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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愛情》交錯時光的愛戀 席絹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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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9-1 21:31:5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楔子

  「媽咪,妳不能這麼做,把我放到過去的年代會弄混歷史的,這麼做妳不
僅會被靈異學會除名,並且妳所有的異能都會消失啊!」印著太極圖案的鎮魂
戒指中,傳出微弱的聲音,急切的要勸母親改變這個荒唐的主意。

  戴著這只戒指的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風姿綽約的美婦人。穿著一襲神祕
的黑色衣裳。身為靈異界的甲級女巫,自然有她獨具的特異能力。她的能力則
是可以讓自己的靈魂在冥想之時脫出軀殼,自由穿梭於時空之中旅行。有這種
特異能力的人都明白,不能在任何一個時代中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讓別人發現,
也不能改變那些既成的事實,必須讓歷史原封不動。

  朱麗容的能力算是相當強,但也只能回溯過去,而無法超越未來。最古遠
的,她看過萬里長城的營建、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所謂的漢唐盛世,到近代史
的八年抗戰、南京大屠殺等等。大歷史中,悲多於喜。每一個顛沛流離的朝
代,命如草芥的平民都成為君主爭霸下的犧牲品。在各個年代,她都未曾多做
停留;因為無力去改變些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齣齣悲劇重複的上演。
秦、漢、戰國、唐宋元明清,那一個朝代的興起,不是藉由殺戮而取得?一成
不變的建國、興盛、衰敗,然後草寇叢生,盜賊四起,狼煙狂肆,燒殺擄掠
……在她二十歲那一年,旅行過一次後,就發誓永遠封住這項異能,不再走入
歷史之中,不願那悲慘活生生在眼前出現。

  但,如今,她為了女兒,不僅要再回到歷史之中,並且即將觸犯靈異界的
大忌。今日過後,她將消失一切異能,成為一名平平凡凡的婦人;被靈異界指
責,甚至被驅逐出界也無妨。只要女兒不會魂飛魄散,只要女兒能重新活過,
那麼,即使她失去一切也不在乎!

  三天前。她的女兒楊意柳為了搶救一個老太太而在車禍中喪生。朱麗容算
過,女兒的命不該只止於此。枉死的靈魂只能在宇宙中飄盪,任其魂魄飛散,
元神混沌不明,而成一縷無意識的遊絲。她不能讓女兒得到這種下場。但將魂
魄鎮在戒指中也只能守住七天,一旦七天過了,她依然幫不了女兒,所以她必
須讓女兒附體還魂。這並不容易,找身體當然簡單。可是不見得每一具身體都
適合。還要找磁場感應度相同、電流波長一致的身體。

  不得已,她只好推算女兒的前生。楊意柳有四個前身,分別是處於民國初
年、宋朝中期、東漢年間,另一個則是本命體,存在於某個未被探討的時空之
中。找著了,還必須挑選之中有意外身亡的身體。如果找壽終正寢的根本沒
用;又不能害人致死,有違人道,更會遭天譴。幸好,宋朝年間那一個前生,
陽年盡時正值青春華年!年紀與意柳相仿。她告訴女兒她的決定,卻遭到女兒
堅決的反對。

  「柳柳,媽咪已經決定了,失去一切也無所謂。只要你能活著。」朱麗容
堅定的對著戒指說話。

  「可是,媽咪,活著就好了嗎?活在古代,過著全然沒有自我的生活,活
在別人的生命中。人終究難逃一死,多活個幾十年又有什麼用?況且,以這年
代來說,古代的我早也已經死了。」楊意柳當然想成為人再活著。但,回到古
代──太荒唐了吧!她,一個被二十世紀薰陶了二十年的女子,如何去過那種
無法想像的古老生活?沒有車子,沒有電燈,更可怕的是,宋朝那年代女人的
價值跟一只家具差不多,純觀賞用的,不被視為獨立生命體來尊重。與其如
此,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別怪我太痴頑,柳柳,放妳到古代在年代來說,妳是作古了沒有錯!但
就時空上來講,我們還是同步活著呀!只不過地方不同而已。」她不會改變心
意的,無論女兒怎麼說。

  「可是,我們不能改變歷史啊!」楊意柳依然苦口婆心的勸著母親。

  「放心,歷史是會稍為改變一點沒有錯,但歷史書籍上面,絕對不會因此
而改變。上頭光是君王將相的軼事就寫不完了。那會有空撰述妳這個微不足道
的小女人!一旦妳回到歷史之中,將會發現,歷史之中最精彩的不是那些君
王、臣宦,而是平民的生活。好自為之,柳柳。」

  朱麗容盤腿而生,雙手合十,輕喃:「跟我來,柳柳,時辰到了!記住,
今後妳是蘇幻兒,十八歲……妳的新人生從現在開始……」隨著朱麗容低喃
的咒語,楊意柳陷入昏迷狀態,魂魄化成一道輕煙從戒指中飄出,隨著一道白
光被吸入七彩的漩渦中,然後,所有的意識漸漸模糊……

  1

  莊嚴華麗的議事廳中,坐著三男一女。

  首座的男子二十七、八歲左右,看來最為年長。飛揚的劍眉下,是一雙清
冷深邃的眼,挺直的鼻一再顯示出主人性格的剛強不屈。弧形優美的唇緊抿
著。他不開口,室內一片肅然。而其他三人正苦苦斟酌要如何打破沉默。

  「大哥。」唯一的女孩,一個美得驚人的女孩柔聲開口了,打破了沈肅的
氣氛。

  居首座的男子挑高了眉,示意妹妹開口。對於這個唯一的妹妹,他從不讓
她受委屈,更不會假以辭色。但妹妹無瑕就是怕他,大概是他天生的冷漠自
持、不苟言笑造成她的恐懼吧!

  「大哥,我們都不希望你娶蘇光平的女兒,你可不可以改變主意?」石無
瑕企望的看著大哥石無忌。

  石無忌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妳不會忘了咱們此趟南下杭州就是來迎親的吧!」

  「我們跟來就是希望能說服你打消這個主意。」溫文的老二石無痕說著。
向來儒雅溫和的臉上也是一片不贊同的神色。

  老二石無介更是直截了當的叫:

  「那有人會娶自己仇人的女兒?咱們是來觀察情況、計劃報仇的,可不是
來和親的!」

  三個人發表完了,結論一致,都反對大哥石無忌娶蘇光平的小女兒蘇幻
兒。

  沉吟許久,石無忌開口了:

  「這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迎上三人不解的眼光,他又往下說:

  「蘇光平將女兒嫁給我的原因不外兩個。第一,是派他女兒做內應,調查
我的底細。對於我們能在短短十年間由一文不名成為今日的北六省商業霸主,
他想必非常好奇,對石家的產業也非常覬覦。二來,他也是十分提防我,怕我
與他在交易之中會扯他後腿。一個女兒嫁過來,彼此成了姻親,他想,我說什
麼也不會加害於他。不過,這只是他的想法。」

  蘇光平是有理由對他戒慎三分。因為沒有人會培養一批比朝廷軍隊更神勇
的手下來護衛其產業;但石無忌就是培養了身手矯健的手下分布在他所有產業
中,含括牧場、銀樓、酒樓、飯館、陸運等等。

  他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而且一旦經過斟酌衡量過所做的決定絕對沒人可
以動搖。

  原本極力反對的弟妹們也只有閉嘴了,再反抗也沒有用了。

  「那麼,對於那個不受歡迎的嫂子,我們可以不必給她好臉色,是不
是?」石無介挑釁的看向大哥。

  「當她不存在就行了。」石無忌眉也不抬,說完就閉上眼,並非疲倦,而
是稍做休息。當他在思考一些事情時向來如此。而這一來也同時代表話題巳告
一段落無須再討論。

  其他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議事廳又再度恢復沉靜,與門外的忙碌形
成強烈的對比。佣人們正在大肆清掃,四處張貼「囍」字。主人上京城迎親,
在此小別館下榻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雖說新娘只會在此休息一晚,回北方才會
舉行宴客,但以此別館權充新房也夠風光的,所以人人臉上均堆滿笑容。

        ﹡        ﹡        ﹡

  楊意柳覺得口乾舌燥。全身虛脫無力。全身上下最痛苦的地方莫過於喉嚨
燃燒著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牽動了那一根神經。使得她整個頭疼得快炸掉似
的。

  許多天了,她不曾感受到肉體上所給予的疼痛。哦,她附上了前生的身體
了嗎?媽咪沒說活過來的一瞬間會如此痛苦……天!還不如死了算了!她上一
回死去的時候可是一點痛苦也沒有。思緒仍處於半渾噩狀態時,母親的聲音悠
悠傳入她耳中。

  「柳柳,再見了,好好的重生,好好的活著,媽咪走了……記得,妳是代
蘇幻兒活下去的,從今以後,妳就是蘇幻兒……我的柳兒,再──見──
了。」

  「媽咪……」突然扯出的呼喚,經過灼痛的喉嚨後成了無聲的低位……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蘇員外,令千金沒事了。不過,以小姐目前的身體狀況,明日一定無法
拜堂成親,最好是能延個兩天。」

  另一個暴怒的聲音吼道:

  「就算她死了,我也會叫人抬她上花轎。反正明天她一定得嫁人!」這個
聲音斥退了所有的人。「你們都下去!」

  是誰?是誰?這些陌生的聲音是幻?是真?她努力想睜開眼,身體卻因一
陣粗魯的搖晃而痛苦不堪。

  「妳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嗎?妳敢再死一次看看!我養妳這麼大,該
是妳回報我的時候了!做我要你做的事,不許反抗!敢反抗我就將你們母女倆
活活打死!」

  楊意柳虛弱的睜開眼,看到一張老而猙獰的面孔,猛地倒吸一口氣,無法
成言……天!這人是誰?媽咪將她丟入一團怎樣的混亂之中?眼前這個錦衣華
服、面目恐怖的男人是誰?

  「老爺,三夫人來了。」門外傳來清脆的聲音。

  「帶進來。」老人粗暴的命令著。

  聲音甫落,兩個丫鬟便扶著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進來。那中年婦人非常的
美,非常的纖弱,而眉宇間的恐懼膽怯使得那份美益形楚楚可憐。

  老人大吼:

  「妳生的好女兒!放開她!」兩個丫頭機伶的閃開。厚大結實的巴掌絲毫
不憐惜的甩上中年婦人如花似玉的臉上,瘦弱的身子承受不住這股暴力跌向床
沿,癱軟在地,縮成一團,沒有哭叫,只有恐懼顫抖與淚爬滿那張嬌小的臉。

  「如果在明天之前妳不能叫她乖乖為我做事,就不只是一巴掌了!我會將
妳交給刑房,由大夫人行刑。」老人殘酷的丟下狠話,滿意的看中年婦人抖得
像風中落葉,滿身恐懼。然後一副不屑再看一眼的神態轉身而去。兩個丫頭也
逕自走了。

  許久,許久。床沿那個嬌弱的婦人扶著床頭坐起,滿臉的淚摟住楊意柳。

  「幻兒,幻兒,我不該生下妳的,我一個人苦,若一生一世是我命中注
定,我承受不了,頂多一死。但是,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讓妳生在這種可怕
的家庭,讓妳身為我的女兒,注定要延續我的苦難過一生。幻兒,我的兒呀!
昨夜傳來妳自縊的消息,我一直哭,我哭妳終於自由了,也哭妳的悲哀。生在
這種可怕的家庭,為什麼妳不壞一點呢?卻是與我一般懦弱,任人欺凌,任人
宰割……」婦人泣不成聲,哭得肝腸寸斷。

  莫名的淚水湧上楊意柳的眼眶。這婦人是蘇幻兒的母親呢!瘦骨如柴的她
依然美麗,錦衣華服也掩不去淒愴受難的心……這是一個在男性至上的社會中
倍受欺凌的弱女子呀!被那暴怒老人施以拳腳應該不是第一次了,而那男人丟
下的威脅似乎比剛才的傷害更為可怖。

  天!古代的男人都是這樣的嗎?她竟然來到這樣的年代!唉,她反正是來
了,代蘇幻兒活下來,就有義務幫助蘇幻兒的母親。楊意柳呀楊意柳!妳未免
將自己想得太偉大了,目前的妳可什麼也沒有呀!而且此刻妳存在的時空不是
在女男平等的二十世紀,而是在男性至上的古老年代中。男性自尊過度膨脹的
同時,就明白顯示出女人的無足輕重!這時代,女人的價值大概與一件家具差
不多──心中的聲音冷冷的提醒她。

  這真是叫人洩氣。但她不會放棄的!楊意柳輕輕摟住她的「母親」。現在
她必須好好打探這個家庭的人事結構與蘇幻兒輕生的原因……清清喉嚨,發現
灼痛不再強烈,已略略可以發出沙啞的聲音。

  「他……要我嫁人,如果我不嫁,他會再打妳是不是?」

  美婦人哀傷的點頭,眼中揮不去驚嚇恐懼。

  在這個家中,她與女兒是被孤立的。向來她們互相依偎,無助相對垂淚。
如今女兒護衛的雙手將她環住。婦人沒時間去疑惑這種保護行為背後的動力,
只是貪婪的汲取雙臂傳來的安全感。

  婦人佯裝勇敢的開口:

  「別管他會怎麼對我,幻兒。別答應他去做傷天害理的事,他要你調查石
公子的身世,要你偷他的帳本。你爹是要害他……」

  「我爹?」楊意柳驚呼出口,打斷中年婦人的話。老天!那個可怕的男人
竟然就是幻兒親生的爹,是美婦人的丈夫!

  婦人沒察覺她口氣裡的驚訝不信,逕自說完被打斷的話:「這個石公子,
上回我見過一眼,他……是個十分可怕的人。如果他知道妳嫁他是為了那個目
的,一定會將妳活活打死。你爹太偏心了,其他的女兒不挑,偏要你去送死,
一點也不念骨肉親情……他,他真是個冷血無情的禽獸!幻兒,如果妳不背叛
石公子,身為他的妻子,他自是不會凌虐妳。嫁過去吧!不要牽念我,在那邊
的生活一定比較好。」說完她又流下了淚水。

  楊意柳覺得身體全部都恢復知覺了。拿出手絹為母親擦去淚水。來到這個
年代已成無法改變的事實。那麼,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將這個可憐的婦人
救出這個地獄。讓她過好的生活,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做到這一點。

  「娘,妳聽我說,我會嫁過去,而且一定會接妳過去生活……」

  門突然被無禮的推開,打斷了楊意柳未說完的話。四名青衣丫鬟拱著一身
鮮麗的美人進來。紅衣美人一臉的嬌縱,先是橫了婦人一眼,冷笑。

  「玉娘,怎麼一張臉腫成了大饅頭呢?」

  「九小姐,求求妳,幻兒才剛醒來,還很虛弱……」玉娘試圖阻止紅衣美
人對女兒的欺負,只差沒叩頭跪拜,但臉上隨即又布滿新淚。

  「走開!」紅衣美人不客氣的將玉娘推到一邊。

  「你來做什麼?」楊意柳連忙扶起玉娘。口氣冷然自持的鎮定是所有人未
曾見過的,連紅衣美女也愣了下。

  向來,蘇家九小姐蘇紅香唯一的樂趣就是欺負這個長得天仙絕色的小妹。
尤愛看她哭得縮成一團。今日的蘇幻兒不大一樣,但又說不出那兒不同!一樣
的纖小,一樣的花容月貌──令人憎恨的花容月貌!打從蘇幻兒成年後,上門
求親的名門公子不計其數,使得其他未出閣的蘇家四姊妹乏人問津。連蘇紅香
心儀的男子也對蘇幻兒失了魂,更是不可原諒,所以蘇紅香對她簡直恨之入
骨。

  看著紅衣女子一臉的陰狠,想也知道與那個老人脫不了關係,真是同一個
模子。不過,她可不再是以前那個倍受欺凌卻不敢反抗的蘇幻兒了。

  蘇紅香刺耳的笑道:

  「恭喜妳沒死成呀,蘇幻兒。妳那丈夫可是北六省第一巨富呢!那個有
「北方修羅」之稱的石無忌。光聽這嚇人的名號也知道他是個不多見的奇男
子。妳這賤人正好與他配對。別以為嫁過去後他會如香花似地將妳供著,錦衣
玉食過一生。北方人都拿妻子招待客人,一百個男人共用一個女人。妳嫁過去
是要去當妓女,不是當大少奶奶!真感謝妳沒死成,否則就變成是我要嫁那魔
鬼了。真謝謝妳呀,小賤人!」她等著看蘇幻兒淚流成河。

  但是,蘇幻兒沒有。新生的蘇幻兒對這種幼稚的虛言恫嚇不屑搭理,冷冷
開口: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出去。我還有正事要找蘇老爺談。」即使她如今
已成了蘇幻兒,也別想她會開口叫那個老人為爹。

  「妳這賤女人!」蘇紅香開口罵完揚手就要打人。

  「住手!」老人出現在門口大喝一聲。

  蘇紅香住了手,跺跺腳轉身而去。

  「到書房來,我把要做的事交代給妳。」眼中盡是對她們母女的厭惡與得
意!得意這一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終究還是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當蘇光
平觸及幻兒的眼光後不禁一愣;那是一雙冷然無畏的眼。是幻覺吧!那個懦弱
的女人不可能會有那樣的一雙眼!沒有一個女人會有那種眼光,他轉身出去。
知道蘇幻兒會緊跟其後。

  在跟隨其後的同時,楊意柳匆忙四下打量蘇家大宅。亭臺樓閣、假山、花
園、流水、小橋。極盡奢華之能事,卻又俗不可耐。古代富有人家都是如此
嗎?每個建築都彩上金漆,刺眼得很。

  所謂的書房,可能是最貧乏的地方了。幾本書放在書桌上,四面牆壁掛滿
了歷代名畫……不錯得很,有王維的畫,有顏真卿的真跡,有王羲之的書法
……全掛在一起,各派參雜,實在庸俗得可笑。

  蘇光平在白帛上歪斜的寫字,看來他的文字造詣與一個初學字的小學生差
不多。

  「帳本」──他將二個歪七扭八的字推到她面前,她一時之間看不出來,
問:「這是什麼?」

  「一旦妳有法子接近石無忌的書房,凡書本上有這兩個字的,妳都要拿來
給我,這代表他的帳本。」

  看來,他正在覬覦別人的財產呢!蘇光平又兀自說下去:「我要你打探石
無忌的身世,注意他與那些人往來,還有他確實有多少產業。最重要的,我要
一份「傲龍堡」的地形圖。無論如何一定要弄到。」

  「傲龍堡?」她不明白。

  「石無忌的城堡!他住的地方。乖乖照我的話去做,不然妳娘就有苦頭
吃。」他開口又是恫嚇。

  楊意柳微微皺眉,說出她的要求:

  「如果我一切照做了,妳是否願意放過我娘?我要接她一同住。」

  「只要你安份,我會放過她。」蘇光平隨口應允,心中卻在冷笑,豈有如
此便宜之事?哄哄她這個笨女人而已。

  「下去吧!讓下人好好打扮一番,明日就要出閣了。」

  楊意柳轉身而去。心中也有盤算了。

        ﹡        ﹡        ﹡

  那是個很簡單的儀式。

  石無忌派石無介來代娶新娘。連一切古禮都免了,簡單拜過天地後也不稍
做停留就帶新娘上馬車,說是要直接回北六省!沒有宴客,沒有知會親友、沒
有熱鬧。只除了大門上的「囍」字外,一切安靜如平日。

  蘇家娶過兩房媳婦,嫁過五個女兒,都是大肆鋪張,處處顯示其富有闊氣
及雄厚財力。而這一次,女兒嫁的是北六省的商業霸主,理應更加鋪張。怎知
兩家竟然都不聲不響,給蘇幻兒的待遇卻是迎妾、賣婢的方式。

  玉娘躲在房中哭成淚人兒,為女兒抱屈。

  蘇光平臉上是志得意滿的詭笑。

  蘇家未出閣的四姊妹暗自慶幸自己不是新娘,也欣喜眼中釘拔除了,看來
她只會過得更慘而不是養尊處優了。

  蘇家大夫人、二夫人也開心的忙著替自己的女兒物色適婚人選,少了蘇幻
兒,還怕自己女兒沒人要嗎?

  2

  放馬奔馳了一個時辰左右。車速漸漸減緩。楊意柳,不!如今她已是蘇幻
兒,不能再叫楊意柳了。蘇幻兒拼命忍住想扯下頭蓋的衝動。以馬車進行的速
度推算,到北方至少要半個月以上。難道這半個多月她就必須一直不得動彈
嗎?天哪!誰來告訴她,古代的新娘通常都是怎麼做的?

  馬車停了,一直騎馬在馬車旁的那位代娶新郎倌跳下馬背。

  「大哥!她來了。」聲音低而亮,大概非常年輕。明明還在杭州不是嗎?
那個「大哥」如果也在杭州,為什麼要派人來代娶呢?為什麼要騙蘇光平說新
郎沒有來?古代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她真是無法理解!反正這個石無忌也不好惹
就是了。

  雖然隔著頭巾,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緊盯著她。是她的
丈夫吧?這個別人繪聲繪影的北方巨賈該是多大年紀?不年輕了吧?獨力創出
大片事業可不是三、五年可速成的。

  她交握的雪白小手被一隻粗糙黝黑的大掌握住,那手掌幾乎是她的兩倍
大,有力且具威脅性。她不禁輕顫了下,猛然意識到這手掌的主人如今是她的
丈夫了,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天?全然陌生的兩個人從此要同床共枕、
共同孕育下一代了嗎?她無法接受,不自禁的搖頭抗拒,卻不小心將頭巾搖
落。她驚惶的將目光看向手掌的主人!那是一個英俊冷漠、又異常高大的男
人。她呆住了!而那男人清冷的眼中有著不置信的驚豔。幻兒了解那感覺,一
如昨晚自己從梳妝古鏡中看到美若天仙的自己一般。

  在二十世紀,她知道自己是夠美麗,但與蘇幻兒一比就給比到太平洋去
了。也了解到為何蘇幻兒四位姊姊會如此妒恨她了!她實在太美了,眉如遠
山,不畫而黛;唇若紅櫻,不點而朱;粉嫩肌膚,白裡透紅,似吹彈可破,但
身子骨太單薄、太瘦小。她最慶幸的是她沒纏足。被迫不能纏足,因為她的出
身不夠高貴。可是那一雙蓮足小腳,又白又細,骨架均勻,似白玉精雕而出。
從頭到腳,她都是在老天眷顧下產生的。別人不驚豔才怪!

  但這男人也真是英俊。全身糾結的肌肉,冷傲的面孔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
外的冷漠。他的眼光令幻兒的芳心怦然一跳。

  石無忌冷靜的將頭巾蓋回她鳳冠上,健臂一摟,抱她下馬車,沒有放下
她,直接往精緻的別院內大步走去。

  好像經過一道又一道的拱門,然後站定,待兩旁的女佣推開房門,他才又
走了進去,在一間充滿蘭花香的房間內,放她坐在柔軟的床榻中。女佣們退了
出去,閤上門。幻兒的頭巾方給取下。她一雙翦水大眼迎上他的視線,時間彷
彿就此膠著住,兩雙目光無言相對流盼……久久之後,終於幻兒給他看得心慌
意亂,忙垂下臉,不敢讓他看見自己的燥熱。不該有這種感覺的呀?幻兒直氣
自己定力不足。

  「好好休息,明日就向北方出發。」他說話了,聲音低沈冷然,含著不容
駁辯的威嚴。

  「為什麼?」見他好似要走了,她忙抬頭發出清脆柔美的聲音。

  「什麼?」他反問,詫異她的大膽!

  「你人明明在杭州,為什麼要叫別人代娶?」她只是疑問,而非抱怨。但
顯然石無忌並不這麼想。

  「如果妳覺得不夠風光,回北方後我會辦個盛大的宴會讓妳風光,畢竟那
對妳才公平。」

  「這不是答案,你依然沒說出為什麼不親自去娶我!」她明白的指出,並
且走到他面前站定,企圖擺出對等的架式……哦,老天!她竟然未及他的下
巴,甚至還有一段距離,要正視他還得費力的將頭仰成九十度角。如此一來豈
不更居弱勢!真是不明智,想想還是退後一步好了。才往後退卻碰到他的手。
原來他竟然將她環在他雙臂之中了!她驚惶的仰首看他。

  「妳相當聰明、相當勇敢也很有膽量。像妳這種不知輕重的女人,需要好
好鞭打教訓一頓才行。」他俯下臉,將她困在他一小方天地中。只要他稍一用
力,她恐怕便會粉身碎骨。而他適才出口的威脅非常的揶揄逗弄。蘇幻兒一邊
掙扎,一邊輕叫:

  「如果你真要打我,一拳就夠我受的了,不必企圖勒死我,你放開啦!」

  他的胸膛重重的起伏震動,上方傳來他止不住的大笑聲!幻兒驚駭的瞪視
這個大笑的男人!他一定很少笑,尤其這種大笑更是絕無僅有。不知怎的,她
就是知道。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好笑的話讓他這麼開心。

  不一會兒,他止住了笑,深深看著她,騰出一隻手輕撫她嫩若凝脂的粉
頰。

  「看來,我在那堆垃圾中撿到了寶,希望不是包藏禍心的寶。」

  喃喃說完後,他放開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幻兒虛軟的坐在梳妝台前的軟椅上,眼光盯向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雙頰
布滿動人的暈紅……這個男人好危險,讓她失去控制,無法抑止的心跳加速,
無法平復雙頰燥熱……可是,可是她的心為何會湧上無盡的雀躍?他剛剛要走
之前說了些什麼?打從他一雙深具魔力的眸子對上她,一隻手輕撫她時,她就
暈陶陶的意識混沌,根本不知道他開口說了些什麼話。可確定的是他依然沒回
答她的問題。

  鏡中的臉讓她想到那個一生淒苦的玉娘。她不會真的天真到以為當她替蘇
光平做完所有他交代的事後,他就會依照約定的放了玉娘。她要怎麼做才好
呢?哦!蘇光平真是邪惡。做這種工作無異是自尋死路!石無忌這個人絕對比
蘇光平難惹上好幾倍。石無忌……與他相見不到幾分鐘,卻已明白感受到他的
性格,他精明、銳利,危險也強硬,更是無情──對背叛者絕對的無情!總
之,下場都是她將不得好死!蘇幻兒思緒陷入無邊的困擾中。

  石無忌回到議事廳。弟妹們早已全在裡面等他。他一坐定,石無介馬上迫
不及待的開口:

  「大哥,她真的是來臥底的。」

  「無痕。」石無忌看了小弟一眼才轉向大弟詢問。

  在迎娶途中,石無痕潛入蘇府,暗中監視蘇光平的舉動,直到剛才才回
來,身上仍穿僕役的衣服未換。

  「蘇光平覬覦我們的產業已久。所以用他一貫的聯婚方式來對付我們。除
了要蘇幻兒偷帳本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她查出我們的底細。他們已經對我們起
了疑心,所以柯必威特地指示這一項。大哥料得沒錯,柯必威果然是四個人之
中的一個,而所有的推斷完全正確。」石無忌深謀遠慮,料事之精準,是他經
商多年成功的要訣,從不出差錯。

  「很好,餌下得重,再奸狡的角色也引得出來。」石無忌冷淡說著、面無
表情。

  石無瑕秀眉微蹙。

  「可是……柯必威是尚書部的侍郎,我們動得了他嗎?他又是當今兩江提
督的兒子呀!」她的憂心惹來石無介的嗤之以鼻。

  「要殺他還得四處去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嗎?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我們
含辛忍辱活了十七年就是為了等到時機成熟,來個血債血還。」石無介並不以
這篇慷慨激昂的大論為滿足。看來,他還有更多高論欲發表。但是石無痕搶先
阻止。

  「無介,我們聽聽大哥要如何安排蘇幻兒,真要帶她回北方嗎?大哥。」

  石無忌絲毫不猶豫地說:

  「帶她回去,沒有我的指示不許去招惹她,更不許對她惡言相向。她只是
別人手中一顆棋子而已,不是我們的仇人。」

  「可是……」石無介想說舉凡蘇家的人就是石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才起
了個話頭,就被石無痕止住。

  「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別說了。」石無痕深思的看著石無忌,卻引來石無
忌挑釁的目光──那是他欲發怒的前兆。三個人馬上很識相的各自找理由退下
了。

  他石無忌做事的原則向來是冤有頭、債有主,從不傷及無辜。所以他命令
弟妹們不能去刁難那個嬌弱的小東西,他原本說得非常理直氣壯,卻在無痕探
索的眼光下升起無名火;他知道無痕心裡在猜測什麼,而這種想法令石無忌倍
覺狼狽。他想保護那個被派來臥底的女孩,這根本沒道理!

  輕吁了口氣,他眼光停頓在前方窗口外的一朵嬌弱玫瑰上,心中卻浮現一
張美絕塵煙、楚楚動人的臉蛋,揮之不去,兀自陷入沈思之中……

        ﹡        ﹡        ﹡

  蘇幻兒以為,石無忌假若真的急著回北方。也會等到天亮再說。不料卻在
人好夢正酣時,將她挖出棉被,要她收拾一下好上路。

  其實也不用她動手整理些什麼,伶俐的丫頭們早將她的東西打包完讓腳夫
抬了出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讓佣人伺候更衣梳頭而已。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但他並沒有到房中與她圓房。害她打從下午一直提心
吊膽到更深,才在一種既鬆弛又不解的困惑中迷糊的沉睡,睡得防備,所以很
不安穩。看著大門外的馬車及三匹上了鞍的駿馬,她的新婚之夜倒像是逃亡夜
呢!幻兒好笑的想著,而睡意一波一波湧來,她的思緒依然混沌不明。

  「少夫人呢?」石無忌領著弟妹走出大門,問著一邊的總管,目光在僕人
間搜尋。他回房接她時,她已給佣人領了出來。

  蘇幻兒頭點得快掉下去了──原來她又兀自打盹了,全然不知道丈夫正在
找她。一邊的女佣低喚:「夫人。」順手輕推了她一下。幻兒猛地睜大眼往前
走一步,才向前跨出去,卻被裙襬絆了個踉蹌,往前傾倒。石無忌手快的將妻
子扶住,而她就跌了個滿懷,對著那副偉岸溫暖的胸膛投懷送抱。

  佣人們全咬住舌,忍著笑意,偏有一聲悶笑從石無忌身後肆無忌憚的笑出
來。幻兒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代娶新郎的聲音。她掙扎的站好,從丈夫臂彎
中看過去。兩個高大俊期的北方男子中間護衛著一個嬌小俏弱的少女,他們都
長得非常相似,一定是石無忌的血親。

  石無忌低沈的開口,眼光順便對小弟投下警告的一瞥,所以石無介飛快的
收住笑。

  「無瑕,過來與妳大嫂共乘馬車。幻兒,她是小妹無瑕。」他扶著幻兒走
到三人面前,三個人都有瞬時怔忡的神情。

  他們看她的眼神使得幻兒以為自己是否那兒衣冠不整了?匆忙低首四下看
了看,發現並沒有不妥之處。小臉閃著困惑與惱怒的看向丈夫。「我那兒不對
了?」

  石無忌輕道:

  「這是大弟無痕,小弟無介。」

  神情上,石無痕與石無忌相似。但石無痕身上又多了股儒雅的溫和,可是
溫和下的深沉銳利卻不容輕忽。而石無介就單純多了,愛惡喜怒全在一張俊臉
上刻畫得清楚明白,十分可愛。二十出頭的年紀,待他更成熟些,也將會與他
兩個哥哥一般,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幻兒在打量石家成員的同時,也正被他們所評估:無可否認,蘇幻兒的確
是美!

  她這個南方佳麗,與無瑕這個北方佳麗美得截然不同,各有特色。

  石無瑕猶如仕女圖中走出的可人兒一般,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花為
姿,柔美溫婉得不可思議!與蘇幻兒的柔弱美大不相同。

  以花為喻,石無瑕像是一朵不沾纖塵的空谷幽蘭。而蘇幻兒的容貌神態就
是臨水而居、無依無靠的水仙。

  彼此認識了後,石無忌率先扶她走向馬車。注意力一轉,幻兒一雙翦水大
眼就直直的盯著馬車前方那三匹黑亮高大、精神奕奕的馬兒看。流露出殷切的
渴望,不如思索突兀開口:

  「我也一同騎馬好不好?」在二十世紀時,她唯一的騎馬經驗是在台中后
里馬場,騎過一匹又瘦又小、老得快進棺材的馬。放馬狂奔,迎風恣意的豪氣
一直是她所嚮往卻無法達成的心願。難得眼前的馬兒壯碩美麗,怎不教她躍躍
欲試呢?所以,她就理所當然的開口囉!卻惹來各方詫異的眼光。

  「妳會?」石無忌不相信她會騎。她這種弱不禁風的身子豈禁得起馬身的
折騰?何況沒有一個女人會被允許騎馬,那根本不成體統,尤其是高尚人家的
女孩兒更是。

  「不會,可是我想騎。」幻兒老實的說著。看到石無忌一臉堅決,知道希
望將會落空,真是掃興!

  不等石無忌開口,她就很認命的聳聳肩。

  「好吧,上路吧,當我沒說。」

  在眾人詫異眼光下,石家大少奶奶──蘇幻兒小姐逕自走向馬車,雙手撐
轎身跳上馬車。侍蘇幻兒拉好裙襬才意識到氣氛的不尋常,怎麼了?目光不禁
含著問號看向石無忌。但,石無忌僅只看了她一眼沒開口說些什麼,扶著石無
瑕走向馬車。佣人忙搬來矮凳子讓她墊腳上馬車。原來小姐們上馬車得有這一
道程序呢!斯斯文文的,才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出了大糗還不自知,蘇幻兒暗
自對自己吐了吐舌頭。卻不知這個俏皮的小動作盡收入石無忌眼中。

  馬車外表十分樸素,由黑與金色漆成──這兩個顏色是石家的家族色系。
馬車裡面相當寬敞,左右兩邊放置羽毛軟墊供她們歇息,中央靠內側釘著一張
小桌子,桌子上放置茶點。後來她才發現原來桌子平面是磁石砌成,而杯子、
盤子、茶壺全是鐵製品,難怪馬車行走時不會跟著晃動。桌子下方有六個暗
格,分別放置點心、茶葉、絲布、彩線、繡花針之類的東西。小姑無瑕坐位旁
放置一些小行李、書本、薄被。

  她還以為古代的馬車就像電視中常見到的花轎一般窄小。事實卻不然,至
少目前她乘的馬車就寬敞而舒適。

  回北方的旅途預估半個月。

  頭一、兩天她可以藉著打量馬車、觀看窗外景物打發時間;但,第三天後
這些都不再吸引她,她無聊得只想尖叫。

  她曾多次試著想與無瑕聊天,但無瑕本性沉靜少言,通常回她一臉善意的
微笑,不答腔,然後低頭專心繡花。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隔著彼此似的,反正
兩人就是無話可說。奇怪了,幻兒自認一向有人緣,怎麼一來到古代,魅力就
消失了?住宿、用餐時刻,全鄱在靜默中進行,沒人說話,除非石無忌有事情
交代。悶!悶死人了!

  蘇幻兒快悶瘋了!古代人都這麼陰陽怪氣的嗎?還是數百年代的差異,生
活習慣改變太大?她還魂在一個邪惡的家庭,飽受欺凌。第二天又馬上嫁入一
個一家子全都嚴肅死板的家庭。要與她共度白首的丈夫對她冷淡客氣,只除了
新婚之夜的柔情──如果威脅要打她、勒死她也能算是柔情的話!不過,畢竟
他笑了。幻兒猜的沒錯,這男人根本不會笑、不常笑、甚至不願笑!新婚之夜
那天的大笑沒有錄音存證下來真是可惜。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通常中午他們一行人都在野外杯中野炊。沒有佣人
的情況下,石家三兄弟當然得親自動手,除了乾糧、醺肉外,無介去打了一隻
山雞加菜。用餐時間,同樣的最高品質──靜悄悄。

  哦!她需要透口氣!

  幻兒毫無胃口的翻翻盤中食物,終於決定四下走走,不知道需不需要報
備?哦,去他的!就讓他們以為她要去垃肚子好了!尋著水聲,在距馬車二十
公尺以外的地方,她看到一條兩尺寬的小河,清澈見底,還有一些魚兒呢!二
十世紀的年代,要去什麼地方見識這種風光?她掬水輕拍著臉,雖說入秋了,
但白天仍燥熱迫人,乾脆連同繡花鞋也脫了,雙腳泡入水中,清涼舒爽的感覺
行遍全身,幻兒發出滿足的嘆息。身子往後躺平在青草地上,也不管是否會弄
得衣服皺亂,頭髮披散,她,一個隨心髓性、任意而為的小女子,何曾被世俗
所羈絆?此刻她又何必在乎些什麼?

  身邊的草皮微微簌簌聲,她半張雙眸,身邊坐著她的丈夫,石無忌!呵,
三天來將她當隱形人看,不聞不問,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是成了透明人了?此刻
坐到她身邊又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們石氏一門打算漠視她,她也認了,誰叫她
是個外來闖入者,活該倒楣介入了兩家之間的仇恨中,成了砲灰也死有餘辜。

  「隨便脫鞋,不端莊;更不可以任意躺平,只有不正經的女人才會如
此。」他雙眼注視著她泡在水中的腳。一雙天足,毫不矯飾,天生美麗的天
足。

  幻兒半翻著身,支起手肘看向石無忌,看著他皺眉嚴肅的表情,輕嘆:

  「終於注意到我了嗎?我還懷疑自己成了隱形人呢!如果受不了我,那麼
該訓的話也訓完了,沒必要坐在這兒,何不各自清靜一下?」

  石無忌雙目含怒,下巴抽緊。

  「要激怒我嗎?」

  「不。不是!老實說,我不知道如何表現才算得體,我的口氣意興闌珊,
算是無禮嗎?或者我該表現得誠惶誠恐?我真的不懂,畢竟我初來乍到,一切
都不明白。」

  她指的是自己介入古代。而石無忌轉成她甫成石家媳婦──反正惶恐都相
同。

  「只要你本分、安靜,就不會有什麼不對。」他不自禁地挽了撮她的秀髮
把玩。

  他應該是令人害怕的。凌厲深沉的眼光,總教人不敢正視,冷硬的氣息、
嚴肅自持的處世態度,將自己緊緊裹在一層無形的冰牆之中,拒人於千里之
外。連他的弟妹們都不敢太過親近他。只是尊敬。但,幻兒發現自己好喜歡看
他,就算不說話也是好的。乘車時,遠遠看他領馬而行的挺拔身形,也常望得
痴痴然不自覺。這是什麼原因呢?幻兒拒絕深究。他是她的丈夫不是嗎?古代
既然不流行離婚,那麼就注定兩人要共同過一生,所以她「當然」得努力去習
慣他囉!雖未有夫妻之實──永遠沒有最好,但幻兒早在意識中認定他,不可
自拔地愛看他俊朗挺拔的面孔及身形。

  石無忌沒有再開口,幻兒的長髮披了他滿膝,螓首輕靠在他腿上──那是
個不自覺的動作。而後,她就像一隻享受日光浴的貓一般,調了個舒服的姿勢

  睡著覺了。

  而石無忌,便肆無忌憚地將她嬌俏憐人的面孔深深凝視,刻畫入腦海中。

  和風在樹梢拂動,沙沙作響,遠處間歇傳來馬嘶低鳴聲。除此之外,時間
彷彿靜止了……

  石無痕無聲走回馬車,臉上一抹深思。

  「大哥呢?要啟程了吧?」無介叫著。

  「無瑕,先回馬車休息。無介,咱們去釣魚。」無痕笑著宣布。

  「怎麼了?為什麼……」無介一頭霧水,來不及多說,領子已被拎起。

  「走吧!」

        ﹡        ﹡        ﹡

  入夜後,一行人在一大客棧中住宿。依然是幻兒與無瑕一間。幾天以來都
是她與無瑕共睡一房。石無忌並沒有要求履行夫妻義務,她不明白為什麼!當
然不是希望他採取行動,只是一大堆問號搞得她頭昏腦脹無法負荷,卻沒有人
可以提供答案。而中午那一次唯一的機會也給她睡過去了!想起來就臉紅,她
睡了一個時辰左右,醒來時整個人竟然是在石無忌懷中,害她羞得無地自容。

  無瑕一沾床就睡了;不知是否真的累了,反正不與她說話就是。幻兒躺在
床上,雙眼睜得大大的瞪住床頂。如果確定無法再回到二十世紀,那麼她一定
要想辦法扭轉目前的情勢。在這裡,女人只要安靜本份、千依百順成為男人的
附屬品,沒有自我,不被允許獨立自主。這種生活對一個活在女男平等、注重
自主的二十世紀女孩而言簡直是可怖而無法想像。一定要想個法子呀,否則她
就得變成石無忌要她做的那種妻子,那樣一來,無異是扼殺自己。

  正在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之時,窗外晃動的影子吸引了蘇幻兒的注意。由
於今夜是滿月,月光將兩個鬼祟的影子照映在窗口上。她直覺的跳下床,四千
找不到可以充當武器的東西,快步打開內房的門,小花廳的盆景、椅子倒是可
以充當一下。抓起一張椅子對門口瞄準。石家兄弟都睡在中庭另一邊的上房。
如果來人居心不良,待石家三兄弟聽到呼救趕至時,她大概也一命嗚呼了。所
以她一定要自救,先解決掉一個,然後一對一就簡單得多,如果真的只有兩個
人的話。

  門栓被由門縫外伸入的匕首無聲無息地挑開。門往內推開一半,就有個身
影輕巧的閃進來。不由分說,蘇幻兒使盡全力將椅子敲向那個第一個進來送死
的倒楣鬼後腦勺。一聲悶哼,那人倒了下去。

  「有埋伏!」門外的男人低咒一聲,接著兩把亮晃晃的大刀跟著兩個魁梧
的身形跳進來!哦,估計錯誤,是三個人,可以確定的是土匪。幻兒的第一個
意識是不能讓土匪接近床邊,不能讓他們傷害無瑕!隨手又抓一把椅子擲去,
卻在半空中給劈成兩半。她將桌子扳倒暫時阻礙他們追來,她則飛快爭取時間
跑回內房,鎖上門,將梳妝台拉過來頂著。門外間或傳來咆哮:

  「是個娘們!老李竟然教一個娘們給暗算!」

  「嫂嫂!」無瑕被碰撞聲驚醒,幻兒拉她下床藏在床底下,低語:

  「不管發生什麼事,別出來!」

  內房的門終於禁不住撞擊,在梳妝台傾倒後同時被撞開。幻兒起身抓起被
單往兩個男人頭上罩去,抄起椅子用力敲打那一團掙扎的人影。掙扎中,不長
眼的大刀在她左肩開了道血口。幻兒只覺肩膀一陣灼熱疼痛,大概傷口不深,
一時之間倒也不會那麼難以忍受,而且也沒時間去感覺疼痛,先將盜匪擺平才
是最重要的!

  就在兩個盜匪終於扯下被單、憤怒得頭上冒煙,打算一刀刺死她之時,才
高舉刀柄,卻同時癱倒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土匪身後,站著石家三兄弟。
石無忌、無痕兩人僅著中衣,外衣抓在手上,而無介甚至上身打赤膊。顯示三
人都是火燒屁股似的趕過來,衣冠都來不及整肅。他們終於還是趕來了,在這
千鈞一髮的當口上。

  蠟燭點燃。幻兒肩上的血漬,透在白色睡衣上顯得十分駭人。

  「妳受傷了!」石無忌怒吼的走向她。被他的怒氣嚇住,幻兒害怕的往後
退一步。他要打她嗎?老天,她現在又累又痛又餘悸未平,根本禁不起他的拳
頭了,一個指頭也禁不起。

  她繞著桌子叫:

  「你不能打我,至少要等我傷好了!」

  「妳再不停下來讓我包紮,不必我打,妳自己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他大手橫過桌子抓住她未受傷的右手,幻兒就掉入他懷中了,他打橫抱她坐在
床上,嘴也沒閒著。

  「無痕,帶無瑕去睡我那兒;無介,將這幾個人渣丟出去,去向小二要些
熱水。」

  閒雜人士都給驅開了,石無忌才移近燭台,小心撕開她傷口周圍的衣服。
他眉頭揪得更緊了。而當他皺眉時表情之嚴厲可以嚇死十個心臟強壯的男人。
幻兒此刻十分懷念他不笑時那張撲克臉,至少不會讓人害怕得寒毛直豎。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你到底在氣什麼?土匪來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自
己被殺死或俘虜,反正下場都一樣淒慘,我當然要搏他一搏!到底,我沒讓你
的寶貝妹妹傷到一根寒毛不是嗎?」她覺得有義務要解釋些什麼,但傷口傳來
的疼痛使她呻吟出聲,再也說不出話,低頭看自己左肩的傷口,十公分長左
右,延伸到左乳上方……幻兒驚呼!她不知道自己何時上身成了赤裸。想要抓
被子遮掩,卻發現被單早給她拿去丟土匪了,此刻正破敗的躺在地板上。只好
以手遮胸,聊勝於無。雙頰浮上燥熱,不敢看石無忌。

  石無忌的怒氣來自自己,氣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她,讓她獨力對抗土匪又受
了傷。而這小女人居然以為他會打她!受傷的人不是應該安靜並且虛弱嗎?偏
她一張嘴說個不停,沒受傷的手更是忙著掩住身體。

  「大哥,熱水來了!」石無介推門進來,捧著冒煙的熱水與藥。卻見到大
哥射過來一道像要殺人的眼光──這是石無忌今晚第二次失控。

  「你就不會先敲門再進來嗎?」他大吼!外衣及時蓋上幻兒赤裸的身子,
石無介忙轉過身。

  「對不起,大哥,我不知道!」語氣中惶恐不已。

  幻兒於心不忍,穿上無忌外衣後輕道:

  「你那麼兇做什麼?自家人還要生疏得像外人嗎?不必為了我這個外人傷
了兄弟間的和氣。」早看出石家兄妹對她有禮卻生疏,使她一直沒有感覺到己
身為石家一份子。對石家而言,她是外人;對這古老的年代而言,她更是個不
搭調的入侵者。一直覺得格格不入,這令她失意,但談不上感傷。

  「無介,水放下,出去叫無痕查出那三個人的底。」

  這大膽的女人居然敢公然對他的威嚴大做挑釁!才嫁他沒幾天就敢如此,
以後只怕會爬到他頭上撒野。他必須給她一個難忘的經驗,讓他明白丈夫的
話,妻子不能未經允許就任意反駁。

  幻兒看到一向對她冷淡的石無介臉上昇起一抹擔憂之色,匆匆看了她一
眼。而那一眼似乎在暗示她要小心!她心中有些明瞭。默默任石無忌包紮好傷
口,等著看他要如何對待她。

  「妳不該獨自赤手空拳對付三個匪徒。」他開始宣布罪狀。

  「難道我應該乖乖坐著等他們將我殺了?我不反抗才是呆子!」

  「妳可以呼救!」

  「拜託!你們睡那麼遠,等你聽到趕過來時,我大概也活不成了。」如果
他夠聰明就會推算出當時的情況已不容許她坐以待斃。

  石無忌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這小女人似乎不明白,保護女人是男人
的責任。他必須讓她了解以後無論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再莽撞的隻身涉險,她只
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這一次她僥倖只掛了輕微的皮肉傷。但她不會
永遠那麼好運!天知道當他看到她受傷時,一顆心頓時如千刀萬剮般痛苦,他
竟然讓「他的」女人受到傷害,思及此。他只恨不得將門外那三個人剁成肉
片。

  「答應我以後不許如此!識時務者方能保命。」

  幻兒本又要反駁說自己處理得十分恰當,但在他氣勢懾人的眸光威脅下只
好聰明的三緘其口,並且點頭應允。

  「你認為我有錯到需要懲罰的地步嗎?」雖然幻兒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錯,
但顯然以石無忌的標準來衡量,她的確是犯了錯,否則他不會一直訓誡她。

  「當然有。不過,我欠妳一個情,妳將無瑕保護得很好。」幻兒眼中防備
的神色令他惱怒,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果然──

  「如果不是為這因素,你就會打我了吧?」

  「妳以為呢?」他眼光深沉,不承認也不否認,臉龐卻暗中移近她。

  「你想打就打吧!反正你身體那麼壯,一拳打死我省事,而你有那權利
的,不是嗎?」幻兒有些賭氣,索性閉上眼等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可是
……她震驚的睜大眼,他笑了!低低沉沉發自喉嚨深處的淺笑。這一睜眼更是
大為失策,他渾厚的淺笑已使她芳心大為震動。而看到他那張移在她面前十公
分不到的臉更是心魂俱失!她一直就知道他很好看,很有男子氣概,卻從未仔
細近看過他呢!而當他笑起來時,平常冷峻線條全部化成溫柔俊朗。他眼角唇
邊細細的紋路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滄桑,竟使幻兒心中產生憐惜,他的五官令她
不能自己,而隨著他的貼近產生的壓迫感更令她不能呼吸。

  在她意識到他的目的之前,他便已吻住了她那兩片柔軟紅潤的唇。幻兒倒
吸口氣,直覺的想撤退。他的雙臂早她一步欖住她細不盈握的腰,不容她退
卻。她在他的氣息之中沈淪,在他有力的懷抱中失魂,他幾乎要將她揉入他體
內才甘心似地,在他唇的挑逗中忘了要呼吸。只能無助的將雙手圈住他的頸項


  她那兩片玫瑰花似的唇瓣總散發著一種等人採擷的引誘!石無忌早想嚐嚐
她的味道,今日終於開始享受「屬於他的」紅唇!比他所能想像的更為甜蜜!
她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知所措,而他正喜歡她這樣,那代表她從來只屬於他,未
曾有人早他之前對她有過親密。

  終於,他移開他的唇。她凝視著燭光藉以迴避他的眼光。她的雙頰紅灩,
身子因急喘而顫抖不已。整個人顯得不知所措。石無忌抬起她的臉,在她眼中
發現一抹嬌羞──這是第一次,他在幻兒身上看到這個形容詞。他微微一笑,
扶著她往床內躺平,他也脫鞋上榻,看到幻兒滿臉驚惶。石無忌躺平後拉著被
子蓋住兩人才道:

  「妳是我的妻子,我會將妳變成名副其實的石夫人,但不是今晚,因為妳
受傷了。」說完將燭火捻熄。

  黑暗中,他拉她入懷,不容她抗拒。

  「我不習慣有人抱著我睡。」幻兒微弱的抗議,天知道他男性的氣息一直
引發她女性的本能,她的心有如擂鼓般的跳動,只怕他也聽到了。尤其此刻又
在他懷中更是慘。

  「妳會慢慢習慣。」他的氣息在她髮梢吹拂。

  「可是你一向自己睡一間房的呀,無瑕一個人睡不安全的,你何不……」
她的話被他的唇堵住了。

  直到她氣喘咻咻忙埋入他懷中,以防他再吻她,他才開口:

  「妳最好閉上眼乖乖睡覺,再開口一次我就用這方法阻止一次,而我的自
制力有限,我不知道再吻下去我會不會失控而讓妳在今晚就成為我的人!」

  當然,石大夫人幻兒小姐乖乖的閉上眼,不敢再多吭一聲。她以為被他抱
著根本不可能睡著,但是睡神卻很快便造訪她,讓她睡了自來到古代之後第一
個最安適的覺。反倒是石無忌一夜不能成眠!多可笑,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
子,他正大光明可以碰的女人。此刻卻只能抱著她,獨自忍受慾火的煎熬,生
怕傷害到她一丁點。她是這麼嬌小柔弱!石無忌痴望著她沈睡的容顏一整夜。

  天已大亮,辰時已過。平常卯時他們就會開始返家的行程。但今天石無忌
卻叫弟妹們巳時再出發,除了要料理那三個土匪外,更是要幻兒好好休息。其
他人全部同意。由於幻兒昨日的表現,已使得石家四兄妹對幻兒生出好感,不
復以往冷漠排斥。

  雖說伏龍城不是北六省的勢力範圍,但想在北方幹些營生的,都多少會仰
仗「傲龍堡」護航。石無忌有雄厚的財力與兵力,因朝政動盪不安,北方又銜
接外族土壤,政府力量管轄不到這邊,曾經北方常受外族佔用土地,加上盜匪
肆掠,猖狂到地方官棄官而去,形成三不管地帶。十年來,石無忌著手整肅一
番後,盜匪若不是在他安排下從良,則是另謀他處,而真正嗜血為非作歹之徒
都莫名的消失。從良的盜匪在他領導下成了傲龍堡固若金湯的勇士。由於有傲
龍堡坐鎮,暫時阻止了外族的進犯,因為石無忌手下的勇士比朝廷的禁衛軍更
厲害上十倍。

  至於有些四處打游擊的小盜匪,都不敢在北六省猖狂,在伏龍城也有些忌
憚,畢竟此城位於北六省外圍。怎會發生昨晚那件事?偏偏三兄弟以為回到自
己地盤,已脫離蘇光平勢力範圍,便放心的沉睡沒有防範。若非他那出人意表
的小妻子,恐怕等他們發現出事時,她倆便已慘遭凌辱或殺害。思及此,石無
忌更是怒不可遏!

  三個小盜發現自己竟然惹到了北方霸主石氏一門,只差沒嚇死,但也差不
多了,只求死了乾脆口

  不過,石無忌並沒有傳說中的嗜血!點破了三個人的氣海穴,將來他們想
要行惡恐怕也力不從心了。將傷了幻兒的那人去了一隻胳臂,便叫人送到官
府。

        ﹡        ﹡        ﹡

  受這種傷真是值得。

  同乘馬車時,無瑕不再對她生疏,溫溫婉婉的,話雖不多,但卻很親切。
明顯的,無痕、無介兩兄弟也不再對她冷淡了。

  無瑕說再三天便可抵達傲龍堡。一想到回到傲龍堡便得開始做蘇光平交代
的事就心煩。偷帳本、注意石無忌來往的人、打探他的身世……她不願背叛石
無忌,可是又不能丟下玉娘不管。她必須絞盡腦汁努力去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
法。既可瞞過蘇光平,又可以不背叛無忌……嘿!她可以偷看他帳本再賸寫一
本,當然內容隨她胡改亂寫,那必定行得通!畢竟她只要有帳本可以應付就行
了,蘇光平才不期望她對內容負責。而,如果傲龍堡果真固若金湯,那麼一定
設計了地道之類的東西,她只要胡亂畫個平面圖應該就可以交代過去……。

  一時之間冥想得太過得意,在馬車倏然停止時,她來不及抓住扶手,整個
人便往前栽了過去!

  「嫂嫂!」無瑕驚呼!

  三兄弟一聽到呼聲馬上策馬奔來,石無忌飛快下馬揮開布簾。然而,他看
到的景象差點使他大笑。

  幻兒一頭栽入行李堆中,衣服、書、棉被、雜物全蓋在她身上形成一座小
山,只露出一雙嬌小的蓮足在外掙扎揮動。他低笑,將妻子救出來,摟在懷
中!

  「沒事吧?」

  「還好。」她糗大的看丈夫一臉似笑非笑,再看到無瑕因為忍住笑而漲紅
的雙頰。而石無痕、石無介早笑得彎了腰了!無介還誇張的滑下馬背!

  她瞪了他們一眼,再看回丈夫身上,徒勞的解釋著:

  「太無聊了嘛!所以我就閉上眼打個盹,誰知道馬車會突然停下來。」

  石無忌挑了挑眉。

  「這下妳絕對不會再無事可做喊無聊了。」

  「哦!」她的注意力給他臉上的黃沙灰塵給吸引住了。她拿出手絹為他清
理,全然沒有感覺到眾人詫異的眼光,她正在眾目睽睽下對男人調情,即使是
自己的丈夫也未免太過不合時宜。

  但石無忌沒有阻止,一瞬間,他全身盈滿柔情,即使知道必須糾正,但他
卻眷戀不語。

  幻兒收好手絹叉腰看他。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有什麼好理由我們必須突然停車?害我跌得
那麼慘?」

  石無忌順手抱她下馬車,甫一落地,幻兒開心的大叫:「哇!我的天!是
羊,還有馬?成千上萬的呢!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牧場!柵欄好似圍到
天邊,看不到彼端。這是誰的?主人一定很偉大!好了不起!擁有這麼大的牧
場!」她邊說邊跳邊跑!貪婪的觀看四周遼闊的草原!所謂!天蒼蒼,野茫
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可不就是這一幅活生生的景致?奔近柵欄就打算跳過
去,摟抱那一群群雪白的羊兒,徜徉在綠草如茵之間觀看高空流雲!

  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摟住她細腰──

  「那邊有門。」石無忌在她耳邊低喃。

  3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莫約二十步遠,正並列著兩排衣著統一整齊的僕
役、馬伕、佣人打扮的人牆。他們同時目瞪口呆的將眼光定在這邊,楞楞的看
著新上任的石家大少奶奶。

  「他們在做什麼?」幻兒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

  而無痕、無介那兩個沒氣質的卻一直狂笑個不停。

  「他們在歡迎主人光臨,並且等著讓新任石夫人認識他們。」石無忌在她
耳邊笑著說。不!他一點也不介意她的舉止有失大家風範!他愛煞她臉紅嬌羞
的模樣。果不其然,幻兒馬上臊紅雙頰,只求有個地洞可以鑽。她竟然在僕人
面前失態,大呼小叫的。她躲在他懷中低叫:

  「他們一直看我,是不是因為我剛才的不莊重?」

  「不!他們一直看你,是因為他們從未看過與仙女一般美麗的女孩活生生
站在他們眼前。」這是第一次石無忌開口說出對她容貌的欣賞。

  「主人。」總管李清定過來,恭敬垂手而立,走道上已舖上紅氈。

  石無忌點頭,放開幻兒,逕自領先邁步而去。石家兄弟跟隨其後,而無瑕
與幻兒最後並行。幻兒不明白為什麼她不能走在無忌身邊,但確定自己不喜歡
這種淡漠。石無忌是個相當自制的男人,當冷靜理智凌駕一切時,他會遙不可
親,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如果他能一直失控那該多好!他會大吼,會大笑,也
會──溫柔纏綿……她愛煞了他吻她、摟她的感覺。唉!真懷念受傷那一天的
他。

  「嫂嫂。」無瑕扶著她的手一同走。「在人前,大哥是主持偌大產業的首
領,是至高無上的,沒有人能接近他。」

  「怕損及他威嚴的形象嗎?這是他的想法是吧?這實是愚纛……不單罵妳
大哥,而是罵所有會有這種想法的人。話說回來,這些人也十分可憐,被別人
的眼光、世俗的禮教綁得死死的,拼命讓自己高高在上,摒棄一些珍貴的東
西。既然我是他妻子,就應該站在他身邊。這次我放過他,但是他絕沒有第二
次機會可以撇下我。」

  無瑕驚呼:「大嫂,大哥會……」

  「打我?懲罰我?我不在乎,無瑕。妳大哥是個值得冒險的對象,況且我
可是與他綁在一起,注定要過一生一世的人呢!我必須讓他接受我,而不是改
變我。」幻兒開始明白,石無忌不若外表顯現的兇惡,至少他從不打女人。

  看蘇幻兒堅定的神情,石無瑕不禁好生羨慕。為什麼會有這麼奇特的女
子?勇敢而不魯莽,知道自己要什麼、怎麼做。反觀自己,依附在三個哥哥滴
水不漏的保護下,她什麼也不愁,卻也什麼都不會。不明白自己能做些什麼,
連……自己所要的,也不敢去爭取。但是,處在這種男尊女卑的社會中,誰會
對一個女人要求閨房以外的事?甚至連獨立思考都是不被允許的。無瑕還算幸
運了,每次家中會議,她都被允許出席。如果雙親依然健在,她大概只能成天
關在閨房中繡花,靜待家人安排嫁人,那能跟著哥哥們四處遊走!她知道蘇幻
兒是個臥底的,但半個月相處下來,無瑕卻無法再命令自己討厭她、排斥她。
為此,她困擾了好久。

  一踏入牧場的會議廳,幻兒即對腳下光可鑑人的地板大大好奇起來;像一
面鏡子似的,好像是由黑色大理石舖成。古代有這麼先進的磨石技術嗎?抬頭
打量四周擺設,不覺輕呼出聲。同樣是黑與紅的色調組合而成,雕梁畫棟,氣
概非凡,同樣的華麗,卻比蘇光平的囂張內斂不少。而首座兩旁巨大的花瓶一
看就知道造價不菲,順著首座往上望,一幅巨大的對聯便入眼簾,目前來看,
屋頂大概有六公尺高,而對聯就是從頂端開頭延伸到座椅下方。

  傲視古今承先後

  龍翔九天馭萬里

  好個氣勢磅礡的字句!好個龍飛鳳舞的行書!天!寫得這麼大,這麼有氣
勢,要有多強的功力,和用多大的毛筆?她眼光移向落款,不可置信的瞪大
眼!是石無忌!她的丈夫!

  「幻兒。」石無忌喚她,示意她過去。幻兒心不在焉的走向他,眼光仍被對
聯吸引住。太光滑的地板,通常布滿危機。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往前傾倒,被石
無忌及時接住,可以預見未來這種狀況會經常的發生,她總是這麼漫不經心。

  「做什麼地板弄得這麼滑,怎麼走路呀!」她低聲抱怨。石無忌扶她坐在
首座右側,丫鬟忙送上茶。而石家兄弟則開始專注於李清捧出的帳本上,整整
五大本,每本都十公分厚。

  無瑕拿出隨身的絲絹繡花。

  剛開始蘇幻兒還能「端莊」、「穩重」的靜坐一邊不吭聲,反正她可以慢
慢打量一屋華麗。可是,半時辰,一時辰……時間越來越難打發,而那帳本的
核對好像必須一世紀才看得完。門外碧草如茵,藍天白雲在引誘她,想出去的
慾望一直昇高……。終於,她悄悄起身,往側門移去。

  目標:距離二十公尺的一群羊。衝!她提起裙襬往羊群衝鋒陷陣。受驚嚇
的羊群四下奔逃,呈放射狀分散。幻兒開心的大笑,如法炮製數次後,惹怒了
幾隻脾氣不好的羊,追逐著她,她尖叫大笑的奔跑,正當她玩得開心,卻有兩
個牧羊人飛快騎馬過來阻止羊隻的追逐。

  「對不起,夫人,您受驚了!」兩人惶恐的低首大叫。

  「我沒有受驚呀!只是玩玩而已。你們不必道歉,呃,我還是玩別的好
了。」真是掃興!她跳上柵欄坐著,一雙懸空的腳前後擺動,見兩個牧人仍然
站在面前,她皺皺眉頭。「你們去忙吧,我要安靜一下。」

  待兩人走後,幻兒仰首看藍天,日已西斜,不知何時大地染上一片昏黃,
在草原一望無際的蕭瑟中,平添幾分滄涼。她看得痴了,第一次產生傷感。兩
行淚竟然潸然而下!天地是這般遼闊,日出日落古今皆同。她這縷穿越時空才
得以苟活的孤魂,為什麼會存在?值得嗎?問長空,長空還她寂然無語,只有
天邊歸雁偶來幾聲呱叫,為黃昏招來夜幕。

  一隻手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

  幻兒眼光由天空移回眼前的人身上。石無忌,夕陽在他身後罩上周身一圈
金黃的暈輪,像個莊嚴的神祇一般。

  在廿世紀,她是個懷著滿腔熱血考入警校的少女,認為黑白不兩立,正義
公理永遠可以伸張。為了救人而喪失性命,因緣際會來到古老年代,成了個命
運乖舛的弱女子。在尚未搞清楚狀況時就已嫁為人婦。她的丈夫,石無忌,這
個將與她共度一生、糾纏一世的男人,如此的英挺卓絕、偉岸出色。她想讓他
愛她!因為她早已將芳心暗許。從小到大,她總是將男孩當哥兒們,在異性堆
中打滾長大,幾曾對誰動過心?只有他的存在會令她心慌,只有他的眼光會令
她心悸。她想觸碰他冷漠外表後面的他,想與他的靈魂交心,想釋放他的熱
情!有關他的一切都是她急切要去努力了解的。只求他全心全意的眷戀,不要
有三妻四妾,只愛她一人。

  「怎麼哭了?才一轉眼妳不吭一聲就溜出來,十分不規矩。全身是草屑,
又是這等粗魯生法,不成體統。」石無忌低聲責備。

  話語中可有一絲憐惜?幻兒的眼迷迷濛濛的。

  「無忌,告訴我,你會改變我嗎?以三從四德約束我,以嚴厲教條規定我
不許接近你,在閨房之外對你誠惶誠恐、淡漠有禮嗎?不能叫你的名字,只能
叫你老爺或夫君?當我不溫馴時,對我施以暴力為屈服手段?會嗎?無忌?你
會要我那樣嗎?」她雙手柔軟的圈住他頸項,額頭頂著他的。

  「不!我不會。」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石無忌發現自己受迷惑了。見
到她的淚、她脆弱的眼神,他發現自己竟可以為此摘下滿天星斗,如果她要求
的話,他也願意,只求她展眉而笑。

  幻兒釋然的笑了,將長髮繞在他脖子上。輕吻了下他的唇。「那麼,我們
就共度一生吧。」她又吻了他一下。「接受我,糾正我,但不要改變我。」
天!她愛極了他的味道。

  「幻兒,停止!」她想將他逼瘋嗎?石無忌拉開她,順勢抱她下來,訓
斥:「在房門外不可以踰矩。」

  「可是,你說……」她抗議。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也不會反悔。但仍有個可以容忍的尺度,妳以為在
室外調情恰當嗎?」他打斷她的話。

  幻兒無言,算他對。這將是一場長期的拔河賽。無法妥協的話,就只能看
誰手段強了。

  「我認為,夫妻之間有親密的動作並不算踰矩,你不愛我親你嗎?」她直
視他。

  「妳今晚會知道答案。」他眼神深沉的看著她說。直逼得幻兒雙頰染上紅
暈,躲避他的注視。他……可是在暗示什麼?沒給她發問的機會,他道:

  「回屋裡去,用餐了。」說完逕自先走。

  幻兒小跑步緊跟在他身邊。但他身高腿長的,她如何跟得上?乾脆一把抱
住他手臂,讓他半拖著走,反正他就是別想撇下她!

  「幻兒,妳這是做什麼?」石無忌好氣又好笑。

  「我要與你一同走,不想被拋在後面。」她才不放手。

  看她一臉堅決,石無忌索性抱起她,大步走入屋內。

  偌大的客廳已擺上一張圓桌,上頭排滿了山珍海味。幻兒才驚覺自己竟然
非常的餓。石無忌將她放坐在圓桌首座右方的位子上,其他三人早已入座。在
放下她的當口,他在她耳邊低喃:「開心了吧!抱妳進來,風光不少。」

  「我肚子餓了。」幻兒嘟嘴,雙眼溜溜的轉在桌上佳肴。

  「就等妳一人開飯。」他轉身看一邊的總管。「叫廚房準備上菜。」明明
桌上已經有菜了不是嗎?四盤小糕點,每人面前以水晶盤盛著香味濃烈的檸檬
汁最叫人垂涎。桌子中央一盤大龍蝦,很豐盛了,難不成廚房還有未上的?太
浪費了吧!才五個人要吃而已。

  「你們怎麼不吃呢?」她快餓扁了,卻見大家都在看她,無意下箸。

  「由妳開飯,石家的傳統。」石無忌說著。

  開飯?好!不就是第一個夾東西吃嘛!這有什麼特別的程序嗎?半個月來
在客棧吃也沒這一道規矩。但他們看她的眼光又好怪異,難道第一步驟不是拿
筷子嗎?那要怎麼吃飯?用手抓嗎?不!別冒險才好,她求救的看石無忌。

  「我不知道怎樣做才叫開飯,而我不想鬧笑話,你們用不著那樣看我。」

  石無介口快的叫著:

  「妳不會?妳不可能不會呀!蘇老頭對吃方面尤為講究,更愛擺一些繁文
縟節證明自己高尚,妳怎會不知道要先洗手、開胃再上正菜?」

  幻兒不客氣的頂回去:

  「那是他自己呀!我呢?我這個偏房生的下等人那有榮幸見到那排場?有
口飯吃就很慶幸了,還講究!」依蘇光平對玉娘的態度判斷也知道她們母女倆
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八道目光全不置信的看她。無痕緩緩開口:

  「令堂是三夫人,是令尊向一個老佃農強搶來的。據說當年為了博她一
笑,建了棟華麗大樓名為「玉樓」給她住。穿金戴銀,妳娘恩寵如斯,不該妳
會是這等待遇。」

  「前塵過往如何我不清楚,我娘近況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憔悴、悽苦
……」幻兒輕嘆。「男人是重視容貌的。美人遲暮,誰還會為她的青春逝去而
嘆息?誰會憐惜她殊顏老去?當她像一朵初綻春花時,眾星爭相拱月。短短數
年光景,花顏褪了,光鮮不再,伴隨而來的便是打入冷宮的命運。女人天生命
賤嗎?要如此受男人擺布!一生一世的愛戀,終其一生懸在一個男人身上,有
情有義,真心回報的由古至今能有幾人?就因為男人尋花問柳被所有人接受默
允,女人們只好一再心碎神傷。何須重提過往?徒增傷感而已。光鮮亮麗只幾
朝?而那苦果,卻是要窮其一生來承受。」幻兒有些感傷的說完,卻看到無瑕
眼中的淚,以及三個男人陷入深思的表情。而石無忌在桌下的手握住她的,似
乎在表達、承諾些什麼,但他沒有開口。

  「我真的餓了!用餐了好嗎?」她開口。

  石無忌將手伸入檸檬水中洗淨,隨同的佣人忙遞上白絹,其他人跟著做。
幻兒心下暗叫一聲好險!她還以為那水是用來喝的呢!石無忌夾了一塊甜糕到
她碗中,她開心而笑。「謝謝。」他回她溫暖的眸光。

  第一桌的菜都撤走了,一會又上了一大桌名副其實的山珍海味,大魚、大
肉,花樣之多,款式之巧,光看就覺目不暇給,真捨不得吃了。而石無忌好像
打算照應她到底似的,在她碗中夾了半天高的菜。幻兒只好埋頭苦吃,反正是
餓了,也顧不得充淑女那樣細嚼慢嚥。

  「妳會讀寫嗎?」由她的遣詞用字中,無痕認為有這個可能。

  「學富五車。」幻兒努力吞下口中的飯,丟給他一句,一點也不謙虛。

  無介聽得噴飯。

  「我不信!沒有人會讓女孩子讀書,那不合禮教!」

  「相不相信我可以背全長恨歌?最古老的孔子、孟子、詩經、小雅什麼的
我不敢說倒背如流,稍有涉獵而已。至於李白、杜甫、李煜、白居易,統統放
馬過來,我接招便是。」幻兒瞪向無介。但她的話引來石無忌的不滿。

  「幻兒,女孩兒不可如此粗魯。」她打那學來這些江湖話!

  「那麼,這麼說吧,小女子對文學稍有研究,承君不棄,今日願以文會
友,互相增長,兄台意下如何?」幻兒念得咬文嚼字的,未說完自己就笑倒在
石無忌懷中,真服了自己念出這些迂腐的八股。

  「真有些墨水,難怪會有這些獨特的見解。」無痕說著,開始對嫂子欣賞
起來。

  幻兒停止笑,抬頭看丈夫。

  「如果有空,我可以教無瑕讀書。」

  「妳在徵求我的同意嗎?」他才不信,挑高眉。

  「不,我只是先告訴你而已,你當然有權說同意與否。不過,做不做在
我。」

  這種話簡直大逆不道,妻子公然反抗丈夫。

  「這是挑釁嗎?」這女人膽子不小。

  「我怎麼敢!我是這麼柔弱呢!」幻兒聳肩一笑,再發驚人之語:「讀書
又不是壞事。你這個大首領呀,不必為了維持尊嚴而不分好壞,全家當然以你
馬首是瞻。你是處理大事的大人,何必在雞毛蒜皮的事上與我爭長短!你不會
這麼小家子氣的對不對?主持一個大產業,肩負成出的繁瑣事,你必須日理萬
機,北方巨擘絕非空名不是嗎?你是如此偉大,咱們石家的支柱;而我,一個
柔弱的小女人,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僅有的只是會讀寫可以炫耀而已。你忍
心禁止我表現這不值一笑的小才華嗎?」一番明讚暗貶的話,說得石無忌哭笑
不得。這個小女人,好利的一張嘴!

  「此刻我十分贊同古人的至理名言。」

  石無忌並沒有幻兒預料中的勃然大怒。幻兒好奇之餘,呆呆的接下他設下
陷阱的話尾。

  「什麼話?」

  「女子無才便是德。」

  眾人哄堂大笑!

  「哼!哼!」幻兒嗤之以鼻。「那是古人發現了一旦女人接受教育必會危
及男性崇高的地位,因為女人的能力不比男人差。算了,不談這傷感情的話
題。三個對兩個,我們女方居劣勢。再不吃飯就涼了,吃呀!大家吃呀!」她
率先埋頭猛吃。

  沒有一頓飯曾經吃得如高潮迭起,因為用膳時間向來沒有人開口談話。一
餐用下來,石無忌發現自己竟然縱容這個小妻子對他的權威大肆挑釁。接下
來,她是否打算爬到他頭上了?這小女人應該慶幸不是嫁給官宦世家,否則鐵
定會吃足苦頭。雖說石家是巨富,但他們三兄弟同時也是江湖中人,且生於北
方,性格更為率性不拘,方能由得她如此放肆。不過石無忌發現自己很喜歡看
小妻子發表高論時的神情。全身光彩眩人,活潑生動,心醉神迷之下根本不介
意她在說些什麼。

  由十數日相處的經驗,他了解幻兒是個坦率又迷糊的小女人。偶爾會有些
善感,像適才在外面對著天空流淚。但大多時候,她可愛逗人。這樣的她,是
真?是假?天生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她本性如此。但她確實是來臥底的,雖然
半個月來沒有絲毫動靜。會被蘇光平派來的女孩,必定不是等閒人物。如果她
外在的表現,是刻意偽裝而出,那麼,蘇幻兒可真是個心機非比尋常深沉的厲
害女人了。

        ﹡        ﹡        ﹡

  好久不曾痛快的洗個澡了!

  幻兒坐在大得足以當泳池的浴池中打量四周。佣人帶她來這個房間後,她
的眼光就被那淡黃色的光澤給吸引住了!不是燭光,當然也不會是燈光。每個
房間的性子士都鑲著一顆棒球大的夜明珠,暈黃色澤,將房間點綴得如夢似
幻!拿到廿世紀會是怎樣的驚世駭俗呀!這種寶貝,別人定會視為無價之寶,
小心珍藏,那有人這樣漫不經心的拿來充照明用?不過話說回來,夜明珠的功r
用本來就是如此,若非它太稀有,今日大家不就以此為照明,那需要點什麼不
保險的燭火?唉!石無忌果真有錢,但他聰明得不當財物的奴隸。浴池四周圍
一層輕紗,與夜明珠交相輝映,不知打那吹來的徐風將輕紗吹成波浪,如夢似
幻的,幻兒有些失神了……沉醉之餘並沒注意到臥房通向浴池的入口站了一個
挺拔的身子。而那身子緩緩向她移近。直到幻兒發現時,石無忌已蹲在她面前
背著光,所以看不清表情。幻兒忙蓋住胸部,舌頭打結,結結巴巴道:「你
──你──怎麼──我在洗澡──你不能來呀!」

  「這是我們的房間,妳不會以為今晚仍是與無瑕同房吧?」他手探入水中
扶住她的腰,抱起她。幻兒低呼!可是不容她抗議,石無忌拿過大毛巾包住
她,直往臥房走去。

  他要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嗎?幻兒心慌意亂的想著!

  石無忌放她在柔軟的床榻中,將大毛巾扯到一邊,不讓她有時間羞卻退
縮,如鷹一般的唇拉住那芳香櫻唇!不再是發於情、止於禮的輕吻!狂熱的,
他挑開她的唇,舌滑入她口中與她糾纏……

  幻兒昏昏沉沉的,他的力量令她害怕,他撫摸的手充滿佔有,在她全身探
索……全然的無助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顫抖,只能任他挑起她體內未曾有
人引燃的熱情!

  一陣熱吻過後,石無忌與她目光相對,她嬌喘不已……可憐兮兮企圖持平
的發出聲音,但出口卻是低啞。「我──怕──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
……。」她求他不要做、想逃走,可是,卻又渴望他愛她。天!她不知該如何
是好,真的好無助!

  「我會教妳。」他吻住她耳垂,引得她全身抖動。「抱我。」他命令。而
幻兒兩隻不知該放那兒的手終於有地方可以去……她的手自然的伸入他衣襟
中,碰觸他結實發熱的肌肉……他與她一般的熱。幻兒十分高興這發現,恐懼
心消失不少……他要她!迫切的要她,她感覺到他的興奮,這令她滿意……
他用吻讓她意亂神迷,她開始如法炮製……理智拋向九霄雲外,全然由感情控
制一切。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此時此刻,星月為證,他們屈於彼
此。穿越數百年時空,一個二十世紀的靈魂與一個古代的靈魂結合了,怎生的
尋尋覓覓,促成今夜這般糾纏綿意?剎那間的交錯,成為永恆……

  過後。

  幻兒躺在他身上,像隻慵懶的貓。此刻石無忌的髮髻給幻兒挑開了,與她
相同的散髮。

  「聽說男人的髮髻都由妻子整束,散髮亦然,那代表只有妻子才能釋放丈
夫的熱情。」她的聲音柔軟而低啞,殘留激情過後的輕喘。

  「所以女人一旦為人妻就必須盤髻,也是相同意思。」他聲音吐出的氣吹
在她髮梢。

  幻兒抬頭,輕撫他的髮,散髮的他溫和而性感,全然感覺不到平常有的嚴
厲。

  「我愛看你這模樣,有些兒狂傲,有些兒不馴,不若平日一絲不苟,冷淡
自持。」

  能與他這般親近真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無語時也充滿溫馨,她幾
乎有些昏昏欲睡了。

  藏在棉被下的腳好奇的摩裟他的腿,全然沒意識的享受那有些兒麻癢的觸
感,但不多久石無忌的手便壓住她的腳。幻兒好奇的睜開眼,卻看到丈夫深沈
的眼神,才倏然驚覺自己的行為十分挑逗,幾乎挑逗出他的慾火。她應該怕
的,但她卻柔媚的笑了。「知道能使你失控的方法真好。」

  石無忌可不是好欺負的,他在被子下蠕動的手引起她的驚喘,他的眼對著
她的輕笑。「彼此!彼此!」

  「欺負我。」幻兒嬌嗔,乖乖的不敢輕捻虎鬚。不過石無忌似乎對她腳的
尺寸好奇了起來。他手掌包住她一隻蓮足,雖然比他的手掌略小,卻也是天足
一雙。

  「妳沒有纏足呢!為什麼?」

  「謝天謝地我沒有。那是不人道的行為,而我沒纏足大概是因為身分不夠
高貴才僥倖能逃過一劫。無瑕也沒有呢!幸好。」她吐氣如蘭,眉眼間全是嬌
態。

  「如果雙親依然健在根本容不得她不纏。非常時期,加上她自幼與兄長成
長沒有女人陪她,許多理應注意的事都給疏忽了。」他有些感慨。

  幻兒半翻身趴在他身上睜大眼。

  「你的意思是,你比較喜歡我纏足囉?真抱歉我不喜歡你的看法。那很痛
耶!比穿不合腳的鞋子還痛上百倍。而且好好的一雙腳硬是綁成奇怪形狀可怕
透了。改天你自個兒試試看,受得了才怪。我想古人發明纏足,硬說「三寸金
蓮」好看,鐵定是追不上女人,討不到老婆,才故意這麼說的。你認為一雙腳
成了大肉粽會好看嗎?」

  他笑了笑,親了下她的小嘴。

  「別人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妳的一雙腳玉雕似的,夠好看了。以妳的性
子,不適合纏一雙小腳,現在的模樣正好。」他的手仍在她身上游移。

  幻兒不再說話,嬌慵的靠在他身上,享受親暱的感覺。忍不住探出小手揉
他的胸膛。結實的肌肉溫暖有力,好像是裹上絨布的鐵塊似的,蘊藏無限力
量。好奇怪,北方人大多熊腰虎背、高大挺拔。南方人則不同了,脂粉文人味
重些,若長得好看也是「漂亮」而已。少了那份雄渾豪放的味道。男人是如
此,女人呢?南方女孩就是自身這副皮相了,北方呢?無瑕長得明眸皓齒,嬌
俏柔美,可也只高她半個頭。可是無瑕說她長得不像北方女人。北方女人高大
健美,豐滿強壯……相形之下,她,蘇幻兒,除卻一張俏生生的面孔,其他的
……大概乏善可陳。

  「比起北方佳麗,我的形貌並不出色。」

  「出色極了,這面孔,這身子……」他的手像火,一寸一寸在他游移過的
身子上引燃火焰,幻兒的呼吸繃緊了,心臟脈搏急速跳動,全身無法自持的顫
抖……她抬眼,雙眼含情。「是你先逼我的。」她的丈夫沒有回答,只是閃著
一雙掠奪的眼,再度向她侵襲,以行動徹底的證明……

  幻兒的本意不是如此的,原本想趁在房中,兩人獨處時,要問他好多問題
呢!如果一直任大堆疑問擱在心中會悶死她的。可是,今夜他是一隻需索無度
的野獸,霸佔著專屬於他的所有權利。在易使人筋疲力竭的歡愉中,她最終的
意識被睡神征服了,雲雨過後沉沉枕在他臂彎中睡著了。

  愛煞她嫩若嬰兒的肌膚,石無忌在她佈滿吻痕的脖子上仍然眷戀的細啄
著。幻兒的身材當然說不上豐滿,但從來沒有那一具身體曾經讓他如此瘋狂,
並且完全投入。就連豔若桃李的北方名妓馬仙梅也不曾。身為北方第一流妓院
花魁馬仙梅,自然不光靠一流的美色而已。她長袖善舞,琴棋書畫都有涉獵,
一顰一笑媚態橫生。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公子,風流名士。但,雖沒有正式公
布,大家卻都曉得馬仙梅是石無忌的紅粉知己。能做她入幕之賓的只有石無忌
一人,其他人只能欣賞觀看而已。美貌給了她過度的自信,使她相信,礙於石
無忌財大勢大不能惹人笑柄的娶一個妓女當正室,必然也穩坐二房寶座,並且
獨得丈夫歡心,石無忌到最後還是她的人。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從沒應允她什麼,也不曾要求她只為他一人
守身。在娶幻兒之前,他的確是不介意養馬仙梅一輩子,畢竟她對他十分真
心。現在,石無忌卻不這麼認為了!只有幻兒才是他唯一要的。這小女人吸引
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體內莫名的情愫,總是在見了幻兒之後產生無比的歡愉。
一顰一笑,全注滿他的喜悅。

  對沉睡的小妻子吻了又吻,低低輕喃:

  「別背叛我,小東西,別背叛我……」

  二十八年來的灰暗艱苦歲月,逼自己冷硬,逼自己無情,在仇敵未殲之
前,所有的自我逼迫造成了今日的他──陰暗而冷酷。

  打從與這小東西初見面時,她的一舉一動、嬌俏動人的模樣使他不自覺的
心喜起來,她能使他開懷,能使他完全放鬆,從沒有人能使他這樣。

  他不會放她走的!不管她是來臥底、來偷他什麼東西!一生一世,她再也
無法離開他身邊;因為──他要定她了。

        ﹡        ﹡        ﹡

  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不!更慘,是睡到中午過後才醒!身
為石家少夫人這等行為怕要惹佣人笑話了!石無忌為什麼不叫她?她昨夜也沒
睡多久,嚴格算來她只睡了八小時左右,此時仍睏著。不只睏,身子上下全酸
疼得要命,看吧!縱慾的結果。

  來替她梳頭更衣的兩個中年婦人據說在門外守候了兩個時辰,等她醒來。
真是罪過!最教幻兒羞窘的是衣服遮不住滿脖子的青瘀。

  「夫人真美,難怪主人疼愛了。」年長一些的婦人滿含羨慕的說著,另一
個口氣更是羨慕──

  「早上還交代咱們不可吵醒夫人呢!主人這些年來,來牧場數十次,沒人
見過他和顏悅色過。當主人提到夫人時哪,那眼光可真是溫柔得露骨呀,我們
都說,主人娶對媳婦了!」。

  幻兒笑了笑,不好接腔,輕問:

  「他呢?」

  「與李總管去巡視牧場了。」

  看來今天還不會走了!那麼她可以找機會騎馬了!她眼光一轉,由銅鏡中
看到兩個婦人正要替她梳起華麗複雜的宮髻,開口道:

  「不必了,綁成一條麻花辮就行了。」她知道那是小丫鬟才綁的髮型,可
是只要輕便就好,她甚至向兩個婦人要來一套合身的男裝。然後,在佣人詫異
的眼光下走出閨房。

  沒有任何裝飾又身著男裝的蘇幻兒,儼然變成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公子。有
的佣人甚至不知道她就是少夫人。

  踱步到馬廄,看到馬伕正在餵馬。這些馬屬於坐騎,在牧場上養的,都是
要賣的。石無忌的黑馬就在其中,一撮白毛在黑色中更顯出色,真是俊!

  「讓我騎騎看好嗎?」她輕拍一旁的馬伕,嚇了馬伕一跳。

  「少──少夫人──您要騎馬?」馬伕結結巴巴的說著,一方面是幻兒美
得一如他想像中的仙女;另一方面,女人騎馬?太奇怪了!千金小姐是不能騎
馬的。

  幻兒指著石無忌的坐騎道:

  「快,牽牠出來,我騎騎看。」

  「不行!」聲音來自馬廄門口,是石無忌。

  幻兒轉身,走到門口。

  「可是我想騎!你看。我衣服也合適。」

  石無忌皺眉!看她一身不男不女,有失女主人風範的裝扮,雖然好看,可
也不成。

  「去換掉!」語氣不容反駁。

  又來了!夜晚的溫柔熱情,白天的冷漠威嚴!他總是扮演雙面人,一個人
的性格怎麼可以分野得這般鮮明!一夜的溫存,兩顆心的相契合,仍改不去他
白天的形同陌路。她天真的以為會有所不同,因為她完全奉獻了!想不到,他
甚至比以往更冷硬!

  幻兒咬了咬下唇,與他擦身而過,奔回大宅。這是很無禮的,怕他又要生
氣了,氣死他最好!他不也讓她下不了台保全了他的威嚴?在穿過長廊時,她
猛然煞住身子。為什麼她要乖乖的聽話回房換掉?念頭一轉,往後門奔去,她
偏要穿這一身衣服過一天。

  扯開辮子,任一頭秀髮飛揚。遠山近水,全是不經雕琢的美麗及原始。遠
處有幾個女佣在溪邊洗衣,三三兩兩的小羊在一邊覓食。見著這遼闊天地的壯
麗景色,再多的氣也消了。海闊天空嘛,有什麼是不能包容的?嫁了這種陰陽
怪氣的老公不認了又能如何?

  不想了!輕跳上欄杆。想學體操選手走平衡木,雙手平伸,目標正前方。
以往靈活的身手移到這副皮相中不知是否仍有用?試試看一個後翻,正蓄勢待
發往後跳,想不到腳才剛離開木樁不到幾吋便給緊緊摟住,害她一個不穩險些
栽倒下去,她忙摟住來人的頸項。

  「幻兒!」石無忌的聲音是無奈的。他早知道幻兒好動,卻不知她大膽到
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真是的,他剛才還急急回房想安慰幻兒,因為他明確看
到她眼中困惑又受傷的神色!她不能明白他身為一個大產業的首腦需要建立威
嚴,以服眾人,傷她的心是他最不願做的事。回房後見不到幻兒,又匆匆出來
找,正好看到他這小妻子正在高高的欄杆上玩命,直教他的心險些跳出來,不
知該拿她怎麼辦!

  「大白天呢!不合禮數的。」幻兒仍有些氣。好!他設定了他的遊戲規
則,她打算陪他玩下去,看誰先受不了!既然這是他要的!那麼他必會先嚐到
苦果!哦!沒人看的時候恣意對她親愛;有人在的時候將她踢得老遠,她蘇幻
兒受不了任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石無忌放下她,一手仍摟住她的腰,卻被她掙開了去。她皮笑肉不笑。

  「這是大白天,不合禮數。」學著一般淑女把臉恭垂四十五度角,眼光定
在他腳上。

  石無忌雙手抱胸,深思地看著她:這小東西又在玩什麼把戲?竟然說起禮
數來了?

  「好!咱們回房。」他對她伸出手,想牽她的小手。幻兒躲開了,站在他
身後,用柔順的聲音低語:

  「夫君先走。」

  石無忌皺眉了。夫君?這字眼真打從她嘴邊說出來,著實怪異得過份。

  始終低首的幻兒暗自吐吐舌瓣,心中悶笑得快抽筋。他哪!古板嚴肅的古
代大男人,要的不就是三從四德的嫻淑良妻?雖然低著頭看不清他表情,倒也
猜著幾分。不與他調皮了,反而他會不習慣,這可好玩了,她打算繼續玩下
去,看他何時會受不了!

  「妳在生氣。」石無忌托起她下巴,定定看著她,雙眼研判審視。他不習
慣,他當然不習慣!他的小女人最可愛之處就是她驚世駭俗的活潑好動本性,
大膽的動作。天性是無法改變的。她會突然這麼做作的溫婉,自然是對他做無
言的抗議了。算她聰明,將怒氣化為力量,用這種方式表現,的確讓他不能接
受。

  「豈敢。」她輕哼。

  「妳要不敢,全天下就沒人敢了。」他眼光十分溫和,直想摟她回房好好
親愛一番;佣人說她醒來後一直滴水未進,身子骨已如此單薄了,又挑嘴偏
食,怎會強壯呢?不強壯,生孩子會很辛苦。他想要有子息了,他與幻兒的孩
子。

  幻兒推開他的手,沿著欄杆走,私底下無人,他倒是開得起玩笑了!哼!
雙重標準的雙面人。在人前當她是附屬品,當她是下人,不得吭一個字,全要
千依百順。首領了不起嗎?她可是他的妻子呀!這種舉動其實是他自己加諸於
自己身上的規範,沒有人會要求他非要如何才算首領應有的態度。他最大不是
嗎?

  石無忌走在她身邊。觀察她臉上變化萬千的臉色,不發一言。他喜歡聽她
說話,因為他向來不擅長閒話家常,而幻兒卻不受他用高高在上威嚴的口氣與
她說話。

  幻兒其實是靜不了太久的,隨便找了話題開口。

  「公事不忙嗎?」

  「差不多。」

  這是什麼回答?是了!他一直在防她。聰明!他應該明白蘇光平將女兒嫁
來不會有什麼善意,因為他風評從來就不好,那會做賠錢事!不談敏感話題,
她又問:「今天不走嗎?」

  「明天才走。」言簡意賅!

  他若真覺得不耐煩,很不想搭理她的話,就不必硬杵在這裡礙眼,幻兒轉
身叉腰面對他。

  「如果你沒事,我要回房了。別跟著我,你──悶死人了!」

  看著她奔回屋子,石無忌並沒有阻止,這行為雖然不禮貌,卻是真性子的
她,而且他早想要她回房了。看著小妻子的背影,嘴角浮出隱約的笑意──幻
兒比他想像的更為敏感。這性子怎麼做得來臥底這種工作呢?半個月來她毫無
動靜,她會從何下手呢?他已經在期待了。

  換回一身宮裝羅裙,才見著花廳圓桌上擺著四色蜜餞、水果,以及麵、小
菜、雞湯,都各自一小碟,可是卻滿滿一桌,大約有二、三十碟左右,十分好
看;但若要她全吃就不是好玩的了。顯然坐在一邊悠閒等她的石無忌正做此打
算。心下暗自叫糟,剛才她那麼無禮的走掉,他應該會生氣呀,怎麼還跟了進
來?大白天的,他大老板不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嗎?如果她沒記錯,古代男人
白天是極少回房的,那會被譏笑為縱慾無度。肚子自是有些餓,但看到一大桌
東西後,飢餓感頓然消失無蹤。她一向偏食,倒是牛肉麵一次可以吃兩大碗,
但要是見到一大堆食物擺在面前卻會反胃。下下之策,溜之大吉。

  「幻兒。」石無忌見她臉色不定,制其機先的握住她的手,兩公尺的距離
構不成障礙,她甚至連一步都還沒走動。

  「我好睏哦,要去睡了。」任何藉口都阻止不了他的決心。幻兒可憐兮兮
的任他拉回桌邊。

  石無忌將一碗湯端到她面前。

  「佣人說妳滴水未進。」

  「不餓,吃不下。」她嫌惡的皺眉。

  「每樣都吃一點,嗯?」他好言哄著。

  這種溫柔對她產生致命的殺傷力,她對自己嘆息。有膽挑釁他的權威怒
氣,卻不忍違拗他少見的溫柔情意。蘇幻兒注定得栽於此地了。

  「好歹吃一點。」他親手夾了一塊棗糕到她嘴邊。她乖乖吃了一口。

  「做什麼擺一大桌東西嚇我?再好的食慾也給嚇跑了。」幻兒索性賴在他
腿上,勾住他頸子。可是卻看到丈夫痴愣的眼光停在自己的頸子上。她下意識
摸了摸頸子,好奇的問他:「怎麼了?」

  剛才她著男裝,領口高束,自然無一絲異樣,換上宮裝後卻再也遮不住頸
子上多處的吻痕。

  「我弄疼妳了嗎?」語氣中盡是憐惜,一手輕撫她柔嫩的頸子。

  她當然有一點痛,但不去想就沒感覺了。

  「我要是不痛你就該生氣了。」

  「怎麼說?我一點也不願傷害妳。」他挑高眉。

  「我要是不痛,就代表我不是完璧之身,這不是你們男人最介意的事嗎?
傷害是一定的,難道你會因為我痛就不佔有我嗎?我才不信。」她以為他問的
是身子的痛,開口即語不驚人死不休。在男人面前說這個,換作別人羞也羞死
了,大膽如名妓馬仙梅也不敢說這閨房之事。

  石無忌點住她的唇,搖了搖頭;有時他會懷疑這小女子的奇異能力來自何
方?蘇光平是個老古板,不會如此教育女兒。而蘇幻兒的生母據說懦弱無能。
那麼會是誰給了她這思想?露骨大膽的話理所當然的開口而出。這卻是為社會
道德所不容。私底下他並不介意,但要是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可就不好了!有
心人士聽到了怕不引來離經叛道的罪名了。

  「幻兒!這話在人前說不得。」他有些擔憂。

  換作前些天,他這話的口氣必定是命令加上威脅,此刻卻成了關懷!幻兒
十分開心,感覺到他的改變,知道他心中大男人沙文主義並沒有氾濫到不可救
藥的程度。好現象!

  「這話我可沒臉昭告天下。你是我的老公呀!我終生的親愛伴侶,只說給
你知道不好嗎?不然你告訴我別人夫妻關起房門都是做什麼來著?摸黑生孩子
嗎?古書上忌諱談這事。全是仁義道德、忠孝節義……我說,親愛的夫君,你
進房來不是要與我談孔子、孟子、李白、杜甫的吧?」她故意說得更大膽,觀
察無忌的反應。好玩的發現,只要她稍微說到親密一些,他就會有點不自在,
眼光也少了幾分冷靜。哈!他根本不習慣有人當面對他表示關愛。可憐的古
人!可憐的大產業繼承人,大家長,向來慣於發號司令,集權威於一身,是個
好上司,好兄長,一向立於金字塔的頂端,幾曾需要別人關愛來著?自石無忌
五歲以後,便與母親極少往來,因為父親已為他安排了一長串繼承人該學習的
事。除了早晚定省父母外,其他時間都非常忙,忙到連當小孩撒嬌的權利都沒
有。到後來家中慘遭變故,他即成了大家的支柱,為大家所依靠。兄弟妹間當
然手足情深,問題是所有親愛的表現是「一切盡在不言中」,那有人大膽坦率
如幻兒?

  至於別人夫妻關起房門做什麼,他當然不知道。可是卻知道,有的夫妻孩
子生了一大堆,相處時卻仍拘謹有禮,不曾有絲毫親暱動作,怕別人側目似
的,一如自己的爹娘。

  見他沉思,幻兒雙手交握在他頸後把玩他髮角,得似仔細看她的丈夫出色
的容貌。這男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本性漸露的她,不過常常刺激他一下,久而
久之就像吸毒者一樣會欲罷不能,搞不好那天她突然不說親密表白的話了,他
會非常難過。這計策好!她從來就不想讓自我完全消失去遷就這古老年代的社
會。她堅持保有「楊意柳」的內在,算她幸運,不是嫁到一個老八股,或是衛
道人士,不然就慘了!石無忌這個北方大商人,南北經商見多識廣,胸襟包容
性必也更大,不會稱她為離經叛道。

  「幻兒。」石無忌淡淡一笑。

  「嗯?要談古人嗎?」她淘氣的問著。

  「大膽話在房中說說尚可,在人前要有分寸明白嗎?會嚇壞別人的。」

  她皺皺鼻子。

  「是你才有得聽呢!別人想聽,姑娘我還不屑一說咧。」未免太抬舉她
了!在人前,她只要他對她尊重、親切,其他也不多求。會丟臉的事她可是不
做。

  他笑出聲。

  「姑娘?昨夜就不是了!」

  「你確定嗎?要不要再檢查一次。」她勾引他,惹來石無忌的呆楞!她竟
然對他調情!

  「妳不疼嗎?」

  幻兒臉蛋紅紅的,跳下他的腿,走到五公尺距離以外,然後才挑釁道:
「少找藉口,昨晚被我榨乾了嗎?」這句話的後果是很嚴重的!她就是要撩撥
到他心猿意馬。然後才逃得遠遠地逗他。輕捻虎鬚的後果是她被騰空抱起!不
可能!他不可能那麼迅速!她與他相距五公尺以上,而她正快步往相距半公尺
房門奔去,甚至連門栓也沒沾上,她就已被抱住了!

  他的話含著灼熱的氣息在她耳後吹拂。

  「妳會知道我有沒有被榨乾──馬上就會知道。」

  正待住內房走去,房門卻殺風景的被拍打著。

  幻兒鬆了好大一口氣的同時又好氣那個不識相的拍門人!石無忌則一臉遺
憾的放下她,低啞的開口:

  「回裏面去。」然後臉色轉為鐵青的看向房門,頗有欲將來人千刀萬剮的
架式。幻兒扯住他衣袖,在他臉轉過來的瞬間,親吻了下他唇,柔聲道:

  「我等你晚餐,在房中。」

  石無忌臉色稍緩,再看了眼她頸子上的吻痕,低聲道:「進去吧!」

  她難得柔順的回內室。內心充滿喜悅,她竟然可以輕易的撩撥他的熱情!
這使得她感到無比的權威、冷漠自制過人的石無忌已開始拿下假面具了!這對
她比什麼都重要。她猜對了!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必然深覺高處不勝寒,而無人
相伴的人會更需要關愛。一步一步來!既然是一輩子的事,她就要石無忌愛
她,不只愛她,還要交心!她會做到的,因為她已經愛他那麼深了,為他遺忘
二十世紀,為他甘願存在這古老時代,且終生不悔。

  石無介心驚膽跳的偷瞄大哥,想報告的話竟然擠不出口。那一臉的嚴峻不
知從何而來,與大嫂吵架了嗎?他剛剛在門外好像聽到大嫂尖叫。

  「什麼事?來找我發呆嗎?」

  「不……不是!是冷剛,他來了,在書房等你!」他結結巴巴說完。

  石無忌眼光一閃,飛快走出去。石無介忙緊隨其後。

  4

  冷剛,長著一張冷硬的臉,左臉頰一道由眉尾向下延伸到下巴的不規則傷
疤,更是嚇人。他沒有石家兄弟的俊朗出色,全身上下都是男性化強硬的線
條,與石無忌同年,是石家總管冷自揚的獨生子。

  當年石家慘遭洗劫滅門,冷自揚夫婦冒死將四位公子小姐救出火海,藏在
地道中。冷夫人更為了搶救甫三個月大的小小姐而喪命。

  冷家四代以來為報救命之恩而立誓世代守護石氏一門,至死方休。石家待
冷家如兄弟,不為奴僕,更使得冷家忠誠以對。在大批食客做鳥獸散後,冷自
揚帶四位主人到北方,養大了他們,並且歸還了鮮為人知的鉅大產業──兩座
金礦、一座銀礦,及三座煤礦。這是石家一直保留的祖產,家大業大,也就不
曾開採。因此沒人知道北方數座石家所屬的平凡荒山竟是寶礦豐富的金山銀
山。利用這些剩餘祖產,石無忌才得以順利在數年間經營「傲龍堡」成為北六
省商界霸主。冷自揚卻從不居功,仍以總管自居,輔助石無忌。堅持主僕分
野。第五代的冷剛在他訓練下成為石無忌的影子,致力於復仇。

  「如何?」石無忌進入書房,坐定後看著冷剛。石無痕、石無介眼中顯出
緊張。

  冷剛少言沉靜,全然沒有喜怒哀樂的臉看不出他的心思。但他卻是可以為
朋友出生入死,即使是喪命也不會眨一眼的漢子。他拿出一本帳冊交予石無
忌。

  「他的暗帳。」

  石無忌交給無痕。無介迫不及待湊身觀看。

  「消息呢?」

  「他反悔了。」冷剛指蘇光平。

  這倒是意外!嫁幻兒過來利多於弊,何須反悔?

  「三天後他會籍探親之名來北方。柯正明會隨行。」

  「柯必威的兒子?不是一直在京中攀附權貴嗎?」石無忌深思良久。

  「半年前,柯正明曾輕薄過夫人。」看來冷剛監視蘇家不是一朝一夕的
事。

  石無忌雙眸冷得可以結冰,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不管他來有什麼目的,我都不會讓他好過!」沒有人可以輕薄他的女
人,即使在未成夫妻前也一樣

  「他結交了不少江湖混混 」意思十分明白。

  石無忌聳眉。

  「蘇光平為何反悔?」

  「柯正明曾畫出夫人肖相獻給當今最有權勢的趙平七王爺。就是想用美人
計成為七王爺的心腹,進而接近皇上當個高官。」

  「而蘇光平不知道?」

  「是的!而七王爺非常中意夫人,要柯正明將夫人帶至京城。柯必威找蘇
光平商量,想藉七王的力量一石二鳥,消滅勢力龐大的石家,謀取財產。用官
方力量想定石家謀反罪名。再獻上夫人,則一生衣食無虞,財大權大。」

  石無痕神色凝重的看著大哥,而無介早跳了起來。

  「好歹毒!咱們先下手為強,殺他個片甲不留!」

  但石無忌卻笑了!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看著冷剛。「他們發現了
嗎?」

  「只是猜測。」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錯放一個?夠狠!他們比我所想的要聰明多了。
還要幻兒偷帳冊嗎?」

  「要。這是蘇光平的私心,想要獨吞石家暗裡的生意。」

  石無忌看向無痕。

  「好好研究這本暗帳。著手扯他後腿,我要他未回南方前先破產。」

  「知道了。」石無痕應允,起身回房研究。

  之後,石無介也給遣走了。

  石無忌沉吟良久,問:

  「三年來,你暗中觀察蘇家,對幻兒的看法如何?」

  「懦弱、倍受欺凌,最不具威脅性。」

  「所以你建議我選她當妻子最為恰當?」

  「是。」

  他的幻兒從來就不是懦弱膽小之人。她甚至敢挑戰他的權威,別人想欺負
她,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冷剛觀人一向精確實在,但那確實不是他所知道的
幻兒。這中間有詭異,他一直有所感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蘇光平讓女兒讀書嗎?」他問。

  「沒。蘇光平自身沒學識,也沒請過西席教子女識字。他連自己名字也寫
不全。」

  石無忌楞了下,道:

  「跟我來。」莫非幻兒是冒充的?冷剛所說的一點也不符合他所知道的幻
兒。這一團混亂弄得他不由自主的心急!一切都那麼怪異。

  幻兒給佣人匆匆忙忙帶到前廳。心下沒好氣得很。無瑕剛才滿腹心事來找
她,她正要安慰她,卻給石無忌召了來。她非常的不高興。無瑕從來沒這模
樣,同生為女人的她看無瑕難過,心也擰疼了起來,恨不得為她摘下星星博她
一笑。可是此刻卻得匆匆丟下她,火燒屁股的來「覲見」丈夫。她不高興絕對
是必然的。由於太生氣了,進入前廳時忘了跨過高高的門檻,結果整個人只好
往前仆倒了。這次石無忌可救不了她,離太遠了,趕過來時正好可以扶起她。

  「難道沒有人向你報告這門檻有謀財害命之嫌嗎?再摔幾次我鐵定成白
痴。」她恨恨的踢了下高高的木板。

  「疼不疼?」他擔心的問,扶她到首座。

  「不疼。」幸好門內舖著長毛波斯地氈。「找我來有什麼事?」她眼光一
轉,看到右方坐著一個左頰有著一道血紅性感傷疤男子。不出色,但有型且充
滿男性氣概。她好奇的走近他,就要伸手摸他傷痕,但身後石無忌立刻抓回
她,而冷剛的臉則別向一遏。她不依的看著石無忌。「我只是想摸摸看那是不
是真的而已。那有人傷疤紅得那麼均勻好看的?」

  現在石無忌不僅要懷疑她的真實身分,還要確定她是否有特異於人的審美
觀。打從冷剛有那一道疤起,沒有人敢正視他原本就嚇人的臉,甚至還有女佣
為此嚇昏。石氏兄妹從不覺得難看,只是感到愧疚。直至目前說好看的,只有
幻兒了。

  「幻兒!妳不會以為丈夫會忍受得了妻子碰別的男人吧?」他警告的看
她,押她坐回位置上。

  「當然──好吧。」古今皆同。如果做丈夫的夠在意妻子的話,就忍受不
了。

  「他是冷剛,我的兄弟,自小一塊長大。」他介紹。

  「你好,我是蘇幻兒。」她輕快的打招呼,似乎還想證明那傷是否為真
的,所以眼光直在那疤上打轉。

  石無忌不是味道的扳過她的小臉。

  「不生氣了?」剛才明明看到她怒氣沖天,怎麼才摔個跤,就忘得一乾二
淨了?好本事!

  他會以這麼輕鬆自若的口氣對她,想必視冷剛為自家人,在佣人面前他都
是冷硬無情的,在冷剛面前卻不會。她經無忌提醒才道:

  「無瑕在房中等我,一副難過模樣。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不然她向來溫
婉安靜,從沒有像今天這種落寞的模樣。如果沒事我回房了,看看她怎麼了,
需要大夫我再跟你說。」就要站起,冷不防捕捉到冷剛酷漢表情中的一抹關
切。一時之間也不大明白,沒多想就拋諸腦後.對丈夫一笑就退回後院了。

  「怎樣?」直到幻兒走得夠遠,石無忌問。

  「一模一樣的面孔,卻是南轅北轍的性子。」冷剛不可思議的說著。想了
下道:「出嫁前一天,她自縊未成。」

  這又能代表什麼?不算是線索吧?誰能提供答案?石無忌微微苦笑。無論
如何,他的心只為眼前的幻兒跳動。溫柔懦弱的典型千金小姐,是他曾經認為
會中意此刻卻敬謝不敏的。幻兒多好!獨一無二,最合他脾胃──這樣就行
了。目前只能如此而已,等其他事了結完再來慢慢探查這奇怪事件。搖了搖
頭,對冷剛道:

  「一起回去吧。你三年沒回傲龍堡了,冷叔十分想念你。」

  冷剛沒有說話,但神色複雜。石無忌啜了口茶,眼光定在窗外那一大片藍
天白雲,心思沉靜。對冷剛,他該說該做的都做了,如果他不接受,石無忌也
無法子了。世間無限裏,卻只情字最傷人。

        ﹡        ﹡        ﹡

  回到房中,卻見無瑕哭成淚人兒。幻兒忙坐在一迸,直問:「怎麼了?怎
麼了?倒是說呀!」

  無瑕是典型的大家閨秀,舉止有禮有分寸,這般失態前所未見哪!幻兒探
探她額,摸摸她手,沒什麼事呀!悲從中來是什麼道理呢?需要發洩吧?她
想。只好等她哭完再說吧!美人哭也是一種藝術,所謂的梨花帶淚大概就是這
麼一回事。幻兒老會忘了自己並不比無瑕差,卻老是被無瑕的容貌所吸引。好
看呀!哭得楚楚可憐,另一種教人心疼的美。

  幻兒這樣痴看,教無瑕不好意思再放縱情緒了。

  「嫂嫂!」她羞赧低語。

  「有什麼話說出來會好過一些。悶在心底會短命哦!」她端給無瑕一杯
茶。

  無瑕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千頭萬緒沒個頭。幻兒是唯一可以信任並
且可以傾訴的對象,才教她失態了。

  「他……他不喜歡我。」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幻兒雙手橫胸,有些深思。不知怎的,她竟然把冷剛與無瑕想到一塊兒,
剛才她與無忌提起無瑕,冷剛就有些怪異。而這廂的無瑕,早不失常,晚不失
常,卻在今天莫名的哭得一塌糊塗。不會吧……冷剛與無瑕?

  「冷剛?妳喜歡他是吧?」幻兒柔聲問著。

  無瑕毫不遮掩的點頭,這番堅定讓幻兒明白這情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
果是青梅竹馬就合理了。冷剛是值得託付一生的男人,但要了解他不簡單,要
長期相處才體會得出他的好。

  無瑕握住她的手。

  「嫂嫂,我長得不堪嗎?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別亂說,妳長得天仙絕色,沒人比得上。我想他是自慚形穢的可能性較
大。無忌知道妳的心事嗎?你與冷剛的感情如何?」她問。

  「大哥……不知道。而冷叔……說主僕不能踰越本分。冷剛……我不知
道他怎麼想,我怎會知道呢?未出嫁的姑娘不能想這些的,我只是一廂情
願。」

  是了。她老用二十世紀的心態去看這年代,偏差太大。這時代女方有意也
不可明說,只能靜坐閨房讓人上門提親。冷剛又沒表示什麼。女方又怎好厚顏
訴情衷呢?石無忌又怎麼會不清楚?至於冷剛的父親那關才是主要原因。不好
搞哪!

  古代門第觀念深重,要打破傳統還得看眾人成不成全。不過她猜測無瑕不
是自作多情。只消一個神色,她大致看出冷剛情有所鍾。事情就這麼膠著住,
結局非常清楚,男方將會抱憾終生;女方嫁人成怨婦。不行!這事她管定了,
天生好管閒事的細胞又抬頭了。一樁樁的事攬在自個兒身上,也不管擔待不擔
待得了。話說回來,像無瑕這種柔順不會替自己爭取幸福的人,將來隨便找個
人嫁了不是很淒慘?何況心又早有所屬。反正她閒來沒事權充一下月老也不
錯,替她與冷剛穿針引線,有情,就結合了;無情,也有個了斷。首先必先要
了解他們之間曾有怎樣的糾葛。

  「怎麼會喜歡他?總有個因果吧?」

  無瑕一雙翦水雙眸變得迷濛!眼光看向遠方,彷彿到許多許多年前的景象
……一會兒,悠悠開口:

  「小時候,冷剛打我有記憶就一直在身邊。他不大理我,不與我說話,只
是默默跟著我。是冷叔要他保護我的。因為三個哥哥都忙著練武,被冷叔送到
雪山,不在家中。所以,冷剛對我而言像是大哥,又像是父親。」

  「十歲那年,冷叔帶我與冷剛到雪山看哥哥,半途卻被狼群攻擊。好多的
狼,成百成千的圍住馬車。冷叔與車伕都全力應付,而冷剛抱緊我。一手握韁
繩策馬狂奔。有些大狼企圖跳上車咬人。大概看我人小沒反抗能力,一直攻擊
我。他……臉上的疤就是為了保護我而受傷……被狼爪抓傷……那時冷剛放
棄馬車全力護我,被三隻大狼撞出馬車外,滾落十來丈的岩谷中……未落地前
仍以身體為墊使我免受撞擊,……可是他的背卻面目全非了!有一塊尖峭的凸
石幾乎使他喪命,穿透他右肩,整個背部插入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尖石……」

  無瑕再度落淚,神色一片自責與痛楚,緊抓住幻兒的手,哽咽道:「冷叔
是用拔的才拔出那塊穿透他肩膀的岩石。趕到山上求醫,哥哥的師父們都說他
沒救了,死定了!幸好,幸好當時有一個來雪山找靈藥的奇人路過,帶走了
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治癒他。三年前,他曾經回傲龍堡一次。三哥說他已是江
湖上有名號的人物。傳承那奇人的卓絕醫術,並且有一流的武功……我好高興
他回來了。那年正是我十五歲及笄,剛受完成年禮,有很多人上門提親。我希
望我能當他的新娘,希望他會向大哥開口提親,可是,他沒有,住了三天又消
失了,那三天又對我避不見面。消失後就沒再回過堡中……他不願待在有我的
地方。大嫂,我喜歡他呀!不是愧疚,不是報恩,我心中只有他呀!為什麼他
要避著我!即使他不要我,我能看到他也就滿足了……他今天來牧場,我不敢
去看他,怕他又要消失……我好難過,嫂嫂──」

  哎!這可憐的小可人兒。生在這種時代就是這麼悲哀。女孩子不能吐露自
己的情意,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凡事全憑父兄做主,婚姻就這麼訂下了;再
者,憑媒妁之言,胡亂牽線,那有當事者吭聲的份?

  幻兒對冷剛深感佩服。冷剛這麼保護無瑕,那有對她無情的道理。她心中
轉了幾轉。

  「別哭了,無瑕,冷剛一定覺得自己配不上妳才逃開妳。」

  無瑕搖頭。

  「不,他一定憎恨我才躲著我。我害他破了相,害他幾乎喪命……」無瑕
自怨自艾的數落自己。

  幻兒打斷她的話。

  「絕對不是。我問妳,冷剛的父親就是冷叔,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只是
個總管,為什麼你們對他那麼尊敬?為什麼無忌他們跑到雪山練功?放妳一
人。」她還不了解石家的過往。此刻她當然不是在替蘇光平打探些什麼,而是
她發現冷剛的父親必是阻止冷剛的最大阻力;反正她也對冷叔這個人好奇。

  幸好無瑕也不認為幻兒在打探什麼。輕道:

  「我出生三個月,爹娘就死了,冷叔一手帶大我們。經營我們石家的產
業,在大哥能獨當一面後全部移交給大哥,而自己退回總管職位。我原本想拜
他做義父,但冷叔不肯,他很嚴守主僕之分。他與我爹是一同長大的好友、生
死之交,世代一直是石家的總管。將來冷剛也會是。冷家的祖訓是守護石家,
世世代代,直到滅絕。」

  這種祖訓太不合理了!那有要自己子孫世代為奴,不得翻身的祖先?這當
然很讓人感動,冷家世代忠貞不阿,放眼古今中外,倒還真是少見。能如此忠
貞,一定是某一代石家有大恩於冷家。可是祖訓訂得嚴苛,世代下來,主僕分
得如此明確,那就麻煩了。就像現在眼前這一對,弄不好就成了牛郎織女,完
蛋啦!

  無瑕喝了口茶又道:

  「我們石家,曾經給土匪洗劫滅門,才送哥哥們上雪山學藝。」她沒心思
多談。

  那麼蘇光平鐵定脫不了干係。這事無瑕了解必定不多,以後再問無忌好
了。

  幻兒柳眉一挑。

  「無瑕,想不想見見冷剛?順便讓我觀察他是否對妳有情?」

  「想呀!可是他會躲著我。」

  幻兒詭異的笑了。

  「有什麼方法可以使妳馬上生病?」

  無瑕一楞,笑出來。哦!老天,只有嫂嫂才想得出。可是她向來很少生
病,頂多自昨天開始食不下嚥,身子虛了些而已。

  「反正妳馬上躺著,裝病就行了,其他的我來負責。躺好!我去叫人
了。」幻兒拉無瑕上床,蓋好被子,即往外走去。倒要看看那醫術卓絕的冷剛
如何診斷法。

  在書房找著了石無忌與冷剛,故意不看冷剛,裝出一臉憂愁的對丈夫道:

  「無瑕病了!你快找醫生來替她看看。她昨天就沒吃東西,臉色很不好
呢!」就要拉無忌走。

  石無忌神色凝重,看向冷剛。

  「他就是現成的大夫。走吧!」

  幻兒捕捉住冷剛憂心的神色!哈!她猜對了。

  一行人到房中。無瑕見到冷剛就流下淚了,忙躲開眼,怕一片深情潰堤而
出,而冷剛站在床沿,遲疑不前,楞楞的盯著比三年前更加美麗、更加出落得
有如天仙一般的無瑕。

  幻兒暗中扯了扯丈夫衣袖,輕輕揶揄:

  「哇!好厲害,用眼睛就可以看出無瑕生什麼病呢!」

  石無忌橫她一眼,走上前,把無瑕的手交給冷剛。冷剛微微一顫,馬上收
攝心神,認真把脈,一會兒立即鬆開手。「小姐身子較虛,我開幾帖補品每日
服兩次即可。」

  沒有多言,就要與石無忌一同出去。幻兒一把拉下無瑕,無瑕痛叫出聲,
整個人跌下床。

  兩個男人迅速轉身,就見到無瑕袖子滲出的血跡。冷剛飛奔過來,拉高無
瑕的衣袖,她撞傷了手肘,晶瑩雪白的手臂,幾處擦破皮。冷剛眼中的焦急擔
心顯而易見。幻兒暗自吐吐舌,正巧迎上丈夫警告的眼光。他眼角餘光看到幻
兒做的好事。

  「有沒有怎樣?」冷剛終於對她開口。

  幻兒正巧在冷剛身後,拼命打手勢,指著頭疼、手疼的暗號。

  無瑕心虛的低頭。

  「我頭好暈,手也疼。」

  「冷剛,你好好替無瑕檢查看看,我們去向總管拿傷藥。」幻兒交代完,
馬上拉著丈夫的手走出去,一直走到花園,就被石無忌由身後抱起,雙腳騰
空,她忙摟住他脖子。石無忌放她坐在涼亭的石桌上,盯著地問:

  「妳在做什麼?」

  「他們很相配呀!」她抬高下巴。「你反對嗎?」

  石無忌笑了笑,釋然了。她想玩,就讓她去玩,這事他已做到無能為力的
地步,也許幻兒可以。他輕按了一下她的俏鼻。「妳做做看,回房我們再談。
該用晚膳了,看來大夥兒一起用飯妥當些。」他想到她下午的挑逗,邪氣一
笑。他不會忘記──要如何「疼惜」她,只是時間挪後而已。

  幻兒此刻心思全在無瑕身上,沒注意到丈夫得意的神色,猶天真的計劃別
人的好事。

  幻兒再度回房時,冷剛已經走了,她好奇問道:

  「你們有沒有談什麼?」

  「我……不知道該談什麼……」無瑕挫敗的說著。

  幻兒坐在她面前。

  「決定非他不嫁?」

  無瑕堅定的點頭。

  這就好辦了,她握住無瑕小手道:

  「我認為痴痴等命運之神眷顧是最愚蠢的行為。我們女人的幸福終其一生
就繫在一個男人身上,妳是要與一個不相干的男人結成夫妻,還是要靠自己努
力嫁給心上人?想必妳也了解冷剛,太含蓄就完了,打死他也不敢想要娶妳,
雖然他可能已經愛妳十七年了。哎呀!真不曉得妳怎麼會看上那塊楞木頭。冷
得像冰塊,全身上下沒一絲柔情,又長得不好看……」她故意愈說愈糟。

  無瑕可受不了。

  「他──他才不是!他不擅詞令,可是他是個很好的人,他不會用浮華的
行為表示對別人的關切。但只要他人有難,他卻一馬當先。而且,他也沒有長
得不好看,那道疤使他看起來更像男子漢。」無瑕激烈的反駁,在看到幻兒促
狹的眼光後倏止,臉蛋迅速臊紅不已,窘道:「大嫂,妳──妳壞死了!」不
依的靠入幻兒懷中。

  「他這麼好,妳可要好好把握。」

  無瑕在她懷中點頭。一會兒,佣人來請吃飯。她拉起無瑕往外走,突然想
到什麼,笑道:

  「冷剛這個人倒有兩句話可形容他: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
明天上馬車我教妳識字,就先學這兩句吧。」

  無瑕欣喜的點頭。可是幻兒又壞壞的加了一句:「讓冷剛來教就正合妳意
了!」說完提起裙襬就跑。

  「嫂嫂!妳好壞!」無瑕掄起小拳頭追了過去。

  銀鈴般的笑聲一路飄來前廳。

  跑得臉色紅撲撲的兩個天仙般美人同時出現,實在令人驚豔。幻兒找到丈
夫身影忙躲到身後,笑得無力。

  「救命哪!無瑕追殺我!」

  石無痕拉過妹妹坐在他身邊,正巧間隔著冷剛。

  「依大嫂的能力,無瑕那裡是您的對手?」

  「是呀!大嫂不欺負人就謝天謝地了。」無介也瞎起鬨。

  幻兒給他們兄弟倆一個大白眼,冷笑。

  「要與你們一般見識不就降低我的格調,與你們同流合污了?」耍嘴皮子
她從不落人後。

  「用餐吧。」石無忌帶妻子入座,招呼佣人上菜,表示唇槍舌劍到此為
止。

  一碗泛著香味的麵條擺在她與無忌之間。其他人沒這一道菜。她好奇的看
總管李清。

  「為什麼?」

  李清恭敬道:

  「這是牧場每對新婚夫婦都得吃的。名叫「天長地久」,上好麵條,與陳
年梅花酒加水果酒熬成,獨家秘方,夫妻一同吃了,會長長久久,永不分開。
討個吉利。」

  「是呀,要一同吃。」無介起鬨。

  幻兒皺眉。「這名字不好。」

  「怎麼個不好?」無痕不明白。大家也不明白。

  幻兒吊胃口的搖頭晃腦,久久才道:

  「這句「天長地久」完整念起來,是這樣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
綿無絕期」!這還會好嗎?改個名字吧,我與無忌要快樂過一生,可不想成怨
偶。」

  眾人失笑出來,真虧她說得出這種殺風景的話。

  「不愛吃是吧?硬找個名目推託。」石無忌真是了解她。

  「不是不愛吃,只是不願給他們當戲看,又沒有錢收。」她橫了無介一
眼,然後在丈夫耳邊低語:「我們回房吃。」石無忌點頭輕笑。

  任眾人拉長耳朵也聽不清,無介叫了出來:

  「有話應該光明磊落說出來,大家一起聽。」

  幻兒得意洋洋的斜睨石無介。

  「叫你多看書你不要,孔子不是說:非禮勿聽嗎?沒知識。這叫耳語,也
叫私語。代表不宜宣揚,我還以為只有三姑六婆才有探人隱私的僻好。我說,
無介,你確定你閣下沒弄錯性別?」話完,再也忍不住大笑出來。

  除了石無介一張臉哭笑不得外,其他人都笑歪了,連一向七情不動的冷剛
竟然也笑了!

  「嫂嫂,我那兒招惹妳了?就是有也不致於罪該萬死吧?」無介苦笑。

  幻兒竟然還有話說:「沒那麼嚴重!相反的,我覺得你很偉大。」

  「怎麼說?」無介不信。

  「你提供本身當我們的開胃菜呀!你不明白嗎?以前老萊子七老八十還在
綵衣娛親,列入二十四孝;你更偉大了,繼老萊子之後不惜犧牲形象造福親
人。與老萊子齊名,能不偉大嗎?等你死了,我會撰寫第二十五孝為你歌功頌
德。」話完雙手合十。

  「呸呸呸!不吉利,我還想活一百歲。」

  「那你就多保重。千萬切記,明哲保身。」她好心的提醒他。無介不敢多
言,安靜吃飯。

  一頓飯倒也平安度過,沒有風波。

        ﹡        ﹡        ﹡

  用完飯,男人們轉移陣地到書房。無瑕吃了藥早早回房休息去!幻兒只好
也回房了。

  浸在浴池中好一會兒,才起身披上一件真絲睡衣,反正也不打算出去了,
衣衫不整也沒人會看見,在小花廳晾著半乾的長髮,等無忌回來。也不知過了
多久昏昏欲睡起來。

  石無忌回房就是見到全身蜷曲在躺椅上的幻兒,像個孩子似的無邪睡臉。
微光下映出她那一雙修長均勻的美腿,可是教人心魂俱失,目眩神迷!他微笑
抱起她。幻兒若有所覺,揉了揉臉,賴在他溫暖懷中。

  「怎麼去那麼久!」

  「我不知道妳會等我。」他吻了她一下,抱她回內房,輕放在軟床上,自
己也躺在一側。幻兒恢復一些精神。

  「無瑕嫁冷剛好不好?」

  「不妥。」他拉過薄被蓋住兩人,並且拉她入懷。

  「為什麼?」

  「不是門當戶對的問題,是冷剛與冷叔不肯。無瑕那丫頭的心思我不是不
懂。但冷剛行蹤不定,居無定所,假如強迫他娶無瑕,他自是不會拒絕,但他
要如何安頓無瑕?冷叔寧死也不肯拿取石家一分一毫的贈與。三年前他回來
時,我就曾提過,並且也考慮好他的未來。我總不能讓無瑕嫁去吃苦,冷剛也
不捨得。可是他的心結太深,加上冷叔反對。冷剛第三天就走了,偶有書信往
返卻不露面,也許冷剛根本無意於無瑕。」

  幻兒反駁:

  「才不是無意!是兩情相悅卻苦於世俗眼光。你明知道卻又坐視不管方可
惡。你不管,我來管!他們是天生一對。」

  無忌這邊的確不是問題,接下來好辦多了……幻兒握住床單下不安份的
手,低喘道:

  「你安份些行不行?我正在想要如何幫助無瑕呢!」

  石無忌翻身壓住她,邪笑。

  「先想想如何幫助妳的丈夫吧!妳不會以為我忘了下午的約定吧!」

  話完,便肆無忌憚,以唇封緘,沒讓幻兒有開口的餘地,雙雙陷入狂熱愛
慾中,無需言語……

  5

  第二天上馬車,幻兒教無瑕認識幾個簡單的字,一早上就在寫字中度過。
下午幻兒就與無忌共乘一匹馬。因為在她的纏功之下,使得石無忌只好點頭答
應。列出一長串三年以來北方上門求親的名單。幻兒發現,舉凡世家公子多為
紈挎子弟不成材者!商人子弟尤為流氣。她可要小心注意了,石家財大業大,
生下的後代可別也成了那般!教育絕對不可缺,她背靠在丈夫懷中念著:

  「高大平,擅長調戲下女、上妓院。方天恩,好賭成性、揮霍無度。就只
有這樣嗎?有沒有一個是集酒色財氣之大成的超級敗家子?」

  「馬昇文吧!不過要讓他敗光他的祖產也不容易,三代也吃不完。除去吃
喝嫖賭、蓄養惡僕、自命風流,大兇大惡倒也不敢做,頂多橫行鄉里。垂涎無
瑕很久,頗有忌憚,不敢亂來。」

  「就馬昇文吧!」她堅定說完,臉埋入丈夫懷中呵呵嬌笑,等不及要看冷
剛作何反應!

  晚上下榻在石家另一座別館,沒有牧場的華麗,另有一股風雅的韻緻。滿
池塘的荷花更覺涼意襲人。

  用餐時,幻兒出奇不意的開口:

  「無忌,再三個月無瑕就滿十八歲了。將一個女孩家留那麼久。怕要惹人
閒話了,妳到底要留她多久?」

  石無忌故做沉吟,才開口:

  「這次回去,我打算替她打理婚事。只是人選一直未定。煤礦大王的兒子
馬昇文最是勤快,上次我沒拒絕,這次回去,他大概會派人來下聘了。」

  所有錯愕不信的眼光全射向石無忌。

  無介首先跳起來反對!

  「那個無恥好色之徒?他是個下三濫,大哥難道忘了,上次無瑕去宜園賞
花,還被馬昇文堵住,企圖輕薄,幸好我趕到才沒事,無瑕還為此嚇得病在床
上三天!」

  幻兒注意到冷剛的臉頰抽動了下,神色更加冷硬。

  無痕瞇著眼,開口道:

  「上門提親的沒一個好貨色,高大平、方天恩、馬昇文這三人甚至還打賭
誰能先得到無瑕,打賭看誰能對她調戲成功而不被我們發現。我不認為大哥會
覺得這人值得考慮。」

  而無瑕幽怨的眼光低垂,沒發現是計謀而信以為真,心中急得快哭了卻不
能反抗。

  石無忌又道:

  「這幾個還稱得上門當戶對。如果不行,你們還有什麼好人選?」想到一
個人名。「杜子奇?如何。」

  「那個連年落第的八股秀才?身子骨是不成人樣的病鬼。見過無瑕一次就
口水直流,得失心瘋。大哥呀!你不是一向英明嗎?別盡選一些人渣充數!咱
們小妹的幸福玩笑不得!」無介更是仗義執言,不畏大哥威嚴,誓死反抗到
底。

  無痕這時總算有些了解大哥夫婦的把戲了,他也開始搧風點火,加入計謀
中。

  「我倒覺得方志冀不錯。」

  只有無介一人還會意不過來,哇哇大叫:

  「二哥!你也昏頭了嗎?方志冀家產敗得死絕,還硬充闊佬。他的上一個
妻子就是給他賣去當妓女來享樂。無瑕可不能交給這種人,外表看來斯文,其
實一肚子壞水!」他求救的看冷剛與大嫂。「冷大哥,你說話呀!別是你也昏
了頭認為小妹嫁那些人渣適合。大嫂,妳怎麼不說話?」眾人無動於衷,使得
無介急死了。

  幻兒叉腰瞪著無介。

  「你搞清楚,一般人到了無瑕這年紀早該生小娃娃了,還沒出嫁,有人
要,就得湊和著,不然你倒是說,誰適合?」

  石無介一時之間想不出合適人選,急得無法成言,只能乾瞪眼。

  無瑕起身奔向後院,哽咽聲令人心憐。氣氛一下子清冷起來,久久,冷剛
才開口:

  「別傷害她。」

  幻兒起身丟下一句:

  「能傷她的只有你。」匆匆跟到後院。

  在百般安慰,告知一切皆是做戲時,無瑕才止住淚水。幻兒摟住她,在她
耳邊訴說下一步無瑕要做的事,惹得無瑕嚇得久久不能成言,一張俏臉紅透。

  「不成的,嫂嫂!不成!」她哀求。

  「成!一定成!我打包票。」幻兒接下來用三寸不爛之舌去游說。看來是
一記狠招。

        ﹡        ﹡        ﹡

  冷剛的房間,與無瑕對門,隔著一座小中庭,種滿梅花。夜涼如水,深秋
時倍感蕭瑟。透著涼意,白天夜晚溫差很是分明,一抹皎月透著些許清冷,微
弱的映在池中,撒落螢光點點。教黑夜朦朦朧朧,神秘得若有所待。

  有些冷,但無瑕仍是一襲單衣投入月色中。痴望深夜寒星,感受不到時光
流逝,月影西移。一股存在感卻沉沉的由身後傳來,讓她不由自由地全身輕
顫。他出來了,無聲無息,但她就是知道他站在她身後。

  「不要嫁他。」他低啞的開口。無忌示意要將無瑕嫁馬昇文,他一直耿耿
於懷。

  「為什麼?」她身子依在梅樹旁,仍沒轉過身。

  「他不好!不配妳。」

  「可是,他想要我,會重視我,會守著我,一年兩年的眷寵也就夠了,總
比沒人愛好。何況,我也老得不適合等待了。」她轉身面對他,企圖看入他雙
眸深處。但冷剛卻迴避了她的注視……這麼的為難,這麼的無情!大嫂終究料
錯這一回。冷剛本無意於她,否則為什麼一點表示也沒有呢?眼淚脆弱的滴
下,無瑕低泣的往房中奔去,到走廊時,卻被攬入一雙鐵臂護衛的溫暖胸膛
中,感受那胸膛的震動起伏。

  「無瑕!別折磨我。」冷剛的聲音不再平板冷硬,一句一字發自靈魂深處
的話語,痛楚的表現出他無能為力的情感。

  無瑕轉身面對他的臉低叫:

  「是你折磨我!是你,都是你!你根本不在乎我,不管我的死活,不管我
過得好不好,老是躲我,不見我!一出門就是好多年……」她哽咽得不能成
言,埋在他懷中傾瀉多年來的情傷。

  冷剛無助的摟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走開,不要安慰我,我不要你的同情。」見他無動於衷,無瑕開始掙
扎。卻不料被冷剛抱得更緊,生怕她消失似的。

  「小姐!」

  他的唇給無瑕的小手點住,她抬起淚臉輕喃:

  「我要你叫我的名字!你叫呀!我不要當什麼小姐。如果你要我,就娶
我,帶我走,浪跡天涯也無妨。如果你根本不在意我。就放開我,不要阻止我
嫁人。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等下去了,你到底還要折磨我多久?」眼淚早已沾濕
他衣襟。

  「妳……好傻。」他拿出手中輕拭她的淚。「我該拿妳怎麼辦?遠遠躲著
妳,以為不見妳,離開妳,就可以斷了對妳的一切妄念。可是,好難。妳那麼
美,那麼純真無邪,原本就不容我去奢望。我……什麼也沒有,一座深山木
屋,清茶淡飯,粗布衣裳是我僅能給妳的。除了這些,再也沒有更好的了,這
樣的我,怎配擁有妳?」

  他終於說出多年的情感。他對她有情,而且與她一般長久,無瑕緊摟住他
腰。

  「冷剛!冷剛!我不在乎,只要你愛我,那就行了。」她的內心被喜悅淹
沒,大膽的訴說她的希望。

  「不!我不行!我沒法給妳承諾,我們根本不該在一起!……」他驚覺自
己說了太多不該說的。想逃,卻給無瑕緊緊摟住!

  無瑕咬了咬下唇,毫無預兆的吻住冷剛。甜蜜的美好電光火石間攝去了一
對痴心男女的理智。合該他們天生相屬,否則不會如此相契。無瑕心眩神迷之
際更加下定決心依緊冷剛……

  皎亮的月光在長廊撒瀉,將房內糾纏的影子照成了纏綿……

        ﹡        ﹡        ﹡

  幻兒整夜纏住無忌在床上東扯西扯,就是為了給他們兩人製造獨處機會。
一大早上馬車就迫不及待想問清楚昨日的進展。

  無瑕一張美麗無比的臉,因為蘊藏神秘的喜悅而顯得更加絕倫出色。含笑
的肩,含羞的眼,禁不住笑意的唇,在在表示出她是一個沐浴在幸福之中的小
女人。

  幻兒無語的瞧著她好久了,她卻渾然不自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
遊。

  「他昨夜在妳房中過夜了嗎?」幻兒大膽假設。

  突兀的開口造成無瑕雙頰紅雲滿盈,羞得只差沒找個地洞去躲。

  「大嫂……」無瑕吶吶不能成言。

  幻兒一看也明白自己已猜對了七、八分,慢條斯理啜了口冰鎮蓮子湯,開
口笑道:

  「愛情真是可怕呀!連向來冷硬一如頑石的冷剛也成了妳手中的繞指柔
了。我還以為他會有足夠的自制力,在兩情相悅時點到為止呢!」

  其實昨晚的事,全是由幻兒計劃,並且全力勸無瑕,萬不得已時,獻身既
成事實就鐵定冷剛跑不掉。否則無瑕這個溫婉端莊的古代大家閨秀,未出閣那
敢做這男女之事?想都不敢想了!但這效果絕對最好、最快,以幻兒二十世紀
女孩心思,成就一樁美事,是需要講求手段的。冷剛最大的心結在於自認卑微
低下。即使他愛無瑕也不敢表示,更別談著想娶她入門。所以幻兒要無瑕在逼
得冷剛表白後,在雙方情緒激昂時,不顧一切勾引他。生米既成熟飯,這還怕
嫁不進冷家嗎?怕是不管無瑕要不要,冷剛也非娶不可了。雖說是負責任,但
建立於愛情的基礎上又有什麼好介意的?瞧,效果多好呀!早上上馬車時,就
見兩人站得雖遠,卻仍含蓄的眉目傳情。冷剛經這一夜纏綿,是非她莫娶了。
冷自揚更是無從反對,大發雷霆自是免不了,除此之外,往後就可一償宿願,
成為恩愛夫妻了。

  無瑕給嫂子瞧得怪不自在的。作勢半掀絲簾,想讓和風吹散馬車內些微的
燥熱,不料首當其衝的卻拂開她的秀髮,露出姣好的頸項……

  「哇!他真是個大老粗!弄疼妳了吧!」幻兒低嘆。

  原來無瑕頸後露出的一截白晰全沾滿了紅紅藍藍的吻痕呢!不由分說,幻
兒抓過她手臂一拉高袖子,不禁一驚。冷剛都用咬的嗎?不過青紫的吻痕上都
抹上了一層淡淡透明的藥,散發出很淡的香味。

  「他說中午以前都會消失,我已經不疼了。」活像做錯事被抓到了一般,
無瑕忙收回手,拉好袖子,以「湮滅證據」。

  「這事,他怎麼說?」幻兒當然非要問到底不可。

  無瑕只好吶吶的說了,含帶無限嬌羞。

  「其實,他清醒後很自責對我那樣。我對他說,除非他愛我,否則我不會
嫁他,不會因責任而讓他娶我。他很生氣的對我說,他從沒有抱過其他的女
人。只有……我才能使他喪失理智……這代表!他愛我好久了……然後,他
拿下掛在他脖子上二十八年的傳家血玉給我……說是世代由冷家媳婦所保管
……」吞吞吐吐間洩露了太多未出口的親密,幻兒心底偷笑不已。接過無瑕拿
出的血玉,端詳又端詳,直覺奇異。這塊橢圓形大小如雞蛋的墨紅血玉,造形
古樸,可以說是不起眼,但是握在手上,揣入懷中卻感到清涼無比,好像活的
以的,會散發熱量,會不會是殞石屑?可是殞石會發熱而已吧?

  「好怪呀!」她交還給無瑕。

  「這血玉冬會生熱,夏會出涼。冷剛還說裏面藏有武功秘笈的密文,可是
他無意探索,寧願保持玉的原樣。」越說冷剛越是甜蜜,不禁眉眼含笑的逕自
陷入沉思中。

  幻兒沒來由想到無忌,由窗口看出去,丈夫身形挺拔的在前方領隊……如
果他要是發現她教無瑕獻身的餿主意後,難保不將她給掐死!這想法令她渾身
一顫。不再想冷剛無瑕的事,開始愁起自己來了。來古代算算也近一個月,要
救玉娘的事不知如何著手,目前她尚不至於遭受迫害,可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
去。而她那個老公呀,在房內任她放肆,一出房門就差多了,一心當他的大家
長、大老板。教她覺得好生疏,這事慢慢來一定會有改變。可是有時她卻有個
奇怪的預感,好像自己並不會長久留在古代.隨時都可能消失!不可能的事
吧,卻老成為心頭的一片陰影。

[ Last edited by kobe.fly on 2005-9-1 at 09:36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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