不會武功,也一手提著裙子,快步跑出廳來,一路往外跑去,再沒多看蕭遠一眼。

蕭遠眉頭微皺,抱著小叮噹,也大步往大門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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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死之間~


家門就在眼前,容若情不自禁加快了步伐,沒料到一個人影從斜刺裡衝過來,張臂攔在面前:「恩公,你不能回家去。」

容若一怔,舉目望去,卻是一個衣衫破舊,但眉目清秀的女子。頭髮有些亂,臉上身上都有些灰塵泥垢,像是因為跑了太多路,正在微微喘著氣。

容若愣了一愣,才想起來,這不是自己今天早上,在街上救的那個小姑娘嗎?

「是妳,妳怎麼找到我的?」

少女不斷的喘氣,胸膛隨之起伏不定:「我今早得恩公所救,後見恩公上了酒樓,我想跟去,卻被趕了出來,只得四處打聽恩公的名字。恩公是濟州名人容公子,竟是無人不知,所以我打聽出恩公的住處,特地趕來拜謝,沒想到剛才看到柳大小姐,領著一群人,拿刀帶劍的衝進去了。柳大小姐在濟州勢力很大,沒有人敢惹她不高興,她看起來真的非常生氣。我十分害怕,就在外頭一直守著,幸好原來恩公不在家裡,請恩公快快避一避吧!千萬別讓柳大小姐撞著了,她惱怒起來,真會拿劍砍人的。」

她的臉色又青又白,眼中全是驚怕。在普通百姓眼中,柳非煙這有權有勢又任性的大小姐,確是極為讓他們害怕的。

可她明明怕得全身發抖,還是堅持守在這裡,直到容若出現,才衝出來阻攔。

容若心下感動,又知道陸道靜必會派人保護他的家,所以也不怎麼擔心,只柔聲問:「妳叫什麼名字?真要謝謝妳這般幫我。」

少女臉上微紅,低聲道:「小女子肖鶯兒,孤苦伶仃,得恩公救護之德,若能回報一二,也實是應當。我一個普通民家女兒,怎當得起恩公稱謝。」

容若笑一笑:「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妳先回家去吧!」說著邁步又要往大門處去。

肖鶯兒一怔之後,立刻再次撲過來,攔在容若前進的道路上:「恩公……」

容若忽然一皺眉,目光掠過她的肩頭,向裡望去:「柳小姐。」

肖鶯兒一驚回頭,竟見那美麗出眾,每日鮮衣麗服,名馬寶刀,在濟州城來去,奪了滿城人心神的柳家大小姐,衣髮皆亂,一手持刀,一手掩面,一路哭,一路往外跑,那樣子倒是比她這個貧苦可憐、走投無路的民女還要狼狽。

容若雖惱柳非煙上門鬧事,但見她弄到如此地步,心中也是惻然。畢竟柳非煙是美人,男人又有幾個對美人不心軟的,一看她這哭泣飛逃的狼狽,就料到必是又吃了蕭遠的虧。想來柳非煙家世顯赫,受盡嬌寵愛憐,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容若這心中一軟,大男人憐香惜玉的毛病上來,快步迎上去,眼見柳非煙接近就伸手一攔,儘量放柔聲音說:「柳姑娘,出什麼事了,可是家人有所得罪?」

柳非煙羞窘莫名,只想快快奔逃而出,身後一大幫人叫得越急,喊得越響,她越是逃得快。

偏偏容若伸手來攔,她一抬頭,看到容若,第一個想法是,這人和那個壞蛋是一夥的,必是要合力羞辱我。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她想也不想,抬手一刀,對著容若扎過去。

雙方相距極近,容若又無防備,柳非煙武功底子不弱,這一刀如電刺下來,竟是誰也來不及相救。

因著容若快步走過去攔柳非煙,和蘇良、趙儀拉開了距離,柳非煙跑得很快,後面追來的何修遠、成永心,以及其他一干人,也離著足有四五丈,蕭遙武功太低,性德力量全失,一時間驚聲四起,諸人皆援手不及。

唯有肖鶯兒,也許是因為在濟州長大,深知柳大小姐脾氣壞,對柳家小姐的本事厲害印象深刻,關懷之下,一直急步跟著容若,眼見刀光刺出,想也不想,一挺身,硬用自己的嬌軀攔了過去:「恩公小心。」

容若的武功不高,撐死了也就二流,絕對上不了一流,但輕功還真的不差,就算沒有防備,經性德長時間訓練,早已身輕如燕的身體卻比大腦更快一步反應過來,眼看就要側身避過,誰知肖鶯兒挺身攔上。

柳非煙刀勢如電,若是不及收刀,必會刺在肖鶯兒身上。

容若怎忍女子代他受刀,只得放棄唯一退躍閃避的機會,左手把肖鶯兒往旁邊一推,右手一抬,用戴了護臂的手去硬架柳葉刀。

肖鶯兒哪知這等江湖交手的玄機,只覺身子被往外一推,必不能替容若擋刀,嚇得尖叫一聲,情急間,不顧生死,伸出自己的雙手,竟用肉掌去抓刀。

她的手真的抓到了柳非煙的柳葉刀上,但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又怎麼阻得住柳非煙的快刀,柳非煙的刀勢不但沒有受影響,反而微微一顫,避過了容若擋格的右手。

容若一格失手,心中已是一涼,見肖鶯兒滿手鮮血,又是一驚,然後就是胸前一痛,他本能地伸手一抓,抓住了扎在左胸心口的柳葉刀。胸口痛得厲害,鮮血剎時把他的前胸染得一片觸目的紅。

耳旁似乎聽到無數聲驚呼,容若腳一軟,再也站不住,跌倒下去。

「公子。」

「容公子。」

「恩公。」

「容若。」

一聲又一聲,叫得聲嘶力竭。容若微動唇角,想要笑一笑,想要告訴他們沒有事,卻覺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人影都看不清楚,他努力要睜大眼睛,最終卻還是陷於沉沉黑暗中。


柳非煙一刀得手也是一怔,見容若滿胸鮮血,滿臉愕然,聽到身後一片驚叫。

成永心簡直是撕心裂肺地喊出來:「小姐,妳給師父惹下大禍了。」

柳非煙這才記起容若那來歷不明卻絕對貴不可言的身分,心下一慌,手一鬆,放開柳葉刀,卻見容若直直地倒下去。

那捨身擋刀的少女,顧不得雙手鮮血淋淋,傷痛入骨,撲倒在地,大聲呼喊:「容公子。」

後方的性德和蕭遙,一起快步過來,查看容若的傷勢,蕭遙更是連聲呼喚。

身後風聲疾掠,兩道倩影飛掠而至,一起跪到容若身邊,凝香、侍月痛哭連喚:「公子。」

柳非煙還在發呆,面前已是寒氣森森,兩把劍直指眉峰,劍未至,劍上殺氣,無形有質,掠面生寒。

何修遠從後方一掠而至,一手抓住柳非煙的纖腕,一手五指飛彈,每一記都正好彈在劍鋒上。

他家傳武功雖根底紮實,但蘇良、趙儀此時怒極恨極,雙劍聯手,威力倍增,何修遠又還要顧著失魂落魄的柳非煙,十幾招後,已是左右支絀,情勢危急了。

成永心見此情形,大喝一聲:「殺人兇手,還不隨我投案。」說著疾撲而上,雙掌連劈,氣勢驚人。

但他這一撲到四人中間,卻又正好阻礙了蘇良和趙儀的劍勢,讓他們如流水一般連綿的劍招再也繼續不下去。

何修遠一手拉著柳非煙,單臂應招,接一掌,退一步,竟是連連退出十幾步。

成永心又一掌劈來,同時又疾又快地低喝了一聲:「快走。」

何修遠會意,藉著成永心這一掌劈來的助力,環著柳非煙的腰,凌空掠起,轉眼遠去無蹤。

蘇良、趙儀心有不甘,還待再追,聽後面哭成一團,終究放不下心,轉過身來探視容若。

容若此時早已雙目緊閉,人事不知,眾人只看到他的手仍牢牢抓住胸前的柳葉刀刀刃上,前胸鮮紅的血越來越多,刺人眼目。

成永心湊近一看那直扎在心口上的刀,再看看容若全無血色、死人般的臉,只感心間一涼,脖子上也是一冷,想起陸道靜吩咐保護容若安全時的鄭重,仰天長嘆:「我命休矣。」

其他跟隨柳非煙來找麻煩的人,見惹出了這麼大的事,無不臉青唇白,躡手躡腳,退了個乾淨。

大門口,除了一群圍著容若的人,就只有面色慘白,依門而立的蘇意娘,和抱著小叮噹慢慢撫摸,眼神深得看不見底的蕭遠。


整個濟州都亂了。

陸道靜接到消息,容公子傷重垂危,生死不知,就當場嚇得魂飛魄散。

他騎馬來到容若家門口時,幾乎是從馬上跌下來的。

衝進園子,沒有一個人理會他,所有下人都來去匆匆,神色沉重。

性德抱著容若關在閒雲居中為他療傷,所有手忙腳亂,只會大叫,幫不上忙的人,都被他關在門外,清水一盆盆遞進去,然後化做血水一盆盆端出來。

陸道靜只覺身軟腳軟,連心都軟了,滿頭滿身的冷汗,擦也擦不盡,賠著笑剛想說一聲探望,蕭遙已是臉色鐵青,冷聲道:「好一位父母官,好一個執掌一方安寧的陸大人,這就是你治下的濟州城,你還敢要求見哪一個?」

陸道靜點頭哈腰,賠盡小心:「下官有罪,下官有罪,只是還容下官為容公子延醫診治。」

「有我在,要那庸醫何用?」即使是性德永遠平靜的聲音裡,也有隱隱壓抑的風雷:「拿紙筆來。」

蘇意娘一聲不出,端了紙筆進房間,不一會,手持一紙走出來,遞與蘇良:「這是藥方。」

蘇良接過一看,也一語不發的盡展輕功,如飛而去。

所有人都沉著臉,四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偶爾才會有一兩聲女子痛楚入心的啜泣聲。

這反而比大哭更加讓人感到壓抑。

過份的心理壓力讓陸道靜覺得自己隨時就會倒地暈迷,搜腸括肚想些話可以說,可是所有人,卻沒有一個正眼看他這知府老爺。

最終還是蕭遙冷喝一聲:「陸大人,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捉拿兇手?」

陸道靜如獲大赦,連忙退了出來,等出得大門時,已覺得汗濕重衣,裡裡外外五件衣服,幾乎都可以擰出水來了。

身邊的衙役差官圍了上來,陸道靜跺足罵道:「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這麼點事都辦不好。容若的身分貴不可言,若是喪命在濟州,府衙上下,只怕沒有一個人逃得了死罪。你們還發什麼愣,成永心保護不力,即時收監。王鐵成,你帶人捉拿兇手,林永青,把全城的大夫全押來看傷,各家藥鋪,有什麼好藥,全給我搬來。」

陸道靜連發命令,此刻他已不指望保住烏紗,就連腦袋也不存大的希望能保住了,盼只盼最後可以立些微功,至少保得一家老小安然無恙就好了。


只可惜就連捉拿兇手都不是容易的事。

柳非煙自從刺傷容若後,就沒有人再見到她的蹤跡。

派人去柳清揚那裡捉人,柳清揚七情上臉,長嘆一番教女不嚴之罪,皺起眉頭,哀嘆一通不知道愛女蹤跡的苦惱,大大方方,讓官兵進門去搜查。他勢力滿濟州,要把個人藏起來還不容易,就是官府掘地三尺,也未必找得到人。再加上,官軍之中有一半出身於蒼道盟,民間蒼道盟更具無比威信,他這樣和官方採取合作態度,甚至還作張作智,拍桌子打板凳,痛罵一番不肖女兒,板著臉喝令全部蒼道盟弟子齊力搜索柳非煙。

在這種情況下,陸道靜再無奈,再不甘,也無法真把柳清揚捉起來逼問柳非煙的下落,甚至還不得不陪著笑臉,安慰柳清揚幾句不必太難過的空話。

陸道靜拿柳清揚沒法子,又捉不到柳非煙,一口悶氣無處發洩,無奈之下,只得派人去把隨柳非煙一同闖入容若家中的其他人捉拿。

這些人固然有些勢力,又怎比得上蒼道盟的聲勢。面對官府的捉拿圍剿,或是持械抵抗,慘烈廝殺一陣被擒,或是全家逃離,被快馬追擊捉回,短短兩三天,濟州城內,大規模的殺伐爭鬥,竟有好幾起。

滿城的殺氣騰騰,滿城百姓談論的話題,都和那神秘莫測的容公子的傷勢有關。街上有人議論容若,茶館酒舍,有人談起容若,甚至有人把容若的故事,編成唱詞,那說書的、彈詞的,把他的來歷說得玄之又玄,受傷的經過講得險之又險,倒也聽客如雲。

但是因著容若一傷,全濟州紛爭不斷,殺戮常有,市井蕭條起來,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跑到廟裡去給容若燒香拜佛,只求這位容公子快快好起來,濟州一切恢復正常。

城郊那素來冷清的水月庵,香火竟一時興旺起來。一向習慣冷清日子的女尼們,也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了。

數日來,楚韻如一直住在水月庵中。雖說尼庵生活簡樸異常,但女尼們對她總也算多方照料,她心中苦惱,也不將這身外享受看重,倒也喜庵中清靜自在,不受煩擾。

她每日聽眾尼早課,聽主持師太講解經文,下午便自己親手抄錄經書,暗中為容若求乞平安。內心或許苦楚悲涼,但至少表面上,還是安然清靜的。

只是這兩日一向冷清的庵堂,忽然來了許多香客,倒叫她拘束起來,不得不躲在禪房內,半步也不敢亂走,唯恐讓人看出形跡,傳至容若耳內。

她躲在禪房裡,一日三餐都由女尼送到房裡來,按理說倒也沒有什麼不便。只是今日,午時已過了很久,齋飯卻還沒有送到。飢腸轆轆,楚韻如不覺在禪房裡有些坐立不安。

等到房門終於打開,一個女尼捧著齋飯進來時,楚韻如簡直長出一口氣,若不是多年的教養在,只怕便要衝過去,將齋飯快快搶過來吃了。

女尼放下齋飯,合十一禮:「女施主請原諒,這兩日庵中拜佛的居士太多,剛才忙著給大家張羅齋菜,全庵上下,反而都耽誤了用飯。」

楚韻如終於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這水月庵素來清靜,不知為什麼,忽然間來了這麼多拜佛之人?」

「濟州城裡有一位貴人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弄得滿城風雨,官兵到處捉人,四處械鬥不斷,百姓沒事不敢出門。老百姓們盼著日子早早安寧下來,不免要求神拜佛,還有一些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因那人的受傷,居然被捉進官府,他們的家人更擔心,把方圓十幾里內的佛廟道觀都拜盡了,那算命問卦的也問了個遍,自然是想求個平安了。」

「到底是什麼大人物受傷,竟把濟州城驚動成這樣?」楚韻如一邊問,一邊暗中回憶自進濟州以來,所見的那些大人物,心裡暗暗猜測會是哪一個。

「聽說是一個名叫容若,從京城來的大人物。」

耳畔的聲音不大,聽來卻如驚雷震心。楚韻如猛一探手,抓住女尼,大聲問:「妳說受傷的是誰?」

她情急之間,也不知道控制力量,這女尼哪裡禁得起她這練過武的人用力一抓,立時痛得連聲慘叫起來。

楚韻如這才發覺失態,忙又放手,卻覺心如火焚,一迭連聲問:「是不是容若受了傷,他傷得怎麼樣?」

女尼臉色青白,說話結巴:「我也不清楚,聽說他傷得很重,一直暈迷不醒,妳……」

話還沒有說完,女尼只覺眼前一花,耳聞衣袂掠風之聲,那容色絕美,但多日來神情鬱鬱,不見歡顏的女子,已不在房中了。


已是嚴冬,寒風蕭蕭,城郊長長古道上,人影寥寥。惟有楚韻如逆風而掠,狂風襲來,心中如火之焚,又似冰雪之冷。手足之間,更是一片冰涼,任如何運轉內息,強提內力,都暖不起半分。

她從水月庵一路疾掠往濟州,不曾停歇一時一刻。眼看著離城越來越近,反添更多情怯。既憂他傷勢,盼能相見,又恐他傷重,暗怕相見。

她這樣心思繁亂地盡速前行,遠處青山,近處江水,無心賞玩,來往行人,更不曾注意。前方有兩個人正坐在路邊歇腳,她也不多看一眼,疾掠而過。偏偏冬天寒冷的風,把一句揪心的話,送進耳邊。

「真不騙你,那可是我親眼見著的,容若容公子慘叫著倒下去,血流了一地,傷得那叫重啊……」

楚韻如心間一震,不假思索,應聲撲去,連男女之防,多年閨訓,一概忘了個乾淨,一把抓住路邊那說話之人的手,喝道:「容公子受傷之時,莫非你正好在場?」

剛才那高聲說話的中年男子痛得齜牙咧嘴,卻又帶著痛,對楚韻如一笑,笑容異常詭異。

楚韻如才覺一怔,旁邊另外一人已笑嘻嘻地道:「這位想必是容夫人吧?」

楚韻如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失聲問:「你們是什麼人……」一句話不曾說完,只覺一縷幽香撲鼻而來,全身一軟,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笑嘻嘻的男子伸手把她托住:「真是個美人兒啊!聽說還是個女中豪傑,當初煙雨樓上一劍震群英,如今還不由著我們手到擒來。」

「主上早就說過,這女人武功雖高,卻根本沒有江湖經驗,出其不意,要制她易如反掌。」剛才說話引誘楚韻如的男子得意地道:「主上真是神機妙算,料準了只要這女人不遠離濟州,一聽容若受傷,必會心急前來相會,只要我們在城裡城外,有意四處講述容若受傷之事的情形,她必會撞到我們手中來。」

笑嘻嘻的男人更是笑得合不上嘴:「主上這次派出二十多對人,城裡城外,到處宣揚,偏她撞到我們手中來了,這個頭功,想必是少不了的。」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回去吧!」

「好。」

他們抱起已不醒人事的楚韻如漸漸遠去,只留得意忘形的大笑聲,在風中漸漸飄散開去。


容若受傷至今,已有足足三天了。

三天來,濟州城內,處處風雲變亂,局面極度緊張。三天來,陸道靜把全城的名醫都派到逸園來為容若看傷。

可是這班名醫,一看到性德為容若施針時的動作,再看看性德為容若開的藥方,就一起告辭,聲稱國手既在,何必他們獻醜。

蘇良屢次去藥鋪抓藥,藥方早已被傳抄到各大勢力的首腦手中。

蒼道盟、日月堂、神武鏢局,甚至謝遠之手上都有醫道高手,看過藥方之後,無不驚嘆。

這藥方妙就妙在,但凡是醫道上有造詣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此方的高明之處,但換了他們自己,卻斷斷開不出這樣的藥方。

這種藥方針對的,的確是重傷垂危之症。而如果這樣還藥石無效,那就是集他們眾人之力,也不可能救得活那傷重之人。

既然一切只能靠性德的力量,再聽憑天意,各方勢力,也只得束手等候。

就這樣,過了整整三天。

容若一直昏迷不醒。

除了蕭遠一個人還好吃好睡沒事人一樣,其他人都整日聚在閒雲居外,無心飲食,不能安枕。女兒家不敢痛哭,只能垂淚低泣。

以謝家為首,濟州城各方勢力,各處有名有姓的人物,無不或派親信,或親自來探望。

只是容若昏迷不醒,房間裡豈能來這麼多人進進出出。

蕭遠不管事,性德不理會,蕭遙一心只在乎弟弟的生死,就連謝遠之都懶得應酬。

倒是司馬芸娘出來,進退應答,待客迎送,絕無失禮之處。

她素有名士風流氣,在濟州時時廣宴賓客,與一眾名士才子結交,滿城權貴豪富,竟也無人敢於看輕她。一大輪地拜訪之後,也都盡過自己的禮數,又知容若家裡沒人有閒心多招待客人,也就不再上門了。

司馬芸娘也陪著大家一起,幾日幾夜不睡地等待容若好轉。所有人悲痛欲絕時,也唯有她,還能稍稍保持鎮定,溫言軟語,安撫眾人的情緒。

開始大家還都天天守在閒雲居外,性德嫌他們吵,趕他們離開。大家只好在大廳乾坐,時間漫長得彷彿三日已是三年。

三日間,哭得最傷心的,既非凝香、侍月,也不是蘇意娘,反而是那為容若雙手受傷的肖鶯兒。

她幾乎一直沒有停止過哭泣,一直斷斷續續地自責:「都是我不好……我幫不到恩公……我都已經抓住刀了……為什麼還是……」

她兩手血淋淋,也不顧疼得厲害,只為容若而哭,看得旁人心中惻然。

凝香、侍月強忍悲傷,過來為她上藥包紮。蘇意娘柔語安慰,她卻滿心悲惻,越哭越傷心,三天下來,哭得聲嘶力竭,喉嚨發啞。

司馬芸娘也許是看不下去了,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柔聲說:「別太傷心了,容公子會好起來的,妳這樣哭紅了眼睛,怎麼去見他。」

肖鶯兒哭得嗓子發啞,正需飲水,三日來,見司馬芸娘身著男裝,風采無雙,進退揖讓,從容自若,早把她看成神仙般的人物。今見她親自遞水,受寵若驚,伸出包滿了白布的雙手,勉強捧著茶杯,慢慢飲盡。

肖鶯兒喝過水後抬起頭,用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司馬芸娘,眼神一片迷濛,手一鬆,身子一晃,直接倒了下去。

其他人一起站起來:「怎麼回事?」

司馬芸娘搖搖頭:「不知道,是蕭性德讓我往茶裡下迷藥,然後給她喝的。」

「什麼?」

眾人全都摸不著頭腦。

性德卻在此時緩步走入廳中,三日三夜陪在容若身邊照應,不飲不食不睡,他的神色間居然沒有一分疲態,甚至連一身如雪白衣都還飄逸得不見一絲褶紋,就這樣負手悠然而入。

蕭遙皺眉問:「你這是做什麼?」

性德徐徐道:「問外面那位吧!」

眾人一起往外看去,然後一起震驚地瞪大了眼,張大了嘴。

容若衣服乾乾淨淨,頭髮整整齊齊,整個人顯得精神抖擻,臉上帶著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燦爛笑容,慢慢走進來,抬手對大家打個招呼:「大家好,大家早……」

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繼續望著他發愣。

容若抬起的手抓抓頭:「大家吃過了嗎?」

一道人影直至此時才忽然衝到他的面前,個子稍矮的蘇良踮起腳尖,揪起他的胸前衣襟,鐵色鐵青:「這是怎麼一回事?」

容若笑道:「這還不明顯嗎?我根本一點事也沒有。」

「你明明被刺中心口,還暈倒了?」

「我知道江湖險惡,出宮時帶了一大堆寶貝呢!其中就有天蠶衣。那是我特地叫織造司製出來的,雖然沒找到真的天蠶,但用烏髮金絲混合織就,不是什麼神兵寶刃,還真不容易刺穿。我當時暈倒,不是因為受了重傷,而是因為刀尖撞得我胸口非常痛,再加上用手握刀,流了一大堆的血,我暈血,所以就……」

趙儀愣愣地說:「那你胸膛上後來越來越多的血,全都是……」

「全是我手上流出來的,還有肖鶯兒的血,也全沾到我衣服上了,所以比較嚇人。」

「那你為什麼裝成重傷?」蕭遙皺眉問。

容若嘆息一聲,神色悵悵:「為了韻如。如果她還能自由活動,聽說我重傷垂死,必會來看我的。」

「為什麼現在又不裝了?」司馬芸娘低聲問。

「也是因為韻如。整整三天,她都不來,想必她是不回來了,再等下去,也是無用。為了我的傷,已經擾民太過,濟州城無一日安寧,雖然除了不少惡霸,但過份驚擾百姓也不應該,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何況……」他抬頭掃視眾人:「我也不能讓你們繼續為我擔心。」

蘇良慢吞吞地說:「難得,你還知道我們會擔心。」

一句話未完,劍已出鞘,對著容若劈頭蓋臉斬過去。

容若尖叫一聲,飛身疾退:「你別生氣,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瞞你,但是如果你們情緒上露出破綻,被人發覺,就功敗垂成了,你知道有多少大勢力都在監視我們嗎?」

「所以你就讓我們所有人為你擔心,為你吃不香,睡不著?」蘇良大吼著追斬他。

容若滿廳亂跑:「蘇良,別生氣,冷靜一點,我們慢慢談。」

趙儀沒有跟過去陪蘇良一起打他,只是好整以暇,悄悄地把一條腿往前伸了一伸,剛剛跑過來的容若,即時絆了個狗吃屎。

身後劍勢如風,容若連站起的機會都沒有,就地連連翻滾著閃躲。

凝香眨著早就哭得紅腫的眼睛,望著在地上滾動的容若,想到這幾日的憂心如焚,一陣鬱悶,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要喝,手一滑,杯子跌到地上,跌個粉碎。

容若恰好滾到,瓷杯的碎片扎得他慘叫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

凝香「啊」了一聲,意甚關切,卻又用手帕掩住嘴,微微一笑,偶一側首,見身旁侍月,也遞過來一個盈盈的笑容。

容若吃痛躍起,身後蘇良劍光飛追,他想也不想,撲向蕭遙,就要用他當擋箭牌。

蕭遙面不改色,抬起手臂,對著容若的臉狠狠一拳打過去。

容若驚叫,掩面而退,再也避不開身後的劍光,只覺頭頂一寒,劍鋒已至。

容若本能地把掩臉的手伸出去,抱著腦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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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0:17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嬌女失蹤~


肖鶯兒醒來的那一刻,人就立刻清醒了,多年的訓練,使她連恍惚的時間都沒有,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整個人被牢牢綁在椅子上,連指尖都動不了。

整個大廳,窗關門鎖,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男子笑得春光燦爛,雖然他左眼上一圈紫青,比較破壞他此刻得意洋洋的形象,雖然他那忽然間短了一大截,已經不能束起來,只好隨便披著的頭髮,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樣,但他的的確確就是那個被刀刺中心口,生死不知,弄得整個濟州城人心惶惶的罪魁禍首。

「醒了嗎?睡得好嗎?」

「恩公,你沒事了?」肖鶯兒興奮地動了一動,發現自己動不了,臉上即時一片迷茫:「恩公……」

容若伸出食指,搖了一搖:「不要再演戲了,妳不覺得太辛苦嗎?根據我看過許多故事的經驗,如果在某個特別的時期,某個特別的人,忽然救了一個漂亮小姑娘,那位漂亮姑娘,基本上都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人。我的確很想相信,妳對我感恩戴德,所以才想以身相許,為了我出生入死。」

「但事實就是事實,妳撲出去不是為了攔刀,是為了讓我無法在第一時間避開。妳用手捉住刀,不是為了替我擋刀,而是故意借助捉刀的那一瞬間,帶動刀勢變化,使我格刀的手,格了一個空。不過,妳這用手捉刀,既有益也有害,害處就是,因為刀被妳捉住,受妳力量影響,柳非煙的感覺不夠靈敏,明明刀沒有刺進我的身體,她卻沒有察覺出來。同樣,妳因為沒有握住刀柄,只是用手捉住刀鋒,又被刀割傷了手,所以手指上的感覺同樣不夠靈敏,無法發覺我並沒有受重傷的事實。」

容若巧妙地隱藏起他暈血失去知覺的真相,悠然一笑:「我將計就計,倒地裝出半死不活的樣子,妳的主子很得意吧!他惱恨我至極,又不便讓我明著死,就算我不明不白死了,別人也一定會懷疑和我剛剛結仇的他,如今我要能死在柳非煙手中,怎麼也牽涉不到他,他也算出了一口惡氣。」

肖鶯兒縱然還想抵賴,但所有的細節,容若都說得這麼清楚,她只得苦笑一聲:「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她果然不再說話,只是猛一咬牙,然後拚命把嘴張到最大,一陣乾嘔。

容若悠悠笑道:「不好意思,根據我的經驗,十個知情人,被捉住逼供時,有五個會被殺人滅口,另外四個會自殺,所以我讓人關好門窗,守住四方,絕不會有人能進來殺妳。然後我把妳全身上下,可以用來自殘的東西全搜光,再用針制了妳的經脈,讓妳無法自斷心脈,然後把妳嘴裡的毒藥,換成了黃蓮丸。不要怕苦,吃得苦中苦,不還能當人上人嗎?」

容若搓搓手,瞇起眼睛:「總之,妳現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切都由我處置,妳願不願意說幾句我想聽的話?」

肖鶯兒臉色一點一點白下來,最後慢慢閉上了眼,不說話。

容若坐下來,沉聲問:「我的妻子是不是在妳的主人手中?」

肖鶯兒不語。

容若徐徐道:「妳知道嗎?人的皮是非常漂亮,用處很多的。只是要剝一張完整的人皮不太容易,必須把人整個埋在地裡,只露出頭顱,然後在頭頂劃開一個口子,慢慢把水銀灌進去,人就會因為受不了痛苦,而猛得往上竄,血糊糊跳出來,只留一張完整的皮,美人皮,應該是很珍貴的收藏品啊!」

肖鶯兒的身子微微顫動起來。

容若慢悠悠講完剝皮刑,又道:「妳喜不喜歡吃鴨掌?有人讓鴨子在燒紅的鐵條上走來走去,鴨子必須不停地走動,可即使如此,腳掌還是一點點被烤熟。不知道烤人掌會是什麼樣子的?」

肖鶯兒咬著唇,因為太用力,有血絲悄悄溢出來。

容若從座位上起身,走到肖鶯兒面前,彎腰凝視她:「妳喜歡鞭子、繩子,還是蠟燭?在我的故鄉,很流行虐待呢!很多人認為,把一個完美的身體打出一條條鞭痕,會非常有美感,如果把這一道道流血的鞭痕,全都灑上鹽和糖,然後扔到螞蟻堆裡,妳看……」

肖鶯兒慘然一笑,再次咬牙。

容若發覺不對,大叫一聲:「不要。」情急間找不到別的東西,一伸手,把自己的手指塞到肖鶯兒嘴裡。

肖鶯兒本是要咬舌自盡的,沒想到容若的手指塞進嘴裡,想也不想,用力咬下去。

容若痛得連聲慘叫,右手用力一揮,一道銀色的光輝掠起。

肖鶯兒閉目待死,沒料到全身一鬆,容若竟是把她身上的繩索給割開了。

乘著肖鶯兒這一愣之間,容若飛快把手收回來,看到右手的三個指頭,已是血肉模糊,他更是痛得齜牙咧嘴,憤憤然望著還在發呆的肖鶯兒:「我和妳有什麼冤仇,妳殺我不成,還要咬我,早知道應該把妳的牙齒也敲掉,看妳還怎麼自殺。」

話音未落,他抱著手,又哀哀叫了起來。叫了半日,見肖鶯兒仍坐著發呆,不免瞪她一眼:「幹什麼?沒見過比妳更呆的殺手。妳還不走,坐著幹什麼?」

肖鶯兒呆呆望著他。

「妳耳朵不方便嗎?」

肖鶯兒至此才清醒過來:「你放我走?」

「不放妳走又幹什麼?我對殺人沒興趣,用刑妳不怕,動不動還要尋死覓活。妳的主子是誰,我不用腦子都可以猜得出來,妳們組織的內情,我沒有興趣,妳們組織有無抓我的妻子,妳不知道,我留著妳做什麼,浪費白米飯嗎?還是再讓妳咬傷我的另一隻手?」容若捧著自己的手,咬牙切齒,滿臉憤憤然。

「可,可是……」

「妳不想走?」容若皺眉想了想:「算了,我猜三哥也不介意娶第二十三房小妾。」

「我走……」肖鶯兒跳了起來,快步衝向廳門。

「慢著。」

肖鶯兒的心一沉,止住步子。

「我這樣放妳回去,不知道妳的主人會不會多心,妳自己拿捏分寸,顧好自己的生死,不要平白被當成了叛徒,去吧!」容若說得依舊輕描淡寫。

肖鶯兒遲疑一下,回頭望向容若,又低頭看看他正在流血的手,忽然低聲道:「我雖是下屬,但較得主上看重,不敢說組織裡的事全知道,不過消息倒還靈通。我確實沒有聽說過,你夫人被我主人所制,你可以放心。」

她又深深看了容若一眼,這才打開了廳門。

廳外眾人一起望進來。

容若把受傷的手放到背後,淡淡道:「讓她走。」

眼前很快讓開一條道,肖鶯兒情不自禁又咬了咬唇,似乎想要回頭看一眼容若,但頭轉到一半又止,然後快步離去,很快就消失在青石小路的盡頭。

沒有人去注意她的去向,大家的眼神還是凝望容若。

容若笑了一笑:「天晚了,大家休息去吧!對了,蘇良,去通知陸道靜,告訴他,我好了,也不想追究此事,叫他別再圍著柳清揚的家了,真鬧起來,大家都不好。」

蘇良點點頭,也不說話就走了。

其他人也是一片沉默,原本充滿希冀,凝望容若的眼神,漸漸沉寂下來。

容若依舊笑得似個沒事人一般,伸伸懶腰:「逼供是件好累的腦力勞動啊!我回去休息了,各位自便。」

他揮揮手,自顧自走了。其他人依舊站在原處,神色定定,目光沉沉,不語不動。


閒雲居裡,口口聲聲要休息的容若睜著眼睛,枕著手臂,愣愣望著房頂,眼神一片空茫,完全沒有焦距,甚至連自己右手手指上的傷口,也完全沒有處理。

「你不必如此強顏歡笑。」溫柔的語聲響在耳畔,溫柔的手輕輕拉過他的右手,開始為他處理傷口。

容若猛然坐起:「二嫂。」

司馬芸娘含笑坐在床邊,明麗的眼眸裡有洞徹世情的光芒:「你不必裝做輕鬆,不必故意胡鬧妄為,打做一團來讓我們輕鬆。大家是你的親人,你的朋友,有困難,必須一起面對。」

容若對她頗為敬重,不敢像待凝香、侍月一般隨便打發出去,只得低頭道:「嫂子原來早看出來了。」

「何止我看出來了,他們難道不明白?你只以為,你故意逗引他們,是想讓他們輕鬆下來。那你明不明白,他們陪著你胡鬧,陪著你打鬥,卻是為了讓你輕鬆下來。」

容若微微一震,垂首不語,良久才道:「我為了引韻如出來,故意裝做重傷待死,為怕露出破綻,沒告訴你們真相,讓你們這樣為我擔心,我很不安,所以故意鬧一鬧,讓大家出出氣,也開心一些,沒想到,原來大家這樣為著我。」

「不必如此,心中不愉快,就表現出來,思念你的妻子,又何必掩飾,如果當著朋友都要做戲,那還要親人做什麼,還交朋友幹什麼?」司馬芸娘輕輕一笑,眉目溫柔。

容若臉上終於漸漸露出深刻的悲傷:「二嫂,我不知道韻如在哪裡,我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想著她,我總怕她出事,我總怕她受欺,可是她到底在哪裡。我傷得快死了,她也不來見我,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遠離濟州,一種是她在別人手中。如果她自由,她不會遠離濟州,遠離我的。如果她在別人手中,那麼,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人,她會怎麼樣?二嫂,每想起來,我的心都像火燒一樣……」

司馬芸娘妙目凝視他:「也許是你多想了,如果她在別人手中,別的勢力也不會一直沉默的,必要利用她做些什麼事。或許她因為某些事離開了濟州幾天,所以不知道你重傷的事。」

容若有些虛弱地笑一笑:「但願如此。」

司馬芸娘微微嘆息一聲:「你知道,當夜她為什麼要離開嗎?」

容若搖頭,神色迷惘:「我不明白,那一晚,她和我……我明明記得她說永遠不會離開我,可是一醒來,她就走了。我實在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當時船上只有我們幾個人,蘇意娘、其他的丫鬟和性德都在外艙,應該不會有什麼變故,為什麼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

司馬芸娘考慮了一下,才道:「蕭遙告訴我,前一段日子,你和韻如,似曾有過不愉快,會不會……」

「不會!」容若斬釘截鐵地道:「我瞭解韻如,她不是普通的江湖俠女或民間女子,她是閨閣中長大的官家小姐,學習各種禮教婦德,對於夫婦之道、夫妻之義,她看得比什麼都重。她愛我,這情不會是假的,她將身心都給了我,就絕不會為那件事而離開我,她所受的婦德教育也不允許她離開我。可是,我就是不明白……」

他雙眼通紅,揮拳猛打自己的腦袋:「到底是為什麼?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那個晚上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我卻喝醉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明明發誓永不離開我,卻不等我醒來就走了。」

司馬芸娘一語不發,站起來,伸手想拉住他的拳頭,卻力氣不足,最後無聲地張開手臂,輕輕抱住他的頭,呵護住他,不再讓他的拳頭可以落下來。

換了凝香、侍月,因有主僕之分,斷不敢如此。蘇意娘雖美麗無雙,但容若眼中心中都不曾有她,也不便這般無所顧忌。

但司馬芸娘素來爽性而為,不受禮法所拘,又是容若的嫂子,多少有點兒長嫂如母之意,這般親近的姿態竟做得自自然然。

容若竟也在如同母親呵護般的懷抱裡,得到了一絲安慰,不再這樣發狂般捶打自己,慢慢安靜下來了。

「不要傷害你自己,既然愛她,就更要讓你自己活得好好的,這樣以後才好去找她,這樣將來,才不致讓她為你傷心。既然愛她,就要為她更加珍惜自己。」

溫暖的懷抱,溫暖的聲音,讓容若情不自禁點頭,有些孺慕之意地低聲道:「是。」

「韻如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遭受過什麼,知道你這般愛她,這樣掛念她,也一樣會高興的。人生在世,能有一段這樣的情懷,就算是死,也不必有什麼遺憾。」

容若微微抬頭,望向這個因為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而成為所有女子嚮往對象的嫂子:「二嫂,妳為二哥,也吃過不少苦吧!可曾後悔過?」

司馬芸娘微微一笑,明麗逼人,似有千種琉璃的光芒在她眼中流轉:「這一生,我不會後悔看到他的文章,尋找他,遇上他。」

這一種讓女子整個眉眼都煥然一新、光彩照人的美麗和溫柔,看得容若一時移不開目光。

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在後世許多傳說中,仍然被無數女子深深羨慕的司馬芸娘的笑容,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愛情,可以讓一個女子流露這樣的微笑,這樣的神彩。

在很多年之後,想起在他最脆弱時,這女子無私的溫暖與支持,想起在他最迷惘時,這女子為愛而展開的絕世笑顏,他的心中總會湧起無限的悵然傷痛。


「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

第二天一大早,整日整夜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蕭遠終於回來了,看到容若安安穩穩、精神抖擻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竟然沒有太大的吃驚,悠然發出一聲無所謂的感慨,對容若視而不見地就要擦肩而過。

「三哥,這段日子,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你不知道嗎?」

「為什麼三天前柳非煙上門鬧事,她身邊那幫人的底細,你知道得這麼清楚,沒有深刻細緻的調查,這絕對做不到。」容若沉聲說:「你身邊到底還有多少力量,暗中隱藏?」

蕭遠冷笑一聲:「我能有什麼力量,有什麼本事,人人都知道。天下的英才全在攝政王手上,別的人,費盡了心,也不過收攬些雞鳴狗盜之徒罷了。我別的本事沒有,消息總算還靈通,你看不順眼嗎?不必你費心,你身邊兩個小丫頭,想是早就把我的事往上頭報了,我是死也罷活也罷,只求快意,用不著你來干涉。」

「你的死活,我早沒了興趣過問,只是我不希望你在這濟州城涉入什麼陰謀之中,否則只怕最後死的不止你一個。」

蕭遠哈哈一笑:「平日見多了你嘻嘻哈哈,看你這副凶樣子,倒也有趣。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弦外之音,你老婆不是我抓的,她人在哪兒,我也不知道,你安心了嗎?」

他大笑著大步同容若擦肩而過,自往他的住處去。容若眉頭微皺,正想伸手去拉他,忽聽得一陣陣喝斥聲、刀劍相擊聲自外頭傳來。

「什麼人?」

「讓開。」

「大人有令,容公子府上不得擅闖。」

「叫你們讓開。」

「柳公子,別逼我們。」

「你們這幫官府鷹犬,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們?」

呼喝聲一聲比一聲強勁響亮,一聲比一聲怒氣激揚,間雜著的刀劍相擊聲、慘叫聲也極是刺耳。

容若臉色微變,再也顧不得蕭遠,逕自大步往大門處奔去,同時大聲問:「怎麼回事,快開大門。」

看門的下人早不知道縮在哪裡躲起來了,好在這麼大的動靜,其他人也都驚動了,紛紛出來看發生什麼事。一見是大門這的動靜,自是快步而來。

容若聽外面打得亂成一團,也等不及其他人趕到身旁,自己先一步打開大門。

卻見外頭竟有數百人在混戰,刀光劍影,呼喝不絕。

容若眉頭一皺,運起內力,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別打了。」

容若功力雖談不上高,但他用盡內力的這一叫,倒還真把這一片混亂給壓了下來。

守護在外面的兩百名官兵,聽令停手後退,其他一干人自然也不會糾纏著和官兵對著幹,也就沒有再追擊下去。

只是剛才短暫無比的交手,地上已有兩三名官兵傷重起不來,另有十幾個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臉色慘白。

對面以柳飛星為首,竟也有五六十人,持刀佩劍,滿面殺氣,一看到容若現身,無不用要吃人的眼光死死盯住他。

容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昨日不再裝傷,也令人傳信給陸道靜,就此罷手,不必再圍柳家。不管怎麼樣,也是柳非煙刺傷了他,他高抬貴手,放人一馬,怎麼現在柳家的大少爺竟氣勢洶洶帶著一大幫人來找他算帳?

「這個,柳公子,早上好,吃過……」

容若的傳統式中國問候還沒說完,柳飛星已是一劍遙指,大踏步逼近容若:「你把我妹妹交出來。」

兩個官兵過來擋他,柳飛星仍死死盯著容若,左手一推一拂,兩人已是倒地。

四名官兵衝過來攔他,柳飛星長劍一擺,便要揮出。

四周官兵一起要上前,柳飛星身後諸人也神色凜然。

容若一看要糟,急忙大喊一聲:「住手,誰也不許動。」

這一聲喊,叫得又凶又急,官兵們一呆,連柳飛星也一怔,竟忘了再逼近容若。

容若暗中鬆了口氣,這才陪笑說:「柳公子,你說什麼,令妹不見了?」

「你還要裝傻,除了你,我妹妹還有什麼仇人,昨夜官兵剛剛解禁,我妹妹回家之後,被爹痛罵一頓,罰她面壁思過。她面壁了半天,悄悄溜出去想透口氣,就再也沒了音訊。我妹妹並沒有別的仇人,不是你,還能是誰做的?」柳飛星咬牙切齒,劍指容若,恨不得即刻撲過來,扎他個透心涼。

「你妹妹那麼任性,結的仇還少嗎?只不過別人怕你們柳家,不敢冒頭而已。」容若心裡頭喃喃地念,但卻不敢真的說出來,刺激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爺。

「柳公子,我受了重傷,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三天,剛剛醒來,才恢復點精神,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我有本事綁走身懷絕技的柳小姐嗎?」容若努力做出和善的樣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所謂捉賊拿贓,要定一個人的罪名,必須看證據,不能想當然,你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當。」

柳飛星冷冷道:「你休要巧言舌辯,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不是你幹的?」

「拜託,疑罪從無,你有點法律精神好不好,取證是指控方的義務,不關我的事。」容若內心暗自腹誹,怪不得武俠小說中冤假錯案一大堆,當主角的一定要被冤枉才可以顯出主角的偉大嗎?真不知道那些配角為什麼就一點邏輯頭腦也沒有。

「你今日就是舌粲蓮花也沒有用,不交出我妹妹,我就取你的人頭。」柳飛星真的是不由分說,揮劍就上。

此時二人相距又近,中間又沒有官兵阻隔,柳飛星人隨劍到,含怒出招,竟是快若閃電,旁人全都來不及干涉。

容若手忙腳亂地閃避,一邊閃一邊大叫:「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這年頭,江湖人為什麼就只迷信武……力解決一切,誰拳頭大誰說了算,你這樣不顧……死活,就一點也不在乎連……累其他人嗎?」

柳飛星滿臉殺氣,一劍比一劍刺得快,一劍比一劍劈得急。

容若縱然輕功還算高明,勉強沒被劍刺中,但劍氣卻也催得他肌膚生寒,劍風呼嘯間,好幾次讓他連話都差點兒沒法說完。

柳飛星的性子雖然和妹妹一樣莽撞,但功力可比柳非煙深厚多了。

初時幾劍容若還可以憑著身法靈巧加以閃避,奈何柳飛星一劍七式,一式七個變化,內勁一波波隨著劍勢逼出來。每一劍劈出,縱然刺空,劍氣森森,竟如同實質,把容若可以躲閃的空間越收越緊。

容若躲無可躲,最後只得抬手,藉著右臂護腕,硬擋劍鋒。

本來純鋼護腕絕對可以擋得住長劍的,沒想到柳飛星一劍劈到容若右臂上,洶湧的內力即刻長驅直入。

容若手臂一震,已是被真力激得手腕發麻,臉色發白,還不及抽手退避,第二道內力又侵入體內。

容若悶哼一聲,運起全身之力,好不容易勉強化解,第三波真氣又疾湧而來。

柳飛星的內功心法,是柳清揚的獨門內功「驚濤訣」,傳子不傳女,一旦施出,便如驚濤拍岸,連綿不絕,一連三十三道真氣,連續攻出,一道比一道猛烈,一道比一道強勁,就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免吃虧。

柳飛星雖然只練到十七道真力連續攻擊,但以容若的本事,就算第三道真力,都足以讓他吃虧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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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0:36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蒼道之主~


幸好,這個時候,其他人也已趕到大門前。

「看劍。」聲未到,劍先到。

蘇良的劍,總是最快最疾,攻在最先。

出劍是為了救容若,發言示警,卻是為了不肯偷襲暗算。

只是雖然先打了招呼,但因為他的出劍速度太快,劍勢竟比聲音先一步到達。

柳飛星固然想要催動內力,把容若震得五臟皆碎才消此恨,但人家一劍都刺到眼皮子底下來了,總不能當成沒看見。

他又不甘就此放過容若,一邊狂催內力,一邊猛然向後仰身,整個身體幾乎折成一個直角,但劈在容若臂上的劍,卻沒有移動半分。

容若悶哼一聲,臉上已現出一點不自然的紅暈。

蘇良一劍刺空,也不回轉,就勢在空中翻個跟頭,藉著身子翻轉之勢,長劍以更快的速度向柳飛星執劍的手臂劈下。

柳飛星再也無法兼顧攻守,只得暗中咬牙,放過容若,抽劍一格。

容若只覺臂上一鬆,泰山般的重壓消失,連忙後退三步,一邊猛甩右手,一邊暗自咋舌,這小子,還真有點了不起的本事啊!

蘇良不同於容若,一見容若吃虧,已知不能和柳飛星硬拚,雙劍一交,立時抽劍再攻,迅捷如風,絕不停留。

一時兵刃相交之聲不絕,雙劍交擊不下二十次,俱都快如閃電,卻又稍沾即走,絕不讓柳飛星有以內力催逼的機會。

柳飛星也激起了年輕人的心性,見招破招,見式化式,施出渾身解數,最後乘蘇良一個不備,劍上施出粘字訣,雙劍交擊時,蘇良正要迅疾撤劍,沒料到手上一滑,劍竟來不及收回,還不及應變,狂猛的內力,如驚濤拍岸,順著劍身攻襲過來。

柳飛星在剛才的戰鬥中,早試探出這少年雖劍法精絕,但內力不足,此刻自己內力一催,他必受重傷,心中得意,冷然一笑。笑容才在臉上展開,就僵住了。

一把寒森森的劍已經抵在他的後心,即使隔著衣裳,仍然可以感覺得到劍上的寒氣,催得人肌膚起慄。

趙儀沉穩得不似少年的聲音響起:「柳公子武功高強,內力高深,若再纏鬥下去,蘇良必吃大虧,我不得已出手,有欠光明,還請公子原諒。」

柳飛星的臉色僵木,整個身體也是僵木的。自此他才明白,自己上了大當。與蘇良對劍,快劍鬥快劍,劍風呼嘯間已掩住了趙儀飛掠的風聲。再加上劍勢太快,二十幾劍交擊,也不過交睫間發生,別人就算看見趙儀悄悄潛近,也不及提醒。

蘇良有意被他粘住劍鋒,趙儀卻乘他得勝大喜,心神一鬆時,突出襲擊,從後面制住了自己的要害。

一見柳飛星被制,隨柳飛星同來的蒼道盟屬下,同時大喝著就要衝上來解救。

二百餘名官兵,立時就要衝上前阻擋,眼看又是一場大混戰,不知會死傷多少人。

容若即時跳起來大喝:「誰敢過來,我殺了柳飛星。」

這句威脅的話比什麼都有效,所有蒼道盟弟子一起止步,縱然人人恨得咬牙切齒,卻沒有一個人再敢靠近。

容若暗中嘆氣,為什麼我當好人,沒有人聽我半句話,一當惡人,這幫人一個比一個乖,果然寧被人怕,莫被人欺啊!

這心頭還沒有感慨完,卻聽得受制的柳飛星冷笑了三聲。

三聲冷笑,一聲比一聲森冷,一聲比一聲恨絕,一聲比一聲怨毒。

容若心中一冷,忽然叫道:「不好,他……」

在他發聲之前,柳飛星已是憤聲大喝:「你們為我報仇。」

他毫不猶豫,往後退了一大步,等於拿自己的後心,往趙儀劍上撞。

誰也料不到這年輕人如此烈性,容若的聲音完全被柳飛星的大喝壓住,趙儀收劍不及,眼看著這個雖嫌莽撞,但前途似錦的青年,立時就要死於劍下,與蒼道盟結下永遠不能化解的深仇。

誰能知道,弟子無數的柳清揚會做什麼事?

誰能知道,濟州城會否即時變成一片血海?


「且住。」

沉沉一喝,不見得多用力,卻讓在場每一個人都心神一震。

趙儀覺得心間一陣悸動,一時氣促身疲,不由自主,手一鬆,劍竟落地。

同一時間,柳飛星一陣頭暈目眩,四肢無力,腳一軟,半跪到地上,那往後的一步,沒有退成。

這一聲天外飛來的獅子吼,固然是以趙儀和柳飛星二人為目標,但在場其他人,無不全身震盪,就連體內真氣都激盪了起來。

在濟州城中,能發出如此驚雷一吼,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唯有弟子無數的一方宗師柳清揚。

一時間,竟連天上浮雲,人間長風,也似被這一喝震住,雲止,風息,漫漫長街,竟似連呼吸聲都靜不可聞。

大家不約而同,望向那長街盡頭,大步而來的高大男子。

鳳目長髯,身可擎天,不是柳清揚,又是何人。

他一步步走來,也不見如何作勢,但每行一步,天地間,竟似隱隱有風雷之聲,每近一步,眾人竟覺連呼吸都艱澀了起來。

濟州城中,舉步之間,有如此之威者,亦只有柳氏一人耳。

柳飛星一躍而起,飛奔到柳清揚身旁,大聲道:「爹,就是這人擄走妹妹的,快把妹妹救出來吧!」

柳清揚不加理會,目不斜視地凝視容若,一步步向容若走近。

明明毫無聲息,卻讓每個人感覺到天地間激盪起的無形風雷。

官兵們挺身上前要保衛容若。

柳清揚,眼不稍瞬,步不稍停。

官兵們卻在他的可怕氣勢下無聲地往兩旁退開,就算是知府大人「有所錯失,提頭來見」的死命令,也遠不及柳清揚一步步行來,天地震動的威懾力。

蘇良深吸了一口氣,趙儀俯身撿起劍,兩個少年的臉都有些白,但幾乎同時往容若身前擋去。

容若卻搶在二人動作之前,足尖微點,往前疾掠,身子在兩個急速向自己靠近的少年之間掠過,輕而無聲地落在柳飛揚面前。

容若雙拳一抱:「柳先生,柳小姐失蹤之事,我也是剛從令公子口中得知。」

「爹,別信他的胡言亂語。妹妹剛得罪他不久就失蹤了,不是他還能是誰。」柳飛星憤聲說:「這人卑鄙到派人偷了妹妹最心愛的馬,自然也有可能會擄人。」

容若一怔:「那匹馬不是柳先生所送嗎?」

柳清揚眼中神威凜凜,凝視容若:「我只問你一次,非煙之事,是否與公子有關?」

他目中神光,幾可令剛強漢子折腰屈膝,凜然一語,聲音中隱隱的肅殺之氣,竟如萬馬千軍,揮戈陣前。

這等可怕的威懾力讓容若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氣,此時此刻,這個威震四方的柳清揚和當日謝遠之壽宴上和氣的長者,簡直不能讓人相信是同一個人。

但是容若心中雖驚,嘴裡卻毫不猶豫、絕不遲疑地大聲道:「不是。」

「好。」柳清揚沉喝一聲:「我信你。」

只一個「好」字,只一聲「我信你」,由他低沉的聲音喝出來,竟是天搖地動,震盪人心。

柳清揚說出這一句,即刻轉身:「蒼道盟弟子,隨我回去。」

「爹,你……」柳飛星失聲大呼。

柳清揚隨意一伸手,就扣住了柳飛星的手腕,於是柳飛星就再沒有力氣發出一絲的反對聲音,更無力做任何掙扎,身不由己,隨著柳清揚離去。

其他蒼道盟弟子誰敢違命,一起退走,眨眼間走得乾乾淨淨。

一場極有可能釀成整個濟州城大動盪的慘劇,居然只在容若與柳清揚一問一答間,完全化解。

就連容若自己都直著眼睛,瞪著柳清揚的背影,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等到他回過神時,一干人早走得連影子都沒了。

容若至此方能仰天長嘆:「這些天在濟州,看的都是些名不符實的人物,還以為所謂英雄不過如此,江湖豪情,自此而絕。想不到還真有如此英雄,怪不得能有弟子無數,讓官府也忌他三分呢!」

「只是,柳小姐失蹤,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蘇意娘至此才敢慢慢走出大門,低聲道:「公子,我久在濟州,深知蒼道盟之勢力強大,如果柳小姐一日找不回來,只怕公子一日不能脫離危險。」

容若點點頭,沉思著道:「剛才柳飛星說那匹馬是我偷的,看來是我太輕忽了,早就有一股勢力暗中想要對付我,故意偷出了柳非煙的馬,藉口是柳清揚所送,讓我收下。然後再過幾天,讓柳非煙遍尋不覓,滿懷憤恨時,得知是我偷的馬,上門來找我麻煩,最後引發衝突。我沒有死,他們就立刻擄走柳非煙,嫁禍於我。」

蘇意娘微微一顫,柳眉微皺:「此人好生歹毒。」

容若搖頭苦笑:「也怪我,太輕狂自信,忘了柳清揚的身分地位,他這樣的大宗師自恃身分,就算發現我地位非凡,也不至於像別人一樣拚命巴結我,哪會還沒有深交,就把女兒愛逾性命的寶馬送給我,如果要大方送馬,當初壽宴上就可以開這個口了,可笑我那時只知志得意滿,完全沒想到這一層。」

「現在想到了,也不晚啊!我們聰明能幹、奸詐卑鄙的容若公子,打算怎麼辦呢?」蕭遠抱著小叮噹,斜靠在大門上,語出譏諷:「退一萬步說,你就任他柳清揚誤會你又如何?以你的身分地位,何需怕他?」

容若皺眉,目光如電,瞪向他:「你就如此希望我與蒼道盟交惡,不惜處處欺辱柳非煙,時時為我樹敵,我倒想問你,柳非煙失蹤之事……」

「與我無關,那小丫頭逗逗好玩,真捉了來管吃管住,有什麼意思。」蕭遠冷冷一笑:「自然,信與不信,都任憑於你。」

也不看容若被氣得發青的臉,他自抱著小叮噹邁步,慢悠悠往外走。

「你剛回來,又要去哪裡?」

「還能去哪呢?」蕭遠懶洋洋地說:「翠紅樓的嫣兒說要瞧瞧我的小叮噹,我回來就是特意帶這小傢伙的。今兒我忙著呢!紅羅院的倚翠,妙香閣的嬌嬌,都等著我呢!要不要我帶你去見見真正的花花世界,用不了兩個時辰,你就會記不起楚韻如到底是什麼人。」

容若氣得臉色發青,為了防止自己被氣到心臟病發,暴斃當場,只得一甩袖子,憤憤然回去了:「給我關上大門,讓那個浪蕩子以後別回來,整天混在青樓裡好了。」

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容若迅疾回身,原本臉上的怒容,消失得一乾二淨,眼睛瞇得成了一條縫,百分之百電視上的奸臣形象,望著外面,嘿嘿冷笑一聲。

「你幹什麼,笑得陰陽怪氣?」蘇良瞪他。

「我們去跟蹤他。」

「誰?」

「還能是誰,我們那位整天總說青樓進,紅樓出,脂粉逍遙,偏偏對整個濟州城各方人物,諸般隱私瞭如指掌的所謂浪蕩子。」


容若輕功很好,人也很機靈,跟蹤這種事,按理說是不難的。

他嫌性德長得太漂亮,太顯眼,太有存在感,也嫌蘇良太衝動,所以只帶了性情沉穩的趙儀追出去。

兩個人都青衣小帽,正所謂人要衣裝,這服飾一改,整個人氣質不同了,走在街上,居然還真沒人能認出他是那位讓整個濟州城搖了三搖的容公子。

容若輕功好,趙儀身量小,動作靈活,打扮得也毫不顯眼,跟蹤大搖大擺的蕭遠,的確並不太難。

麻煩的是,蕭遠出入的地方。

整個一上午,蕭三爺就先後到翠紅樓和嫣兒喝酒,綺香館抱著小蘭香胡天胡地,紅羅院同珍珠兒飲皮杯。

還真虧得他一下子跑了這麼多地方,簡直是神人了。

可憐容若、趙儀,躲在外頭,偷偷摸摸,聽得裡頭淫聲浪語,嬌笑不絕。趙儀就算年紀小,也不免面紅耳赤,更不要說容若了。

蕭遠在裡頭,高床軟枕,華室豪宴,吃香的,喝辣的,懷裡抱美人,樽中有美酒。

容若則在外頭,喝著西北風,聽著各種刺耳又刺心的雜音,硬著頭皮承受著精神折磨。

剛想躲遠幾步,耳不聞為淨,蕭三爺已經興盡意足,衣歪襟斜地出來,搖搖晃晃又出門往別處去。

容若忙又振作精神悄悄跟過去,猛見蕭遠回頭,急忙往後縮。

蕭遠卻只不過是回頭拉了小艷紅,親了個嘴對嘴,另一隻手還順便在小翠仙的臀上重重一拍。

姑娘們一陣嬌笑,似真似假地嗔怒起來。

蕭遠只管哈哈大笑。

趙儀低低抽口冷氣,容若卻不知不覺,磨了磨牙。

大中午,蕭遠又叫了四五個花朵般的風塵女,在煙雨樓上,叫了滿桌酒菜,聽曲作樂,專叫姑娘們唱十八摸一類的低俗曲子。

煙雨樓本是權貴富豪常出入之地,縱有歌舞娛客,也大多高雅,這等低俗曲調,不免令得人人皺眉,個個搖頭,卻又礙於他們容家此刻赫赫聲威,誰也不敢做聲。

蕭遠越發放肆,半醉半狂,摟著美女,當眾擁吻,甚至扯衣撕裙,做出種種不堪之狀。

刺激得滿樓客人無不紛紛走避,個個臉色鐵青,不少人喃喃罵起蕭遠,罵著罵著,被眾人視為蕭遠靠山的容若,自然也大受無妄之災,被人用種種不文明、不禮貌的語句問候家中的女性親族了。

容若可憐兮兮地縮在樓外,豎起耳朵想聽聽裡頭的動靜,卻見一個個客人從自己眼前過。

「真是太過份了。」

「這人簡直荒淫無恥到極點。」

「還不是仗著他有個有權有勢的弟弟?」

「那個叫容若的是什麼來頭?聽說知府大人都怕他怕得要死,為了他,差點沒把濟州城給掀翻了。」

「說是他被人刺成重傷,整天滿城捉人,後來又聽說,那傢伙一點事也沒有。說是他老婆不見了,今天搜這裡,明天查那裡,搜查的官兵,不是砸就是搶。呸,我老婆的首飾盒能藏得住他老婆那麼大一個人嗎?我們這些老百姓不用過日子了?」

「他這哥哥更過份,整天就這麼招搖過市,敗壞風氣。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不是個東西?我呸,人誰沒有父母妻女,他知道心疼他的妻子,卻讓他自己的哥哥這樣當街淫亂,不知道如果他那失蹤的老婆,被人販子拐了去,也落的這個下場,他心裡會怎麼想。」

紛紛亂亂的聲音傳了過來,容若開始還是滿心忿然,但漸漸聽得臉都綠了,眼神卻反而沉靜下來。

趙儀初時聽了也不在意,但聽他們出言辱及楚韻如的清白,有些過份,微微皺眉,卻還不及有任何動作,就被容若按住了手臂。

容若的手,仍有細微的顫動,但聲音卻清晰沉定:「你立刻去見陸道靜,要他好好管束他手下的人,我是請他幫忙我找人的,不是幫他的手下發意外之財的。人一定要找,但如果再讓我知道官兵衙役這樣擾民,我也不會干休。」

「可是,這裡……」

「我會跟著他,你快去。」容若的聲音裡有少見的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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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0:54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救美異行~


趙儀離開後不久,蕭遠終於吃飽喝足,身邊陪侍的女子,只留了一個最美最媚的小翠仙在身旁,陪著他逛街。一路走,一路東指西點。

寶慶樓的錦裘,玉華齋的手鐲,流霞閣的香料,錦繡園的繡品,一樣樣佩在小翠仙身上。喜得小翠仙抱著蕭遠,親了又親,引得滿街側目。

容若在後面,一邊搖頭,一邊嘆氣,一邊無可奈何地繼續跟蹤。

一條長街走下來,小翠仙已然改頭換面,華袍秀衣,明珠翠鐺,懷裡再抱著蕭遠特意帶出來的小叮噹,哪裡還有半點風塵女子的味道,分明是位貴婦人。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一邊逗著小叮噹,耳鬢廝磨,親親熱熱,小聲說,大聲笑,不知惹來多少又羨又妒的目光。

就這樣走了足足一個下午,幾乎把濟州城幾處熱鬧的街道都走遍了,還堂而皇之,摟著青樓女子,在府衙所在的大街,晃了兩三圈。

蕭遠懷擁美人,腳下自然有無限力氣,精神振奮得簡直可以一人力擋百萬兵了。

可憐容若一個人冷冷清清,孤孤單單,躲躲縮縮,偷偷摸摸地跟在後面。

他漸漸眼發紅,臉發青,牙齒咯咯響,雙手互相搓,雙腳則越走越軟,人越來越沒力氣。

眼看著日落月升,還以為蕭三公子總要找個地方歇歇腳,誰知他打發了小翠仙走,自己抱著小叮噹,信步閒遊。

眼看著華燈初上,容若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蕭遠終於停下了腳步,抱著「汪汪」叫的小叮噹,走進路旁一座彩花飄飄,明燈耀目的大宅院去了。

容若卻對著那大院子外「萬花坊」的招牌,張著嘴巴發傻。

萬花坊是濟州城有名的青樓,也是特別的青樓。

萬花其實只有一種花,乃是後庭花。

萬花坊,其實是濟州城唯一的男娼館。

容若目瞪口呆,站在萬花坊大門前,發出一聲虛弱無力的嘆息:「不會吧!」

眼看著蕭遠一路走進去,庭院深深,不知道他要夜宿在哪個男子房裡,容若直著眼睛發愣,不知道該不該想法子跟進去。

才剛一猶豫,只覺一陣粉香撲鼻,竟是一個塗脂抹粉,身高五尺的大男人,一手揮著香撲撲的帕子靠過來,嗲聲嗲氣地說:「大爺,別站在外頭,進來啊!」

容若打一個寒戰,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即時面無人色,落荒而逃。

背後的聲音一個勁叫:「大爺,你別走啊!」

容若把一身輕功施到極致,逃跑速度之快,就是當今天下輕功第一的風漫天見了,必也會點頭叫好。

容若一口氣逃出老遠,才停下來,鬆口氣。站在街心,夜風襲來,他深呼吸幾次,混亂的思緒漸漸平息,忽然皺了皺眉,一跺腳,最終還是回頭,又往萬花坊跑去。

這一次容若學乖了,藉著夜色,施展輕功,三竄兩蹦,就跳進那燈火輝煌的大院中去。眼看著滿園子群魔亂舞,男人抱著男人的刺眼場面,他皺著眉頭,努力地四處尋找,小心翼翼地藏身在黑暗處、陰影下,以及所有人視線的死角中。就這樣東尋西找,總算看到了蕭遠的人影。

他一手抱著小叮噹,一手抱著一個濃妝艷抹的相公,搖搖擺擺,在西側一長溜的房間走道上慢慢地踱,明顯是要找房間一夜春宵了。

容若全身連抖了幾抖,一陣發寒,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痛苦地聽到前面男子嬌嗲的聲音。

「爺,到春官房裡去吧!我房裡一應東西都是齊全的。」

「春官,別急,你房間太小我不喜歡,讓我慢慢挑一間。」

「可是……」

春官還要爭,小叮噹卻忽然劇烈地叫了起來:「汪,汪!」

蕭遠適時止步,信手一指,懶洋洋道:「我要這間。」

「這是琪官的房間,他向來性子不好,大爺,你……」

「老子就看上這一間了。」蕭遠完全不理會春官的反對,大步走到房門前,抬腿一腳踹去,把門硬生生踹開。

春官驚呼了一聲:「大爺。」

蕭遠回頭,一手把他扯進房間,一手重重關上大門。

因為房間在西角轉彎的最深處,整個萬花坊又是絲竹之聲不絕,竟然完全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聲息。

容若微一挑眉:「果然有門。」

他一躍靠近,小心地在門縫處窺視。

房間裡,春官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生。蕭遠已經放下了小叮噹,小叮噹跳起來,對著床,大聲地叫個不停。

蕭遠一手掀起床上被子,露出床板,卻空無一物。

蕭遠即時伸手在床板處敲敲按按,過不多時,雙臂一用力,居然整張床板都掀起來了。

接著彎腰探手向床裡,等他再直起腰時,手中已經抱了一個人,赫然正是——柳非煙。

容若用力眨眨眼,再揉揉眼,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

蕭遠抱起了柳非煙,騰出一隻手,把桌上一堆杯子茶壺全掃到地下,再把柳非煙柔軟的嬌軀直接放在桌子上,這才悠然一笑:「柳大小姐,想不到竟在這裡見到妳。」

柳非煙明顯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得狠狠地瞪著蕭遠,眼睛裡只有憤怒,絕無畏懼。

蕭遠笑嘻嘻地道:「莫非柳大小姐有特別愛好,也喜歡玩相公,早就是萬花坊的老熟客了。那柳大小姐倒還是我的前輩,還請多多指教才是。」

如果柳非煙可以動,絕對會撲過來,就算手上沒有兵刃,也要用指甲把蕭遠撕碎,用嘴巴把蕭遠咬死。

可惜她完全不能動,只能恨恨瞪著蕭遠,眼睛幾乎都要冒出火來了。

蕭遠訝異地說:「柳大小姐,妳怎麼不動,又不說話啊?」

柳非煙死死瞪著蕭遠,完全是要吃人的眼神。

她生得嬌艷美麗,縱然怒氣沖天,臉色緋紅,倒也別有一番美麗。

蕭遠一邊貪看她的美色,一邊故作恍然:「啊!莫非柳大小姐被點了穴?這可難辦了,男女授受不親,我也不便為小姐解穴,除非小姐妳不介意。」

他微笑著把鼻子湊到柳非煙的鼻尖前:「柳小姐,妳要是想我為妳解穴,妳就眨眨眼睛,若是不想,也就罷了,我絕不會碰妳一根指頭的。」

柳非煙仍然憤憤瞪著他,眉宇之間,毫無示弱求懇之意。

蕭遠聳聳肩:「既然如此,柳小姐請自便,想必妳等的琪官很快就會進房來與妳銷魂了,我自去和我的春官快活便是。」

柳非煙俏臉即時變色,猛眨眼睛。

蕭遠皺起了眉頭,漫聲道:「柳大小姐,妳到底是要我為妳解穴,還是不要呢!眨這麼多下,是什麼意思?」

柳非煙忍下滿心幽憤,慢慢地,輕輕地眨了一下眼,黑而長的睫毛一閃間,明麗的眸子裡,流轉出晶瑩的水光。

蕭遠一點也不介意這個美人幾乎被他逼哭,慢慢地伸出手:「啊!小姐,妳的何處穴道被制呢?」

他的手輕佻地摸著柳非煙的臉:「柳小姐,我是正人君子,這可是妳同意了,我才冒犯妳玉體的。」

柳非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中怨憤至極。

蕭遠毫不心軟,反而悠悠笑得雲淡風輕,雙手慢慢往下,經過柳非煙玉一般的頸子,慢慢在胸上搓揉:「莫非是這裡?」

眼淚終於從這個倔強的少女眸中落下來,無聲地劃過臉頰。

蕭遠的手猶自往下徐徐地移:「說不定,點的是會陰穴呢?在下功夫不好,要慢慢揉才解得開呢!」

柳非煙絕望地閉上眼,她不能動一指,不能發一聲,平日裡心比天高,此時此刻,受如此羞辱,卻除了閉上眼睛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容若對蕭遠有種種疑惑,開始還想靜靜看蕭遠到底搞什麼鬼,可是見他越來越過份,越來越肆無忌憚,到底不敢再坐視不管。

畢竟古代女子遠比現代人重名節,真再讓蕭遠的手滑下去,柳非煙就算獲救,也沒臉活下去了。

這心念一定,容若一抬手,重重一掌,震開房門,喝道:「住手。」

柳非煙猛然眨眼,眼神中的欣喜希望在看到容若之後,復又變做黯然絕望。

蕭遠看到容若,驚色只是一閃而過,隨即冷笑一聲:「好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容公子。」

容若神色凜然:「三哥,你太過份了。」一邊說,一邊抬手向柳非煙拍去。

他雖然武功談不上好,但師父也算天下第一高人,見識總算不弱,早已看出柳非煙受制的是哪幾處穴道,功力到處,三按三拍,穴位即解。

柳非煙一得自由,右手在桌上一撐,整個人凌空撲向蕭遠。

容若如閃電般一抬手,準確地扣住柳非煙的腕脈。

倒不是容若有進步,或是柳非煙武功太糟。而是容若出手解穴時,已做好動手準備,柳非煙卻被制了半天,穴道剛剛解開,血行不暢,氣力不足,動作也不夠靈活,此時又一心恨極蕭遠,完全沒注意別的事,竟被容若一招得手。

容若的內力雖不強,但沿著腕脈攻入柳非煙體內,也足夠讓柳非煙全身一軟,痛哼一聲,再也發不出一絲力氣。

在這美人殺人的眼光瞪過來之前,容若已又疾又快地道:「柳小姐,這裡是萬花坊,妳不會不知道萬花坊是什麼地方吧!在此地動手殺人,一旦驚動別人,讓人知道妳柳小姐出現在萬花坊,妳看妥當不妥當。」

他說得非常快,一說完,立即放手。

柳非煙站直了身體,又恨又怒又不甘地望向蕭遠,一字字道:「總有一天,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蕭遠唇角微微上揚:「我等著。」

柳非煙用力咬著唇,奪門而出,動作迅快,可是以她的輕功,竟也差點踉蹌跌倒。

容若知她心中激憤至極,怨毒必深,此時卻也顧不得先去勸慰這個心靈受創,身體受辱的女子,先低頭去看地上的春官。

「別緊張,他只是被我打暈了。我知道你也好這一道,你若瞧上他了,我讓給你就是。」

容若啼笑皆非,怒不能,罵不得,只得望向他問:「你怎麼知道柳非煙在這裡的?」

「很簡單,今天柳飛星來鬧事,我知道柳非煙不見了。以柳家的勢力,必是先派人全城查過,查不到,才來找我們的。我分析,要把人藏起來,讓人不易找到,就算搜查,也很容易漏掉的地方不多,但妓院絕對是其中之一。雖然普通人的女兒失蹤,會被賣到妓院的可能性很大,但柳家的小姐,誰會只為貪那幾個小錢來綁她,而濟州城的幾家大妓院,都是賓客如雲,其中不少也都是濟州有頭有臉的人,為了不掃這些人的興,不結無謂的仇,柳家是不好大舉搜妓院的。」

「所以你一大早各大妓院來回跑,怪不得,每處你停留的時間都不長,若是真要找樂子,根本不夠時間。」

「第二,就是府衙和牢房。蒼道盟勢力還沒有大到搜查府衙的地步,而牢房往往是最易被人忽視,最好藏人的地方。我當然不能直接進去搜搜找找,不過我有小叮噹。我發現小叮噹的嗅覺最靈敏,動作最靈活,所以故意找時間,訓練牠做各種事,其中包括找人。小叮噹曾和柳非煙交手過兩次,兩次都咬下過她的衣裙,所以對她的氣味很熟悉。我身上也有前幾天小叮噹從柳非煙身上咬下來的布,我把布藏在袖口,每次拍小叮噹時,就拿出來讓牠嗅一嗅。」

容若恍然大悟:「你今天不是帶著小翠仙逛街,你是帶著小叮噹找人,卻拿小翠仙來當幌子。」

「對,我到府衙大街,在府衙和牢房門口來回地走,如果還有一絲氣味,小叮噹不會聞不出來。既然兩處地方都不在,那總還有別處。我仍然認為妓院最有可能藏人,幾處大妓院找不到,就到濟州唯一的男娼館來晃,果然一到門口,小叮噹就叫了起來。」

容若嘆氣:「男娼館,果然妙不可言,誰能想到一個女子會被藏在根本不需要女人的男娼館裡呢!」

「我帶著小叮噹進來,一間間房找,直到找到這裡。本來想好好擺弄那任性無知的女人,你又跑來多事。」

容若這才明白前因後果,一方面為柳非煙終於脫險,暗中鬆了一口氣,一方面,卻也為蕭遠竟有如此機變通透,慎密無缺的心思而感到震驚。

蕭遠看他凝立蹙眉,冷笑一聲,俯身抱起小叮噹,漫步往外走。

「你又去哪?」

「還能去哪,如花似玉的美人讓你放走了,我總要找別人來銷魂吧!這裡不錯的男人挺多,要我介紹幾個給你嗎?」

容若深吸一口氣,雙手還是忍不住顫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帶著比柳非煙更強烈的憤恨,撲上去把蕭遠掐死了。

蕭遠似乎以氣死別人為樂,見容若鬱憤,更覺痛快,大笑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只留容若一個人站在原地,咬牙切齒,搓拳跺腳。


柳非煙總算安全被救出,一場大風波也就這樣消弭下去。

柳非煙天天嚷著要殺蕭遠,被柳清揚派了二十多個弟子,牢牢看在家裡。

蒼道盟和官府,同時介入了追查柳非煙被綁案的真相。

柳非煙聲稱,只是聞到一縷幽香,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從她身上,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於是所有的搜索力量都放在了萬花坊。

床底下有隔層的琪官,在柳非煙逃走的當天,就暴斃而死。而萬花坊其他人,無不是喊冤叫苦,聲稱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琪官的事。

再查琪官的來歷,只知道是孤兒,無父無母,十三歲在街上被人販子拐走,賣到萬花坊的。

查來查去,所有的線索,就這樣至此而絕。


容若尋找楚韻如,也同樣沒有任何好的進展。

濟州城裡,到處有官兵東找西查,也有蒼道盟的弟子四處探聽消息,一時整個濟州城都緊張起來了。

有的百姓根本不等弄清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就先準備行裝,準備逃難。

容若無奈,只得強忍心中焦躁不安,讓陸道靜暫緩搜索之事。

而此時,有兩件大喜事,又發生在濟州城。

一件是經柳非煙被擄之事後,柳清揚把女兒的終身大事看得非常嚴重,要讓柳非煙同何修遠儘早結親。

正趕上本月十八是吉日,便訂在本月。

雖然倉促了一點,畢竟兩家手下僕人眾多,勉強也可以忙得過來。

請帖子滿天發,濟州城內,甚至楚國境內,還不知道要有多少有臉面的人親自來相賀呢!

另一件,是日月堂廣邀天下英雄到明月居參加明若離的收徒比試。

所有人如若想入明若離的門牆,繼承他的武功和日月堂的基業,都要在日月堂待客之所住幾天,讓明若離好好瞭解大家的性情德行,然後才考量武功,從中找出最滿意的傳人。

而濟州城中,有身分有地位的人,也都受邀參予此次盛會,也好多給明若離提意見,甚至裁判最後比武的輸贏。

一時間,濟州城上下都忙成一團,到處是來回奔波的人,大開的城門,每天都會迎進許多佩刀掛劍的江湖人。

街上行人擁擠,動輒就聽到不同的江湖人,兵刃在走路時相互碰撞的聲音。

江湖豪客們潮水般湧向濟州,各地客商紛紛來此尋找發大財的機會,整個濟州城都成了一片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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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1:14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收徒盛會~


太陽才剛剛在東方露出半個頭,容若已經早早起身,負手站在花園中。晨露未盡,晨風徐起,早晨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都是冷的。

容若微微閉上眼,天已入冬了。

「公子,天涼了,小心身子。」溫暖的外袍,被纖纖素手披在肩頭。

容若微笑回身:「意娘,性德也在那邊呢!」他一指站在角落處的性德:「妳怎麼不關心他著涼?」

「使君既無心,我又何必增他煩惱,再說蕭公子武功絕世,想來也不懼風侵的,只是公子……」蘇意娘美眸中有無限關切:「你連日來太傷神了,連蕭公子也說你神思過度,鬱結於心,若不寬養,終成病勢。你既要忙著尋找夫人,為何一定要蹚日月堂的渾水?」

「明月居裡,已經聚了太多人了,根據我的經驗,不管是為了比武招親,為了選武林盟主,還是為了什麼藏寶圖,什麼大秘密,只要是太多的武人聚在一處,都會發生動亂或陰謀。所謂的明若離要收傳人,繼承他的一切,怎麼看怎麼有陰謀的味道,我既人在濟州,總不好坐視不理。」

「公子,天下事太多,公子又怎能一一顧得過來,何況夫人的行蹤至今未曾尋到。」

「我不是聖人,我不會去憂國憂民,我不會去思考太多的事,但事情既然發生在我眼前,我不可能裝成沒看到。而且,我始終相信韻如不管是自由的,還是被別人所控制,都絕不會離開濟州。濟州城中發生的任何大事,都極有可能與她有所關聯,我更不能袖手旁觀。」

蘇意娘垂首一嘆:「想來公子仍是不願意娘相隨的了?」

「那裡都是江湖人,妳不會武功,去做什麼?好好留在家裡,和凝香、侍月一塊看家。闖蕩江湖的事,自然是由我們男人做的。」

蘇意娘垂首良久,方才低聲道:「公子,切切珍重自身,莫要叫意娘日夜牽掛。」

容若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遠行萬水千山,不還在這濟州城裡嗎……」

「時間到了,大家都準備好了,你走不走?」

性德適時提高聲音的一聲招呼,讓容若不必再硬著頭皮安慰蘇意娘,抬頭望去,見凝香和侍月,眼中都是深切的擔憂與關懷。蘇良與趙儀都已整裝妥當,帶好了簡單的包袱,隨時可以出發,少年的眸中都閃爍著興奮激切的光芒。

容若當下微微一笑,走向凝香、侍月,壓低聲音道:「韻如失蹤的事,妳們想必早傳回去了。家裡人也不會坐視,定會盡力暗中搜尋,妳們要和家裡保持聯絡,如果有什麼關於韻如的消息,記得告訴我。」

二女一同點頭應是。

容若這才扭頭對蘇良、趙儀道:「好,我們出發。」


明月居外,客若雲來。裡頭人聲鼎沸,外面居然還不斷有佩刀持劍的江湖人進去。

容若遠遠地嘆了口氣:「明若離的獨門武功,日月堂的全副家當,真的具有這麼大吸引力嗎?咦,那不是……」

明月居前站了個勁裝女子,眉目清秀,笑語嫣然,招待來客。招呼安置,全由她一人負責,正是容若的熟人——肖鶯兒。

肖鶯兒也遠遠見了容若,即時扔下不斷登門的客人不理,笑盈盈走近,見了容若,抱拳施禮:「見過容公子。」

以前的嬌柔文弱,此時再不能從這英姿颯颯的女子身上看出半分來。

容若見她表現得如此自然,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倒也覺得有趣:「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肖姑娘,幾日不見,妳倒真叫人眼前一亮,原來姑娘也有如許英氣,倒真是位女中豪傑了。」

肖鶯兒笑道:「說起來,倒要多謝公子,我是日月堂的暗子,平時要用柔弱女子的面貌掩飾身分,便是被人欺凌也只得忍受,只因公子識破了我的身分,主上便讓我轉做明子,從此還我真面目,鶯兒還不曾謝過容公子的大恩呢!」說著又是抱拳深深一禮。

容若心中佩服,好一個明若離,真個好風度,被自己拆穿毒計,不但不驚慌掩飾,反而大大方方,讓肖鶯兒以日月堂弟子的身分出面主事,又讓肖鶯兒來找自己這死對頭道謝,淡淡幾句話,倒把自己力挫明月堂陰謀的事,說成是對肖鶯兒施恩了。

隨隨便便把丟掉的面子找回來,真不是簡單人物。

容若暗自心念電轉,口裡笑道:「好說好說,姑娘若要謝我,我住進明月居之後,姑娘多多照顧,也就是了。」

「公子,你要進明月居?」

「是啊!明先生不是廣邀天下英雄,只要肯賞臉的,都可以到明月居做客,直到他通過觀察此人的品德,比較此人的武功,然後挑出真正的傳人嗎?莫非,姑娘妳嫌我容若淺薄,不夠資格來做明月居的客人?」

「容公子,我料定你會來。」帶點醉意的笑聲傳來。

容若一驚抬頭,卻見蕭遙穿一件胸前滿是酒漬的青衫,拎著酒壺,從明月居大門處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招手叫個不停。

容若一驚,忙快步迎上:「你怎麼也來了?」

蕭遙用半醉的眼神斜睨他:「就准你來?我雖武功不佳,但自問聰明才智不弱於人,根骨應該也不差,焉知人家明先生瞧不上我。」

他不由分說,拖了容若往裡走:「來來來,你來了更好,與我做個伴,大家在裡頭才不嫌悶。」

容若身不由己,被拖得往裡走,一腳才進大門,眼前寒光一閃,一支飛鏢,迎面而來。

蘇良出劍奇快,拔劍時,人還在容若身後三步處,劍出鞘之即,人已攔到容若面前,一劍磕飛了鐵鏢,沉劍於胸,就待應付接下來的攻擊。

哪知眼前又是一大堆飛鏢飛針飛釘漫天飛過,不過目標根本不是容若,而是左方一個瘦得像根竹竿,上竄下跳之時也似鬼在飄的傢伙。

顯而易見,剛才容若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

蕭遙漫不經心地道:「萬花手崔小意和鬼見愁林渺渺,素來有仇,這時打起來,不稀奇……小心……閃開……注意……」

就在這短短的一句話時分,一行人已進得明月居七八步。

也就在這七八步之間,容若有兩次差點被刀砍中,蘇良有一次幾乎讓人家掌力劈倒,趙儀足有三次,險些被亂七八糟、劈來砍去的刀影所傷,至於性德,看似只是閒閒負手漫步,不過,十幾個戰團打得上天下地,煙塵滾滾,卻是誰也沒沾上他的衣襟。

容若張著嘴,四下望去。

明月居裡一間間新建的房子,似乎都已住滿了人,上次來覺得過於空曠的地方,此時到處都是人影。

有人坐在屋頂上喝酒看下頭的全武大戲,有人站在門前吐納練功,有人張著雙眼,緊張地盯著別人打鬥,有人揮筆如飛,迅速地記錄別人的招式。

甚至有人打了一桶水,在自己房子外頭赤著膀子洗澡,也有人扯直了脖子,吊嗓子唱戲,有人三五成群,有人獨居一處,大家全都各做各的事,誰也沒去管那幾十個打來打去的人。

暗器滿天飛,飛到自己面前時,或一閃,或一抄,接著自去做自己的事。

刀光劍影可能誤傷他人,有本事的泰然自若,等人家刀來劍到時,隨便閃開,再不理會,本事稍弱的躲遠一些,若有人受傷,純屬自找,與人無尤。

也有人興致一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著兵刃,也撲往戰團中去。

不斷有人受傷,有人慘叫,有人或飛越出牆而去,或負傷跌跌撞撞,帶了一路血跡往門口逃去。

但受傷的,也不僅僅只是打鬥中的人,或為打鬥誤傷的人。

容若一路往裡走,左邊兩個人剛剛笑容滿面地握手,立時傳來骨頭碎裂聲,受傷者捧著完全廢掉的右手,一語不發,扭頭就走,這還算幸運的。

右邊三個勾肩搭背,怎麼看怎麼像好朋友在聊天的人,忽然間就有兩個趴下去了,一人背上插著把明晃晃的匕首,一人整個胸膛都被重重掌力擊碎,唯一站著的那個,臉露笑容,往前走出不到三步,身子一晃,也倒下去了。

前方有個身材瘦小的男子正坐在樹上看戲,眼見下頭一枚飛針射偏,對著自己射到,凌空一個觔斗翻下來,才剛剛站穩,悶哼一聲,扭頭一掌拍出,手拍到一半,人頭已經掉落下來,鮮紅的血從他頸子上噴了出來。

他身後那個本來站在原處練功,根本不介入任何爭鬥的中年男子微微一振袖,一道蛇一樣的烏光,即時收入他的袖中。

容若不知是因為暈血,還是因為氣憤,臉色鐵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還不簡單,不止是濟州城,簡直是天下英雄,凡是來得及的,有一大半都趕來了。別忘了濟州富甲天下,明若離在濟州有如許聲勢,他的財富不會比任何傳說中的寶藏少,更何況還有他的一身武功,以及日月堂的強大勢力,這麼大的吸引力,誰能抗拒。來的人中,有不少過去有仇,仇人一見面,打起來不稀奇,就是沒仇的,武林人性子強,三句兩句不合,也自然打起來了。還有一種人,一心想當明若離的繼承人,想找各種機會剷除別人,或趕走別人,自然也就要打生打死了。那麼這些人互相暗算,隨時出手,有什麼稀奇。你也小心些,莫讓別人暗算傷了你。」

蕭遙漫聲解釋,神色輕忽平淡,毫不在意。

容若憤聲說:「既然這樣危險,你幹嘛非跑來湊熱鬧?」

蕭遙衝他一笑,淡淡道:「這裡龍蛇混雜,各方高手都有,其中也有不少耳目靈通,各據勢力的,說不定能探到韻如的消息呢!」

容若震了一震,聲音低了下來:「二哥!」

蕭遙笑著拍拍他:「傻瓜,別做這傻相了,想報答我,好好陪我喝一杯就是了。」

容若搖搖頭:「不行,我要阻止這些人。蘇良,你去讓陸大人帶官兵來……」

「得了吧!濟州城允許武林人私鬥,只要不牽連無辜,干擾百姓,官府一向不太插手的。他們關在這大院子裡打鬥,沒有礙著外頭人,又都是自願打的,就算陸道靜領了官兵來,這幫人保證口徑一致,全是互相切磋武功,無意中造成誤殺誤傷,陸道靜又能怎麼樣?」蕭遙朦朧醉眼裡,竟也有肅然之色:「更何況,你一次又一次動用官府之力,固然很方便,但也會讓武林中的人對你懷更深的防範之心。江湖人再淪落,都還守著凡事自己解決,絕不與官府多作牽扯的規矩,他們看不起與官府關係太大的人。」

「可是……」

「這些人被貪念蒙了心,只想著自尋死路,你又救得了多少。這樣出面,不過自討沒趣而已。」

「可是,我不能看著一個個人就這樣死了,卻當做沒看到。真不知道這些白癡怎麼想的,明若離不是說了,要看他們的品行嗎?這樣殺人,算什麼品行。」

蕭遙哈哈大笑:「我天真的少爺,你忘了明若離不是大俠,而是殺手頭了,一個殺手頭要求的品行是什麼?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是隨時可以翻臉無情、殺手無常,能對付任何人的機敏手段、冷酷心腸啊!要不然你看明若離的下人那麼多,有哪個管了這些打鬥的事。」

容若仔細地往四處看去,果然有不少衣著統一的僕人,來去匆匆,隨時穿躍各處戰團,全都目不斜視,對於偶爾波及自己的攻擊,微微一閃,絕不還擊,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沒碰到,自去做他們的事。

「明若離招待天下英雄,普通房下榻的人,五個人有一位僕從照料,中等房住的人,三個人有一位僕從照料,像你我,肯定是住高等房,獨門獨間,專有下人照料。不過,你既帶了自己的手下來,就不必再用他們的人了。」

「是啊!容公子,請隨我來,我給公子挑一處好住所。」說話的,是不知何時已來到容若身邊的肖鶯兒。

容若忽然一抬手,抓住肖鶯兒的纖手。

肖鶯兒手微微一震,想要抽回,卻又沒抽。

容若用另一隻手一指戰團:「妳看看,這些人打殺成這副樣子,你們很高興嗎?」

「公子,我也勸過叫他們不要打,嗓子都喊啞了,沒有人聽,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家主上尋找繼承人,原是為日月堂的未來做打算,這些人偏偏求利心切,自相殘殺,我們能有什麼法子呢?畢竟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早就習慣用武功解決一切了。」肖鶯兒微笑道:「公子若是看得不順眼,大可以用武功,把一切事端壓下來。」

容若只覺一股怒火直往上衝,四周到處呼喝聲不絕,兵刃相擊聲不斷,到處有鮮血濺,到處有慘叫響,讓他感覺直如置身煉獄一般,一時竟也顧不得思考是否可行,冷喝一聲:「我就壓下來給妳看看。」

他本來因為暈血不適而蒼白如紙的臉上一片端然,眼中閃爍著毅然的光芒,整個身子站得穩穩,忽然間張口,就待以全身內力發出一聲大喝,試試喝止眾人。

肖鶯兒不知為什麼,目光一觸他此時的眼神,心中竟是一悸,想到他再有本事,怎能一人壓得住數百豪傑聽他的話,若是觸犯眾怒……

心念至此,肖鶯兒忽的脫口叫道:「公子不必如此,我讓他們立時停下來就是。」

容若一怔:「什麼?」

肖鶯兒微微一笑,足尖微點,人輕飄飄掠上最高的一棵大樹:「各位請住手,今日是乞願日,照風俗,一年一度,從午時開始的乞願箭此時就要開始準備了。大家不管有什麼願望,都可以通過射箭來求神意,從午時到子時,願各位可以盡興。為了不影響我們的準備,也不影響別人的乞願神射,大家不管有什麼仇怨,也都暫請住手,且等過了這個乞願的吉時,再各自解決不遲。」

她的內力不弱,聲音又清悅好聽,即時傳遍滿園。

打鬥的人,有一大半停了下來,另一小半,則被其他在園中穿梭的僕人忽然出手分開。

肖鶯兒又道:「今日我主人也請了許多貴客,共待吉時。神箭乞願於天,更不能被打擾影響,如果還要繼續打下去的,請出去打,從此不要做我明月居的客人。」

這話說得重,剩下的一小半紛亂的打鬥,果然即時停止。

性德低聲解釋:「乞願日是原楚國舊地的節日,楚國人以騎射起家,所以每年的十一月八日,便是他們的神箭乞願日。從午時到子時,都可以向選定的箭靶射箭,人們相信,射中的話,蒼天就可以讓他們願望成真。楚國入主梁國後,這個風氣也帶到了梁國。射箭本來就是熱鬧好玩的事,所以以前的梁國百姓也開始喜歡這個節日,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射箭乞願。根據乞願日的風俗,乞願之時,是神聖的時刻,不能受到影響,這個時候,若是一群人到處亂打,別的人如何靜下心來,寧神射箭。」

容若聽得只覺新奇有趣,蕭遙卻感莫名其妙:「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啊!你要解釋得這麼清楚做什麼?」

性德即時閉口不言,神色始終是淡淡的。

肖鶯兒輕盈盈自樹上躍下:「容公子,如此你可放心了。我們去你的住處看看,是否合心意?」

容若向四周望去,所有的殺戮爭鬥已經停止,剛才打生打死的一干人,全似沒事一般,好像方才根本不曾殺戮生命,摧殘肉體。

地上的屍體、殘肢、肉塊,被日月堂的下屬迅速清理,地上的血跡正被人以清水沖淨。一切的殺戮餘跡,都可以輕易被掩飾,很快,這裡又是陽光下,清清朗朗的好花園、好住所。

只是這樣的平靜,也最多只能保持半天,那些武林人,每個人眼中都滿是猜疑和防範,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充滿著戒備,充盈著力量,隨時準備投入任何戰鬥中。

容若心中一陣黯然,點了點頭:「好,我們去看住處。」

肖鶯兒領著容若一路往裡走,繞過幾處假山,行經兩處清池,然後一指前方一排飛簷秀閣的三層小樓:「這裡是貴客的住處明秀閣,共三十個大房間,房間裡又有大小隔間若干,就算是帶了四五個下人在旁服侍,也夠居住了。現今,只有十三間房有人住,一間已是蕭公子的,其他十二間,也有容公子的熟人。柳清揚柳老英雄一間,柳非煙柳大小姐一間,謝醒思謝公子一間,何修遠何公子一間,另外還留了一間給陸大人,只是大人公務忙,只怕今日是來不了的。」

容若聽得奇怪:「怎麼回事,他們也來爭做明先生的徒弟?」

「自然不是,主上請濟州城中幾位最有臉面的人物,來做公證人。柳老英雄自從上次柳小姐被擄後,再不放心,所以走到哪裡,必要帶著柳小姐。謝會長說他不擅武功,所以派了學武最勤快的愛孫過來。神武鏢局的何夫人,幾乎很少拋頭露面做應酬,一向是由何公子出面應付一切的。其實這幾位也不會真的長住,只是偶爾有空就過來,哪一位不是大忙人,誰敢真叫他們一直住到最後決定人選之時啊!不過,其他幾位客人,倒都是江湖上的名人,武功高,身分高,本領高,地位高,竟也賞臉,要來爭奪傳人之位,我等怎敢怠慢。公子若有興趣認識,我來為公子介紹。」肖鶯兒漫聲細語地引著他們走近明秀閣。

這處明秀閣果然是貴客住的地方,四周花柳依依,景致美麗,不似別處單調。

前方有非常廣大的練武場,一應各種兵刃,早就擺放妥當,無論是自己練功,還是互相交手,都十分寬敞方便。

練武場前是一池碧水,清水游魚,頗有意趣,水上,高低不等的插著一根根竹竿,想是用來練輕功用的。因貴客必是難得的高手,所以不用普通的水上木樁,而用這最脆最細,最難受力的竹竿,倒也是一樁巧思。

容若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跟著肖鶯兒走。隔著明秀閣還有四五丈,已有幾條人影,如飛一般迎上來。

跑在最前的是謝醒思,飛躍而來,興致極高地招呼:「容兄。」

叫聲未止,另一個人影已越過他,帶著一抹流光,直衝向容若。

容若往後一縮:「柳大小姐,救妳的人是我啊!妳不會因為恨我三哥,所以要抄斬我全家吧!」

柳非煙人刀俱勢如閃電,聲音裡滿是怨憤:「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容若挑眉嘆氣:「好好好,在妳看來,洪同縣裡無好人,我也就懶得和妳講理了。」

蘇良和趙儀沒心聽他與怨恨滿胸的美人鬥嘴,一起挺身向前,按劍待發。

不過他們的準備並沒有用上,因為柳葉刀還在半空中,持刀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非煙,不可莽撞。」何修遠皺眉低喝。

柳非煙美麗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眼中滿是悲憤,一會兒盯著容若,一會兒看看何修遠,忽的奮力甩開了何修遠的手,扭頭自回房間去了。

容若微微一皺眉,只覺這素來驕縱任性的大小姐,此時的表情特殊,倒不像僅僅只是怨憤舊事。

他心中還在思忖,何修遠已抱拳道:「非煙莽撞,多有得罪,還望容公子念她劫後心緒不寧,不要計較。」

另一個聲音幾乎也在同時響起:「都是小女不懂事,還不曾謝公子相救之恩,反而恩將仇報,我代她向容公子道歉。」

是柳清揚龍行虎步而來,人未到,聲先到,語氣溫和,面帶笑容,又變回一個慈祥長者,當初那震動天地的凜然之威,好像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容若忙笑著說些客氣客氣,沒有關係之類的無聊話,謝醒思也以晚輩之禮見過,蕭遙躲不過,也只得客套兩句。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樣子英悍的年輕人走近過來,施禮道:「小人特來為主上傳話,主上已在正廳擺好酒席,相請柳先生、柳小姐、何公子、謝公子、容公子與蕭公子賞臉。」

容若笑著一指明秀閣:「裡頭其他人呢?」

肖鶯兒笑道:「裡頭的人雖相比外頭別的人,身分高些,武功高些,勢力大些,本事大些,畢竟還遠不如主上,否則也不必來求做主上的弟子繼承人了,主上自是不便宴請他們。」

容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是來應徵的啊?」

肖鶯兒嫣然一笑:「公子的心意,豈在區區日月堂?這話是主上親口說的,再說,公子的身分,又豈是旁人可以相比的,便是怠慢了天下人,豈敢怠慢了公子。」

容若嘆氣搖頭:「鶯兒,真想不到,妳竟生了這樣靈巧的嘴,我說不過妳,想來大家也都不會駁明先生面子,妳頭前領路吧!」

其他眾人也一起點頭。肖鶯兒在前面領路,大家一邊跟著走,一邊閒話聊天。

謝醒思拖了容若就埋怨:「此處危機四伏,凡是要當明若離徒弟的人,隨時會有被別的競爭者殺死的危險,你跑來做什麼?」

容若笑笑:「閒著沒事,來玩玩。」

「玩玩?」謝醒思提高了聲音。

「別擔心,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容若的安慰,明顯不曾讓謝醒思放下半點心,只是扭頭又去瞪蕭遙:「蕭兄,你固然文彩出眾,武功卻實不是你的長處,你又何必來湊這熱鬧?」

「我一向任意而為,從來不理輕重的,謝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當日謝老先生禮聘我時,也親口許諾絕不干涉我的自由,謝兄如今倒要管起我來了。」

謝醒思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我一片好心,你們全踩在腳下。你任性胡為也就算了,怎麼也不想想嫂夫人。你若是有個什麼危險,嫂夫人怎麼是好?」

「放心,我與芸娘,早有約定,不管是誰死去,另外一個人都要好好活著,還要活得精彩,活出千百倍的快活,活出兩人份的幸福才好。」蕭遙不以為意地一甩袖子,袍袖被風吹得微微拂動起來,他的聲音悠悠,隨風而起。

「我來這裡的事她知道,她才不擔心呢!今早我出門之時,她還叮嚀我多在明秀閣中住幾日。她不用陪我,也就有空約城中四大才子,去月影湖聯句鬥詩,招妓遊樂呢!」

容若在旁邊忍不住心中訝異:「招妓遊樂?」

「是啊!芸娘就是這樣灑脫的性子。與名士共游,賞玩文字,又招來美妓,歌舞助興,這是常事。記得當年在京城中,她與八位名士竟夜鬥詩鬥酒鬥詞鬥畫,負者或飲三杯,或撫一曲,或歌一首,我一大早聞訊趕去,她一夜盡興,居然已經連彈斷了六根琴弦。其他人都醉得東倒西歪,她倒越喝越精神,用一根弦,竟然連彈了七支曲子給我聽。」說起往事,蕭遙唇邊不免漸漸露出溫柔笑意來。

容若聽得神往:「嫂夫人的名士風流,真個叫人欽佩。」

謝醒思臉上一片神往之色:「莫非此時嫂夫人仍在月影湖做歌嗎?我曾聽說嫂夫人初到濟州,發帖約濟州才子比文,煙雨樓頭,七天七夜,連會了一百餘人。初時比詩比詞比文章比書畫,無一人可及她,後來眾人合力灌她的酒,最後,那些自命酒量過人的名士高人,全醉如爛泥,嫂夫人猶自手揮目送,一手持杯飲酒,一手揮筆作畫。後來別人再與她比琴比棋比簫比歌。她自撫琴吹簫,且歌且吟,竟引得煙雨樓下,百姓圍聚不散,只為一聆仙音,醉態狂放,風流意境,又引得濟州城妓行中的行首,無不奉金捧玉,前來請教音律之藝。七日之後,嫂夫人乘興而去,世人猶傳,嫂夫人歌聲琴聲,縈繞於煙雨樓上,三日不散。可惜當時我在外地遊玩,等回濟州時,只是耳聞盛況罷了。這幾年來,日日盼望,奈何嫂夫人再沒有當年的興致,行此奇事,怎麼現在,竟忽然與人於月影湖中,鬥文彈唱呢?」

「是為了我吧?」容若沉聲道:「嫂夫人雖喜著男裝,與男子中爭才名,偕美妓遊山水,但未必喜歡事事如此招搖。當日初來濟州,是為了顯示本領,一會濟州才子,如今已在濟州多年,再做這樣的事,想必是為了我。妓院來往三教九流,達官貴人、一方豪霸都多,消息最靈通,而濟州城的才子名士,勢力未必強,但聲望極大,根基又深,耳目想來也廣。嫂夫人必是見我尋找不到韻如,日夜憂心,所以才這樣招了眾人來,明為鬥文作樂,暗是為我探聽消息。」

蕭遙一掌拍在他肩上:「大家一場相交,心知便是,不必太放在心間。芸娘是個逞強好勝,喜歡獨佔風頭的性子,你真當她全是為了你嗎?」

容若但笑不答,心中有一股暖意,徐徐升起,注往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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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1:39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乞願之箭~


正廳轉眼已到,明若離早就三步併做兩步,迎了出來。

大家見面,拱拱手,見個禮,又是一長篇一長篇無聊無趣,但必不可少的應酬。

入了席,客氣一番後,開始用菜。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待客的主人,笑容親切,言語有趣。可惜容若一想到今天所看到的血,便覺意興索然,什麼胃口都沒了,勉強裝出笑容,應付完一頓飯。

外頭也響起了鐘聲,連綿宏亮,直傳出兩三里去。

肖鶯兒笑道:「午時到了,可以乞願了。」

明若離笑著起身:「各位若是有興致,廳外早備了弓箭,大家高興的話,也去應個節日的景兒吧!」

在場的雖都是有權有勢的人,但也都不可避免有一些無法僅以權勢財富,就可以完成的願望,所以竟都一起起身,說說笑笑著出去了。

就在他們吃一頓飯的功夫,外頭早已擺好了五十餘張大小、輕重、形式都各不相同的弓,遠處也早已端端正正,放好幾十個遠近不一、大小不同的箭靶。

在場諸人除了容若、蘇良、趙儀的箭法不怎麼樣,對其他人來說,這種程度內,射箭正中靶心都十分容易,畢竟只是過節應個景,倒是誰也沒存了什麼爭勝之心。

濟州城的幾大勢力相安無事的訣竅,本來就是儘量避免爭執,如此簡單而已。

做為主人,明若離第一個射箭。

他隨手拿起一把重弓,弓身黑沉沉一片,毫不顯眼。他笑道:「但願我日月堂未來的主人,能保衛日月堂所有的弟子,讓每一個人都有安寧的生活。」

他輕輕鬆鬆拉開弓,輕輕鬆鬆射出箭,毫無懸念地箭中靶心。四周一片客氣的叫好聲。

只有容若懶得開口,反而了撇了撇嘴,暗道:「你的財勢地位還不夠讓你的手下過安寧日子嗎?只怕是你自己的心不安寧。」

明若離射完,在場眾人,以身分而論,就只有柳清揚最高了,他上前取了一張硬弓,笑道:「願我兒一生平安喜樂,心想事成。」

很難想到一個武林大豪的心願,簡單得如同一個普通的民間百姓。在場聽到的人,多少都有些驚訝。

柳清揚箭已離弦,不偏不倚,射在明若離射中的靶子旁邊並排的一個靶子,遠近都不差一分一毫。既不失色,也不搶佔光彩,可見終是用了心思的。

謝醒思笑笑上前,取了一把金雕銀嵌,寶玉珠光四射的弓,朗聲道:「願吾國昌盛,百姓安樂。」

這個願望因為過份堂皇,倒反而像沒有多少誠意,也不受人關注,不過即使如此,當謝醒思射中靶子時,還是響起了一陣很給面子的掌聲。

何修遠在柳非煙耳邊道:「非煙,妳先射。」

「這個時候,你倒知道客氣禮讓了。」柳非煙冷笑道:「我自射我的,不用你來操心。」

何修遠碰了個釘子,一聲不吭地走過去取弓。

容若耳尖,隱約聽到一些,心中一陣奇怪。這兩人明明情投意合,怎麼如今像在鬧什麼不愉快似的?

這時何修遠已取了一把大得比一個人還要高,擦得整張弓上下都亮到眩人眼目的鋼弓。他背對箭靶,面向眾人,一手牢牢持弓,一手穩穩架箭,一足單立,一足反踢到弓弦上,藉著足力張開巨弓,大喝一聲:「願我不負母親撫育之德,振興祖業,不致有辱家門。」

巨箭射出之時,帶著巨大的風聲,一連洞穿了七塊箭靶,「奪」的一聲,直射到靠牆的一株大樹上,震下一地落葉。

柳非煙冷笑道:「好聲勢,好氣派,好本事,想來你這願望是一定不會成空的。」一邊說,一邊快步過去,挑了一張刻有繁複花紋,竟還有淡淡香氣的木弓。

才剛剛張開弓,不及許願,已聽得一聲高笑:「柳大小姐的願望,自是將我碎屍萬段了。」

柳非煙猛然回頭,手中弓箭指定了忽然出現的蕭遠。

可是其他人的注意力卻全都在蕭遠身邊的另外兩個人身上。

一個錦衣華服,面容俊雅,一個灰衣斗笠,難窺真容。

在他們身邊,站著一路領他們前來的肖鶯兒,此時正乘眾人一怔之間,同明若離交換了一個眼色。也虧得她聰明過人,又深得明若離信任,所以一見這位來歷不明,卻擁有震動濟州之力的周公子,立刻毫不猶豫,把他當做最尊貴的客人,引進這後方的箭場。連著正巧和他們碰在同一個時間趕到的蕭遠,也沾了光,跟著直入無阻。

縱然在場大多是濟州城有頭有臉,有勢力有能耐的人物,見到這兩個神秘莫測的人出現,竟都有些暗暗心驚。

只有容若跳起來衝過去:「你,你們,我的天,你們怎麼會來,怎麼會在一塊兒?」

他既想逼問蕭遠為什麼跑來,又想問周茹為什麼沒走,既想拉住周茹,想法子逼問楚韻如的下落,又想擋在蕭遠面前,以免柳大小姐真的一箭射來,又鬧出大麻煩。

一時間,只恨爹媽少生了幾張嘴,自己少長了幾隻手和幾隻腳。

周茹見他手忙腳亂的狼狽相,笑道:「我聽說明月居有好玩的事,就來湊熱鬧,在大門前遇上你的三哥,我們聊了聊,就一起進來了。進門後一報身分,這位姑娘就領著我們一路走到這裡來了。」

她笑得輕鬆,答得悠閒,這一番對答間,按理說,柳非煙十支箭也都發出去了。

可是出乎容若的意料,柳非煙明明氣得全身發抖,明明眼中全是憤恨,臉上滿是殺氣,可扣在弦上的手指,就是不鬆,箭尖雖仍遙遙對著蕭遠,卻遲遲不射。

蕭遠全不在意地把身體暴露在柳非煙的射程裡,唇角只有一抹冷冷的笑,用同樣冷冷的目光回視那怒恨到極處的女子。

就在所有人以為柳非煙必會箭射蕭遠,連柳清揚也準備開口喝止時,柳非煙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一箭殺你太便宜你了,我願你的後半輩子,永遠活在我的手掌心裡,再也別想有一天安寧自由,只能任我擺佈。」

聲猶未絕,雙眼仍緊盯著蕭遠,雙手各持弓箭在背上一搭,竟是頭也不回,反手一箭射出。

眾人只聽「奪」的一聲,箭尖已穩穩射入靶心。

蕭遠揚眉高笑:「好,柳小姐,認識這麼久,今天我是第一次有點兒佩服妳了,只可惜,妳箭法雖好,這個願望,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

他大步上前,毫不介意地與柳非煙擦身而過,猶自全身放鬆,竟不做半點防範。然後看也不看,信手拎起一張弓,在手中再三撫摸之後,才用稍嫌低沉,卻遙遠得像傳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說:「但願所得如所求。」

蕭遠自小習騎射,弓開如滿月,箭發似流星,箭到處,竟然準確地自七個被巨箭穿透的靶心處穿過,分毫不差地從巨箭尾部直接釘入,把一支巨箭一分為二,三支箭一同深深扎進大樹裡。

這一箭大見功力,引得一片叫好聲,蕭遠卻猶自持弓而立,久久不動。

容若從側面看到他的臉上,有著少有的嚴肅,不知是陽光太耀眼,還是自己眼花了,彷彿依稀似乎可能也許看到了他眸中有一點晶瑩。

「周公子,可願也試著許願?」明若離適時開口招呼這神秘莫測,卻讓任何人都不敢輕慢的來客。

周茹搖搖頭:「我不會武功,也不會射箭。」她看向○○八:「妳有興趣射嗎?」

「不必。」○○八冷冰冰地答。

「不射就不射,信天不如信人,我要為兄這『不必』二字,浮一大白。」蕭遙笑著,不知從身上哪一處,摸出一只酒瓶,大喝了一口:「我一生所求,都是我靠我的努力和付出所得到,未來的一切,我也同樣要用努力和付出去換取,老天是什麼東西,我才不信他呢!」

容若卻衝性德招招手:「你也去射吧!」

「不用。」

「你已經不是○○七了,就算你不承認,周茹也早說你已經開始人性化了,還守著死木頭臉幹什麼,來玩玩吧!」容若強拖著他上前,挑了一把線條優美簡潔,並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弓,硬塞到他手裡:「快射吧!」

性德順手接過弓,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淡淡道:「願我的一切恢復到八月十五之前。」

容若一怔:「什麼?」

性德的箭已脫手,準確射中靶心。

容若卻一把扯了他的衣服嚷:「你幹嘛許這種無聊願,當冰塊很好玩嗎?為什麼不許願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啊?」

「一切回歸常態,才有能力幫助你,才好助你尋回她。」他的聲音仍舊平靜得像在簡單地敘述日升月落這種不變的真實。

容若一愣,垂下了頭,卻又立刻抬頭,衝著他大吼了出來:「你一直在幫我,以後你也會給我無數的幫助。你有你的生命,你的生活,你是獨一無二,也是無可取代的,你無需為了任何人放棄你自己,你明白嗎,你記住好不好,以後不要讓我再重複了好不好。」

兩人的一番對答,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容若這一吼,更讓每一個人瞪大眼望著他。

可是容若自己旁若無人,性德也是毫不在意,只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聲音仍然是淡淡的。

容若一通話吼完,性德的反應這麼平淡,他自己也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垂頭喪氣了。

蘇良和趙儀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一掠靠近,一起抄出兩張短弓,同時張開,異口同聲說:「但願早日找到夫人。」

聲落箭射。

兩人都沒認真學過射箭,所以挑了最近的一個靶子。

兩人雖箭術不佳,但武功不錯,眼力早練了出來,偶爾學學暗器,準頭也還算高明,同時射箭,兩支箭竟也真的同時,射中在同一個靶心處。

兩人相視一笑,舉手互擊。

蘇良笑對容若說:「別擔心,我們射得這麼成功,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容若凝望他們:「你們沒有別的願望嗎?」

「有啊!我想當天下第一高手,想認識很多像夫人一樣漂亮的女子,想讓天下人都敬重我,想做許多許多的大事業呢!」蘇良眼中又浮出只屬於孩子的稚氣。

「我也想像你一樣腰纏萬金,悠閒享樂,我還想能好好地教訓你一頓呢!」趙儀笑了一笑:「不過,既然願望只能許一個,自然要選最重要的那個,其他的,以後再許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早受了涼,容若忽然覺得鼻子有些酸,不敢再看這兩個少年燦爛的笑臉,明亮的眼神。

他掩飾性地也拿起一張輕弓,凝神聚力,徐徐張弓,然後深深吸氣,又閉了閉眼,帶著全心的希冀,滿心的期盼,徐徐地,似是從心底裡掏出來般,一字字道:「蒼天啊!讓韻如回到我身邊吧!」

鬆指。

箭出。

中靶。

只可惜離靶心還有兩三寸的距離。

四周一片寂靜,顯然別的人都沒想到,容若的箭法,居然爛到這種地步。

容若自嘲地冷冷一笑,把弓箭隨手一拋。

其他人,叫好也不是,不叫好也不是,本來揚起來準備拍的手僵在半空中。

就在這一片靜寂中,一個清晰的掌聲響了起來。

周茹一邊拍手一邊笑:「很不錯,進步很神速,比你八月十五在獵場射的那一箭,已經準了好多倍了,照這種速度再練下去,不出一年,你必是天下少有的神射手。」

明若離眼神一閃:「周公子與容公子是舊識?」

周茹微笑著閒踱向容若:「以前有過一面之緣而已。」

她走到容若身邊,笑道:「我知道,容公子的願望是尋找夫人,不過,我很好奇,如果容兄不曾與夫人失散,此時此刻,會許什麼願?」

容若舉目望漫天浮雲,浩浩藍天,閉上眼,感受著蕩蕩長風,良久才道:「我的願望很微薄,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不再有殺伐,不再有鬥爭,人們真心地對待朋友與親人,不再勾心鬥角,大家都能快樂地生活,如此而已。」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俗之又俗,天下太平的願望而已。只是容若此時極目遠眺,神色悠然,聲音中有一種深沉的情感,竟使這樣簡單的話說出來,卻輕易感染每一個人。

周茹默然良久,忽然輕輕嘆息:「這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為什麼,因為我沒射中靶心?」

「不,根據傳說,只要射中了靶子,願望就有成真的可能,射中靶心,只是讓願望實現的可能性增大,如此而已。所以,你可以放心,你應該是有機會與夫人重聚的。」

周茹微微一嘆:「如果你希望能成王霸帝業,也許能成功,如果你想做天下第一人,也不是沒有機會,如果你希望能擁有世間所有美人,倒也未必不行,只是你的這個願望,卻根本沒有機會實現。」

「為什麼?」容若大聲追問。

周茹笑笑掃視眾人:「我來為大家講一個故事吧!有一個遙遠的古國,名叫印度。那個國家的人們虔誠地信仰諸神,向天神們乞求讓他們的願望實現。有一位國王,虔誠善良,他供養許多為神靈工作的婆羅門,敬奉所有尊神,努力救濟貧困,善待每一個百姓。他的行為感動了神靈。天神來到他的面前,用洪鐘般的聲音說,虔誠的君主啊!你的誠心和善意,感動了天地,我們願意滿足你的一切願望。說吧!不管你希望得到什麼,我們都可以滿足你。」

「國王說,我希望讓大地上不再有貧病困苦,我希望所有的人無分貴賤,都幸福安樂,生活富足。天神嘆息說,我們可賜你永恆的生命,我們可以給你萬世不滅的英名,我們可以讓你的國度繁榮昌盛,無人可比。唯獨這個願望,太大太重,我們不能滿足你,換一個吧!我們給你不老的身軀,無敵的力量,絕世的智慧,無雙的威名。國王搖頭,如果不能讓世上的人都幸福快樂,我還要這些做什麼?諸神長嘆退去。」

「國王為天下人的痛苦感到憂憤,他把自己王宮中的所有財富分給貧窮人,把王位讓給賢者,自己穿著布衣到山林間苦行,每天在荊棘中穿行,渴了喝露水,餓了摘山果,拋棄一切富貴榮耀,全心全意,念頌神靈的名字,如此過了足足三十年。」

「眾神之王帝釋天感動了,親自在雲端現出偉大的身形,用震動三界的聲音對國王說,虔誠的人啊!你的心靈比黃金還要珍貴,為了回報你的虔誠,我願意滿足你一個願望。你說吧!無論是什麼事,我都可以為你做到。」

「國王說,我希望讓大地上不再有貧病困苦,我希望所有的人無分貴賤,都幸福安樂,生活富足。帝釋天驚訝地說,凡人啊!我能讓你與天地同壽,我能讓你成為神靈,與我在同一個殿堂共飲神酒,我能讓你被諸神尊敬,我能讓人間到處傳揚你的事跡。但是,你的願望如此宏大,我無力讓你如願,還是換一個願望吧!比起這個虛無飄渺的願望,還是選擇我可以做到的願望吧!國王長嘆搖頭,只要還有一個百姓生活在痛苦中,我就算成為神靈,高高在上,但無力庇護自己信徒的神靈,又有什麼意義呢?帝釋天無言地消失在雲層上,只有神靈的嘆息,終年累月,迴盪在山林中。」

「國王繼續在林中苦行,他認識每一棵樹,每一根草,他救護過許多山林間迷路的人,勸導過許多絕望自殺的人。他用他在山間苦行學到的草藥知識,救助許多生命。他在林間看到困餓的人,就會傾盡自己的一切,給他們食物和水,如果臨時找不到,他毫不猶豫用自己的血為水,自己的肉做食,救回別人的生命。如是,一直過了五十年。」

「超然於諸神之外,心腸最冷硬的毀滅神濕婆也被感動了。他是三大主神之一,擁有和創世神同樣的地位,就算是諸神之王,在他面前也不敢大聲說話。他化做常人模樣,來到國王面前,顯現他的威能。然後用可以讓世界顫抖的聲音說,虔誠的人啊!你所做的一切,連天地都會感動,來吧!告訴我你的願望,我必能為你完成。」

「國王說,我希望讓大地上不再有貧病困苦,我希望所有的人無分貴賤,都幸福安樂,生活富足。濕婆長聲嘆息,我是三大主神之一,我擁有毀滅和創造之力,既毀滅一切,又生化一切,我可以讓世界化成飛煙,我也可以幫助梵天重造世界,我能讓你成為諸神之王,我能讓你的神殿立於最高天上,俯視一切人與神,我能讓你的信徒滿佈大地,你的神廟高聳入雲,但是,我無法完成你的這個願望。你的願望如此宏大,超出了天地的極限,超出了一切神人魔的力量,這是永遠不可能完成的。重提一個願望吧!除此之外,我什麼都能為你做到。國王搖了搖頭,這次他什麼也沒有說,就轉身離開。最高的主神凝望凡人離去的身影,長長嘆息。」

「又過了二十年,國王又老又病,倒在山林間,等待著死亡的降臨。諸神在他身邊來去,用各種震撼世界的聲音呼喚他。許願吧!快許願,只要放開你的執念,你就能長生不老,你就能化為神靈。國王用微弱的聲音表示反對,如果我的願望不能實現,就算成為神靈,有什麼意義。眾神無奈地等待他的死亡,可是國王的執念得不到寄托,靈魂總也不肯離開身體,無比痛苦地苟延殘喘。」

「帝釋天深深嘆息,就算他的靈魂離開身體,也會因為執念而在死亡的世界徘徊,永遠陷在黑暗中,不見光明,承受無盡的苦痛。毀滅神濕婆眉心的第三隻眼忽然打開,把國王的身體和靈魂完全燒燬。他的虔誠和善良無人能比,他的堅持和勇氣無人能及,連神靈都佩服他,尊敬他,他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君王,最偉大的勇士,最神奇的智者,他本來可以與天地同壽,他本來可以成為萬神之王。」

「最後只因為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連神靈都束手無策的願望而灰飛煙滅,連靈魂都無法保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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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1:57 |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忽悟奇謀~


最後一個字的餘音在一片冬日的陽光中,慢慢沉寂下來,周茹徐徐移動目光,凝視每一個人。

似乎所有人都被她的故事觸動,眼神皆若有所思。

周茹微笑著凝望容若:「換一個願望吧?你真要做那愚蠢的國王嗎?去選擇爭霸天下,去選擇英雄道路,去選擇壯士豪情,去轟轟烈烈建一番大志業,讓世間女子都為你神往,這些無論如何都比你那本來的願望容易實現。古往今來,你所盼望的美好,從來不曾出現過,即使是在太平盛世,爭鬥與殺伐,陰謀和暗算,種種醜惡的勾當也沒有停止過,最多只是拉了一層光明漂亮的布來遮擋而已。人性本來如此,何必執著至此,何必非要當聖人。」

冬日的長風帶著寒意呼嘯而過,吹得容若衣袍一陣拂動,容若輕輕伸手在陽光下,閉目靜靜感受著。冬天的陽光不夠熾熱,但若能靜心去感覺,那隱隱的溫暖還是可以一點點驅盡寒冷。

「我不想當聖人,我不會先天下之憂而憂,我希望天下人都快樂幸福,但不至於真的有膽子,有能力,敢於犧牲自己,去完成可以造福天下的大業。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所能行最大的善,也只是在我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不漠視苦難中的人,在我手可以搆得到的地方,儘量給人予幫助,不要讓死亡殺戮一次次在眼前上演,不要讓活生生的人,成為陰謀的犧牲品,不要讓身邊的人痛苦難過,如此而已。我不覺得這是聖人,我只想堅持做我自己,也許傻,也許癡,但是,總會有一點點成效吧!哪怕給人的影響,小的可憐,但總比沒有好。」

容若展顏一笑,心與身都是釋然,笑容明亮得比陽光還要耀眼:「就算人性真的卑劣又如何,縱然這世情是最髒的一片臭水,我也願化為一滴清水,融入臭水中,就算表面看不出變化,但實際上,的確略略沖淡了髒污,哪怕只有一點點。」

周茹那長長的故事,和容若莫名其妙的回答,明顯震動了每一個人,幾乎所有人都怔怔望著容若。

他那平凡的五官,因這陽光下的一笑,竟有著連性德也遠不能及的風華神彩。

在場眾人無不是人中之傑,竟都因他這一笑,而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周茹的眼神更加奇特,清亮的眸子,深得看不見底,長久地凝注著他。

良久良久,才有人同聲冷笑。

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蕭遠冷嘲:「說得真好聽啊!偽君子。」

柳非煙大聲喊:「這人說的是什麼白癡話。」

兩個人同時喊出來,卻又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同時一怔,彼此望過去,目光惡狠狠瞪在一處,倒再顧不得罵容若了。

蘇良和趙儀相視一眼,忽然一起用盡全力大叫:「我們支持你。」

忽如而來的激動,讓他們的臉漲得通紅,眼中的光芒比寶劍還要閃亮。

容若爽朗地大笑,不管願望多麼沒有可能實現,只要這芸芸世間,有一個人支持他,有一個人理解他,只要不是孤身作戰,便有勇氣面對未來的一切。

他一邊笑,一邊大聲問性德:「你呢?」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在容若大為感動的時候,性德面無表情地加上一句:「這是我的責任。」

換來容若一個白眼,然後又大笑起來。

在他的笑聲最歡快時,一個名字在心頭掠過,心口猛然一痛,笑聲便如被刀斬斷一般,忽然止住。

韻如,韻如,此時此刻,妳若還在我身旁,必也會攜我的手,陪我走這一程漫漫長路,哪裡將艱難險阻,放在心間。

自從楚韻如失蹤,他再不曾有真正的快樂,再不會有完全歡暢的心境。即使是在最應該開心的時候,也總會因為記起楚韻如,而在剎時間,痛徹心魂。

他猛得咬咬牙,對周茹道:「周公子……」

周茹料到他想問楚韻如的下落,先一步笑對眾人拱手:「在下到這裡來,只為看個熱鬧而已,能與各位會面,更是意外之喜,我另外還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也不待眾人挽留,拱手便去。

她來得無比突然,卻也去得無比迅快。好像來到,只為看這芸芸眾生,因著各自的私心,對天神許下他們的願望。彷彿來到,只為了對所有人講述一個奇特的故事,既已完成,就立刻抽身離去。紅塵三千,世事繁複,並不能讓她的腳步稍稍停駐。

明若離在後頭叫了七八聲周公子,她也一樣聽而不聞。其他人怔怔望著那遠去的背影,眉眼間都是深深思慮。

只有容若,根本不和她客氣,拔腿就追。

蘇良和趙儀要跟去,容若已叫道:「蕭兄,幫我帶他們去明先生為我安排的房間休息吧!性德跟我來就好了。」

明若離眼角微挑,肖鶯兒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柳清揚面帶微笑,信手扣著腰間一塊美玉,發出清悅好聽的聲音。一旁大樹上一隻一直非常安靜,一動不動的小鳥,忽然展翅飛了起來。


容若一路追著周茹出了明月居的正門,大喊道:「周茹,妳站住。」

周茹竟真的聽話站住。

容若一氣衝到她面前,還不及開口,○○八忽然一掌劈來。

容若一怔,性德適時說一句:「無妨。」

此時掌風已落,卻在容若左邊,接著○○八又往前後右三個方向各劈三掌。

性德低聲解釋:「她以掌力結出有質無形的氣牆,我們三個人身周都被她的氣勁所包圍,其他人就算功聚雙耳,也再聽不到我們在談些什麼。」

周茹笑道:「可惜要讓蒼道盟和日月堂派出的高手探聽失敗,回去挨訓了。」

容若哪裡還顧得有沒有人偷聽他的話,急道:「周小姐,請妳告訴我,韻如到底在哪裡?」

周茹微笑搖頭:「我只是一個旁觀者,絕不可以插手干涉任何事,我只是看戲的人,要找妻子,你必須靠你自己的力量。」

「周茹。」容若大吼:「這是我的遊戲,單機版是不應該受干擾的。妳來通知我性德的事,說完就該走了。別說什麼干擾不干擾,妳以這種高深莫測的形象在別人面前晃來晃去,本身就已經是干擾了。妳既然可以說,性德送了信,不出手,也因違反規定而失去力量,那麼妳表面不干擾,但在心理上對別人造成干擾,就合規矩了嗎?我一樣有權利去投訴的。」

周茹一怔,然後笑了起來:「很好,你果然很聰明,這也給你抓住把柄。好吧!做為交換,我告訴你一點消息,楚韻如的確人還在濟州境內,你甚至不必去找她,有關她的信息,最終會送到你面前的。」

「可是……」

「回去吧!」周茹悠悠一笑。

○○八又是一掌劈來,這一掌正好劈在容若胸膛,容若身不由己,被震得飛出四五丈,直撞到明月居的牆壁上,但是前胸後背,卻絲毫不痛,雙腳穩穩站在地上。再抬頭時,周茹和○○八都已走得沒有影了。

性德徐步到他身邊:「回去吧!」

容若不甘心地憤憤一拳打在牆上,又痛得一縮手,用左手去撫右拳。

「至少知道她安然無恙,你就不必總擔心她出事,以後總有相見之日。」

容若嘆息著點點頭:「只是我不明白,她既無恙,上次聽說我傷重垂死,為什麼不來見我。」

「也許她並沒有聽說。」

「可是,那件事明明轟動濟州啊!」

性德沉默無語,他同樣無法給容若答案。

容若嘆口氣搖搖頭,轉身向大門走去。

性德無聲地跟在他身後。

容若進了明月居的大門,也似遊魂一般垂頭喪氣往前走。

性德在後方及時伸手一拉,拉得容若一個踉蹌,一支箭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去。

耳旁還聽到有人大罵:「快閃開,有本事明刀明槍地打,害老子射不中箭,願望成空是不是?」

乞願日,不止貴賓們射箭許願,住在前院的幾百武林人士,也紛紛有人射箭乞願。滿天箭矢飛,容若這樣不看路地亂走,隨時可能被射成刺蝟。

容若被人罵醒,四下望去,見到處是箭靶,到處有人張弓射箭。

大家還都守著規矩,沒有人太胡來,沒有人動手大打一通。

但是某人一箭射出,身後可能會有七八個聲音陰陽怪氣地諷刺。

「就憑你,還想當明若離的徒弟?」

「識相一點,早點滾吧!」

「別自討沒趣了。」

也有人的箭沒射中靶子,卻射向其他人。

射箭的人毫無抱歉之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一下,射偏了。」

挨射的人就算能及時躲過,也不免恨恨之氣見於色。

若不是有五六十個日月堂弟子維持秩序,連聲說:「何人破壞規矩,就請離開。」只怕早有人再次打作一團,誓拼生死。

容若信步在人群中走,時不時四處望望,被人用猜疑的眼光打量,被人用防備的姿態對待,被人小心地拉開距離,不肯接近。

容若心裡一陣難過,隨便找了個石凳子坐下,靜靜望著所有人,久久不語。

「他們是自找,你不必為他們難過。」

容若嘆氣:「我明白,他們自己過於貪心,汲汲於名利,他們自己很愚蠢。可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會因為一個愚蠢的人不懂得水會淹死人,所以看著他跑到水裡也不去拉嗎?這麼多活生生的人,過了今天,不知有多少人會倒下去。如果只是單純比武論輸贏,輸了的就走倒還好辦,可他們是在殺人,極盡手段地除掉所有競爭者。明若離到底搞什麼鬼,為什麼一定要弄得腥風血雨才滿意。你說我們要是把他的其他幾樣絕技也公佈出來,會不會讓這些人散掉?」

「學蓋世武功倒還在其次,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日月堂龐大的財富和勢力網啊!」

容若冷笑一聲,忽然右手握拳,重重擊在左手掌心:「既然如此,我就摧毀日月堂,看他還有沒有本事搞風搞雨。」

「你想如何……」

「容公子。」謝醒思快步走近,身後還跟了三個隨從,一個高大威猛,一個身形瘦小靈敏,還有一個年輕力壯,竟都是熟人。

一個是當日煙雨樓頭,被謝醒思收羅的憨厚年輕人李大牛,另兩個是身為謝醒思的武術師父,謝家爺孫貼身保鏢,卻被性德批得一文不值的青猿袁風和鐵臂趙千山。

李大牛性子憨厚,只是抱拳施禮。

而上次和性德鬧得極不愉快的袁風和趙千山卻是恭恭敬敬對容若和性德施禮,齊聲道:「容公子,蕭公子。」

「謝公子,你也出來了。」

「是啊!本來這裡打打殺殺成一團,我也就是代爺爺來應個景兒,見過面就回去。日月堂為我安排的住處,我是斷不會住的,等到日月堂最後舉行比武選徒時,我再象徵性來當個見證罷了。正好碰上容兄,我也不必到別處找你告辭了。」

容若笑道:「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也好,謝兄請自便。」

謝醒思想了想才道:「容公子,明若離只怕暗懷鬼胎,你萬事小心。蕭遙為人太過狂放,凡事率性而為,固然是名士本色,但也易吃虧,還請公子照料一二。」

容若點了點頭:「謝兄放心。」

謝醒思這才拱手告辭。

袁風和趙千山,卻同時喊了一聲:「公子。」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謝醒思一笑道:「我這兩位老師,還有大牛,也有些意思,想在這裡競爭一下,我也不好阻攔。自從上次煙雨樓一會,我兩位老師對於蕭性德公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心想求公子指點一二,好在武功上有些長進,競爭成功的希望也大一些。」

容若這才明白這兩個的態度怎麼轉變得這麼快,心中不悅:「你們若真想在武功上求進步,我倒可以幫你們求求性德,只是這競爭給明若離當徒弟的事,大可不必。你們就真沒看出這其中有古怪嗎?」

袁風苦笑道:「縱然有古怪,但明若離何等人物,總不能說話不算,不管他有什麼陰謀,只要最後真能成為他的徒弟,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知道公子笑話我們,可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落魄江湖幾十年,白白練了一身功夫,卻吃盡苦頭,直到近幾年,在濟州托身於謝府,才真正想明白,人要想活得好,不能離開權勢的道理。還請公子你成全吧!」

「袁風,你的神猿十八打最後三式之所以一直練不成,就是因為你過於追求物慾。你的先祖在森林裡住了十八年,歷經磨難才創出此神功,歷代後人仗以行走江湖,闖出諸般名堂,漸漸名大財大,貪於逸樂,所以再不能練成最後三式。你若還想著日月堂的利益,武功更不可能再有寸進,如何取捨,你自己決定吧!」性德淡淡說:「還有趙千山,你的武功優劣,我也盡知。你若肯退出此次爭奪,不再陷入陰謀中,我就為你的武功寫一份批注,若是不肯,也就罷了。」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卻是把絕大的選擇放在二人面前。二人一時怔住,誰也答不出話來。

謝醒思笑道:「我已盡力,二位老師,自己慢慢考慮吧!我先告辭了。」說著領了李大牛道別而去。

容若掃了兩個還在發愣的人一眼,嘆口氣:「你們想好了再來找我吧!」說著拉了性德走開,一邊走一邊說:「剛才袁風和趙千山告訴了我兩件事,第一,明若離不僅引誘了其他武林中人,也引誘了謝家、蒼道盟還有神武鏢局的屬下為之動心,這三大勢力表面上不說話,心裡肯定是不高興的。第二……」

容若眼睛一瞇:「你熟知天下武功,對嗎?」

「如何?」

容若雙手一拍,哈哈笑道:「我想到解決這個大難題,把這幫傻瓜趕走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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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2:40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紅塵驚夢 第十集 明月風波


第一章 ~陳腐思想~




「好,反正你現在也放開手腳,不再受限制,剛才居然主動說,只要趙千山肯退出,你就指點他的武功,可見你的榆木腦袋開竅了。」容若往四面八方一指:「今天乘著這裡的人守乞願日的規矩,不動手打鬥,你陪著我在這些人中走走,記住每一個人的身分來歷、武功特徵,然後再慢慢講來聽,只要我們熟知他們的破綻,懂得如何對付他們,就不信制不服這幫傻瓜。」

性德點點頭:「好。」

對於失去力量的他來說,唯一能幫容若的,只有他的知識。自從知道自己被系統拋棄,並開始擁有人的感情,他雖然沒有明顯的情緒表現,但在內心深處,的確也不再受規則條文的束縛了。

容若大喜,當即和他一起,在人群中四下遊走。

性德輕鬆地點出,每一個人的姓名、外號、身分、來歷、武功特徵,以及可以對付他們的方法。

他雖然沒有力量,腦子卻還有人工智能體的優勢,不管多少人,不管多麼複雜的數據都記得清清楚楚,理得分分明明。

容若專心致志地聽,全心全意地領會。

轉眼間,大半天時間就過去了。


「容公子。」略帶遲疑的聲音打斷了性德的講解。

容若應聲回頭,看到何修遠站在身後,冠玉般俊美的臉上,有些猶疑之色。

在容若印象裡,那小鎮初會的白衣公子,是個標準武俠小說中的少俠形象,白衣飄然,武藝高超,出身名門,紅顏相伴。待人向來溫文有禮,從不恃技凌人,也少見驚惶失態,此時見他神色遲疑,大減往日風範,心中暗奇。

「何公子。」

何修遠看看前前後後一片亂糟糟的人,壓低聲音道:「容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容若含笑點頭。

何修遠當先領路,離開紛亂的前院,三轉兩轉,來到一池碧水上的修亭之中。四周都是水,只有一徑迴廊懸於水上,連接小亭與池岸。

容若暗中點頭,何修遠倒還真是會挑地方,就算是明月居這種他不熟悉的處所,他也能立刻找到最不必擔心被人偷聽的所在。

「何公子有話,但請吩咐。」

何修遠看了性德一眼,沉默不語。

容若眉頭微皺,還不及說什麼,性德已是一語不發,遠遠退出小亭,沿曲徑步回池岸,自去倚石觀花,連看都不看亭中一眼。

容若雖對他不肯讓性德留在旁邊感到不悅,不過,看何修遠神色黯然,眼神閃爍不定,真不知是何等煩惱,讓那儒雅風流,氣質不凡的男子變成這樣,心中一軟,也就不計較了,放柔聲音道:「何公子有話請講。」

何修遠雙手抱拳對容若當頭一揖。

容若慌得急忙還禮:「公子這是何意?」

「當日非煙被擄,幸得公子出手相救,在下還不曾謝過。」

容若微笑:「何公子客氣了,其實柳小姐是被我三哥找到了,三哥為人有些任性妄為,以前對小姐多有得罪,這一次若能將功贖罪,公子不要再計較我三哥以前的過犯,我就感激不盡了。」

何修遠的臉色有些莫名地白:「公子,當日非煙被擄入那淫亂骯髒之地,脫困之時,公子也在場,公子可曾看到……」

他欲言又止,臉色更加白了。

容若一怔:「看到什麼?」

何修遠咬咬牙:「可曾看到,非煙她……」

他聲音漸漸低弱,神色更顯猶豫。

容若一挑眉,有些不耐煩,拿出武俠小說中常見的激將法:「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說不得,何公子因何要效這等女兒態?」

何修遠臉色一慘,一口氣說了出來:「請問容公子,當日相救情形到底如何,非煙她可曾受人欺辱……」

容若一怔,但立時明白了這受人欺辱四字背後的含義,也明白了為何一對璧人,今天相處的情形如此奇怪,為何柳非煙對何修遠有如許火氣。

他凝視何修遠,徐徐道:「何公子,你在問我之前,為何不問問你自己,可是真心喜愛她,真心疼惜她。」

何修遠臉色慘白:「我當然……」

容若忽的微微一笑,向他靠近一步,兩人貼得極緊,容若順勢一拳,重重打在何修遠肚子上。

論武功,容若遠不如何修遠,但此時二人相距極近,何修遠並無防範,此時又心緒混亂,竟是被結結實實打個正著,悶哼一聲,本能地抬手一掌推出。

容若一個翻身,遠遠掠出亭外,落在性德身旁,冷笑道:「虧我以前還把你當個人物,你還算什麼男人。」

他不理臉色蒼白,滿面愕然的何修遠,怒氣沖沖,扭頭就走。

性德一語不發,跟在他身後。

容若氣悶滿懷,忍不住抱怨:「這是什麼世界,這是什麼少年俠客、英雄豪傑,虧我還以為他比別人高明幾分呢!一遇考驗就暴露真面目。他的女朋友被人綁架啊!好不容易被救回來,他不想著安慰愛人,整天就掛念著人家有沒有被侵犯,有沒有丟他的臉面。」

「這個時代本就如此,女人的貞潔比性命重要得多。越是有名望的人,越講究這個。女子若是和陌生男子在同一個亭子裡躲雨,都會有閒話,何況柳非煙是在那麼不堪的地方被救出來。因她是柳家的小姐,家大勢大,所以別人才不敢明著說什麼,換了普通女子,早就要羞憤不堪地去自盡了。想來柳家要這樣急著讓她與何修遠成親,也是為了杜絕流言。」

「是是是,在這個封建的社會裡,女人就算是被害者,最後也要蒙著不貞的罪名去浸豬籠。這該死的封建思想,陳腐觀念。」容若面帶怒容,暗中握拳。

對於身處現代,受到尊重女性教育的他來說,一旦小說故事裡可怖的禮教變成真實出現在眼前時,總會令他感到深深的鬱憤,他一個局外人都這般不平,那身為受害者的柳非煙會是什麼感受呢?

那女子素來受盡寵愛,任性驕橫,雖有小過,總無大錯。莫名其妙逢此大難,不但得不到愛人憐惜,反遭猜疑,暗中更不知還有多少流言蜚語,傷人至深。一個女子又如何承受得下來。

想到這裡,容若不由微微皺眉,輕輕嘆息一聲。

「做為江湖女子,她的遭遇已是極好了。」

「怎麼?」

「你早該知道,太虛的很多設定和你看的武俠小說都不同,不是滿江湖都有美麗漂亮的女子來來去去,相對來說,太虛的設定寫實很多。女子習武的不多,走江湖的大多身分較低下,真正大家族、大門派,就算是小姐之尊,往往學武藝也只是點綴,並不真的出來行走。女兒家身分畢竟不同,江湖太過雜亂,稍有不慎,就污清名,所以江湖女子,其實大多被人看不起,好一點兒的人家,也斷不娶行走江湖的女子。世人都覺得江湖女子風塵下賤,絕對不可能貞潔清白。柳非煙因生來任性好強,非要出來行走,拚個女俠的名號不可,背後父親勢力極大,走到哪裡,都有人照應看顧,所以才成了個例外。若非她是柳家小姐,就算她沒有被擄的遭遇,只憑她喜歡闖江湖,喜歡出來和一些少年子弟胡鬧遊玩,就已經敗壞名聲,毀掉後半生了。」

容若輕嘆一聲:「是的,自金庸開始,新武俠大多浪漫雄奇,天風海雨,讓人無限嚮往。但真正較符合真實的反而是之前的舊武俠,那些英雄俠客,也動輒受官府所制,女子活動的空間更小得可憐。我記得以前看過一位舊武俠宗師的名篇,武藝高強的女主角嫁到丈夫家裡,膽戰心驚,從不敢顯露武功,低眉順眼服侍婆婆,別人一問起她武功的事,只是低頭說不會。這一切更符合禮教,也更讓人心裡難過啊!柳非煙再不好,至少她還敢怒敢笑,敢有真性情,如果這樣的女子,最終也變成禮教下的木美人,又有什麼意思。」

容若嘆息未絕,已有人大聲道:「長吁短嘆幹什麼,眼前的麻煩已越來越大了。」卻是蕭遙大步走來,臉色沉沉。

容若笑道:「二哥,你適合詩酒風流笑王侯,天塌下來當被蓋,不要老這樣沉著臉。」

蕭遙怒視他:「我是不介意天塌下來,你卻要怎麼應付,你那位好三哥被安排和我們一樣住在明秀閣,那裡還有好幾個身分和前院那幫人大不相同的超級高手、一方宗師,雖然都是覬覦明若離的權勢財富而來,但他們也都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今日明若離設宴不請他們,已讓他們大不痛快了。剛才蕭遠跑去和他們每個人聊天,三句兩句,挑撥得人人當你是眼中釘,這時候你要是踏近明秀閣一步,小心被人亂刀砍死。」

容若笑著拉住他的手:「二哥,謝謝你通風報信,不過……」他伸手一指性德:「我有他在,什麼都不怕。」

連性德都有想失笑的感覺,這個傢伙,不知道是太遲鈍還是根本腦部構造與常人不同,這個時候,還敢如此信任他的實力。

容若擺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派,拉著蕭遙漫步往明月居後方明秀閣而去。

性德負手漫步,閒閒跟隨。

蕭遙皺眉,焦慮之情形於色:「你別老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好不好?你的身分到底不比尋常,不要這樣肆意涉險。」

「怕什麼,當時被請去吃飯的又不止我一個。」

「柳清揚何等身分地位,根本不會想當明若離的徒弟,不是他們的威脅,何修遠和柳非煙都自有家業背景,承了長者庇護,他們也不在乎。我是只會點三腳貓功夫的人,他們不好與我計較,算來算去,就只有你這個高深莫測的傢伙最具威力,最容易讓他們當你是肉中刺了。」

容若挑挑眉,悠然道:「那又如何,難道他們也想像前院那幫人那樣,先把敵手宰掉了事?」

「不,在那裡住的大多是名聲響亮,頗有身分的人,就算真的很想學外頭的人明刺暗殺,倒也不敢不顧身分。他們的競爭方式往往是暗中彼此考量,互相爭強,最多也就是明刀明槍比武試技,不過,就算比武,我怕十個你也接不下來。」

容若一揚眉,有一種隱隱的光芒在他眼中閃爍:「那倒未必。」


「容若那個有錢的花花公子,就真有你們捧得那麼高,我看未必。」離著明秀閣還有遠遠一大段距離呢!那含著內勁的聲音就轟隆隆地傳過來。

容若皺皺眉頭,拿手塞住耳朵:「什麼人祖上無德,生了這樣一副破鑼嗓子?」

「必是『萬夫敵』萬千鈞。此人一身硬派橫練氣功出神入化,一雙拳頭上,造詣極深,名動北方,算得上是響噹噹的人物,日月堂也不敢怠慢他,才安排他住明秀閣。」蕭遙揉著眉頭解釋,自覺認了這個弟弟之後,自己那裝滿了詩詞歌賦的腦袋上,不知多了多少白髮。

性德則淡淡補充:「萬千鈞的千斤拳是在北方沙漠苦寒之地修煉了足足二十年,才得大成。憑拳風內氣,與天爭,與地抗,與大漠風沙鬥,所以又稱黃沙拳。拳勢驚人,愈挫愈強,當者必殺。」

容若不以為然地聽著,已然步步走近明秀閣。

剛才來明秀閣時,這些江湖大人物,全都縮在各自的房裡不出來,刻意用神秘主義來烘托自己的高手形象。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得激,自己才讓明若離請去吃一頓飯,他們就全都心理不平衡,一起冒出來了。

明秀閣外頭,一下子多了一大堆的人。

蕭遠好整以暇,坐在石桌前和柳清揚不知聊些什麼無聊無趣的客氣話。柳非煙臉色不善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著蕭遠,那氣勢簡直要用眼神直接把人燒穿。

連容若都佩服蕭遠的鎮定,被一個美女這樣瞪著,還能照樣談笑風生,照樣挑撥離間,照樣給自己找麻煩。

容若的眼神很快從蕭遠身上掠過,掃向其他人。

最顯眼的是一個人,年紀不過三十許,長相平平,身材適中,穿了一身的綾羅綢緞,全身上下,凡可佩珠掛玉之處,無一倖免,坐在一個舒適的躺椅上。

身後有嬌俏的姑娘給他揉肩膀,腳下有個美麗的丫頭蹲著為他捶腿。身後站著一排四個,俊俏的僮兒,恭敬地垂手侍立。

整個一暴發中年,窮奢極侈,此時只在漂亮姑娘的服侍下,瞇著眼睛享受。只有腰間一對判官筆,才表明他和武林沾點關係。

怎麼看,那判官筆都和他的形象不符,容若不由多往判官筆上看了兩眼,只覺黃澄澄一片,晃得人眼暈,心中微驚,莫非那筆竟是純金的,若是如此,重量必是不輕,那人要真能揮灑自如,還真是個看不太出來的高手。

相比他的暴發戶形象,站在他五步之外的四旬男子,則大有高手風範,一身長衫,五綹長鬚,丹眉鳳眼,飄然有出世之姿,四周有六個身佩寶劍,身著道裝的英挺青年環衛著。

與這兩人身邊護從眾多不同,左側有一男一女,並肩而立。

男子面如冠玉,修眉朗目,年輕俊秀,一派儒雅之氣;女子翠衫金釵,眉目溫婉,容顏秀麗,雖然身佩寶劍,文秀之姿卻遠勝於英豪之氣。

二人正不知低聲在說些什麼話,眉目交對,自有一種無形的默契在。

最叫容若看得不舒服的是一個站在房頂的中年人,居然也穿著華麗的白衣,居然也不合時宜地拿把扇子扇啊扇的,做盜帥楚留香之瀟灑狀,把容若想好要擺的Pose搶去了,怎不叫他暗暗咬牙。

不過,最讓容若注意的是那站在練功場上,一隻手把又大又重,嚇死人的石鎖高高扔起,又輕鬆接住的高大漢子。

那高壯的身形,正適合舊式武俠中,鐵塔般大漢的描寫,亂髮披肩,雙眉又粗又濃,整張臉有一大半被剛硬的鬍子覆蓋住,讓人只能看到一雙冷電也似的眼睛。

容若倒吸一口冷氣:「剛才說話的就是他吧?」

他聲音問得很輕,可是那遠在練武場上的大漢竟是耳力非凡,立時大喝:「正是萬某,你待如何?」

容若頭疼得抬手又去堵受盡折磨的耳朵。

可就算他手捂著耳朵,一個幽冷的聲音也如游絲般穿過指縫,無所顧忌地響在他的耳邊:「萬先生,你說話還是三思為妙,誰不知道京城來的容公子,交遊廣闊、富可敵國,人家就算自己不是高手,揮揮手也能請動無數高手來和你做對了。」

容若挑挑眉,循聲望去,說話的人站在樹梢上,可是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那是一個人,還以為也是大樹的一部分呢!

容若就算瞪大了眼,也勉強只看出那是個從頭綠到腳,頭髮、衣服都絲絲縷縷像是樹葉的怪物,連身上都掛著黃的、紅的、綠的,像鮮花、樹葉顏色,或圓或長的東西。

性德漫聲在旁做人物出場說明:「藍夫人,出身雨林。雨林是楚國極南之地,一片千里密林,溫熱潮濕,蛇蟲眾多,雨林十八部,部部養蛇蟲,三年一次,諸部鬥蟲、鬥毒、鬥法,藍夫人從二十歲起,就已是雨林十八部中,排名前五的用毒高手了。」

容若連連點頭:「明白明白,不用解釋得那麼清楚,你只要說,這是太虛版苗疆高手,我就理解了。」說著又衝那大樹走近幾步。

等看得略清楚一些,藍夫人頭髮、衣服上那些奇怪顏色到底是什麼,容若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大步,喊了起來:「什麼藍夫人,根本就是慘綠老太婆,還叫什麼夫人,真是噁心,那麼多蛇當頭髮掛在腦袋上,胸口全是蠍子,就算是雨林流行這種打扮,好歹入鄉隨俗啊!你別嚇我們這些審美觀正常的普通人啊!」

他純粹是嚇了一跳,由衷而言,卻把大樹上的藍夫人氣個半死。

她二十歲出雨林,闖蕩江湖四十多年,誰不對她的毒術畏懼三分,何曾被人這樣羞辱。雖說因為長年配毒,又以身飼養蛇蟲,所以人老得簡直似個百歲老人,但是什麼人敢當著面這樣說她。

此刻滿是皺紋的臉一沉,本來就密的皺紋,幾乎擠到一塊去了,黑得發亮,亮中帶青的長指甲略略伸縮,就在所有人以為她會跳下樹撲過來時,她卻只是甩了甩頭髮。

掛在她頭髮上的一條小赤蛇立時如電一般,向容若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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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3:42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連場爭鬥~




容若見那蛇撲過來,心中覺得噁心又有些害怕,「啊喲」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蘇良出劍奇快,一劍向蛇身挑去。

那小赤蛇靈活無比,在空中身軀略轉,竟避開了蘇良的一劍,蛇首微昂,一張嘴,一團藍色的輕煙對著蘇良襲來。

蘇良沒有江湖經驗,亦不識厲害,但本能得屏住呼吸,手中劍勢一轉,追斬下去。

藍夫人在大樹上冷笑一聲,這小子什麼也不懂,縱然劍法精妙,哪裡知道小赤的厲害,只怕還沒走過三招,被毒氣沾衣,就要受盡苦楚而死。

蘇良不知道危險,容若可知道,憑著他多年讀武俠小說的經驗,立刻斷定這小蛇不是好相與的。情急間大喝一聲,不算太強的功力陡發,竟把外衫的玉扣子全震脫下來,容若順手脫下外衫,雙手一張,疾迎過去。

小蛇雖靈敏,但被蘇良那精妙的劍法一逼,也只來得及對蘇良噴一口毒氣而已。竟是再也顧不得閃避容若,讓那鋪天蓋地的衣服一攔,即時被裹住了,容若三下兩下包作一團,動作奇速地往地上一扔。

藍夫人幾乎要大笑出聲了,她十年心血餵養出來的神蛇,怎麼可能隨便讓一件衣服就包住呢!這人簡直愚蠢到可笑。

藍夫人想笑的時候,就陰陰冷冷地笑起來,聲音難聽得就像用手指甲不斷地劃著鐵片。

容若聽得連連皺眉,此時此刻,他覺得連萬千鈞的銅鑼嗓子都可愛起來了。

好在他的折磨沒有受多久,因為藍夫人笑了兩三聲之後,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費了無數心血餵養的神蛇,居然就在那一堆衣服裡,只是動了兩三下,就再也沒有動靜,靜悄悄得好像成了衣服的一部分。

藍夫人口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猛得自樹上撲下,右手一揚,非常寬大的袖子裡竟伸出一根活動的枴杖。

容若用力揉揉眼睛細看,才看明白,這不是什麼枴杖,而是一條小蟒蛇。

藍夫人以蛇做杖,挑開了衣服,迎風一揚,小赤蛇像石頭一樣落下來,「啪」的掉到地上,無知無覺,全無聲息。

藍夫人老臉再變,枴杖一指容若:「你幹了什麼……」

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她手上的枴杖也軟了下來。

藍夫人大驚低頭,卻見蟒蛇已經閉起了眼睛,蛇身完全不受控制地垂軟下去。

藍夫人的聲音陡轉尖利:「你到底對我的赤心兒和連鎖兒動了什麼手腳?」

「赤心兒和連鎖兒。」容若為藍夫人給蛇取名的品味感到有些發毛,然後悠悠然道:「藍夫人,天下間,不是只有妳一人會用毒。似妳這般,把有毒的小東西帶著滿世界亂轉,嚇得人退避三舍,不是用毒的正道,流於下乘了。要像我這樣能用毒於無形,這才是高明之術。妳學著點吧!」

「你用毒?」藍夫人瞳孔收縮,聲音開始沙啞起來,而黑亮發藍的指甲開始微微顫動。

容若負手笑道:「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妳對我用毒,我自然也要用毒,讓妳的毒物再也囂張不起來。」

藍夫人發出一聲尖利的大叫,雙手箕張,十根手指甲像十道黑色閃電一樣刺過來。

蘇良、趙儀雙劍齊出,電光掠空,劍影升騰,以二人劍法之精妙,藍夫人一時竟然也近不得容若之身。只是二小也懼藍夫人之毒,只敢以劍招把藍夫人拒於五步之外,斷然不敢還擊。

容若卻將雙手攏在袖中,不以為意:「哼,連毒都比不過我,還想用武功來嚇人嗎?」

藍夫人厲嘯一聲,身子向後翻轉,脫出二小劍勢,手指容若,厲聲道:「你敢說我用毒不如你?」

容若冷笑一聲:「妳若不服,我們大可比一比?」

藍夫人咬牙如磨,臉色猙獰如鬼魅:「好,你且劃下道兒來,我都接得下來。」

容若笑笑,慢慢把藍夫人從上到下一打量,看她身上一條條的毒蛇、一隻隻的蠍子、一對對的蜘蛛,最後搖搖頭:「罷了,妳帶著這麼些寶貝,想來是事事倚仗牠們。我身上從不帶這些小東西,不管怎麼比試,都是自己親自應付,到時再讓妳損失幾個小活物,妳卻不能怪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藍夫人想到自己的小赤是諸毒中強者,大蟒更非凡物,居然被輕易毀掉,心中微寒,倒真不敢再拿別的出來冒險,只是冷冷一笑:「你放心,你身上既沒帶這些蛇蟲,我自然也不佔你的便宜,咱們就不用蟲蛇,純比毒術。」

容若一笑:「用毒之道,千變萬化。只不過下毒、解毒而已,咱們也別浪費時間了,就看看誰能製出最厲害的毒,誰能解去對方的毒。」

「不錯,這樣最爽快。」

容若微笑,一抬手,指間有一粒小小的藥丸:「我給妳一粒毒藥,妳給我一粒毒藥,大家各自服下。看誰還能渾若無事,繼續站在這裡,誰能輕輕鬆鬆為自己解毒於舉手間,誰支持的時間最久,誰就勝,如何?」

他說得輕鬆,但話語裡的內容卻甚是慘烈。以毒相爭,各服劇毒,稍有錯失,便是連個痛快死都未必求得到。

就算是用毒高手,也沒幾個膽敢如此拿自己的身體來試毒的。

一語既出,在場眾人,大多動容,蕭遙脫口道:「不可。」

容若微笑:「蕭兄放心,我不會有事。」

蕭遙雖知他行事古怪,每有出人意料之舉,到底不敢相信他用毒能勝過藍夫人,偏他當眾挑戰,又不好再勸他示言,只得皺眉望著他,憂形於色。

藍夫人正中下懷,恐容若反悔,也怕蕭遙再勸,急急獰笑一聲:「你自己找死,卻休要怪我。」右手一揮,將一粒藥丸向容若拋去。

她一向自負用毒之能,少有敵手,怎麼甘心莫名其妙在容若這年輕人身上吃如許大虧。雖然心愛的毒蛇莫名其妙被容若制住,但以她今日的江湖地位,如果不應戰,則今後再無面目見人。不過,她心中也忌容若的本事,若真沒有兩下子,怎敢誇如此大的口,所以扔出的這一粒毒藥,當真劇毒無比,根本不用吞到肚子裡,只要一沾皮膚,毒性即刻蝕膚銷骨,當場生死兩難。到那時,她就用不著再服容若的毒藥了。

藍夫人想得甚是如意,卻萬萬沒料到,容若伸出手,輕輕鬆鬆接住毒藥,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傾盡她心血煉出來的密毒,好像完全失去了作用,安安穩穩留在容若的手心,半點毒性也沒散出來似的。

容若同時揚手,把自己手裡的藥丸拋向藍夫人:「夫人果然是高人,爽快得很,好,咱們就一陣定輸贏。」

藍夫人一手接過藥丸,放在眼前細看,暗中用了不下二十種的辨毒方法,以她對毒藥知識瞭解之深,竟是完全沒看出這到底是什麼毒。

她這裡臉色陰晴不定,沉吟不語。容若卻已快手快腳,一口把毒藥給吞下去了,然後衝藍夫人擺擺手:「請……」

藍夫人是用毒老手,深知毒物可怕,見容若這般輕描淡寫把自己最得意的劇毒隨便地吞下去,心中已是一沉,又怎肯隨意服下自己完全看不透的毒藥。

奈何江湖人,面子一向比性命還重要,更何況,如今眾目睽睽,在場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有地位的人物,寧死也不能失了身分。

藍夫人一時進退兩難,僵在當場。

容若悠然道:「夫人若是不願比試,也就罷了,只要自願認輸,我也就不為己甚……」

藍夫人不甘受激,厲聲喝道:「哪個要認輸!」說完了一抬手,把容若給她的毒藥一口吞下。

容若輕輕拍手:「好氣魄,好豪氣,佩服佩服。」

藍夫人重重哼了一聲,也不理容若說些什麼,在身上東摸一包藥,西取一瓶水,拿出各種避毒良藥、解毒寶物,開始服用。

她雖不知道容若的毒藥到底怎麼樣,但卻半點不敢托大,只想憑著一生製毒所能,抗毒之力,好好撐過這一關。

相比藍夫人的如臨大敵,容若卻是悠悠閒閒,毫不在意,東瞧西看,不斷抬手向四周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打招呼。

柳清揚對他含笑點頭,柳非煙對他怒目而視,帶著道僮飄然仙氣的陌生人只是冷然一哼,有錢中年人懶洋洋愛理不理,青年夫婦回以一笑,萬千鈞則雙目圓瞪,無心理會容若,只是凝神關注這一場少見的毒術比鬥。

容若與藍夫人相距不過一丈,各不相擾,但暗中比拚之慘烈,想來比之武功惡鬥,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流走。

容若還是那般神采飛揚,笑容滿面,興致起了,還慢悠悠哼起歌來。

相比之下,藍夫人臉色越來越猙獰,額頭開始凝聚起大片的汗水,到最後,身子緊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起來。

此時此刻,誰勝誰負,誰高誰低,真個一目瞭然。

越是如此,也越是讓人心驚,藍夫人用毒之能,天下聞名,怎麼就這樣輸給了這麼一個忽然冒出來的有錢少爺。

容若望著藍夫人,臉露同情之色,悠悠道:「藍夫人,這可不是挨一刀受一槍,忍一忍,痛就過去了。妳就是再忍,充其量忍過了今天,還有明天,妳能忍到幾時?」

藍夫人死死瞪著容若,眼睛裡滿是陰陰毒火,牙齒咬得咯咯響:「你竟然……」

她一句話不曾說完,臉色忽然慘白,雙手齊伸,抓住地上一大一小兩條蛇,猛然縱身而起,轉眼掠去無蹤。只有長風吹拂,帶來一股莫名的惡臭之氣。

容若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慢悠悠走過去,把他的外袍撿起來,抖開來,撣一撣。這雪月綢製出來的衣裳,竟是點塵不沾。

容若隨便把衣服重新披上,玉扣子全掉了,他用腰帶鬆鬆一繫,也能將就,倒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灑脫,然後對四下一笑:「不好意思,這毒藥就這麼一點不太雅的副作用,各位別介意。」

沒有人接口,劇毒到連藍夫人都承受不住的藥物,不管是腥還是臭,都不會有人介意,人們只是震驚,一個這麼可怕,這麼擅用毒的人,和他為敵,真的明智嗎?

江湖上的漢子,不怕流血,不怕苦鬥,但若是莫名其妙中毒而死,當真心中不服。

一陣沉默之後,一聲豪笑,震動天地:「只會用這等鬼蜮伎倆,算得什麼英雄,你若是有本事,不要用毒,與我一戰,我便服你。」

這聲音如同洪鐘一般響亮,一句話說完,餘音猶自在眾人耳邊迴盪不絕。

說話的正是那練武場上的萬千鈞。

容若微微一笑:「用毒不過小技,在萬先生面前,在下怎敢拿來炫耀。若先生不棄,在下就領教先生那力敵萬軍的千斤拳。只是一戰之後,先生若肯承讓一二,不知願不願就此退出,不再為這日月堂謫傳弟子之事,再起紛爭。」

「好,你若能接我拳法,我便不與你爭。」萬千鈞大喝一聲,飛撲而至,人未到,拳先到。

他叫「好」字時,人仍在練武場上,與容若相距幾十丈,一個「好」字叫完,人已飛速衝出,說到「能」字時,人就到了容若面前,拳風早已逼得容若連呼吸都做不到。

這一道黑色的閃點,速度快得駭人聽聞,而藉著這可怕的衝擊勢子,拳力更如驚濤駭浪,狂風掠沙,簡直可以毀滅世間的一切。

容若情急間,施盡輕功,往一側閃去,卻也被這狂猛的拳勢,驚得面色發白,還不及喘口氣,拳風又到,當胸打來。

容若拔身向上,拳風自下擊來;容若飛身側讓,拳風急追而至;容若在半空中仰身避讓,那拳風竟像會拐彎一般跟著急追而下。

上窮碧落下黃泉,這足以毀滅一切的拳風一直死死追著容若。

就算蕭遙武功低弱,也看出容若落盡下風,不由低聲喚:「蕭性德。」

蘇良、趙儀得性德教導,眼力高明,也看出容若危如累卵。那拳風浩蕩狂猛,就算自己二人合身撲去,怕也得折劍受挫,當下不約而同,一齊悄悄扯了扯性德的袖子。

性德恍如未覺,閒閒步到一旁石桌前,悠然坐下,雙眼看天看地,看花草樹木,甚至去看不遠處花間飛舞的一隻小蝴蝶,就是不看那險而又險的苦戰。

他悠閒到甚至一邊用手在石桌上打著拍子,一邊悠然哼起剛才容若哼過的不知名歌謠。

幾個人被他這和以往冷漠完全不同的閒逸震驚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雖然在相處的時間裡,早就知道性德的冷漠、對於天地萬物全不在意的性子,但他不是一向只關心容若的生死安危嗎?怎麼明知容若身處險境,竟還這樣不以為意。

不止是蕭遙和蘇良、趙儀,就連蕭遠都不由得對性德側目而視。

奈何性德性子漠然,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瞪著他,他也不至於有什麼反應,逕自打他的拍子、哼他的歌,眼角也不往戰局瞄一眼。

等大家確定,這無情的人明顯不打算插手戰況,對他斷絕一切希望之後,轉眼再去看容若,卻驚奇地發現,剛才還被逼得手足無措,隨時會被重拳打成爛泥的容若,竟已在那毀天滅地的拳風中,進退自如了。

容若居然好整以暇,背著手,不還擊,不出招,只是隨意前走兩步,後轉三步,左一繞,右一晃,拳風縱然威凜天地,卻是連他的衣角也沾不著了。

在場大部分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此刻無不駭然心驚。

柳清揚面露異色,仙風道骨的中年人眉頭漸漸鎖了起來,懶洋洋的暴發戶忽然在椅子上坐正,瞇著的雙眼裡,有讓人心寒的光芒一閃而過,房頂上的白衣人連扇子都忘了扇,而年輕夫婦的手,不知何時握在一起,似要藉彼此的力量來相互支持。

到底武功要高到什麼地步,才可以在萬千鈞的無敵雙拳不斷追擊下,這般從容自若,輕鬆自在。這個容若,究竟是什麼人物,竟然如此深不可測。

深知容若底細的幾個人則更加心驚。容若的輕功的確還算可以,但也絕對達不到這種,面對如此高手,卻還點塵不驚,身在萬鈞拳風籠罩下,猶似閒庭信步的本事。

但這等高手相爭,稍一錯失,便是性命之險,絕對不可能做假的啊!

蕭遠和蕭遙幾乎同時皺眉凝思,難道容若竟是超卓的高手,以前的表現,全是偽裝?

兩個人的眉頭一起皺成深深的「川」字,然後一起搖頭。

不可能,就那個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白癡的小皇帝,絕對不可能是什麼高手,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蘇良和趙儀也同樣目瞪口呆,他們和容若在一起的時間更長,深知容若那半桶水晃蕩的本事,要相信容若有這麼厲害,比殺了他們的頭還難。可眼前的一切,到底怎樣解釋呢?

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忽然想起以前容若閒來無事講的江湖故事。曾有一個叫段譽的呆書生,莫名其妙學了一套步法,於是天下再沒有一種武功可以打中他,莫非世間真有這種叫「凌波微步」的神奇武功?

蕭遙眼睛死死盯著戰場,在場眾人,數他的武功最差,所以只覺得奇怪,卻並沒有真正看出這一戰的奇異,也不能真正瞭解萬千鈞雙拳的威力,也唯有他才可以略略分心,除了戰場之外,還一一打量別的人。

除了性德,每個人的表現都很正常,每個人都無比關注這一戰。

只有性德,看也懶得看一眼,自悠悠哼他的歌,打他的拍子。

對了,拍子。

蕭遙眼睛一亮,他文才好、音律精,性德哼的那首歌,調子奇特而優美,竟是從未聽過的,但他還是聽得出來,性德打的拍子和歌的調子完全不同,根本不合,反而相反……

他轉頭去看那拳風呼嘯的戰場,暗中卻努力在一片浩浩拳風、聲聲大喝中,分辨性德打的拍子。

每一下輕重都不同,每一次節奏都不同,有時連敲數下,有時又兩三下一間隔。而容若的步法,每一步踏出,幾乎都像是和拍子的聲音相呼應一般。

蕭遙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心中卻猶覺無比震驚,性德和容若之間的默契配合竟達到這種地步,性德可以藉打拍子來傳達複雜的武功指導,而容若也可以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如果不是默契度非常之高,只怕就算性德做出了指示,容若動作稍慢,也要飲恨在萬千鈞拳下。

更可怕的是性德根本沒有去看戰場,他完全是靠耳朵來聽,就可以做出如此清晰準確的指示。此人之強大,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不過,容若有他的指點,根本已立於不敗之地,倒不必再擔心。

如此這般,容若在萬千鈞拳風中來去自如,轉眼竟已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了,縱然萬千鈞拳風狂猛,凜然生威,但看了足半個時辰,誰勝誰負,誰高誰低,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等著萬千鈞認輸,就連容若也笑嘻嘻道:「萬先生,我看咱們就……」

萬千鈞一聲狂吼,震得容若耳朵發麻。在他空打了半個時辰之後,拳風暴漲,拳勢不減反增,威力無倫地追擊過來。

容若嚇了一跳,往側一閃,萬千鈞一拳打空,拳風擊得地上飛砂走石,好不駭人,受拳風激盪而起的小石子,簡直像暗器一樣強而有力,在萬千鈞自己的身上,都留下七八條血痕。萬千鈞索性大喝一聲,雙臂一震,整件上衣全都撕裂開來,露出他那每一分每一寸肌肉都充滿了力量的胸膛。

他的拳法是在狂風大漠中練成,對抗天地的力量,越入絕境,潛力越大,越受挫折,反抗越大,遇挫愈強,遇傷更振。容若越是深不可測,越發激起他無比的鬥志。他大喝著出拳,每出一拳,必喝一聲,胳膊上青筋暴起,一聲聲大喝震天動地。

如此威勢,如此狂暴,就算武功在他之上,也不免受他氣勢所懾,心神受制而敗。

容若本來仗著有性德的指點,沒怎麼把他放在心上,可是見他散髮披肩,目瞪如燈,大喝聲中咧開血盆大口,猙獰如同鬼怪,也嚇得心驚肉跳,幾乎連性德指點的拍子聲都聽不見了,忙伸手撕下一片衣襟,包住眼睛,大聲道:「我就算閉著眼睛,你也傷不了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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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4:08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巧計連連~



萬千鈞一生縱橫,何曾受過這等侮辱,氣得幾乎吐血,骨頭一陣咯咯怪響,雙手暴長一尺,狀似鬼怪,對著容若追打過去。

他情急間,竟是用上了傷損真元的密法來增長功力,每一拳都打得飛砂走石、震天撼地。

如果容若沒有蒙眼,見了這情形,說不定就嚇軟了。

可是他蒙住眼睛,默運前些日子從性德那裡學來的清心訣,任他泰山壓頂,只當清風拂面,所有的神魂靈智,輕易地破開天地間的一切雜亂聲音,一切吼聲、叫聲、拳風擊空聲、清風拂面聲、樹葉輕響聲,全部消失,只有性德打拍子的聲音,清晰地從耳邊傳到心間,腦子還沒有做出反應,腳下已經很自然地照著指示邁了出去。

從知道明若離招天下英雄於一堂起,他就知道要出大事,早就有心要來攪局,絕不能讓小說中寫的那種,英雄聚於一處,血案連連、死傷無數的事情發生。

只是那麼多江湖人,不知會有多少凶險在其中。

如今性德不能施展武功,他唯有自己想法子自救,暗中和性德商議很久,才想到這個辦法。

性德不能動手,必須保持他深不可測的形象來鎮住別的人,但性德對武學的瞭解天下無雙、無人可及,不用白不用。

暗中約好拍子的密碼,對應不同的步法、不同的角度,容若只管照指示,閉著眼睛走就行了。從某一方面,倒還真可以達到「凌波微步」的作用。

為了讓容若可以清晰聽到指示,性德傳他清心訣,這是一種修身的心法,在武功上並沒有太大的助益,卻可以幫助他在一片混亂中,清楚地聽到自己想聽的聲音。

一來,容若的武功全是性德所傳,彼此配合度非常高,再加上性德是容若在這個世界中最信任的人,默契度自然更高。二來,在此之前,他們就拍子的指示,暗中做過多次的訓練,此刻配合起來,倒真的可以起到讓天下英雄震驚的效果。

特別是容若蒙上眼之後,居然還應對自如,更是讓人吃驚。萬千鈞拳拳有千鈞之力,拳風呼嘯,如大海狂濤,洶湧奔騰,叫囂著要摧毀一切。容若卻是那海上孤舟,隨水沉浮,隨浪起落,看似險象環生,卻始終不沉不覆。

在一眾觀戰者中,蘇良和趙儀最是興奮,二人相視一眼,蘇良壓低了聲音笑說:「這可是段譽義救丐幫眾,蒙眼戰徒兒一場戲的重演了。」

趙儀也笑著點頭:「以前怎麼不知道,他居然會這一手。」

兩人心情都很輕鬆,卻不知道,身在局中的容若絕不輕鬆。

容若仗著有性德的指點,自以為什麼都不怕,萬萬沒想到,這個萬千鈞心志如此堅毅,受到這麼大的打擊,居然還能追打個不停,內力這般深厚,拳風狂猛到這種地步,他居然可以一直堅持一拳拳打下去,中氣這麼足,一聲聲大吼,吼了這麼久,也不見嗓子沙啞。

容若雖然得性德指示,穩立不敗之地,可是連著閃了將近一個時辰,就他那三腳貓的底子,早就腿軟筋麻,恨不得往地上一趴,大睡三天了事,可是屁股後頭那排山震海的拳風,愣是毫不減弱地直追過來。

容若沒辦法,終於把一直背在後頭的手伸出來了。

除性德外,所有人倏得瞪大了眼。

這個可怕的有錢少爺,一直背著的手終於伸出來了。

這個深不可測的絕世高手,終於忍無可忍要反擊了。

就連萬千鈞也猛然頓足凝神,雙拳護在身前,把全身功力提到最高,隨時準備應付容若雷霆萬鈞的一擊。

容若的右手慢慢伸出來,慢慢抬起來,除性德外,所有人的心都被他吊得老高。

然後容若用手掩著嘴,慢悠悠打了一個呵欠:「萬兄,打完了嗎,要不要繼續?我有些想睡了,咱們快點結束,行嗎?」

在場眾人,大多是從兩三歲開始練功,沒學走路就開始學扎馬,下盤無比堅穩的高手,聽了這話,足有七八人差一點就站不穩,直接栽到地上去了。

萬千鈞一張口,容若還以為他又要大吼,趕緊伸出雙手死死掩住耳朵。

可萬千鈞張嘴吐出來的卻是一口血,他怨毒地望了容若一眼,又發出一聲狂嘯,振臂就地拔起老高,在樹梢上一借力,已遠遠而去:「容公子,我已無顏留於此地,十年之後,我必再來,領教高明。」

他雖性子堅韌,但打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甚至連自損真元的手段都拿了出來,還是沒沾著容若的衣角,心中早已涼透,如果他一鼓作氣,接著打,最多也只能支持半個時辰。此刻被容若剛才虛張聲勢嚇住,猛然收拳住足,立定門戶要防守,剛才狂猛的氣勢,已經不攻自破,此時心神受制,心志受損,身體也勞累過度,真元消耗太大,若再強行進攻,不過自取其辱。

這等高手,既知不可為,只得乾脆認輸,遠遠遁走。只是想及,一生英雄,被容若這般輕描淡寫取勝,羞怒交加,硬生生逼出一口血來。

容若遠望他的身影消失在院牆外,看似無奈實則悠然地搖搖頭,心中千想萬想,一屁股坐下來休息,但眼前還有一幫高手看著,他怎麼也得撐住個絕世豪傑,英雄俠少的風範。

當即從袖子裡抽出金光閃閃的大扇子,「刷」的一聲展開亮堂堂「絕世風流」四個大字,一邊扇著,一邊故做輕鬆,邁著方步踱到性德身邊,在緊挨著他坐位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全身都靠在石桌上,緊趕慢趕地休息,暗中拚命調勻氣息。

別人看他,還只當這少爺得意忘形地扇著扇子在這兒表現自己的可惡風度。

容若一邊耍帥,一邊休息,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抱拳向四面八方一拱手:「還有哪位想要賜教?」

一時間竟沒有人接話,比毒輕勝藍夫人,比武大敗萬千鈞,兩場都贏得輕輕鬆鬆,不動聲色。

眼見藍夫人和萬千鈞的下場,誰敢輕易拿自己一世英名,一生風光來冒險,只是若讓容若就這樣震住,無人敢挫其峰,卻也太過讓人不甘。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一聲輕笑,打破了寂靜。

隨著笑聲,一道白影一閃,剛才一直站在屋頂,曬著太陽,看著戰局的白衣中年人,已經消失,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的人便已出現在容若面前。

四周傳來一陣喝彩:「好輕功。」

中年人身著白色長衫,手裡那把和容若手中一樣不合時宜也不合時令的折扇,也悠悠地扇著風,對著容若笑道:「在下風乘雲,一生別無所長,只在輕功一道上,小有成就,不知容公子可願指教一二。」

性德在容若耳邊輕輕解釋:「風乘雲,人稱『千里追風』,楚國之中輕功排名在第五位。來去如風,倏忽萬變,雖然武功不能算太高,但憑著輕功,獨步天下,無人可制。」

容若點了點頭,這人自恃輕功高明,在見到毒術好的藍夫人和武功高的萬千鈞雙雙受挫之後,還敢跑來挑戰,若是自己讓他贏了,這風頭可就叫他出盡了。

心中好幾個念頭一轉,容若已笑嘻嘻起身道:「久聞風兄輕功高明,當世難尋,能得風兄青眼,實是在下之幸,既有風兄如此高人賜教,我豈敢推辭。」

他目光四下一掃,伸手一指水池:「這裡倒是一處練輕功的好地方。」

風乘雲點頭微笑:「正是。」

像練武的人家,池塘湖水,往往都是練輕功的好地方,打著樁子,讓人騰挪來去,獨獨此處,池塘裡豎的居然都是一根根的竹竿。

竹竿細且易折,極難著力,的確是考驗輕功造詣的好東西。

二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飛身而起。白衣飄然,往那池水處掠去。

兩人都往池水正中心,最高的一處竹竿上搶去。

風乘雲輕功絕佳,容若的武功雖見不得人,輕功卻得天下第一高手的點撥,無論步法、身法、心法都是一等一的好,居然搶了個肩並肩。

眼看著一齊落下去,小小竹竿,只能立一足,又怎有地方讓兩個人落腳。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等著看,最後一瞬落足之時,二人的交手相爭。

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電光石火之間,一招判輸贏,確是極刺激的事。

可是讓所有人失望的是,根本沒有什麼快招進擊,迅疾還擊,容若不過抬起扇子扇兩下,而風乘雲則雙臂微振,往側掠去。

容若已是一足單立,高高站在了池塘中心高有數丈的竹竿上。因為站得太高,放眼四望,整個明月居盡在眼底,就是前街後街,左弄右巷也看得清清楚楚。

同樣,明月居中,前院後院,明月居外,走路的行人,開店的老闆,就連街角賣茶葉蛋的老太太都仰著脖子瞪著眼,又是驚又是奇,又是羨慕又是佩服地看過來。

容若心中大覺滿意,自感風采動濟州,越發搖得扇子生風,衝著風乘雲笑嘻嘻道:「多謝容讓。」

風乘雲臉色鐵青,神色極為難看,半點高手風範全無。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他剛才想要出招與容若搶位時,容若一抬扇子,冷喝一聲:「看暗器。」

風乘雲本來就忌他的武功毒術,這麼可怕的人,放出的暗器豈非更可怕,這心間一凜,即時遠遠掠開,以求安全,待得定睛看時,哪有什麼暗器的影子。

他氣得直欲吐血,恨恨瞪著容若:「容公子,你好詐術!」

容若展開小白兔般的無辜笑容:「你我比的是輕功,我怎會用暗器,豈非勝之不武。方才說笑,風兄切勿介意。」

風乘雲哼了一聲,聲音還沒有傳到,人已掠到面前,這人的輕功倒似比聲音還快。

容若不敢輕敵,飄身後掠。

兩個人就在那池中的竹竿上,倏忽來去,飄掠如風。

一個白衣素雅,一個錦衣高華,身形追風似電,快得讓人眼不稍瞬,偏又優美如仙子飛天,雅致高標。

在場都是高手,自然知道這等輕功,出類拔萃。

且不論這身法之快絕,步法之精妙,來去之從容,進退之安然,只是就靠那小小竹竿借力,騰挪閃躍,就不是易事。

在場各人自忖,或是光論身法,勉強應付,或是光以竹借力,還能支持,但既要用這等微小易折的落足點借力,又要同時展盡身法與另一輕功高絕之人鬥法,卻真是沒幾個人可以做得到。

容若仗著一向輕功學得好,從性德那學來的都是天下稱絕的輕身術,暫時竟還真能與風乘雲鬥個旗鼓相當。

可知道他的人都清楚,輕功再好,沒有深厚的內力打根基,他也支持不了多久,更何況他剛才與萬千鈞纏鬥了一個時辰,此時強弩之末,哪裡還能應付風乘雲呢!

蘇良眉頭緊皺,手不由自主地摸著劍柄,卻又知道這種全憑真功夫,半點假也做不出來的決鬥,斷不是他可以幫得上忙的。

趙儀暗嘆了一聲,暗中開始數數:「一,二,三……」

以他對容若本事的瞭解,只怕還數不到五十,容若不是氣力不足,跌下來,就是再不能保持身輕如燕的狀態,踩斷竹竿,出醜落敗了。

數到「三十二」的時候,果然聽到一聲脆響,一根竹竿從中而斷。

趙儀嘆了口氣,定睛看時,卻是瞠目結舌。

踩斷竹竿的不是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容若,而是輕功號稱楚國第五的風乘雲。

風乘雲果然輕功高明,一腳踩空,重心失調,那邊容若飛掠的身影已然逼到面前。

身在半空,逢此大變,步法一亂,氣息一窒,換了別人,自要手忙腳亂,醜態百出,他卻能強提真氣,硬生生在半空中移位,身形微晃,橫掠兩丈,飄然落到池邊一處竹竿上,一足單立,衣袂飄然,直至此時,那半截斷開的竹竿,還在半空中,沒有落到池水裡呢!

而這時容若卻雙臂一振,像鳥兒般從竹竿上掠起,輕飄飄落到地上,看似輕輕鬆鬆點塵不驚,實際上他早累個半死,實在是一分鐘也撐不下去了。臉上卻還笑容滿面,拂了拂衣角,對著風乘雲一拱手:「承讓。」

風乘雲一怔,這才想起,與容若比的是輕功,他腳下的竹竿斷了,自然是他輸了,旁人看來,自是他輕功不足,腳下用力稍重,才弄斷了竹竿。實際上,以他的修為,就算再在竹子上飛掠一個時辰也不會出半點差錯,偏偏剛才,一落足到竹子上,還沒有用力,竹子就從中斷開了。

他心中懷疑是容若搞鬼,剛才在竹子上時,故意用內力震斷竹子,只等他一落足,就中陷阱。只是一來並無憑據,二來以剛才容若連挫藍夫人和萬千鈞的本事武功,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高手,會施這等無賴伎倆。

此刻容若已經一副勝利者的樣子,笑嘻嘻拱手說:「承讓」了,他再相爭,倒成了輸不起的無賴。心中一陣鬱悶,臉色越來越難看,最終沒辦法保持風度,一甩袖子,冷哼一聲,直接在竹竿上躍起來,成了繼藍夫人和萬千鈞之後,第三個因被莫名其妙打敗,不得不退出這一場搶師父之爭的人。

看到風乘雲悻悻然離開,容若萬分得意,在心中大大地佩服自己,把個扇子搖得越發瀟灑,回頭衝四周做個羅圈揖:「彫蟲小技,見笑,見笑。」

四周一片肅然,只有容若得意洋洋,故做謙虛的笑聲。

蕭遠哼了一聲,蕭遙挑挑眉頭,蘇良和趙儀不約而同做出不屑的表情。

容若視如不見,猶自滿面帶笑。

一直沉默靜觀的柳清揚忽的朗笑一聲,長身而起:「容公子果然人中翹楚,難得的少年英雄,老夫看了,竟也技癢起來。」

容若一怔:「柳前輩?」

柳清揚身分地位,與旁人不同,他的江湖地位、武功修為比明若離只高不低,就以蒼道盟的勢力財富而論,也在日月堂之上,根本不會來當明若離的徒弟,以求繼承日月堂。與容若並無敵對關係,而且以他的身分、城府,怎會這般隨便對容若出手。

但同樣,以他的身分,一語既出,斷然不可更改。

四周眾人一起喝起彩來。

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微笑說:「請柳前輩大展身手。」

看似暴發戶的有錢人拍著手:「好,我等眼福不小,竟可見到柳前輩出手。」

年輕的夫婦只是高聲叫好。

而柳非煙最是積極,扯著柳清揚就道:「爹,你要好好替我出氣,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柳清揚微笑著對容若一抱拳,徐徐上前數步:「請。」

這短短的時間裡,容若的腦子已經轉了好多念頭。以柳清揚的身分,絕不可能會為了打壓他,不願意讓他成為明若離的徒弟而動手。只是在場諸人,論武功,論才智,論精明,只怕都以柳清揚為最,說不定剛才取勝的種種手段,早被柳清揚看出有鬼。

柳清揚實是為試自己真正身手才出手的。而以柳清揚在濟州的勢力、苦心經營的王國來看,絕不會輕易打傷自己這麼一個來歷不明,卻又有著深厚官府背景的人。

雖說柳清揚未必會傷自己,但是要在眾人面前落敗實在太丟人。容若本來的主意,就是做出莫測高深的樣子,在眾人前立威,打擊別人的信心,讓人放棄爭奪之念,豈甘心被柳清揚揭穿自己只會三腳貓功夫的真相。

只是柳清揚與別人不同,他江湖閱歷極豐,武功又出奇得高,再加上城府極深,只怕那些陰謀詭計、小手段對他通通用不上啊!

容若心念暗動,卻又不能不理會柳清揚,只得皺著眉頭拖延時間:「柳前輩,若是旁人邀戰,我豈敢不應,只是柳前輩開口,我卻不能接戰了。」

柳清揚微笑道:「卻是為何?」

容若嘆了口氣:「柳前輩是蒼道盟之主,蒼道弟子遍天下,濟州城內,十個人裡,有兩個是蒼道盟的弟子。我與柳前輩動手,若是輸了,倒也罷了,若是一不小心贏了……」

他拖長聲音:「只怕蒼道弟子,一人一口唾沫吐過來,我也吃不消啊!」

聽他這意思,竟是有贏柳清揚的把握了,一時眾人大多色變,一片嘩然。

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微一挑眉:「好大的口氣!」

有錢暴發戶冷笑一聲:「柳前輩泰山北斗、一代宗師,你也敢如此輕視。」

「混蛋!」柳非煙振臂拔刀,衝前兩步,柳葉刀遙指容若:「你敢自稱能贏我爹爹。」

容若雙手連搖:「看看,看看,我才說了一句話,柳小姐就要把我斬成兩半,我要真贏了前輩,還能有全屍嗎?」

柳清揚微笑著按低柳非煙的手:「容公子放心,你我一戰,只是切磋,雙方點到為止,豈會傷到和氣……」

容若望著氣得嬌軀亂顫的柳非煙,伸伸舌頭,做出害怕狀:「話雖如此,可是……」

柳清揚長笑一聲,慨然道:「公子不必在意,此戰只是你我二人間事。蒼道盟中一眾弟子,若敢戰時插手,戰後報復,便算我敗如何?」

容若立時應聲:「既是如此,敢不從命。」

話還沒說完,他人已經衝了過去。

柳清揚宗師身分,自然不會搶先出手,看容若一掠而至,臉上猶帶微笑。

容若自袖中擎出一把匕首,對準柳清揚扎過去。

這一扎,奇快奇速,如流星閃電。

柳清揚卻是下盤紋絲不動,身子略略後仰,不多不少,以毫釐之差避過去。

容若詭異一笑,手上微微一晃,匕首尖上竟又冒出一大段寒森森的鋒刃,一把匕首即刻變成長劍,往下扎去。

柳清揚在武林中身分奇高,與容若這樣的後輩動手,自然是不肯失了分寸,每一下閃讓,都拿捏得分毫不錯,才顯風度,就是避讓,也只是剛好避過,絕不會拉開大的距離。

這一下匕首化劍,距離忽然大變,柳清揚一時竟不能從容閃讓。

再加上容若得明師性德,武功雖不好,一招一式施出來,卻都是絕妙高招,就算是柳清揚,臨戰之時,也不敢托大,情急間,一掌拍出。

以容若身法之快,劍法之詭,竟是被柳清揚輕易一掌破開劍影,直接擊中胸口。

容若眼看躲閃不及,竟是不閃不避,反而雙臂一張,一副任君擊打的樣子。

柳清揚微微一愣,容若身分雖不明,卻絕對高貴,他只想試出容若的真本領,絕無打傷他,枉然結仇之意,這一掌越是輕易擊中容若,他倒越不好真的用力了。

要不然,在旁人眼中看來,倒是他柳清揚以大欺小,出手打一個不閃不避的人。

這一掌只是在容若胸口虛虛一按,內力全未吐實,只以一股巧力擊出去,容若的身體應聲被擊得飛跌丈外,方才落地。

容若一挺腰要站穩,只覺胸口一陣血氣翻騰,往後退了一步,忙注力雙足,要待站住,卻覺身軟筋疲,又退一步。他深吸一口氣,功聚下盤,一時間竟是頭暈眼花,內息不順,身不由主,再退一步。

接著是一晃,二晃,三晃,終是站不穩,直接跌到地上。

好在容若武功不好,人卻精靈,發覺最終把不住樁,乾脆順著掌力往地上一躺,卻又奇快地一個觔斗翻過來。

本來是被柳清揚掌上巧力,逼得站立不住,旁人看起來,卻是他自己藉著翻觔斗消掉了對方的掌力。

直至此時,容若方才站穩,心中卻是一陣暗驚。

柳清揚這一掌內力之宏大,運力之巧妙,實在讓人心驚,把他推出一丈有餘,一掌之力,猶凝而不散,徐徐發作,叫他立足不穩,迫得他,連續三退,又再三晃,仍不得不跌倒在地。可是這麼強大的力量,卻不曾傷他分毫,這分氣力拿捏,簡直匪夷所思。

容若心中雖驚,口裡卻沒有半點耽誤,忽的仰天大笑起來:「柳前輩你中計了。」

柳清揚一掌逼開容若,便自袖手微笑,等著容若再攻過來,實在是一派高手風範,此時聽容若這麼一說,倒是一怔。

容若手指柳清揚,冷笑道:「柳前輩忘了我剛才憑什麼勝過藍夫人了。我束髮冠上有赤蠍珠,領子上是碧麟粉,胸前有鶴頂紅,穿的是雪芒鞋,袖子上有火煉散,你竟敢用手碰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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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4:28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奇思異行~


柳清揚心中一震,暗自運功內視。

柳非煙嬌顏色變:「你用毒,好卑鄙。」

容若哈哈笑道:「而今你動彈不得,還不是任我施為?」說著猛然撲向柳清揚。

柳非煙嬌叱一聲:「你敢!」柳葉刀一振,挺身迎上。

柳清揚速度極快地運功內視,立知全身無恙,根本不曾中毒,抬眸間,見柳非煙已與容若鬥在一處,心中猛然一震,隱約感覺不妙,大喝道:「非煙退後,我並沒有中毒。」

柳非煙聞言後退,容若卻已抱拳施禮,笑得像隻偷吃到魚兒的貓:「承讓,柳前輩,承讓了。」

柳非煙怒道:「你說什麼,你敢說你勝過了我爹爹。」

柳清揚嘆了口氣:「非煙,他沒有說錯,這一戰,他勝了。」說罷衝容若一笑:「公子智計過人,令人佩服。」

就這麼一耽誤,他已想通了前因後果。戰前,容若激他許諾,若蒼道盟中人插手此戰,便算他戰敗;戰時,容若故意騙得關心情切的柳非煙出手阻攔,這一戰,自然是容若勝了。

容若笑嘻嘻回禮:「前輩客氣了,前輩的武功高絕,內力深厚,實非我等晚輩所能及,想是前輩容讓,才叫我僥倖勝了這麼一回。」

二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終於讓柳非煙醒悟,自己中了容若的奸計,平白害英雄蓋世的爹爹輸了這一陣,一時又氣又急,又恨又怒,瞪著容若:「你好不要臉,竟然騙我說爹爹中毒了。」

容若眨著眼睛,滿臉無辜:「小姐說笑了,我何曾說過一句假話,我只說我身上有不少毒藥,但我身上雖然帶了各種毒藥,卻還另有祛毒之物,若是任何人與我碰了一下就會中毒,那生活必要處處小心,哪有樂趣。我何曾有一句說柳前輩中毒了,分明是小姐妳自己多心。」

柳非煙氣得一跺腳:「你剛才還說我爹爹已動彈不得,任你魚肉了呢?」

容若嘆了口氣:「我看柳前輩一掌把我拍開,居然不過來追擊,反而站著不動,還以為柳前輩年紀大了,骨頭鬆了,一時用力過度,不小心閃著腰,動不了了,卻實在沒想到,實在是柳前輩宅心仁厚,有前輩風範,所以不肯追擊。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了,但小姐也不能因此說我騙妳啊!」

他一張巧舌,強詞奪理,黑的也給他說成了白的。柳非煙一個女兒家,哪裡辯得過他,枉自氣得面紅耳赤,跺足連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的人固然知道容若這一仗勝得不夠光明正大,竟也不能因此小看他。畢竟柳清揚是一代宗師,武功極高,容若這樣的年紀,若說能與柳清揚憑實力一戰,誰也不信,他能勝得如此巧妙,旁人只會佩服他心思細密,腦筋靈活,是個極聰明的年輕人,卻是斷然猜不到容若是因為武功太爛,所以不得不用詭計的。

就是柳清揚也暗自嘆息,深感自己這一戰不值,以自己的身分和容若一戰,就是勝了也不光彩,何況落敗。

容若正相反,就算敗了也不丟臉,而今勝了,縱然耍了點小手段,旁人也不好苛責他了。

好在柳清揚也是一代人傑,吃了這等暗虧,猶自笑容滿面,風度不減地點點頭:「自古以來,鬥智勝於鬥力,容公子有如此才智,我確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容若心中也佩服柳清揚的氣量,又自拱手施禮,說了一大堆客客氣氣,全無實際意義的廢話,一方面對柳清揚表達他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敬意,一方面藉著說話,暗暗調息,恢復體力。

容若一口氣說了足有半個時辰,真個如長江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停息。

開始柳清揚還陪著笑,同他客套,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以他的功力、定力也幾乎崩潰。

其他在四周虎視眈眈,所謂有身分、有地位,跺跺腳,江湖晃三晃的高手們,也無不頭暈目眩,就算本來有心想找容若麻煩,此時也只是一心為受苦的耳朵難過,哪裡有空來與他尋釁。

容若志得意滿,把個扇子搖啊搖,把個腦袋晃啊晃,得意忘形得天理不容,神氣活現到令人髮指。

終於有人忍無可忍,怒喝一聲:「我來戰你。」

說這話的,卻不是什麼大英雄大豪傑,響噹噹的大人物,而是一身杏紅衣衫,杏花杏雨杏眼圓睜的柳非煙。一把柳葉刀,幾乎就指到容若鼻子尖了。

容若知她是怒極了。論武功底子,柳非煙猶在容若之上,但身法招術,容若卻遠勝於柳非煙,外加他狡猾百變,柳非煙又氣急敗壞,真要打起來,容若有十種以上的法子,可以制得了柳非煙。

可是柳非煙這般明眸如水,粉腮通紅,氣得嬌軀顫個不止,又正巧碰上容若這憐香惜玉的主兒,一時間,倒狠不下心腸待她了,外加憐她被擄之後,又受愛人之疑,情場心傷,更加堪憐,心間一軟,也就認輸服低地笑說:「柳姑娘且莫生氣,剛才一戰,明是我勝,但眾人都知,實是柳前輩容讓,我豈敢如此不識好歹,姑娘要戰,不必動手,我認輸便是。」

他先前連勝四場,此時在美人面前認輸,不但不是丟臉的事,反而顯出胸襟氣度高人一等。

柳非煙卻是氣怒交加,手往前一送,柳葉刀上的寒氣幾乎讓容若打了個哆嗦:「哪個要你認輸,快點動手。」

容若搖搖頭,也不理柳非煙,自顧自走開,找處石凳,坐下來,晃晃脖子,伸伸懶腰,揉揉胳膊捏捏腿。

柳非煙見他對自己如此視若無睹,氣得用貝齒咬住朱唇,別有一種風姿,她自己渾然不覺,卻不知道多少人眼光凝在自己身上。

蕭遙微微而笑,蕭遠將石桌上的酒飲盡一杯,悠然道:「妙哉。」

何修遠眉頭緊皺,柳清揚卻只微笑旁觀。

柳非煙對著容若「刷」的一記虛砍,刀光從容若頭上一掠而過,帶起幾縷被斬斷的髮絲:「起來,別想耍賴。」

容若嘆口氣:「哪個耍賴了,柳小姐,我剛才連戰四場,早已筋疲力盡,小姐此時挑戰,未免勝之不武吧!」

柳非煙一怔。

容若又長嘆一聲,裝模做樣道:「小姐若定要一戰,我實已無應戰之力,只得認輸,小姐要還放不過我,我已無力抵抗,要殺要剮,小姐妳看著辦吧!」

他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柳非煙是名家之女,名門之後,當著眾人的面,還真不好對著一個的確連戰了四場,口口聲聲沒有力氣的男人動手。

柳非煙咬咬牙,把柳葉刀歸鞘,憤憤道:「好,你休息,我等著你回復元氣再說。」

容若點點頭,笑容滿面:「柳小姐果然是名家之後,名門風範,光明正大,女中豪傑……」

又是一連串滔滔不絕的恭維,聽得柳非煙面如土色,其他人悶笑不已。

柳非煙實在受不起這連綿不斷的廢話,只得不斷後退,咬著牙,就等著容若休息夠了,拚個生死。

她年少嬌縱,從來是別人包容她,容讓她,近日以來,連受挫折,備受傷害,偏偏關係女兒家名節,有苦說不出,此時爆發起來,一心一意,只想找個人拚命,根本就不在乎容若連勝藍夫人、萬千鈞,以及風乘雲的實力,就想大打一場,完全不顧死活。

這倒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她心中雖恨容若,倒也不想佔他的便宜,大方地讓容若好好休息。可是容若這一休息,幾乎氣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場暈倒。

容若休息的方式,不是打坐,不是調息,更不是什麼閉目吐納。

他是翹著二郎腿,哼著亂七八糟的歌,晃著腦袋,搖著扇子,自以為瀟灑地露出燦爛笑容,一會兒和蕭遙談談什麼風花雪月,醉月閣的姑娘好啊!風月樓的姐兒俏啊!一會兒伸長腦袋,和性德不知竊竊私語什麼,一個人自管自小聲說,大聲笑,滿是邪意的眼神,動不動掃過來。一會兒搖頭晃腦,裝腔做勢,對著蘇良、趙儀,講上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話,中心內容,無非是回味剛才的幾場戰鬥,大力讚揚他自己的英雄了得,才智無雙,極力鼓勵兩個漂亮的大男孩以他為榜樣,努力學習。

聽得四周的人,皺眉的皺眉,搖頭的搖頭,發寒的發寒,掉雞皮疙瘩的掉雞皮疙瘩。

最後幾個住在明秀閣的高手,都忍無可忍,紛紛走避,不知是不是跑到沒人的地方吐去了。

柳非煙也氣得失態大喊道:「你到底休息夠了沒有?」

容若笑嘻嘻說:「柳小姐,不要著急啊!我打了這麼久,內力透支,哪是一時半會,回得過氣來的。」

「你……」柳非煙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容若終於站了起來,伸個懶腰。

柳非煙還道他終於肯出手應戰了,誰知容若腳下一跺,直掠上房頂,對著太陽,長出一口氣:「既然姑娘妳這麼著急,就讓我在高處,吸收日光精華,靜納長風浩氣,快些恢復體力吧!」

他這般正經一說,柳非煙聽得微怔,還道他的武學別有妙法,真有這等奇妙心法。

容若卻又立時由正經肅容,錦衣飄飄,衣袂飄然的少俠形象,變做嘻皮笑臉的賴皮少爺,放大了嗓門喊:「肖鶯兒,肖鶯兒,妳在哪啊!替我送一壺酒、幾樣小菜來,我好對日凌風,且自逍遙。」

不知人在何處的肖鶯兒沒有應聲,柳非煙卻氣得幾乎咬碎貝齒。

蕭遠徐徐拍手:「妙妙妙,我還道只有我這種人會氣煞柳姑娘,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不遑多讓。」

蕭遙卻長笑一聲:「好一個對日凌風,且自逍遙。」說著也拔身而起,一掠上屋,與容若並肩站在一處,浴一身陽光,任風拂衣襟,別有一種灑脫快意。

容若笑著同他拉肩搭背:「我就知道,這些人裡,唯有你,最懂享受人生,哈哈!」

二人相視而笑,且自半躺半坐在屋頂上,自去聊天說地,竟是眼角也不往下頭瞄一下。

柳非煙本就氣怒不已,又見他們二人低聲說笑,天知道又在聊什麼勾欄院、脂粉地、美人香的無聊話題,恨極怒極,又想衝上去,一刀兩個砍下手,又忌著蕭遙皇族的身分,就算是被奪爵的王爺,總也不好說斬就斬,更怕聽到什麼難聽話題,髒了耳朵,氣得只是在下頭跺足。

不過,柳非煙沒有料到,容若和蕭遙看似嘻嘻哈哈,小聲說笑,聊的話題,卻絕不輕鬆簡單。

「你老實交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不信,你真個毒功蓋世,怎麼會吃了藍夫人的毒藥,一點事也沒有?」

容若笑嘻嘻湊近了他:「藍夫人的毒藥當然很厲害,吃下去了,自然會要命,可我要是沒吃呢?」

「你沒吃?」蕭遙嚇得不輕。

「是啊!我抬手吃藥的那一瞬就換了藥丸,吃下去的是普通的補藥,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容若說得輕描淡寫。

他以前在「仁愛醫院」當義工時,經常給老人孩子,各種病人聊天解悶,說笑、表演節目,小魔術也是他的拿手好戲。這種調包手法,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武林中,這種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也不是沒有,大多是不入流的小騙子、小混混用來騙錢的手法,街邊無賴、城狐社鼠才會用,真正的高手,豈屑於這種手段?

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高手之間,如此正經的比拚,誰能想到,容若會用出這樣的無賴手段。

倒不能算他手法太高明,實在是別人根本沒有想到,竟白白讓他用這等輕巧手段,取得勝利。

蕭遙一開始,還枉自費盡猜疑,不知容若是如何得勝,平白做出許多巧妙的設想,等聽到真相如此簡單之時,竟是啼笑皆非,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又想起一事,才皺眉道:「不對,藍夫人的毒,出了名可怕,你就算沒有吃下去,沾了手,也是一樁大麻煩。」

容若笑著伸手,在蕭遙面前一晃:「你瞧這算是什麼麻煩?」

容若的手幾乎伸到蕭遙的眼睛前面了,蕭遙這才看出,這不是真正的皮膚,分明是一層其薄如紙,顏色和真正的皮膚幾乎一模一樣的手套。

「別小看它啊!這可是宮中秘寶,水火難傷,百毒不侵,有它在,就算再毒十倍的東西,我也敢用手抓。」

蕭遙點點頭,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和藍夫人說話時,把手攏在袖子裡,當時你是在偷偷戴手套。」

「當然,她既然擅用毒,我自然要做好預防準備。」

「那麼,你又是怎麼廢掉藍夫人兩條毒蛇的?」

「我早就知道江湖險惡,也知道武林中,常有人喜歡用毒,根據我以前看武俠……聽江湖傳說的經驗,發現那些少俠啊!英雄啊!明刀明槍很少輸,卻經常莫名其妙栽在毒藥上,為此我當然要做足準備功夫。皇宮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皇權至上,世上的寶貝,有一大半都集中在皇宮裡,有這麼好的條件,我當然不能浪費。」

「我身上的所有衣物、配件,都用百年少有的雄黃精熏過,又染了價值千金的辟毒粉,再把西方謠王進貢的祛毒珠磨成粉,溶成水,把所有的衣裳,三洗三晾,泡了又泡,外加上,把宮中所有太醫集中起來,研製出的各種貴到離譜的藥材用來熏衣物。總之,宮裡各種可以避毒、祛毒、抗毒、克毒的寶貝、藥物,被我一掃而盡,就連母后都肉疼,那幫太醫,一個個哭喪著臉,我拿走那些藥,就像搶了他們心肝一樣……」容若哈哈大笑:「就連白娘子千年道行,一杯雄黃酒也放倒了。我身上現在全是專克毒物的寶貝,一件衣服上光各種珍貴藥物就可以把毒蛇熏死了。」

「什麼白娘子?」

容若咳嗽一聲:「沒事,是我以前聽過的一條蛇精的故事。」

「你的衣服若是各種藥物熏過染過洗過,怎麼聞不出藥味?」

「因為香料啊!我放衣服的櫃子裡全是龍涎香,房裡點的是盤龍香,宮中各處都有熏香,就連我一路逍遙,馬車裡也香氣不絕,這些香氣早就把藥味給掩住了,誰能聞得出來。」

蕭遙嘆氣搖頭:「這算你的功勞嗎?不過是仗著財勢罷了,換了任何人,身為一國之君,舉國寶物任他取用,做的也能比你更好。」

容若不以為然,聳聳肩:「換了任何人,可以讓藍夫人輸得那麼狼狽嗎?」

「說的也是,你既不是真的用毒高手,那你如何讓藍夫人敗走的?」

容若自覺得意,笑道:「藍夫人浸淫毒術多年,就算是天下最毒的毒藥,她也未必應付不了,所以我根本沒給她毒藥。」

「沒給毒藥?」

「對,那一顆不是毒藥,而是瀉藥。」

「瀉藥?」蕭遙睜大了眼睛,順便連嘴也張大了,哪裡還有半點逍遙才子的風範。

「對啊!瀉藥。」容若陰險地笑一笑:「因為根本不是毒,所以她絕對驗不出是哪種毒。如果是毒藥,她還有辦法應付化解,可是瀉藥,則根本沒有解藥可言。你想想,人有三急,那個來了,用藥能解得了嗎?光憑忍,忍得住嗎?」

蕭遙瞠目結舌,回想起藍夫人滿頭的冷汗,顫抖的身體,終於明白她是在苦忍什麼,再想及最後藍夫人離去時,忽如其來的一陣惡臭,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你,你太……陰損了,小心將來生兒子……沒有……那個……哈……」

他笑得不能自抑,腹痛到滾倒在屋頂上。

容若也哈哈大笑,兩個人得意忘形,竟在屋頂上捧著肚子滾來滾去。

他們笑得這樣肆意放縱,不顧體統,把屋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就連剛才避回屋裡的人也推開窗,探出頭來,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就連遠處,也不斷有人探頭探腦,實不知有什麼高興事,可以讓兩個大人笑成這樣。

他們越是笑得高興,柳非煙越是氣得厲害,最後終於不管不顧,跺足躍上屋頂,把個寒森森的柳葉刀壓在容若脖子旁邊,厲聲說:「你笑夠了,起來和我決鬥。」

容若本來只是逗著她玩,但這時,倒真的笑到手軟腳軟,站也站不起來,哪有力氣打鬥,乾笑一聲:「柳小姐,以前都是我不好,多有得罪,我給妳賠禮了,妳就饒了我吧!」

柳非煙怒視他:「哪個要你求饒,快起來動手。」

容若苦笑:「我實在站不起來了,不如這樣,我送小姐一樣東西,以此賠罪,妳看如何?」

柳非煙芳容含怒:「誰稀罕你的東西。」

「不是什麼貴重寶物,不過是玩笑物件而已。」容若也不理柳非煙的拒絕,探手從袖子裡取出一疊紙,遞於柳非煙。

柳非煙正要一刀拍過去,把這東西拍個隨風四散,偶然間眼角一掃,卻「咦」了一聲,探手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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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4:47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巧破機關~



容若拿出來的只是一疊普通的紙,不同的只在於,每張紙上都畫了不同的畫。

這最上面的一張紙上,畫了一個人物全身像,大大的腦袋,小小的身子,高舉雙手,張嘴瞪眼,一臉驚惶,分明就是蕭遠的圖像。

可明明畫的是蕭遠,但是眼睛太大,眉毛太歪,嘴巴太尖,耳朵更是乎扇乎扇的豬耳朵。畫得這樣稀奇古怪,走形走樣,偏偏又能讓人一眼認出,這的的確確就是蕭遠。

柳非煙一會兒看看畫,一會兒回頭望望屋子下頭正坐在石凳上的蕭遠,眼神奇怪,倒引得下頭一干人也奇怪起來。

蕭遠一直悠然而坐,自斟自飲,冷眼看熱鬧,瞧著好戲連場,這個時候,也不由連連低頭,打量自己一身上下,不知道哪裡引得柳非煙這樣,再三注目。

柳非煙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這個啊!叫漫畫,是把人物的特徵做適當誇大的趣味性繪畫形式,柳小姐瞧著如何?」容若搖頭晃腦地說。

柳非煙不再說話,開始翻看這疊奇怪的漫畫。

第二張是蕭遠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第三張是蕭遠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做癩蛤蟆狀。

第四張是蕭遠倒在地上,淚流滿面,哀叫不止,而一個美女一隻腳踩在他身上,一把刀正對著他的鼻子,正冷冷訓斥。

細一看,那美人分明就是自己。柳非煙再也忍俊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自她被擄得救之後,又被何修遠猜疑,心情鬱悶,這還是第一次展顏而笑,艷動百花,倒看得屋上屋下一干人一時都有些失神。

柳非煙這一笑,心中的鬱悶大多盡去。她雖惱容若,畢竟最恨蕭遠,看了這一堆畫,實是大大出氣,一時間,倒也不好再追著容若要打要殺,可要這麼放過了他,又覺臉上掛不住,不免瞪了容若一眼:「我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這一句問話,她自覺還算凶狠,卻不知語氣早軟了下來,只有嗔,並無惱。

容若暗中好笑,他自己也是吃盡了蕭遠的苦頭,暗自畫了不少蕭遠的Q版畫來出氣,私下裡幻想自己神勇無敵,一次次打得蕭遠狗吃屎,連聲討饒,哀叫連連,偶然興動,便把受過蕭遠欺負的柳非煙也畫了出來,沒有想到,這些自己畫著好玩的東西,居然真能派上用場。

他心中得意,臉上卻一本正經地道:「我上次見柳姑娘用暗器,手法精妙,想來平時一定經常練習,要練暗器嘛……這個,自然需要靶子,妳看……」

柳非煙至此已是心領神會,也覺有趣,再也顧不得找容若晦氣,一掠下地,來到院中一處大樹前,從那一疊紙中,挑出一個最醜最難看最好笑,整張紙有一大半被那醜化的蕭遠式大頭佔滿的圖,用銀針釘在樹身上。

這才退後幾步,細細欣賞,滿意地一笑。

這時眾人也都看到了那張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滑稽有趣的漫畫,一愣之下,又覺好笑,好笑之餘,全都不約而同去看蕭遠。

蕭遠自己對著那張畫,也是目瞪口呆。

明明畫的就是蕭遠,所有人都一眼能認出這是蕭遠,偏偏把人物五官,誇張醜化到極點,讓人不能想像,蕭遠有可能長成那樣。

大家一會兒看看蕭遠,一會兒看看畫,人人都有放聲大笑的衝動。

柳非煙站在畫前十幾步外,裝模做樣,抬抬手,對對準,然後揮手發出一鏢,正好插在畫裡蕭遠的鼻子上。

眾人都是一怔,柳非煙已是連連揮手,轉眼間,蕭遠的尖嘴巴被密密的細針扎滿,左眼一朵金梅花,右眼一朵墨玉花,兩隻乎扇耳朵更是各插了三支鏢。

柳非煙卻還覺不解氣,喃喃地罵一句,又揮出一件暗器。

四周眾人,再也忍耐不住,不知是由誰開始,哄笑成一團。

這笑聲又把房裡的人驚得探頭來看,看過之後,也是笑成一片。

幾個日月堂的弟子,一直遠遠關注此處,見這裡笑聲不絕,也跑來看熱鬧,觀此情形,也是笑不可抑。

前院那些聲名稍低的江湖人,也遠遠地望來,有人好奇得跳上屋頂,爬上大樹,伸直了脖子張望,實在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好玩的事。

就連柳清揚這樣的修養,也忍笑忍得幾乎背過氣去,哪裡還有力氣去教訓女兒不要胡鬧。

一直悠然自得的蕭遠,在這一陣陣笑聲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猛然拍案而起,見柳非煙挑釁的眼光望過來,卻又拚命按捺著別去自取其辱。

柳非煙大可自稱練功、練暗器,隨便畫的靶子而已,除非他真的承認,畫上那個難看的四不像就是自己,否則實無立場來干涉。

蕭遠僵著臉站了半天,最終一拂袖,大步回了明月居為他安排好的房間,把房門重重的關上。

眾人見他吃了這等悶虧,更是大笑。

柳非煙自與蕭遠相識至今,吃盡苦頭,難得有佔上風的一日,只覺揚眉吐氣,心中一片開懷。耳邊傳來容若的大叫聲:「柳姑娘,幹得好,加油加油。」

回頭望去,屋頂上,陽光下的容若,笑得比陽光還燦爛,對她揮手大笑,她竟然不知不覺回以一笑,心中隱隱覺得,這個男人,原來並不是真的那麼可惡的。

一直坐著的性德,這時忽然站了起來,目光淡淡往屋頂上一掃,冷冷說:「鬧完了,下來了吧!」

容若一縮脖子,居然乖乖從屋頂上跳下來了。

蕭遙看了性德一眼,也一掠而下。

性德連瞧也不瞧二人,只衝蘇良和趙儀道:「別跟著他們鬧,我們進房休息。」

他一向少說話,可真要開了口,幾乎沒有什麼人敢於違逆他。兩個對著容若隨時可以冷嘲熱諷的大孩子,乖乖跟著性德,也進了明月居為他們安排的房間。

本來明月居一共給了他們兩間房,一間性德住,一間容若住,蘇良、趙儀是隨從身分,按一般規矩,只在外鋪服侍,不用單獨備房的。

兩房彼此相連,左邊鄰著蕭遙的房間,右邊正好是蕭遠的房間。

此刻性德信步邁進其中一間房,容若轉轉眼珠,也跟了進去。蕭遙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鬼,一聲不出,也跟進去了。

這麼一來,外頭人散得差不多了,只柳清揚等三人沒有走開,而柳非煙還在那裡對著蕭遠的漫畫像甩暗器。

何修遠終是按捺不住,對柳清揚道:「世叔,我看,我們也該走了。」

「我們不走。」柳非煙聞言回首道:「我就想看看,容若和他那三哥,會在這裡搞出什麼事來?」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對容若和蕭遠太有興趣,還是存心和何修遠做對,所以才這樣大聲地表達反對意見。

原本,柳清揚根本就不可能想當明若離的徒弟,被邀前來,是為做見證,也是給他這濟州大豪的面子。

柳清揚自己肯來,一是不願得罪明若離,二是也對明若離這次的大張旗鼓感到驚疑,有心來看看他到底搞什麼鬼。本來也是和謝醒思一樣,到場亮個相,打個轉就走的。

可是容若的出現,以及一連串的表現,倒真的讓柳清揚感到有趣起來,此時聽得女兒說出這番話,竟不喝斥,反而悠悠一笑:「也好,咱們就在這兒住一夜。我有預感,今天晚上,肯定也會有趣事發生的。」

「世叔……」

何修遠還待再講,忽聽一聲無比響亮的大喊,從容若的房裡傳了出來。

「啊!」

柳非煙嚇了一跳:「出了什麼事?」

何修遠一愣。

柳清揚卻猛然起身,快若閃電,直撲往容若的房門。

同一時間,整個明秀閣,各處房間,開門的開門,開窗的開窗,滿天人影亂閃,飛掠如風,俱都直撲容若的房間。


容若進了房間,就東張西望,左看右瞄,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

這般行徑,看得蕭遙眉頭一皺:「你幹什麼?」

容若擠眉弄眼:「兵家講究地利,到了一個地方,當然要細細觀察敵情。」說著又往四周細看。

一會兒擺弄一下花瓶,一會兒掀起牆上的畫細看,一會兒又搬動牆邊櫃子上的書,一本本抽出來又放回去。

蕭遙感覺他在尋找什麼,只凝目望定他。

蘇良和趙儀也愣愣地望著他不說話。

性德袖手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邁步上前,隨手將牆角擺花瓶的矮几稍稍搬動一點,露出從牆角地底伸出來的一截銅管。

蕭遙眼中異色一閃,蘇良和趙儀一起好奇地瞪大了眼。

容若笑嘻嘻衝性德一伸大姆指,這才慢悠悠踱到銅管前,彎下腰,嘴對著銅管,慢慢運足了真氣。

蕭遙嘆口氣,臉上露出不忍之色。蘇良和趙儀好奇的眼睛越瞪越大。

容若猛然一聲大喊:「啊!」

蘇良、趙儀一齊皺眉堵耳,蕭遙嘆氣掩面,性德神色不動。

而容若則心滿意足地聽到銅管深處傳來一聲慘叫,以及「咚」的一聲,好像什麼人跌倒的聲音。

他開開心心挺起腰來,身子還沒挺直,只聽「光當」一聲,大門被震得直飛出來,嚇得房裡的人躲閃不迭。

才剛閃過大門,幾處窗子,一起傳來破裂之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震成數片。

柳清揚從房外一閃而入:「出了什麼事?」

窗子外頭也探進好多個腦袋:「什麼事?」

容若乾笑起來:「沒事,沒事,我就是嗓子癢,隨便喊喊,吊吊嗓子。」

在一大幫江湖大佬、武林大豪,殺人眼光的洗禮中,容若強堆起乾澀的笑容,忍住不斷冒出來的冷汗,不停的笑。

「各位好。」

「各位休息好了嗎?」

「各位不睡一會兒嗎?」

「這個,今天太陽好好啊!大家都吃過了吧!」

就在他胡扯到連自己都快暈倒的時候,柳清揚終於笑了一笑,轉身出去,其他人也都用冰冷的眼神把容若上上下下,掃個七八遍,掃得容若全身發涼之後,才都冷哼著從窗子裡把頭縮回去。

接著又一陣風聲急掠,人影縱躍,各人各回各自的房間了。

容若伸手在頭上,狠狠地擦了一把汗:「我的媽呀!」

蕭遙痛快地笑道:「這就叫自作自受,自討苦吃。」

蘇良和趙儀一起點頭稱是,窗外,也適時響起蕭遠幸災樂禍的囂張笑聲。


不管怎麼樣,這間房子門窗都毀了,也不好住了,好在容若還有另一間,所以嘻笑著自嘲兩句後,就拉著眾人,到隔壁一間房去了。

這間房自有肖鶯兒指揮下人來修,自是沒有人掛心。其他人更關心的是容若莫名其妙大叫一聲的原因,以及看容若在眾人注視下的窘態好笑。肖鶯兒手下一干日月堂的人,卻全都沉著臉,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意。


容若在另一間房裡,細細看了看房門,確定牢固,再打開每一扇窗,四處張望一番,然後關上窗。

性德也同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另外一根銅管。

這次容若沒有大叫,估計吃了一次虧,這根銅管的盡頭不會再有另一隻耳朵貼著聽了,不過還是拿棉布,細細把管子口塞得滿滿,這才放心。

蕭遙搖頭嘆息:「你怎麼總有這些古怪手段。」

趙儀眨著眼睛,眼裡全是奇異的光彩。

蘇良則有趣地問:「你怎麼知道這裡有人偷聽?」

「猜都猜出來了。」容若拍拍胸膛:「根據我的經驗,所有什麼武林大豪啊!殺手組織啊!窩裡肯定有不少機關。明若離既然把這些重量級的高手全安排在這邊,當然會做出竊聽的準備,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

「你會瞎猜有什麼本事,要像性德那樣,一眼就把機關找出來,才叫厲害。」趙儀毫不客氣地說。

容若白性德一眼:「那傢伙是怪物,不能相比的。」

性德的知識是太虛中最廣博的,這些知識中,自然包括機關學,以他的眼力,什麼機關瞞得過他,如今他力量全失,要想繼續對容若起保護傘的作用,就不得不打破許多禁忌,處處掌握主動,不再受以前的規矩限制了。他既拿定主意,縱然沒有力量,憑胸中所學,也要儘量幫助容若,所以根本不加保留,輕易就幫容若把機關找到。

這時性德也沒興趣再聽容若洋洋自得,自誇自讚,對蘇良和趙儀道:「你們聽好了,我現在傳你們武功,你們要一一記清。」

蘇良、趙儀沒想到,他會關著房門,在這裡教武功,聽得全是一愣,卻又立刻肅容正色,專心地等他說話。

蕭遙也覺奇怪,還不及發問,容若已笑著一拉他:「別理他們,我們聊我們的。你且說說,現在住在這裡的,一共都有些什麼人?」

蕭遙只得說明道:「這次明若離要收徒,幾乎所有知道消息的武林人,十個有八個趕來了。大部分人都在前院,而後院住的,身分地位都非同一般。正因為他們身分遠遠超過普通武林人,所以不好意思像前院那些人,醜態畢露打殺成一團,暫時在表面上,倒還可以相安無事,只是暗中較勁罷了。幾個江湖獨行客,像藍夫人、萬千鈞、風乘雲,都是當今天下有數的高手。因為都是獨行俠,不免任性一些,有些意氣用事,對你不滿,就直截了當表現出來,受挫之後,便羞慚離開。」

「剩下的人,除了柳清揚、柳非煙、何修遠之外,還有三個。第一個是月流道的俗家長老程承羽。月流道是以修習道術為主的流派,廣開道觀,常納香火,弟子不少,傳人亦多。不過,派中諸人,多貪財聚斂,為了錢財,甚至有人自貶身價,到處去給人捉鬼收妖,專收富貴人家昂貴報酬的事。據傳,甚至有的達官顯貴家中鬧鬼,就是他們搞的鬼,然後再裝模做樣去捉鬼,同時,又在市井間遊走,騙取愚夫蠢婦的香油錢,讓人傾家供奉。雖然行事頗為讓人不齒,但他們的武功別具一格,倒也不弱,在民間,還真有不少信徒,所以倒還沒有什麼人敢小瞧他們。程承羽是月流道三大高手之一,此次前來,帶了六名弟子隨行,佔了右邊三個大房間。」

「不過,他並不是排場最大的人,比如左邊佔足五間房的許豪卓。此人天生奇才,一生遭遇極奇。三年間,師從二十餘人,每個人教導他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就稱已經教無可教。十六歲的時候,取眾家之長,自創金風筆法,名動一時。他二十歲時,遭逢大難,身受重傷,墜落海中,卻於絕處逢生,於海上孤島,困居三年,日觀海潮,夜臨海風,得天地之靈,筆法大進,金風筆法改為碧海長風筆,從此少有敵手。這一套筆法,更為世間一絕,天下間,絕無第二人能夠施展。而且他十六歲經商,十八歲時已資產數萬,卻又於一夕之間,一賭而盡,二十三歲重新再來,二十五歲又為一地富豪,二十七歲時被朋友陷害,不但產業零散,反負巨債。他背著債咬牙苦幹,三十歲時重開新天地,此時已是臨江郡最富有的人之一,名下產業眾多。此人性格堅忍,偏又外表懶散,能吃苦受累,卻又看似只愛奢侈享受,無論學武還是經商,都三起三落,多受磨難,卻最終得成大器。」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對夫婦,情劍俠侶余松泉和妻子趙允真。余松泉是江南世家子弟,家世顯赫,書劍風流。趙允真與他本是姑表之親,本身也是武術名門,長離劍的後人。長離劍至今已傳十代,代代都有英豪出,劍術被稱為江南一絕。兩個人武功既好,又均出名門,友朋眾多,行走江湖不過七年,卻來去友朋如雲,被捧得極高。」

容若聽得異常好奇:「聽你說起來,這都是些有背景、有身分的人,怎麼就拉得下臉來,跑來拜一個殺手當師父?」

「背景身分,怎比得上既得的利益。」蕭遙冷笑一聲:「明若離雖是殺手頭子,但是卻從來沒有人能拿到日月堂殺人的真實證據,他表面的身分,仍是富可敵國的豪商。他是濟州最有勢力的幾個人之一,名下財產多得可以壓死人。日月堂密訓的殺手,也是江湖上極強大的一股勢力,再加上明若離的武功,也是武林一絕,哪一樣沒有足夠的吸引力。萬千鈞苦練武功,江湖獨行,只怕做夢都想發大財。藍夫人出身雨林,雨林偏僻窮苦,雨林弟子,都盼著能有繁榮之地的富有,只要能有錢,讓六十多歲的藍夫人認四十歲的明若離當師父,她絕對千情萬願。風乘雲自命風流,喜好做些灑脫之事,動不動一擲千金,早就窮得想要當褲子了,為了錢,為了勢,為了權,當然要來一搏。」

蕭遙嘆了口氣,又說:「月道流一向唯利是圖,從來不要臉面,只要能拿到日月堂的財富,別說認明若離當師父,認祖爺爺都沒有問題。許豪卓,半是江湖人,半是商人。商人眼中,重利輕義,名頭臉面,更不重要,他在意的,是日月堂巨大的產業。至於余松泉和趙允真……」

蕭遙嘆了口氣:「不錯,他們二人都是名家子弟,可是所謂名家傳了十幾代,也該衰敗了。余家本是舊梁國的望族,代代有人為官,自大楚國立,余家聲勢,大不如前,子弟眾多,親族如雲,坐吃山空,偏偏這幫公子哥,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就是不會掙錢,閒了只會聊怎麼養魚,如何逗鳥,哪裡知道生計之難。趙允真的長離劍一脈,固是代代有英雄,但英雄幾個能終老,多是少年枉死於江湖,子息漸漸艱難,早已依附余家而存,名是親戚,實為余家的保鏢,余家尚且不保,何況趙家這一代,只有一個女兒,早就名存實亡。他們日子過得苦,又要保世家子弟的排場,有心賺錢,小錢又看不上眼,小事又不屑出手,這一來二去,僵在那裡,苦不堪言,聽到明若離收徒的事,自然硬著頭皮,厚著臉皮來了。」

容若一邊聽,一邊思索,一邊徐徐道:「這麼說來,明若離如果是正常想收個徒弟,找余松泉夫婦可能更合適。畢竟相比程承羽和許豪卓這兩個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精子,這兩個名家子弟,好控制多了。而且他們的實力也最弱,相對來說,在師父面前就最不敢搞鬼。而且,收了出身名門的弟子,對於一般人來說,臉上也有光彩。」

說到這裡,他笑了一笑,想起西方近代史上,美國的富翁們,拿著大堆的錢,娶來英國貴族,自抬身價的事。

蕭遙卻自冷笑一聲:「明若離是正常人嗎?你真相信,他莫名其妙把收個徒弟的事,搞得這麼轟轟烈烈,弄得這麼多人喊打喊殺,真是僅僅為了想找個繼承人?虧得那麼多江湖混老了的傢伙,個個讓虛名浮利蒙了眼,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危機,死了也是活該。你卻要這樣辛苦地救人,只怕吃力不討好,白白惹來眾怒,讓人怨恨。」

容若笑笑,聳聳肩,攤攤手:「我只是不喜歡看有人死在面前,我只是不能知道發生了殺戮爭鬥,當成不知道而已,一切都只為我自己的良心,我也只對我自己交待,管別人怎麼看呢!再說,二哥,你就別替我打抱不平,別為我擔心了,我身上防身的寶物層出不窮,還有性德這個萬能保鏢在,安全絕對沒有問題的。」

蕭遙深深看他一眼,嘆息一聲:「罷了,且由你去吧!你只要知道,不管有什麼事,別忘了告訴我。你二哥雖然只有三腳貓的功夫,好歹人不算笨,出出主意,幫幫忙,總也好過叫我一個人站在旁邊乾著急。」

容若心間一陣感動,低聲道:「是,二哥,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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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5:07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計防偷窺~


容若與蕭遙低聲聊天,性德同樣在一旁,低聲教導蘇良和趙儀武功,且說且比,甚至在桌上,細畫招式。

蘇良和趙儀聽得非常認真,不斷在房中演練動作,好在房間非常大,只要不真的大打出手,倒還足夠他們比劃招式。兩個人又一直師從性德,默契很高,很多話性德說前句,他們就明瞭後面的,學得非常之快。

蕭遙一邊和容若聊著,一邊側首看了幾眼,心中明白,性德為什麼在這裡臨時授藝,也猜到了容若的打算,驚嘆之餘,卻又對性德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武學,還有他不知曉的嗎?實天人也。」

容若樂呵呵但笑不語,暗道:「在太虛的世界裡,相比普通人,說性德是天人,倒還真說得過去。」

房中五個人,兩個且說且笑,三個且學且教,各有事做,時間就像水一樣流過,轉眼皓月當空,已是夜晚。

容若親自出房間,找肖鶯兒要了兩壺酒,幾樣菜,和蕭遙對案小酌。

蘇良和趙儀卻學得精神振奮,根本無心吃喝,還催著性德繼續教下去。

大家各自樂在其中,蕭遙一邊喝酒,一邊看這兩個少年舞劍。

這般年少,這般青春,眉目俊朗,劍影閃爍,在這個小小一室之內,竟也有不遜於沙場秋點兵的風采。

蕭遙心知這兩個孩子雖小,但資質過人,又有明師指點,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不由笑道:「看他們舞劍,真個漂亮,倒勝過看一場戲了。」

容若笑著飲了一杯酒:「二哥,你也太容易滿足了,這就讓你覺得好了啊!那今晚別的好戲,可還怎麼看?」

「別的好戲?」蕭遙一怔。

容若瞇起眼,笑道:「二哥但請靜坐,不久必有趣事發生!」

蕭遙揚眉喝道:「別再故做神秘,裝腔做勢,到底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

容若伸一指,壓住自己的嘴唇:「佛祖有言,不可說,不可說。」

蕭遙苦笑著還待催他,卻忽然聽到「咚」的一聲響,還有隱約的一聲驚呼從房外傳來,猛然立起:「什麼事?」

容若笑道:「來得正好。」說著提高了聲音:「外頭的朋友,可是覺得今晚月色清明,清風徐來,是賞月的好時光啊!不過賞月雖應在高處,但高處露深瓦滑,千萬要站穩了,小心別跌下來。」

門外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

蕭遙一皺眉,快步到門外,開門一看,遠處,一個黑色的人影一瘸一拐,拖著腳飛速離開。在明月下正好回頭來看,蒙著黑巾的臉上,只有一雙眼,閃著又驚又惶,又迷惘又怨恨的光芒。

蕭遙心中明白,必是日月堂弟子,或是這同住一樓的其他人,暗中前來窺探,卻不知道怎麼會弄至如此狼狽。他信手關上房門,回頭用疑問的眼光去看容若。

容若笑說:「白天我們不是坐在房頂上聊天嗎,最後還笑得滿房頂打滾,其實我乘那時候,把一種非常滑的油膏塗在了房頂上。不會對規矩人造成任何影響,但是要有人打什麼鬼主意,半夜三更,跑到我頭頂上扒瓦片,聽動靜,那麼不好意思,就算他的輕功天下第一,踩到那滑得根本不能借力的油膏,也只好掉下來,和青石地做親密接觸了。」

蕭遙愕然失笑:「你真是太過陰損了。」

容若誇張地連聲叫冤:「我還不心慈手軟?我要再狠一點,在屋簷下頭放個裝滿熱水的水缸,又或是在屋子四周扔一些肉眼一時間發現不了的小針啊!小釘啊!而且這些針針釘釘還是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藥水中泡過的,你想想,那夜行人的下場會怎麼樣?」

蕭遙想了一想,打了個寒戰,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幸好我不是你的敵人,你記得提醒我,以後永遠不要與你為敵。」

容若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二哥,你又怎麼會是我的敵人呢?」他高高一舉酒杯:「來,我們接著喝。」

蕭遙一笑入座,盡飲一杯。

論到酒量,容若哪裡比得上詩酒風流的蕭遙,酒不過三巡,已是暈乎乎,有了醉意。

蕭遙一笑,把杯子放下來:「你累了,先歇著吧!」

容若點點頭,一手按著桌子,一邊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床那邊走去。

走不出三步,蕭遙忽聽到窗外一陣窸窣之聲,不由一怔。

容若本來的醉意立時醒了三分,唇邊露出一絲冷笑:「來了。」

「是什麼?」

容若冷笑道:「銅管窺聽受挫,屋頂夜行吃虧,剩下的當然是隔窗監視了。一般人的想法裡,總以為,既然監視的人受挫離開,暫時不會有事,就會放鬆警惕,所以有人自作聰明,以為這個時候再來偷聽,我一定不會防備。」

他的聲音並沒有壓低,明顯是說給窗外的人聽的,窗外窸窣之聲更加響了起來。

蕭遙滿心愕然,就算是偷聽被揭破,不是應該立刻離開,或乾脆翻臉動手嗎?這樣不斷窸窸窣窣又是怎麼回事?

才一驚疑間,外頭除窸窣之聲外,居然還夾雜了隱忍的低低呻吟。

蕭遙再不遲疑,伸手就要開窗。

容若一伸手攔住他:「別開窗,開門吧!」

蕭遙心中雖不解,卻依言打開房門,幾乎是剛才一幕的重演,又有黑衣人匆匆跑開,不過剛才是一個,這回是兩個。剛才那人一步一拐,而這兩個人,跑著跑著就會莫名其妙的跌倒,身子一直縮成一團,兩手亂抓個不停,掙扎著爬起來,全身扭來扭去,繼續跑。

容若在蕭遙身後大聲地喊:「兩位別走得這麼快啊!今晚月色這麼好,夜風這麼柔,不如我做個東道,大家一起把酒賞月如何?」

他越是這般說,那兩人越是跑得飛快,跌跌撞撞,無比狼狽。

容若眼神漸漸冷森下來,忽的放聲大笑,笑聲響得直沖雲霄,毫無顧忌得讓明秀閣上下,所有人知道他的得意與囂張。

小樓寂寂,明秀閣裡住的大多是威名赫赫的人物,可此時此刻,竟沒有一個人對他這狂放的笑聲,有任何表示。

容若狂笑了一會兒,這才把門關上。剛才的囂張狂放,又變成輕鬆自在。

連蕭遙都有些接受不了他瞬息百變的樣子,忍不住問:「這又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容若一聳肩:「你還記得我一進房間就推開每一扇窗嗎?那個時候我就在窗子上灑了點癢粉。如果有人靠著窗子想窺看偷聽,不小心沾到癢粉的下場會怎麼樣,就可想而知。」

蕭遙這才明白剛才窗外的窸窣之聲,是那兩個人忍不住奇癢,拚命撓癢所發出來的。他們一邊逃跑,想必還一邊撓癢,怪不得會動不動跌倒,還縮成一團呢!

不管是日月堂弟子,還是樓上其他人,都是武功不俗的人物,卻這樣悶聲不響,吃盡了容若的暗虧,鬧得如此狼狽,容若還像沒事人兒一般,嘻皮笑臉,好像他暗中的佈置,不過是擦擦桌子抖抖衣服,那種簡單事一般。

想到這裡,蕭遙心中莫名一寒,看容若的眼神,多少帶點驚疑。

他這個把萬里江山拱手讓人的弟弟身上到底有多少奧秘,讓自己驚奇不盡。

他對待下人的態度,對待妻子的關愛,對待敵人的寬容,對待生命的尊重,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一會兒聰明,總能想出旁人萬萬想不到的古怪計謀,一會兒卻又蠢笨無比,常常令人訕笑。

他武功不高,卻可以毫無懼色地對戰真正的高手,還總是得勝。他常常胡鬧,可是往往在事後,才會讓人明白,他的胡鬧卻都自有深意,很多簡單至極的小動作,暗中原來有著深長的意義在。

一個皇帝,只為了不忍讓一群白癡江湖人枉死這個蠢理由,毫不猶豫的陷身到殺戮爭伐中來,卻又憑他那三腳貓功夫,震懾眾人,游刃有餘。

他早料到日月堂必會監視他,明秀閣裡其他人,對他又忌又恨又猜疑,也必會偷窺他,這種事,防不勝防,他乾脆在第一天就凜然立威。

先震傷銅管竊聽之人的耳朵,再讓夜行人跌傷,然後讓偷聽者身中癢粉,痛苦不堪。連續三次,毫不留情的反挫,已讓旁人心中凜然,不敢再輕犯他。他再這樣肆無忌憚,縱聲嘲笑,暗中派人來監視的傢伙,又羞又窘,必不敢派第二次。其他人見到別人這樣的下場,暗自警惕,也斷不敢再派人來自取其辱,冒著被容若如此肆意嘲笑的風險來偷聽了。

他就這樣輕輕鬆鬆化解了別人的監視,甚至還絕了其他後患,斷絕所有人監視他的念頭,他的表現卻還像小孩子一樣,好像只是玩了一個好玩的遊戲。

蕭遙心中起伏不止,怔怔望了容若半日,方才嘆息道:「聽說你棄天下之權,我覺得你是世間最超脫的人;看你平日做為,我覺得你是世上最古怪的人;你為救不相干的人的性命,闖到這是非窩裡來,我以為你是最善良的人;可是這個時候,我倒覺得你更像是最惡毒的人。你到底是哪種人?」

容若眨眨眼,大驚小怪地喊:「這還用問嗎?我當然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就連對敵人都如此仁慈,就連放癢粉,都只放藥性最弱,只癢一晚上就會好的,以免讓他們太難受,雖說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可誰叫我天生一副慈悲心腸呢!實在是見不得人受苦,千難萬難,只好我自己難,千苦萬苦,苦我一個就好了……」

他滔滔不絕地要說下去,就連專心練功的蘇良和趙儀都忍不住想要暫時休息,跑出去嘔吐算了。

嚇得蕭遙更是雙手連搖:「行行行,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你不必說了,我全都明白。」

容若得意而笑,除性德外,房裡其他三人,則不約而同,一齊苦笑。

這一夜,容若房裡的燈一直沒有熄過,而笑聲,則一直響到了半夜,才漸漸消逝。

整個明秀閣真正靜了下來,但各個房間,幾乎沒有一個人真正入睡。


柳非煙一直好奇地坐著,想看看,晚上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連續兩次有人在容若房頂和窗外受挫之後,她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喃喃道:「幸好,爹爹特意叮囑我不能去偷看,要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了。」

柳清揚拉著何修遠徹夜對奕,但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棋上。

連續兩回聽到外頭的動靜,何修遠是愕然驚異,柳清揚卻是會心而笑,順便乘著何修遠分神太多的時機,連取數子,眼看勝利在望。


有錢的許豪卓斜倚在榻上,身後有兩個美婢,一個為他揉肩,一個替他捏腰,身上還有兩個俏丫頭為他洗手,腳前跪著兩個俊僮給他剪腳指甲,左邊一個僮兒捧著熱茶,右邊一個僮子端著香爐。

他慢悠悠揚揚眉,左邊的僮兒立刻遞上熱茶,身前俏婢雙手接過,奉到他唇邊。他輕輕飲了一口,舒暢地嘆了口氣,慢慢睜眼,望著窗外:「這位容若公子,倒真是個妙人呢!」


余松泉的房間裡一片黑暗,床榻上的兩個人,誰也睡不著。

趙允真低聲在黑暗中道:「松泉,這一次我看希望只怕不在,那個容若太深不可測,還有其他人,都非易與之輩。」

「允真,不要擔心,他們都不過是些江湖草莽,論身分血脈,哪個比得了我們。」

余松泉聲音裡有著世家子弟固有的傲氣,但因為家道沒落,就算自己也知道這驕傲只剩一層虛殼,越是如此心虛,越要將驕傲形之於外,聽起來,過於虛張聲勢,反而讓人失去信心。

趙允真低嘆一聲,反而安慰他:「罷了,成固然好,不成也是無妨,真當了他的弟子,就算繼承了日月堂的財富,怕也有辱祖宗先人。」

余松泉在黑暗中抱緊了妻子,深深嘆息:「允真,是我太沒有用了,讓妳吃苦了。」

趙允真的聲音一片溫柔:「傻瓜,跟著你,有什麼苦是吃不得的,沒有了你,才是真的苦呢!」


相比余松泉房裡悲傷中的溫情,程承羽的房間裡則是一片肅然。

他的四個弟子各分左右,站在他身邊。另外兩個弟子像兩團泥一樣癱在地上,雙手不停地在身上抓來抓去,嘴裡發出不連續的慘叫呻吟,眼淚鼻涕不斷流出來。

程承羽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張桌子頃刻間散成一堆木頭:「沒用的東西,給我拖出去。」

兩個弟子一聲不出上前,一人拖一個,把兩名中了癢粉的倒霉蛋生生拖了出去。另外兩個弟子,大氣也不敢出,雙手低垂,腦袋低垂,乖乖地一動不動。

程承羽冷冷喝道:「出去,你們也給我滾出去,全都是些沒用的傢伙。」

這兩名弟子如獲大赦,慌忙彎腰縮背地退出去,自回他們的房間了。


已是半夜,月明星稀,夜風漸寒。

容若已不勝酒意,上床睡覺去了。

蕭遙飲了幾杯之後,也倦意上湧,懶得回房,乾脆打算與容若共臥一床,抵足而眠。

蘇良和趙儀學得起勁,精神越來越好,一點也不覺疲累,蕭遙讓他們去睡,兩個人都不肯,反而滿面活力,連聲說還能繼續。他們年少,身子結實,又修習武功,一夜沒睡,不過等閒事,所以蕭遙也就不催他們。

好在房間很大,分內外兩間,床在內間,他們在外間練功,聽性德低聲講解,他們暗暗默記,悄然演練,倒也沒有吵著裡頭的人。

蕭遙到了床前,見容若把一床被子全掀了,早就沉沉睡去,無可奈何地一笑,拉起被子,重新給容若蓋好,卻聽容若在沉睡中,順從著一種心靈深處的本能,一手拉住他蓋被子的手,喃喃地道:「韻如。」

聲音裡無盡的傷心,無盡的思念。

蕭遙從不知道,一個呼喚,可以有這麼多至深的痛和傷,他怔了一怔,藉著淡淡燭光,靜靜地凝視容若沉睡的臉。

這個日間說笑無忌,揮灑從容,輕鬆應對一切強敵,天大的事,也渾若無物,笑得比陽光還燦爛的男子,只有在這樣深的夜,只有要這麼沉的夢中,才會喚出那讓他痛得連心都碎了,魂都散了的名字,然後等到天亮時,又用一張燦爛的笑容面對每一個人。

縱然心碎神傷,縱然痛不欲生,卻仍然堅持著把快樂帶給每一個人,仍然不肯讓他自己的痛苦影響任何人嗎?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蕭遙輕輕嘆息,聲音低弱地微不可聞,轉瞬散去,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而容若無意識的喃喃呼喚聲,卻再次響起。


「韻如。」

「韻如。」

「韻如。」

「容若。」

她循著那熟悉的聲音尋去,看到那刻在心間永不會淡忘的面容,情不自禁撲向他。他張臂迎過來,臉上那真切的關懷,卻在一瞬間,變做猙獰的冷酷,本該熱情擁緊她的手,狠狠打在她的臉上。

「賤人!」

無限的驚慌湧上心頭,她驚惶地拉住他的衣角:「你聽我解釋。」

「解釋,還解釋什麼?那天晚上,在畫舫上發生的事,妳能解釋嗎?為什麼,該有的沒有,妳可以解釋嗎?事實俱在,妳還能狡辯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沒有負過你,我寧死也不會負你。」她心如刀絞,驚惶地想要解釋,卻又心慌意亂,說不出任何一句有條理的話。

「我再也不想見到妳了。」他冷酷而絕情地扭頭離去。

「不要。」她伸手急抓,卻連他的衣角都抓不住。他的身影是那麼決絕地向遠方黑暗的深處而去。她咬著牙想要追過去,卻覺全身發軟,沒有半點力量,跌倒在地。唯一能做的,只是無望地把手伸向他,一聲聲呼喚:「容若,容若……」

「容若。」

楚韻如猛然驚醒,雙手一撐想起來,卻是手足酸軟無力,復又倒在地上,眼前一片絕望的黑暗,額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一時心緒紛亂,渾不知此世何世,身在何處。

她恍惚了一陣,才隱隱想起,記憶裡,最後一瞬,眼中看到的那個看似平凡的人,詭異的笑容,和鼻間聞到的一縷幽香。再猛然憶起傳聞裡,已受重傷的容若,她心中情急,想也不想,用力還要站起來,卻驚覺,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半絲力氣,雙腳軟得撐不起整個身體。自修習武功以來,一直在全身流動的真力,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身體一陣冰涼,心卻比身體還要涼。這一刻,心中最關切的,不是如今無依而可怕的處境,而是,容若,他到底怎麼樣了?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看不到光明。全身酸軟無力,行動不了,走動不得。她驚惶地大叫起來:「有人沒有?這是哪裡?快來人啊?」

沒有人回答她。

楚韻如覺得心頭莫名地痛得厲害,四周沉寂的黑暗,像整個天地,都壓在肩上一樣。她放聲大喊起來:「救命啊!」同時,拼了命想站起來。

可是,一直喊得聲嘶力竭,喉嚨發啞,也沒有人回應。一次次搖搖站起,又再次無力地跌下去。

從未有過的恐慌猛然襲上心頭,怕的不是自己眼前處境的詭異,而是,如果一直陷在這種彷彿永無邊際的黑暗中,那她將永遠不能再看到容若,永遠不知道他到底傷得怎麼樣,他情形是否危急,他是否……也曾思念她?

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流下來,她在寒冷中微微瑟縮,抱住自己的身體。

「當今大楚國的皇后,楚家最聰明美麗的小姐也不過如此嗎?除了流淚和喊叫,還懂什麼?」

熟悉的聲音傳來,令得她微微一震。乍然亮起的燈光,讓她眼睛有些不適地閉上。好一陣,才隱約看清,無邊黑暗中,掌著燭火,映出一片光明的身影。

楚韻如深深一顫:「是你?」

燭光下的人微笑起來:「是我。」

「這是怎麼回事?」楚韻如驚惶地發問。

「妳還不明白嗎?妳的武功已被藥物化去,而這裡,就是妳的牢房。」那人嘆息著搖頭:「妳或者很聰明,可是,妳在閨閣裡、宮廷中,被保護得太久。妳或者武功不錯,可是,對於外面的世界,妳根本毫無瞭解,也不懂防範,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妳捉來,到現在還不明白狀況。」

楚韻如不明白身體為什麼忽然發起抖來,不明白心頭那隱約的寒意,到底是因為預感到什麼樣的災難才會產生。她只是怔怔望著對面的人,怔怔地問:「為什麼?」

「今天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所以……」搖曳不定的燭光裡,那人的神色無法看清:「就讓我,告訴妳為什麼會落到眼前的地步,讓妳明白,現在的處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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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6-8 11:35:25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連場挑戰~

容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這才懶洋洋起床,睡眼惺忪,東倒西歪,半閉著眼睛洗漱之後,這才恢復了清醒。一抬頭,就看見蕭遙皺著眉頭,瞪著眼睛,盯著他。

容若笑說:「二哥早,二哥好,二哥你吃過……」

「行了,你這傢伙。」蕭遙一拳捶在他肩膀上,阻止他的胡說八道:「虧得你還能安心睡到這個時候,就一點不擔心那兩個小傢伙?」

「有性德在,我放心得很。」容若整一整衣服:「行了,我也不吃早飯了,咱們先去瞧瞧吧!」說著當先推門出去,直往前院而去。

一路上,居然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

兩個人都不覺奇怪,離著前院還有一大段距離,已遙遙聽到呼喊聲、喝彩聲了。

蕭遙嘆道:「打得好生熱鬧。」

容若加快了腳步:「咱們快去看。」

大批江湖人物都住在前院,龍蛇混雜,亂七八糟,動輒爭鬥,昨日藉著射箭許願一事,迫得眾人暫息干戈,按理說,今天一大早,又該像昨天一樣,打成一團才對。

但是,整個前院,居然秩序好得出奇,那些三山五嶽的江湖好漢、綠林英雄們,圍成了整整齊齊一個圓形,什麼仇都懶得尋,什麼勝都沒空爭,一起看著中間兩處戰團,各自叫好、喝彩、嘆息、驚呼,不絕於耳。

容若和蕭遙,千辛萬苦都擠不進去,只得另尋他途,一起跳上旁邊一棵大樹,居高臨下,倒看得更清楚。

只是容若才一上樹,就覺得一陣惡寒,順著感覺望過去,對面牆上,蕭遠眼神冷冷,正盯著自己。

容若好像完全沒發覺他的敵意,笑嘻嘻招手:「三哥,你也和我想的一樣,與其擠著難受,不如跳到高處來看,對嗎?」

蕭遠冷冷望著他,不開口,容若還想胡謅些不知什麼東西,忽聽到下面傳來一聲悶哼,忙低頭去看,只見戰團中心,一個中年漢子踉蹌後退。

蘇良含笑收劍:「承讓。」

那漢子臉色鐵青,毫不理會,全不停留,回頭擠出人群,直往大門奔去。

同一時間,趙儀一聲輕喝,劍光暴漲,與他鬥劍的剽悍男子手忙腳亂,接了幾招,連退七八步。

趙儀收劍後退:「陳大俠可還要繼續?」

那男子低頭看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被斬破的衣襟,冷哼了一聲:「罷了,技不如人,我自當遵守諾言,不再留下來競爭。」一轉身,排眾而出。

趙儀目光往四下一掃,奇的是,這幫英雄豪傑,據說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掉下來,不過碗大窟窿的人物,被趙儀目光看定時,竟有人微微後退,有人略略瑟縮,有人側目不敢直視。

趙儀看定一人,快步走近,抱拳施禮:「久聞青風雙環,可攬日月,小子心中嚮往,不知前輩可肯賜教一二?」

身材高瘦,臉色蠟黃的青風環羅烈,臉色更加黃得可怕:「我成名數十載,豈能自貶身價,與你這種無名小卒交手。」

趙儀微笑:「先生只當是指點後進,亦不為過。先生若執意不肯,不知道的,還當先生雄風早喪,連我這麼一個無名小卒尚且不敢應戰。」

羅烈被他用話逼到絕處,一咬牙:「好,我就教訓教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說話間,雙臂一展,掌中銀光耀目,左手鋼環對著趙儀當頭砸下,右手一環,直往趙儀手中寶劍套去。

趙儀長笑一聲:「來得好。」不退反進,挺劍迎上。

趙儀向羅烈邀戰之時,蘇良也沒有閒著,也選了一人挑戰。

「碧血劍趙前輩,聽聞七七四十九路碧血劍法,名動一時,不知有沒有興趣和我比比劍?」

趙清風袍袖一拂:「我是什麼身分,豈能由得隨便什麼不三不四的人來挑戰。」

蘇良可不像趙儀那麼講禮貌,冷笑一聲:「先生的身分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也不過是打破了頭,跑到這日月堂裡來求著當人家的徒弟。你要是連我都打不贏,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和別人競爭。」

趙清風臉色一變,眸中厲色閃動,待要動手,又想及剛才足足十幾個成名高手,莫名其妙敗在這孩子手裡,心中又是一凜,勉強按捺下滿心怒氣:「小小年紀,只會逞口舌之利,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蘇良冷笑道:「你怕了這麼一個小孩子?」

趙清風臉沉似水,一字不答,拿定了主意任你再挑釁,我也不理會。

蘇良料不到這些成名高手,還能這麼厚臉皮,微微一怔,但立刻道:「好,你不動手,我動手。」

他說動手就動手,話還沒說完,一劍就往趙清風刺去。

趙清風料不到這孩子如此不講規矩,不得已,亮劍與他戰做一團。

蘇良和趙儀戰的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可是劍影縱橫,揮灑自如,不但毫無怯色,劍光反而越來越耀眼,漸漸佔盡上風,把對手壓得幾無還手之力。

四周的武林人驚嘆不絕。

「已經是第十二場了。」

「兩個人都連敗十二高手。」

「這兩個小孩哪來的?」

「聽說是個什麼容公子的隨從。」

「我的老天,隨從都這麼厲害,主人會強到什麼程度。」

「不知道打完這一場,他們又找誰開刀。」

「希望別找上我。跟小孩打架,贏了不光彩,輸了更丟人,在這麼多人面前受此羞辱,哪裡還有面子再留下來。」

就算是最愛面子,最強撐光棍的江湖人,這時心虛之下,也不由得說出心裡話。

好在別人的心理也差不多,居然也沒有人笑話。

「就是厚臉皮也留不下來。這兩個小孩根本就是來趕人的,天不亮就跑來找人挑戰,說什麼,既想當日月堂的繼承人,多少也該有點本事,如果連他們也贏不了,還是老實滾蛋算了。開始大家還只想教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結果,全落得被他們教訓的份。」

「是啊!一大早,本來大家三三兩兩又有人動手混戰,這兩小子跑來挑戰,也沒有人理會,可是等到他們連續五次打敗好手時,別人就沒什麼心思動手了,不知不覺,全圍過來,看他們打鬥。唉,這麼多英雄豪傑,被兩個小孩戲於股掌之上,說出去,真是把臉都丟盡了。」

容若豎著耳朵聽清大家議論紛紛,心中得意非凡,立刻把蕭遠忘得一乾二淨,站在樹上,努力往下看。

蘇良和趙儀真個大出風頭,把所有人都吸引來了。

不但前院的豪客們圍在一起,看他們酣戰,就連住在明秀閣的所謂大人物,也都出來觀戰。

下頭眾人雖擠得厲害,但柳清揚三人所站地方,卻空出一大片位置,可見他身分之高,那些人自覺自願地讓出位子給他。

許豪卓的四名長隨、四名侍僮,手拉手替他圍出一個空檔。他坐著椅子,翹著腿,品著茶,身後照樣有丫鬟揉肩按摩,倒不似在人堆裡觀戰,而是坐在他包下的場子裡看戲了。

余松泉與妻子趙允真攜手站在人群較前方,雖然不像其他人那麼大的氣派,不過身邊的人倒似還給他們面子,不太推擠。

唯有程承羽沒有來,只有他的六個弟子,一齊拿著劍,站在一塊,對著場中心打鬥的人虎視眈眈。六人中有兩個神色灰敗,表情沮喪,想來是昨天晚上中了癢粉,癢了一夜的倒霉蛋。

容若在人群裡東瞧西瞧,看到一直站在圍觀者前列,凝神注意戰局的性德,一時大喜,揚手就喊:「性德。」

下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戰局上,除了呼喊助威,或驚奇嘆息,幾乎沒有人大聲說話,容若這一聲大喊顯得特別響亮,引得下頭幾百個人一起抬頭望上來。

容若也沒想到這一聲喊,反響這麼大,乾笑一聲:「各位早,各位好,各位吃過了嗎?」

眾人一陣怔愕,瞪了容若半晌,等聽到場中兩個倒霉的高手悶哼著連連後退,這才明白,原來這一陣,又結束了。

性德冷冷看了容若一眼,沒搭理他。

蘇良抬頭狠狠瞪他:「你長腦子了沒有?」

趙儀只是悶笑。

容若抓頭傻笑:「我這不是替你們高興,這一激動,就忘形了嗎?」

兩個少年都沒理會他,略一調息,同時邁步向自己選定的新目標,再次提出挑戰。

下頭眾人雖然交頭接耳地在議論容若,或猜測他的身分,不過大部分注意力,又都回到新的戰局上。

容若在樹上看得極為興奮:「這下子他們兩個想不出名都難了。新一代少年英雄,傳奇少俠,終於再次出世了。」

蕭遙嘆息:「你有意讓他們把這些江湖人一一激走,迫他們不得不退出這場爭鬥,用心雖好,只是我看他們兩個太吃力了,這樣一直打下去,鐵人也受不了。」

「有性德在啊!他教了蘇良和趙儀,對付這些人最有效的武功,讓他們可以用最省力的方法取勝,再加上,他曾傳授過一套非常有用的心法,可以在戰鬥中,把用的力氣減到最小,還可以一邊打,一邊調息恢復,所以,他們能戰非常長的時間。他們年少,藉這個機會,闖出名堂也是好事。而且,其實並不需要真的和所有人都打一遍,只要輕輕鬆鬆連敗幾十人,就會在其他人心中形成戰無不勝的形象。到那時,只要他們一開口挑戰,別的人不想步前人後塵,不想再難看得敗給半大孩子,就得自己先找藉口退出了。」

容若胸有成竹:「怎麼樣,我安排得如何啊?」

他們在樹上討論,樹下的人也在議論這兩個神奇的小少年、大男孩。

柳非煙忍不住低嘆:「真不敢相信,這兩個小傢伙,怎麼會有這麼高的身手,連敗十幾個成名高手。打得如此輕鬆,到現在還臉不紅,氣不喘,這簡直是宗師級的身手了。」

柳清揚微笑搖頭:「妳錯了,非煙。論起來,他們武功的確不錯,資質也佳,但絕不像妳想的那麼高明。」

「世叔,他們的確連連得勝,我們一直在旁邊看,根本沒看到任何花巧做假。與一眾成名人物交手,短則十招之內,多也不超過五十招,他們就能獲勝,若非身懷絕高武功,怎麼能做到這一點?」

「能,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只要他們事先對敵手的武功完全瞭解,對他們的功力深淺、性情習慣瞭如指掌就行了。你們沒有看出來嗎?他們所有的敵人都是自己選擇的,如果他們真的武功高到戰無不勝的程度,何必辛苦的一個個挑戰?為什麼不站在那裡,說自己天下無敵,讓別人來挑戰他們?那是因為,如果碰到他們不瞭解的敵人,他們就會吃大虧。」

柳清揚淡淡一笑:「每一戰他們都打得很順手,這不是因為他們武功高,而是因為他們對於對方的武功一清二楚,別人不管出什麼招式,他們能夠立刻施出克制的招術。有的人更慘,一招才剛使出來,他們就像已事先料好一樣,早擺出了足夠讓對方吃虧的招術來,一來二去,簡直像師父和徒弟套招,毫無懸念。在這種所有招術都被對方知道得一清二楚,每一次出手,都被對方猜準的情況下,除非內力高絕,武功比對方高出十倍以上,否則沒有可能不敗。」

「一開始這兩個孩子信心尚有不足,對手們也自恃高強,所以開始幾場打的時間較長,差不多都要四五十招才分勝負。後來他們信心越強,出手越來越順,相反,他們的對手見其他人輕易落敗,心情沉重,沒動手,已先輸了氣勢輸了陣,出手畏首畏尾,結果越敗越快,到了後來,甚至有十招以內就落敗的人。這樣一來,眼力不高的人,自然當做這兩個孩子,真的功高蓋世了。」

何修遠深吸一口氣:「天下武功,各有巧妙,各門各派,甚至還有人完全是自創自修,這麼多功法,多如繁星,就連世叔,你閱歷之豐,世間罕有,也不可能全知道,這兩個小孩如何能全都知道,瞭若指掌?」

「如果一個勢力強大,財力雄厚的組織,暗中長時間收集資料,又聘用見識極博的許多高手來做教習,以眾人之力來教兩個孩子,倒也有這種可能,若真有這種事,我倒也不懼。我怕的是,這世間,竟真有高手,純以一人之力,識盡天下武功,那天下武林人,都如雞羊,要任他宰割。」柳清揚一代宗師,聲音裡竟也隱隱有著恐懼,目光不覺悄悄凝注在性德身上,對於這個一直跟在容若身邊,幾乎從不主動說話,卻沒有人可以忽略的存在,他的心中也升起幾許猜疑,幾許驚懼:「那麼,如果他想要對付一個人,只要隨便把那人的武功精華、缺點破綻,宣之於天下,那全武林,至少有兩成人,可以置那人於死地了。」

柳非煙打個寒戰,忽然想起一事:「就像上次的天琴手秘笈漫天亂飛的事件。」

柳清揚點點頭。明若離勢力龐大,也是蒼道盟暗中所忌,天琴手秘笈,他早買了一份,一段時間研究後,也清楚地知道這套絕學優劣所在,如果與明若離交手,明若離只要一用天琴手,他必可輕易獲勝。這一事件,幾乎等於讓明若離的三大絕技就此廢掉一種,以後明若離面對高手,絕對不敢動用天琴手。柳清揚欣喜之餘,也暗自驚懼,如果明若離的遭遇變成了他的遭遇會如何?

如果換了他的武功絕學被人家完全解說,然後宣揚得天下皆知會如何?

又或如果明若離的三大絕學全被公開,明若離會有什麼下場?日月堂基業累至今日,殺戮無數,仇家無數,那些人會否一時俱起?

明若離還能安然無恙嗎?日月堂還有今日風光嗎?明若離會否由一方雄主,淪為人人可殺的逃亡者?

每念及此,柳清揚心中都凜然生懼,本來的喜悅,倒變成了對那暗中公開秘笈者的驚懼猜忌。想必那些名動一時的人物,心理都差不多,對於明顯是暗中控制這一事件的容若生出敵意和防備,卻又斷不敢輕易得罪他。

不只是他這說的人,就連聽的人,想到這事,身上都隱隱出汗。

柳非煙低聲道:「若真有這種人,只怕全武林人,都會即時摒棄所有仇恨,先聯手除掉此人。」

「但首先必須弄清楚,他是什麼人,身分如何,到底是不是可以殺,可以動的人。」

「若是全武林聯手,還有不能殺不能動的人嗎?」

「當然有,比如一方大員,比如朝中高官,比如受官府保護的要人,比如……」柳清揚一會兒看看性德,一會兒抬頭望望樹上那興高采烈的容若:「比如,王族!」

「王族?」

「是。」柳清揚微微一笑,想起容若與蕭遙這個被削爵的前王爺過份親密的關係,想起蒼道盟在官府中的弟子傳出來的一些消息:「民不與官鬥,真若觸動了朝廷的要害,你武功再高,擋得住數萬大軍嗎?更何況,武功再高的人也要吃飯,真正的高手,總不能靠賣藝活命吧!搶劫偷竊更不入流,當今武林大豪,或是開派廣收門徒,或是建立鏢局,或是在強大武力的保護下經商,這一切,都須官府的默許,否則官方稍稍為難,你就什麼都幹不成。一人之力,終是有限,在國家面前,所謂高手,所謂英雄,也不過微若泥塵。」

很少有江湖人物,像他這樣把事情看得這麼清,也因為看得太清,才少了豪情,少了壯志,有的只是現實的盤算。聽得身邊兩個年輕人神色一起黯然了下來。

他們對話間,蘇良和趙儀又連勝兩場,志得意滿,正要再去找清楚對方一切武功的人挑戰,人群中卻有人大喝:「我等來領教兩位高招。」

六道人影,動如脫兔,疾掠入場,分六個方位散開,正好把二人圍住。

六人一齊抱劍施禮。

「月流門下,月流六子,明月、清風、朝雲、暮雨、曉霞、晚瀾,拜請賜教。」

蘇良和趙儀同時一愣。

容若一掌擊在樹幹上:「糟了。」

蘇良和趙儀畢竟年紀小,學武時間短,就算資質再好,師父再高明,也不可能真像某些武俠小說那樣,一夜之間,脫胎換骨,天下無敵。

昨夜性德的教育方法,其實非常不好,屬於臨時應急的填鴨式教育,只是一夜之間,連續和他們講解了幾十名武林高手的武功優劣,缺點何在,如何正好克制。

這種教法針對性很強,只對他點名的這些武林高手們有效,一戰之下,可以輕鬆獲勝,對於其他人,卻是沒有什麼用處的。

所以昨天那一晚,只是讓兩個孩子增些閱歷,今天出些風頭,在武學上,對他們的益處並不特別大。

容若出主意,讓兩個孩子來一一擊退前院的一干高手,那些成名人物,敗在半大孩子手裡,羞慚之下,必會退走,就是沒交手的人,見了前人教訓,心中畏懼步其他人的後塵,就算不黯然而退,也會大受打擊,只覺得有這等人物在,再怎麼爭也是枉然,也減了許多無聊的爭鬥殺伐。

既然針對的對象是前院的人,則性德根本沒有空去講解後院中高手的武功。本來後院幾個人身分大不相同,怎麼樣也不可能主動去和沒有名聲的十五歲大男孩動手。

沒料到程承羽沒出現,他身邊六個弟子倒冒出頭了,想來是昨天晚上吃了大虧,他們等著這個時候出氣呢!

他們同樣是別人的弟子,這一出面挑戰,也不致失了師長身分。

只是蘇良和趙儀,一時間哪裡應付得過來,更何況連戰十幾場,多多少少也有些勞累了。

二人畢竟年紀小,心下惶然,對視一眼,卻又年少氣盛,不甘認輸,同時回施一禮。

趙儀朗聲道:「多謝各位看得起,不知哪兩位來與我們單打獨鬥?」

明月冷笑一聲:「兩位想必是初出江湖,竟不知道我們月流六子,六人一體,一個敵人是一起上,千軍萬馬也是一起上的。」

蘇良一怔:「你們不是以多打少嗎?」

「江湖人全知道我們的習慣,像我們這樣聯手出擊的,幾百年來,也有過許多。一百年前的凌風雙劍是雙生兄弟,生死不離。八十年前的靜江七友,義結金蘭,聯手抗敵,從不分離。還有五十年前的金石劍侶,四十年前的滄浪三俠,就是當世,喜歡聯手作戰的也大有人在。」清風不屑地看向二人:「江湖上從無人對此有微言,莫非二位完全不知道?」

晚瀾冷冷瞪著他們:「不過是初出道的傻小子,哪裡知道這麼多。」

蘇良劍眉一挑,怒氣上升,他早被容若寵出了脾氣,哪裡受得這般委屈,剛才還連連得勝,風光一時無兩,更加不甘被人這般冷嘲熱諷,怒道:「廢話什麼,劍上見真章。」

聲到劍到,人隨劍走,飛掠而出,他心中惱怒,劍影飛騰,竟是一連刺出十八劍,向每人各刺三劍。

趙儀恐他吃虧,拔劍並擊,護他周全。

月流六子,毫不慌亂,六把劍交相呼應,互助互攻,輕易把兩人的劍影封在三尺之外。

任二人雙劍,來去如電,快捷無倫,他們各站方位,腳下連動也沒有動一下,劍勢從容,每人一劍揮出,都與左右二人的劍勢配合,輕易織出一道密密劍網,潑水不入。

容若在樹上看得一呆,失聲道:「劍陣?」

蕭遙白他一眼:「月流道的六道浩天陣是江湖一絕,要不然,這六人為什麼一定咬死非要一塊上陣,你完全不知道嗎?」

容若咬牙切齒:「什麼狗屁六道浩天陣,他媽的還天罡北斗陣呢!靠這種力量取勝,算什麼英雄。」

蕭遙嘆道:「說起來,你讓性德先教他們旁人武功的弱點,再讓他們動手,也不夠光明正大。江湖爭鬥,勝者為王,只要贏了,誰也不會指責你不英雄。更何況,蘇良、趙儀連勝十幾場,風頭出盡,但也惹下眾怒,在場的人,大都恨不得月流六子將他們擊得慘敗,才好出氣,只會叫好,絕不會罵他們以多欺少的。」

二人說話間,下頭蘇良、趙儀已是險象環生。初時六人結陣,只守不攻,任他們來去縱躍,劍出迅疾,卻是一劍都無法完全遞出,每每一劍施到一半,又要被迫變招,徒然費時耗力。

而月流六子,則一齊邁步向前,劍影不變,劍勢不變,仍然只守不攻,但他們六人組成的圈子卻因他們的步法而漸漸縮小。

他們保持著完整的陣形,漸漸縮小中間的空間。完美的劍網讓蘇良和趙儀的劍式半招也遞不過來,隨著劍陣縮小,二人的活動空間也越來越小,只等劍陣縮到最小時,這六人不攻一招,只憑防守的劍勢,就可以把二人絞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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