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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愛情》相思已是不曾閒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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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9-3 13:55:4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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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掀起風波無可避免,早晚她都得面對。
  只是她料錯了,陸湛並沒有告知她的家人。在她七點回到家時,沒讓耿雄謙知曉她家中的狀況,所以他自是不明白當見到情敵之後,她所必須承受的不單只是來自陸湛的指責而已;更甚的,是家中更大的風暴。
  她只須單獨面對陸湛,但那也是非常艱難的事。
  以溫書為理由,她讓陸湛帶到他那邊,方便談話。
  他冷厲的神色無法掩藏:
  「我沒想到你會喜歡那種混混。」他丟一份資料到她面前的茶几上。「你是認真的嗎?還是你想諷刺我?那種垃圾連你的一根頭髮也碰不起。」
  資料裡記載的當然是耿雄謙的種種事跡,也是「正常人」眼中的敗類舉證。他想破了腦袋,也不能理解這是為什麼?天使與惡魔哪有可能交集?又哪來的機會交集?
  「父親是一名雜碎,母親出身牛肉場,三年前死於肺癌,一無所有,自甘墮落;從感化院出來,並不是沒有人給他自新的機會,而是他從來沒有打算當好人,成天與人打打殺殺,典型的流氓太保,以為流了血就是英雄。你怎會與這種雜碎在一起?難道伯父嚴格的教導,反而令你無法分辨是非了嗎?你也學那些膚淺的女人一樣,對黑道人士懷有夢幻式的想像嗎?把那種人當英雄看嗎?蔚湘,我不相信你居然這麼膚淺!」他等著她解釋。
  葉蔚湘輕道:
  「在我還不知道他是誰時,就陷入了,而且我們不能以自己的價值觀去要求別人的行事方式,至於感情……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陸湛,我試過了。」
  「你沒有試過!你如果有,就不會輕易去喜歡上那種垃圾。哦,不,那也不是喜歡,只是一時迷戀而已,著迷他身上野蠻的低下氣味,因為那是你不曾遇過的類型。該死的男人,他竟因為你的單純趁虛而入!」他逼近她面孔,茶几上的紙張被他擰成一團。然後,他注意到她紛紅色的唇瓣微微腫脹,看到她頸側有幾處紅點,猛地抓住她面孔吼了出來:「他吻過你?!你讓他碰了我專屬的唇——以及我未曾碰過的地方,是不是?!老天!你連身體也給了嗎?你把我守護了六年的身體也給了他是嗎?」
  砸入腦海中的念頭令他崩潰。不!他不相信,蔚湘不曾這麼對他!不會的!將她恐懼推阻的雙手以左手擒住,他探手扯開她衣領,想印證他的想法是錯的,即使嚇得她哭叫,他也不鬆手地搜尋。
  「不要!放開!我沒有!你別碰我!」
  葉蔚湘被他瘋狂的行為嚇得哭了出來,卻怎麼也無法掙脫他。直到他沒有找到其它紅點瘀痕,瘋狂的神色才稍稍平緩,才意識到她是葉蔚湘,他一直珍惜在掌心的女人。
  只是……他能守著她一生嗎?她被壓制在沙發上,上身衣物不整,隔著內襯,他看清她姣好的身體已有少女的婀娜誘人。這般美麗的肌膚香體,不會是他擁有的嗎?
  絕色的麗顏滿是受驚嚇的淚,他可以強佔她的,但他終究無法狠心摧折他呵疼的花朵。只要佔有了她,她就不會成為別人的,她潔純的心性會令她只能從一而終,即使所托非人,但比佔有她更重要的,他永遠不要看到她傷心。
  在她再度掙扎時,他便放開了她。她連忙拉攏上衣,奔向門邊。
  「蔚湘,等一下!」他連忙追上去。
  「不要!」
  以為他又要攻擊她,她胡亂地抓起玄關櫃上的一隻飾物丟向他,飾物上頭尖銳的玻璃劃破了她手心,也打中了陸湛的頭。他沒有躲,只是呆若木雞,任血液由額頭滑落下來。她……朝他丟東西自衛?!
  她打開門,發狂地奔向家門,然而家中所能提供的庇護並不能令她感到安全,她直直奔向樓梯間,投入外頭滂然大雨中,她只想去一個地方——有他的地方。
  耿雄謙,她只要他!
  抽泣與淚水令她跑得無法呼吸,雨水欺來令她舉步艱難,但她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了下來她一定會昏厥。
  不知跑了多久,經過了幾條街口,終於看到他的公寓遠遠在望;然而,燈是熄的,他不在。拍了門板數聲,更印證了這個事實,他還沒有回來。
  沒關係、沒關係……
  她滑坐在地上,背靠著門,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遠離了家門,她就安全了。
  她辜負了陸湛,但他怎麼能那樣地對她?
  用那種凶殘的眼神侵犯她,怎麼可以……
  她好害怕、好冷、好痛……
  手心劃出傷痕,血與雨水混成淡淡的顏色,最痛的,還是她的心。陸湛是她親近的人呀,雖不是愛人,但他在她心中是有一番地位的,亦父亦兄,再也沒有人如他那般對她好了;然而今夜他想強暴她……雖然後來住了手,但他眼中的慾望與瘋狂已傷害了她。老天,他強看了她身體……
  怎麼會這樣呀?是她的報應嗎?
  「誰?」冷然的嗓音在樓梯那邊響起,直到他看到一張淚顏在昏暗的燈光下呈現。「是你!怎麼了?」
  耿雄謙急忙過來。
  「雄……」
  他扶起她,而她投入他懷中,哭盡她的委屈驚嚇。
  流血的手心、凌亂的衣著、蒼白無神的眼——他抿緊了嘴,將她摟入屋子內,隱約推想到最糟的情況。
  然而距他送她回家也不過三小時,她是怎麼發生事情的?她的家人怎麼保護她的?真該死!
  他任她坐在床上流淚,首要便是替她傷口上藥,再給她找來干衣服穿,否則她一定會生病。
  包好了手傷,他蹲在地上檢查她手腳,邊問:
  「還有沒有其它的傷口?」
  她抽噎著搖頭。
  「先把衣服換下來,會感冒。」他舉目四望,找不到合適的衣服,而他的衣服向來少得可憐。扒了下濕透的亂髮,他從床底抽出一隻老舊的皮箱,裡頭有一件女用的大皮衣:「這是我媽的遺物,你先去穿上。」
  她柔順點頭,走入浴室中。
  時間已晚,也許應該先送她回家。一般正常人家的子女不該深夜還留在外面,家人會擔心的。聽王正威說她的父母都是老師,家教很嚴,那種生活不是他這種人能體會的。
  葉蔚湘抓緊皮衣領口走出來,黑色皮大衣更襯得她臉色的雪白,永遠是楚楚憐人的神韻。
  太軟弱了並不好,但竟是因此揪緊住他的心,教他無法一貫地表現冷漠,只能不由自主地提供溫暖依靠。
  耿雄謙將她摟入懷中。
  「等你好過一點,我送你回家。」如果她遭遇了最不堪的事情,也不該在現在盤問,她嚇壞了,所以他只是允諾:「別傷心,我會替你討回公道。」
  「我……保護不了自己,我沒有辦法……」
  「噓,別說了,我明白。該死的是那個人,不是你。你閉上眼休息。」
  輕吻她額角,他腦中已然過濾出可能的人物。必定是那個傢伙了,否則沒理由他才送她回家,她會馬上跑出門遇險。她向來不大出門的,除非有熟人約她,而下午他又與那人照過面!
  正常的男人都會想霸住她這個絕色女子,只是不該訴諸暴力的手段去摧殘她。
  憑這一點,那傢伙死一百次也不足償罪!
  「你生我的氣嗎。」
  「不,我只想殺了那個男人。」他眼中的黑暗,證明他是認真地那麼想。
  「不要殺人!不可以……」她顫抖不已。
  他扶住她肩,讓她看著他:
  「蔚湘,如果你要跟我,就該明白我做事的方法,我只用我的方式去回報別人的挑釁。」
  「動刀、動槍又能證明什麼?」
  「你別又來了!自命救世主!」他一拳重擊向床板:「我只有拳頭、只有耐打的身體,我沒有你認識的那些高級人物的背景與乾淨。殺人與被殺,那是我選的路,如果你還搞不清楚,就滾一邊去!」
  她吸著鼻子:
  「我不是在要求你改變,也不是要求你不要打架,只是每次你流血了,我都好害怕。既然你要走那種不能回頭的路,我也跟定了你,但……我希望,對於一條生命,你能寬容一些,不要輕易去做這種事。」
  他沉默了許久,怒氣早已消失,看向窗外雨已歇,道:
  「我送你回去。」
  「雄謙——」
  「我答應你不殺死陸湛,他有受過武術訓練不是嗎?也許死的人是我。」他微笑:「但他絕對討不了好處,必須為侵犯你付出代價。」
  她怔了怔,在他快要摟她走向門邊時,突兀地抓住他衣袖:
  「你以為他強暴了我?」
  他擰眉:
  「你看起來根本就是。」
  「我沒有!一開始他也許有那種想法,但後來他沒有,反而讓我打傷了頭。」
  「那你哭成那樣——」他差點怒罵出來。
  「如果我被強暴了,絕不會跑來找你,我會先去自殺,根本沒臉來見你。」
  她低著頭傾訴,卻被他托高面孔,迎面一陣怒吼:
  「你這是什麼想法?!自殺能有什麼用?如果你被強暴了,首要的是殺死那個男人,然後更自信地活下去,這樣你才配當我耿雄謙的女人!」
  葉蔚湘被他吼得一陣耳鳴,幸好沒再掉出眼淚。
  「可是你不介意嗎?」
  「介意,但你的平安更重要。」他口氣略為粗魯地在她頭頂上歎了口氣:「是我不該惹你。」
  他又想放開她了嗎?
  看到她眼中的疑慮,他輕梳著她秀髮:
  「你還太小,不該老是為這種事煩心。」
  「讓我跟著你,好不好?」
  「傻瓜。」
  跟了他,會有什麼幸福可言?他什麼都沒有。然而,自私的天性讓他不顧理智勸告地惹了她,只想多貪取一些從未領受過的溫柔。
  他已孤獨好久了啊……
  深黑的眼眸複雜地閃燦,緊摟嬌軀的雙手卻怎麼也不肯鬆開。
  他還有多少時間在這件事情上猶疑不定呢?
  深深吸了數口氣,將她的馨香吸入脾肺,儘管他眷戀且不捨,卻終須得放開。
  「走了,我送你回家。」
          ☆          ☆          ☆
  陸湛已有一星期不曾踏入葉家大門了。
  這情況引起了葉氏夫婦的注目,沒料到小倆口居然會有鬥氣的時候,這可是五、六年來見不到的事;不僅是因為陸湛對葉蔚湘百般呵護,更是葉蔚湘天生的柔順不與人爭,沒料到這次會鬥氣如此之久,那恐怕是葉蔚湘當真惹得陸湛大怒了。
  所以葉夫人在週末見到女兒又獨自進門後,忍不住道:
  「陸湛有什麼事在忙嗎?」
  「我不曉得。」她低頭應著,想躲回房間,避開種種詢問。
  「你們沒搭同一班校車嗎?」
  「有。」
  他還是與她同時上下學,只是沒有說話;她因害怕而躲得他老遠,陸湛也不勉強。
  「那好,去叫他過來用飯,他好久沒過來吃了,順便好替你溫書,期未考也快到了。」葉夫人叮囑著,想讓他們合好如初。
  向來聽話的葉蔚湘卻沒有一如以往的順從,她低聲響應:
  「我可以自己看書。」
  不敢看母親的張口結舌,她遁逃入房中,虛軟地坐在地毯上。
  許多的巧合讓家人依然認為她是乖乖女,上星期陸湛突如其來的粗暴過後,並沒有過來看她,所以當她十一點半回到家中時,家人只認為她一直待在陸湛家,不然也是一同出去散步了。早睡的家人沒有察覺到她神態、衣著上有何不同,事情也自是這麼算了。
  應是最親近的家人,卻有著遙遠的距離,她無法放鬆的地方之中,「家」亦在其列。她無法扭轉自己的認定,也無力去克服自己對父母威權管教所產生的恐懼順服,當然他們都是關心她的,即使不苟言笑如父親也不例外。然而對於人際關係的經營,她向來笨拙,除了順服,她不知道還能怎麼應對;對父母兄長都是一樣。
  所以,當她為耿雄謙而震動不已時,無著處的心因為找到了安全的歸屬而雀躍;想他、念他、依附他,也為他帶來了負擔與煩惱。只有他在的地方才能讓她真正鬆懈下來,不再呆滯無所依。
  可是她是他的負擔呀,並且也令他一直考慮著抉擇要不要她。她好怕他最後會打算放棄她,到時她一定會心碎。
  他很少找她,偶爾會在木棉道那邊匆匆見上一面。他很忙,由他身上的傷口與臉上的戾氣可以明白。那樣的生命絕對會步上毀滅,但也是他唯一能走的,無法回頭。
  不能去找他,即使思念啃噬著心窩,擰疼了知覺,但她依然好想他。
  她對他而言,像什麼?她不敢問。他討厭她哭,她也努力令自己堅強,不要常被嚇出眼淚。
  二哥葉克已來敲她門板:
  「小妹,出來吃飯。」
  「知道了。」她連忙起身,更換好衣服後步出房門。
  陸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腳邊放著行李,這星期又得北上與父母團聚。原本他是要出發了,卻被葉夫人一通電話叫了過來。
  「蔚湘,請陸湛一起來用飯。」葉繼儒已坐在首位,對女兒下命令。
  她不想與他說話,楞在房間前,怎麼也蹦不出一個字。只消看他一眼,那夜可怕的記憶又會湧來,不自禁的,她雙手抓緊領口,臉色漸漸泛白。
  陸湛臉色陰沉,心口同時揪緊疼痛。額頭的傷口已脫了痂,但對她造成的傷害會是一輩子的陰影嗎?
  她心中有了別人!她的傷害會有人撫慰,而他則是一無所有,那就是他呵疼了她六年的結果,讓她飛到別的男人身邊?!
  多麼可笑的安排!
  「蔚湘!」她的沉默令葉繼儒不悅,聲音略為大了起來;他不敢置信女兒會有不聽話的時候,竟公然反抗他的權威。「請陸湛用飯!」
  葉蔚湘頭垂得更低,仍是不置一言。
  陸湛起身道:
  「不必了,別為難她。這裡就像我自己家,還需要請來請去的嗎?」
  「太沒規矩!」葉繼儒拍了下飯桌,決定懲罰女兒的叛逆:「中午不必吃了,回房去反省!」
  「伯父,蔚湘不是故意的——」陸湛是唯一敢與葉繼儒談論的人,習慣性要走近她保護著她。
  不料她被他的接近嚇到了,面無血色地退回房中。
  房門碰聲巨響,是沉靜空間內唯一的控訴。
  所有人皆尷尬地立於原地,不知所措,只有急怒攻心的葉繼儒立起身,準備走向女兒的房間。
  「伯父,給她自己一人靜一靜。」陸湛擋住了他。
  「她是怎麼了?交上了壞朋友了嗎?一定是,否則她哪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陸湛,你說,她交了什麼壞朋友?我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最清楚,對不對?!」他威厲地質詢陸湛,無法原諒女兒的反常。
  反了、反了!他教育太失敗了嗎?他乖巧的女兒居然敢甩門、敢違抗長輩的命令?成何體統!
  「伯父,她只是氣我,給她一點時間。」
  「我去叫蔚湘出來——」葉夫人終究捨不得女兒餓著。從沒罰過女兒,她嬌嬌弱弱的身體怎麼禁得住一餐不食?
  但葉繼儒怒氣未歇,硬是橫了心地阻止:
  「不許叫!讓她反省了,寫悔過書來給我,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話說!」
  陸湛以眼神制止葉夫人的勸說。擺明著不給蔚湘吃午飯,可沒說背地裡不許偷端進房,葉教授到底也會心軟,面子拉不下,怎麼可能真的餓著掌上明珠?
  「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一點半的飛機,不宜再耽擱,我走了。」
  「你們真的不會有事吧?」葉夫人送他到玄關。情況弄得這麼僵,誰還有心吃飯,留下客人也不自在。
  陸湛打開大門,有禮地告別葉家人,才道:
  「沒事的,下個禮拜就會合好如初了。」這樣的說辭,只有外人才會相信,而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他不是蔚湘想愛的男人,因此沒有籌碼去獲得她的原諒。五、六年的呵疼憐愛,最後只換來「壞人」兩個字,世間最癡愚的人,沒有人比得他更徹底了。
  事情總要有所解決,即使蔚湘不要他,他也容不得她投入那個垃圾的懷中。他早該有所行動了,不是嗎?
          ☆          ☆          ☆
  為了懲罰她的叛逆,葉蔚湘被禁足,在寒假之前的假日,都不許出門,連寒假都得看父親怒氣消了與否決定她可以出門的次數。
  家人捨不得餓著她,中午風波過後,母親與兄長都進來送一些食物,也想聽她心中在想什麼,最後無功而返,仍是不忘叮嚀她要寫悔過書,親自向父親道歉。
  夜深了,即使是週末,葉家依然有十點熄燈的習憤。
  她坐在地毯上看著天花板,書桌上擺著分毫未動的晚餐,連同下午的點心,沒一樣進入她腹內。
  一襲柔白的棉睡衣實難抵禦冬天的冷意,將自己縮成一團根本無濟於事。
  她的委屈、心事,無法對至親的人傾吐,脹滿了胸臆,就是說不出唇;軟弱的身軀期望投入那具溫暖的懷中接受撫慰,只要他輕拍、輕摟,心便安定了下來。只有他才是她的世界,然而戀情對於他而言是太浪費時間的事,他總是忙的,打打殺殺、逞兇鬥狠給了他十足的快感,能撥出柔情的一面給她依靠是多麼不容易。
  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卻只是男人的調劑。他那雙闃黑眼眸中狂熱的光芒只為他未來的事業閃動,不是為她。
  因為不願想明天以後,也沒有打算讓生命存活得那麼久,所以他打起架來是不要命的。以前他可以隨時面對死亡,但現在他必須顧及她這個——麻煩。
  似乎她總造成別人的困擾,全都因為她沒用且軟弱。
  由於有這樣的顧忌,所以除非他自動前來,否則縱有千萬思念,她也不敢任意去打擾他,怕他煩。既是自己選的路,眼淚當然要往肚子裡吞,此刻的淚水傾洩、獨自黯然銷魂,全是自找的,不能怨,不能悔,淚——也只能偷偷地流。
  窗口那邊傳來奇異的聲響,她淚眼婆娑地抬頭,訝異得圓瞠了杏眼。呀……呀……怎麼可能卜這裡是大樓約五樓,並且大樓四周裝有保全設備,每一個入口處都有警衛呀,不可能有人進來,但是,耿雄謙正站立在窗外十公分不到的平台上輕敲她的窗戶!
  她連忙跑過去拉開玻璃窗,讓他跳了進來,雙手緊抓住他衣服,怎麼也不敢相信他來到她房間;這裡是五樓呢!
  「你怎麼又哭了?」他皺著眉,伸手撫她面頰,弄了一手濕。
  她很快地拭乾淚水,急切低問:
  「你怎麼上來的?」
  他低首吻了她好一會,才領她到窗邊,道:
  「由頂樓搭緩降梯抵達五樓,再來就方便多了。我以前在保全公司工作過,知道怎麼躲過那些紅外線掃瞄,設計得再周密的保全設計,也會有漏洞可尋。」
  「老天……緩降梯並沒有設在我窗戶這一邊,你是從東邊的牆攀來我這靠南的窗口嗎?那又怎麼知道……」她面孔蒼白了起來。
  他關上窗戶:
  「幾次送你回來,發現這一間的燈光亮起時,正巧與你回家門的時間符合,賭了一次,果然沒猜錯。」
  他環視她十五坪大的房間,比他的小套房大上一倍,精緻數十倍。這種華廈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當然內部陳設不會太糟,大多都出自設計師之手。
  她的房間有名畫、有精裝書、有原木書櫃、有暖呼呼的地毯,還有區隔開的起居處,裡頭擺放著進口的椅組。她的大單人床看起來柔軟得很好入眠,還有一些名貴的古董擺飾,營造成一種叫「品味」的東西,烘托得她書香氣質更加芬芳。
  他這個從不自慚形穢的人,竟因此而感到不舒服。從未強烈感覺到她與他之間種種巨大的差異,此刻容不得他視若無睹;他們確實是差很多的。
  「雄謙——」她冰冷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
  他轉而包住她雙手,並為她的冰冷皺眉。
  「為什麼不多加件衣服?」
  「忘了。」
  「哭到忘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為她披上,讓她坐在床上。
  她貼入他懷中,細聲說著:
  「我沒想到你會來,」
  只要知道他會偶爾想起她,就夠她滿足不已了,更別說他的前來令她萬般驚喜。而最令她喜悅的,是發現他身上沒有任何新添的傷口,衣服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洗舊的衣物上都是乾淨平整的。
  能見到他完好無恙,真好。
  今日他會來,是預料到明日必然會在打鬥中受傷,她的淚水會令他皺眉心疼,而她淚水的開關,正好是由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所決定。當然他可以一別數個月,讓她眼不見為淨,置她的淚水於不顧,但他折服不了的是自己想見她的思念;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致命弱點,怕是永生永世不能克服掉的了。下次再來看她,必定是得好一陣時日之後,所以今夜他一定得來,好好看她,鐫刻著她的形貌烙上心頭,才抵得了日復一日的思念之情。
  他是個拙於表達情感的人,用譏誚來面對世界才是他拿手的,但溫柔……則是完全的陌生與笨拙。也幸好蔚湘是個安靜的女子,她令人心憐地容易滿足,他甚至不曾付出什麼,時間、金錢、甜言蜜語……他都沒有。
  強自宣告她為他所有之後,他只會帶給她淚水。
  愛上他,會不會是上天給她的苦難?
  對他而言,卻是黑暗生命中的曙光。他自私得不願放開。
  她在他懷中動了下,望見桌上完好的食物,低問:
  「你餓嗎?」見到他來,她才感覺到飢腸轆轆。
  他聽到她肚子傳來的聲響,也看到她羞紅的臉蛋,笑了出來:
  「晚上沒吃?嗯?」
  「我們一起吃。」
  她挽著他的手坐到桌邊,桌上除了一碗已糊掉的海鮮面之外,還有蜂蜜蛋糕、餅乾,與一瓶牛乳。
  「都冷了,不介意吧?」
  「不。」他輕輕地回答,看著她像個忙碌的小妻子一般為他張羅吃食,久違的溫馨滲入他向來冰寒的心口;他以為那些情感已終生遠離他了。
  「吃一口,好嗎?」她端著大碗,夾了一口面到他唇邊,怯生生地怕得到他的拒絕。
  他雙手伸起,圈住她腰身,讓她坐在他膝上,兩人之間只隔著一碗麵。他張口吞下了麵條,灼人的眼眸始終不瞬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使只點了一盞昏黃小燈,她的羞怯仍一覽無遺。
  想躲開他吞噬人一般的黑眸,但身子卻由不得大腦下指令,只能任他吸引,牢牢讓她神魂俱失,連躲開也做不到,直至紅暈已氾濫到頸子上了。
  他接過筷子,也撈了口面餵她。粗枝大葉的下場自是留有一長串垂在她唇邊,沒法子讓她一口吃下,他低下頭,吸住麵條的下端,接收剩餘的面,無可避免地唇舌交纏,灼熱燃燒不已,輻射到四技百骸,激越震盪的感受令他們同時戰慄顫抖不已。
  她感覺到他身體突升的熱度,與倏然的緊繃,女子天生的直覺令她動也不敢動,面孔紅到可以擠出血也似的。
  但也只有這樣而已了。他深吐了好幾口氣,平緩氣息:
  「我不會對你亂來,你還太小,而且名分未定。」
  她吐不出言語,輕喘間有著如釋重負。她早已明白他狂烈的心性之外,還額外有著體貼,盡他能做到地去體貼她。他有優良的自制力,致使他逞兇好鬥,卻絕不可能淪為無惡不作的壞人,因為他能自制,也有足夠的冷靜,決定了那樣的未來生涯並不代表非要為害他人不可。
  這個認知令她安心,雖然他永遠脫離不了血腥。
  她看到他眼中有關心,笑了出來:
  「我沒有嚇壞,也不是怕……把身子給你,我只是怕不曾經歷過的事,書上說……說會痛……」聲音轉為蚊吟也似,愈來愈難以聽分明——老天,她在說些什麼大膽話呀?
  他的表情也變得有點彆扭,不發一言。
  她發現了,問:
  「怎麼了嗎?」
  「我看過女人的身體,也摸過。」他沉聲說著:「我母親住院時我幫她清洗過身體,後來也有一些女人來委身,但我不曾做過那種事,不是沒有過衝動,我一直以為不該在一無所有時對這種事太過投注。」
  所以,他們相同的青澀。
  她盈盈大眼看著他,語中夾著乞求,但又不確定。
  「你……會想要其它的女人嗎?」
  「我只要你。」他的陳述便是允諾。
  「會很久很久嗎?」她問得好傻氣。
  他摟緊她,吻住她唇之前,回道:
  「一輩子。」
  她笑了,但眼淚也同時垂了下來,怕惹他不高興想要拭去,他已伸手輕抹了去:
  「小心,還捧著面?」
  她這愛哭的毛病只怕一輩子也治不好了,但也發現自已漸漸不在意了;只要是喜極而泣,他就不介意。
  葉蔚湘將碗放回桌子上,摟住他腰,面孔埋在他頸子中,柔聲道:
  「我愛你。」
  他為之震動,將她摟得幾乎不能喘氣,鼻息吐納在她頭頂,久久才低啞地響應了她:
  「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5


  以中部的勢力而言,巨鑼幫其實是上不了抬面的小組織而已,頂多可以說是凝聚了數十個心懷「大哥」夢,身手膽識都沒什麼可談的小混混罷了。
  然而由於這種不上不下的幫派並不在少數,所以他們存於黑道中,也就可有可無地不顯得怪異了。不過想要生存下來,並且不被大幫派消滅,最好的方式當然是依附某大幫派,平時各自為政,偶爾代人跑跑腿,那麼老大哥吃了肉,他們也就得以喝一杯湯存活下來了。.近來他們被一名高中生弄得灰頭土臉的事早已不是新聞,幫主陳大成決定親自出馬,將那不知死活的小鬼給解決掉。拳頭硬又如何?一顆子彈夠他回老家見列祖列宗了!這種小鬼留不得,除了面子問題外,還因為他單獨一人面對黑道卻不落敗,引得中部其它幫派的注意,有些幫派甚至有心要吸納他入組織。搞不好鐵血堂早有這種打算,一旦那小子坐大了,還會放過他們這些人嗎?他陳大成再呆也知道對手坐大的可怕,還不如趁他沒有任何勢力時一槍將他斃了,一舉數得,所以他非做不可。
  一個小組織要買槍並不容易,負擔也嫌太重,不過他仍付了一大把錢叫人弄來了兩把黑星手槍,除了要解決掉耿雄謙那小子之外,也因為接來了一件生意。
  手下老毛掛下電話道:
  「老大,一百萬已經匯到帳戶中了。」
  「那個人來台中了嗎?」指的是他們要殺的人。
  「今天晚上會在桂冠酒店住房,明天他會去律師事務所交一些證物。」手下們全因突來的財富興奮不已。
  陳大成警覺地想了下:
  「那個出錢的人為什麼找我們?那個我們要殺的人到底什麼來頭?」一直到此刻他才從金錢的迷惑中清醒,略為機警地問了一下;沒理由這麼好的事會淪到他們這個小幫派身上。
  一邊的李阿四搓著手,一臉的陰狠狀:
  「老大,出錢的人說了,他只信任我們巨鑼幫,可見咱們在中部也是有名、有號的幫派了。我們全都是鐵錚錚的人物,根本不比那些大幫派差,我們要殺的那傢伙沒什麼來路,出錢的人說只是不想讓那個姓孟的小子上法院作證而已。錢都收了,如果不做,會成為道上的笑話的。」
  「姓孟?與鐵血堂有沒有關係?」陳大成站了起來,心囗震了一下。
  他的軍師大蛇頭連忙回道:
  「沒有。那個孟宇堂與鐵血堂的孟家一點關係也沒有,老大可以放心。這椿生意跟以前接的一樣,都是商場上的恩怨,沒有關係。」
  再一次確定後,陳大成心才定了下來,也與兄弟們一同笑了出來,一反剛才擔心緊張,吆喝道:
  「去買酒來,明天事成之後,咱們就有一百萬花了。這件事要做得漂亮一點,以後咱們還怕銀子不滾滾而來嗎?幹掉耿雄謙、殺掉姓孟的傢伙,咱們巨鑼幫就會成為道上有名的幫派了!對不對?」
  「對!」二、三十個幫兵也興奮地大吼。
  「走,咱們去酒家喝個不醉不歸,為明天的成功慶祝!」迫不及待要享受花錢的感覺,陳大成招呼著手下,浩浩蕩蕩往燈紅酒綠的世界走去。
  幻想著當真正「大哥」的感覺,他想了一輩子了!
  這種生意多來幾椿,他們巨鑼幫穩發了。所以這一次絕不能有失誤,他會親自出馬,以後就沒人敢看輕他陳大成了,道上的人全會叫他「大哥」、「老大」
  滿腦子風光的想像,令他飄飄然,眼中升起了嗜血的腥紅光芒。
  明天以後,他就是個「大哥」了。
          ☆          ☆          ☆
  同一個夜裡,即將凌晨,耿雄謙的小房間來了三名客人。
  即使他將兄弟排除在與黑道人士的打鬥之外,但死忠的跟隨者仍代他打探了諸多事情。風神高中學生們封為「左輔」、「右弼」的兩人,平日除了代為領導各派系外,也出面協調各校間打鬥的糾紛;這種事向來由耿雄謙授意,並不出面,他只負責打鬥。近來與黑道人士有牽連,他根本是把學生爭鬥的事務完全丟給王正威與趙明德兩人去處理,獨自對抗巨鑼幫那些糾纏不清的雜碎。
  對於這一點,王正威與趙明德是有微辭的,但也明白耿雄謙決定的事,千軍萬馬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思,所以他們只能暗中為他做一些事,例如料理掉裡珂高工的老大;與黑道人士有糾葛,全是出自裡珂高工老大之手。
  學生之間的打鬥,原則上絕不牽扯到黑道人物,這是鐵律,但裡珂的侯智彰違了例,自然得遭受其它各校的懲罰與唾棄。
  以五萬元唆使黑道混混打斷耿雄謙右手,結局是全中部各流氓高中的太保們打得他必須躺在病床一年才能復原,自食了惡果。
  他們兩人便是來報告這件事情,也順便來討論他校內的小紛爭。
  「……侯智彰已叫人取消與巨鑼幫的生意,但巨鑼幫似乎不打算收手。」趙明德報告完所有查到的消息。
  「他們已拉不下那個臉了。」李秋雉依然一身暴露的短皮衣打扮,絲毫不畏冬天的陰寒,身形由窗口移到桌邊,從長靴中掏出一把手槍,放在桌上,對耿雄謙說:「你會用得到的。」
  「哇塞!真的假的?」王正威伸手要摸,被李秋雉打掉。
  「我不需要。」耿雄謙沒有接過,甚至連看一眼也沒有。
  李秋雉肯定道:
  「你需要的。剛才我得到一個消息,陳老大想用槍對付你。明天他們解決掉一百萬的生意後,第二發子彈就會用在你身上。」
  「一百萬的生意?」他反而對這種事有點興趣。
  幾次交手下來,他明白這個幫派根本是成事不足的蹩腳幫,既是沒啥大作為,當然也不敢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頂多魚肉鄉民,充流氓而已,此刻會招來一百萬的生意,可就令人關注了。
  「聽說要殺一個姓孟的男人。」
  「孟?鐵血堂的人?他敢動?!」耿雄謙蹙起濃眉,雖不以為陳大成有這個膽,但世上多得是見錢眼開的痞子,也或者他根本不明白他要殺的人是什麼來頭。
  「似乎與鐵血堂無關,但據說這件差事之所以落到巨鑼幫是因為其它人不願接,然而陳老大並不知道,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名氣響亮。」
  這是李秋雉從母親那邊得到的消息,那票酒醉的混混吐露的訊息就只有這麼多了。因為那票人一入酒廊就連忙將自己灌昏,除了不斷炫耀自己有一大筆錢之外,就是拚命吃小姐豆腐,打探不出更詳細的內幕了,而且她關心的也不在於他們要殺什麼人,而是要對付耿雄謙的方式。
  「沒人敢接的生意,其中已大大有問題,也許真的是孟家的人,而他們並不知道。」
  李秋雉不以為然道:
  「你該關心的是自己,而不是鐵血堂。如果孟家有人遇險,他們有龐大的火力去把巨鑼幫踩成平地,不勞你關心。孟觀濤談不上對你有恩,他只是把老大位置傳給了你,然而,即使他沒有傳位,你也必然是風神的老大,我不以為你要對這種事關心。」
  「正威,幫我盯住陳老大那些人的行動,一分一秒也不能錯過。」耿雄謙很快地下決定。
  「謙哥——」李秋雉叫了出來。
  他將手槍提了起來,在食指間繞了數圈,笑道:
  「我欠你一個人情。」
  這代表他接受了手槍——也有用它的打算。
  「你不會想阻止他們的行動吧?為什麼呢?也許那人根本與鐵血堂無關呀!」
  她不可思議地咆哮著。
  「我在多管閒事。」他承認:「我也不管那個倒霉人與孟家有沒有關係,只是,你們不會以為我只會等別人來殺我,只知反抗而不懂得什麼叫反擊吧?」他的笑容充滿森冷氣息,也緩緩說著:「我不會讓他們賺到一百萬,不會讓他們日後再有賺錢的機會。」
  沒有人嘗試再勸他,屋內其它三人皆吞了口口水,不置一辭。看著耿雄謙把玩烏亮的手槍,深沉黑眸中散發炙傷人的無情光芒,冷冷的氣息更添小屋內的寒意。
  李秋雉別開了眼,顫抖的雙手點燃一根煙,深吸了幾口之後,兀自歎息——
  那樣的氣勢注定了日後必然會是一方梟雄、統御黑道的龍頭,然而,站在他身邊的人永遠不是她,她只被允許立於朋友的尺度上接近他。
  會是怎麼樣的女人有資格伴他一生呢?她懷疑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女子存在。
  他——根本不要任何人,不是嗎?
          ☆          ☆          ☆
  情況不對勁!
  孟宇堂俊美的面孔冷凝了起來。該死!他的警覺來得太晚,跟在他身後那輛轎車從他出酒店後就一直跟著他了,然而他卻因太專注想公事而忘了防範。此時車子駛下了空無一人的地下停車場,就算他奮力一搏,亦不能取得多少勝算。
  他依然開著車子沒有停下來,然而前方打斜裡衝出來的轎車迫使他不得不急踩煞車。
  「砰!」
  子彈打破了他車前的玻璃,他警覺地低下身子,抓住公文包,尋找機會衝出重圍。
  八個大漢由前後兩輛車子中出來,將他包圍成甕中鱉,第二顆子彈再度射了進來。也許不想讓他太輕易死去,那子彈根本沒有準頭。
  「老大,有沒有射中?」張阿三流著冷汗與熱汗問著身邊的陳大成。
  「媽的!子彈很貴你知不知道?!」陳大成給了手下一拳,叫吼:「別再射了,我開槍就可以了。」
  正要瞄準,一顆石子打中他手背,劇疼的反應令他扣下扳機,砰地一聲正好打穿了站在他右手邊的大蛇頭肩膀,慘叫聲如鬼哭神號,終止於疼昏之時。
  「是誰?給我出來!」陳大成驚死且憤怒地看著四周。
  耿雄謙潛到車邊,打開車門不由分說扯下了孟宇堂,迅速滾到另一邊的車縫中。
  「在那裡!是那個姓耿的小子!」李阿四尖叫。
  「找死!老子就送你們一同去見閻王!」陳大成率先追了過去。
  「你是誰?」孟宇堂抓住耿雄謙的袖子,為他的年紀嚇了一跳,也為他深沉的眼神心驚不已。這個少年竟這般——奇特!而且,救了他!
  「躲遠一點!」
  耿雄謙抽出手槍,將身後的男子推向更裡端後,很快地往那群奔來的人射去一槍。
  「哇!我中槍了!那小鬼有槍!我中槍了!」老毛抱著腹部哭天搶地,而他的中彈令剩餘的六個人立即散開找掩蔽。
  「那小子哪來的槍?!」陳大成失去方寸地大吼。
  「我們不知道——」手下們也嚇個半死。
  「他媽的!老子跟你拼了!」
  陳大成衝了出來,以他僅有的子彈掃射向耿雄謙躲的車縫。
  「砰!」又一發子彈射出,打掉了陳大成的槍,子彈穿過他手掌,令他跌了一大跤,接下來一記重踢讓他失去意識。
  「老大!」剩餘幫兵見狀吼了出來。
  耿雄謙向他們走去,也收起了槍。他只拿槍對付有槍的人,對方手上沒武器,他也會回以赤手空拳。
  「他沒子彈了!我們上!」其名一名混混壯起膽,糾眾一同打上去。
  同時面對四、五個混混是太吃力了點,但當他挨了一拳,回報的定是雙倍!
  孟宇堂掄起拳頭也加入其中:
  「好了!小兄弟,把他們交給警方,我會教他們一輩子沒法出來!」
  耿雄謙重拳打昏最後一個,冷道:
  「你還不滾。」
  「嘿!你——」孟宇堂有點傻眼,連忙掏出名片,一手抓住他道:「我叫孟宇堂,是孟氏企業裡的主管,我欠你一分人情,我們孟家向來……」
  碩大的拳頭喂向他脆弱的胃,打得他幾乎要將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自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這小子……好狠……
  他無力地靠坐在一輛車的車蓋上,摀著胃喘氣。
  「救你只是因為巧合。」耿雄謙沒有回頭,往停車場的出口走去。
  孟家人向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所以孟宇堂仍不打算放過這個酷得半死的小伙子,正想追上,眼角餘光卻撇見原本昏迷的那個陳大成不知何時已回復神智,悄悄拾起掉落一旁的手槍,眼中流露的陰狠令人警覺。
  孟宇堂向陳大成奔了過去,出聲大吼:
  「快躲開!小伙子!」
  子彈在巨響下激射而去,孟宇堂只來得及揍昏陳大成,卻無力阻止已發射的子彈!
  耿雄謙算機警了,然而他的閃躲依然快不過子彈,避過了致命的心臟地帶,灼燙的劇疼由左肩導向全身,他踉蹌地扶住一根石柱。
  「沒事吧?小伙子?」孟宇堂先拿出行動電話報警,完畢後才奔過來扶住他。
  耿雄謙扯出笑容,淡道:
  「沒事。終於知道被子彈打中是什麼滋味。」他伸手推開他。沒有傷及要害,他還挺得住。
  「喂!警察馬上就來,我也叫了救護車,你別動,否則血會流更多。」
  耿雄謙手揮開他手:
  「多事。」
  入口處傳來機車咆哮聲,幾輛重型機車飛馳而來,領頭的是風神高中的左輔右弼。
  「老大!你沒事吧?我們晚來一步了嗎?」王正威停下,瞪著老大的傷口。
  耿雄謙擰著眉:
  「不是叫你們別來嗎?」
  「老大……」眾人全不敢應聲。
  他低咒了幾聲,跨上王正威的機車後座,下令道:
  「快走,條子馬上會到。」
  「等一等!」孟宇堂硬是抓住耿雄謙的右手:「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要不是大量失血令他沒法凝聚力氣,要不他一定會一腳踹開這煩人的「老人」,看來不過二十八、九歲,卻不可思議地婆媽!
  他嫌惡地甩開他手,粗魯回道:
  「耿雄謙,後會無期。」
  隨著警車鳴笛聲愈來愈近,十來輛重型機車也瞬間由出口離開,轉眼間人杳聲渺。
  後會無期?那可難了。
  孟宇堂微微笑著,以「孟氏集團」的勢力,要報恩還怕找不到人嗎?當然不可能。
  這個小伙子不簡單。
          ☆          ☆          ☆
  近來她的心神總不安寧,為什麼會煩悶得坐立不安呢?與耿雄謙的情感,並不會因為多日不見而稍減,何況他們向來是許多許久才見一次面的。她沒有情感不定的危機,因為他親口說過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只是這些天的不安定感,是來自哪裡?
  年關將近,沿街、沿路的商號都佈置得喜氣洋洋,等著迎接中國人最重視的農曆年。細數了日子,已有半個月沒見過他了。他沒有來找她,她便不會輕易上門見他,怕他不方便,也怕他沒空;她只能滿足於他許多事件辦完後的空檔,稍解思念之情。
  對於陸湛,是疏遠了,但他堅持著要送她上下學,唯一改變的是她無法再讓他接近,不敢與他單獨相處,也談不上什麼貼心的話了。父母對於她的彆扭很不諒解,可是她怕他,一直怕他,如今她更怕單獨在一起時他也許再有不軌……她就是怕。
  她的神情一定傷了陸湛。千百次的關愛,彌補不了一次狀況外的粗暴,尤其在她心中有人的情況下,她對他早已退避三舍。這對他不公平,而且他的自責、懊悔必定日日鞭打他的良心,除非得到她的原諒,否則他不會放過自己。
  不是她不能原諒他,只是不能克服恐懼。
  期末考快到了,壓力逼得人無法恣意欣賞喜氣的市容,只能被沉重的書包壓垮了肩,上課、回家,反反覆覆做著唯一的工作——看書。
  「要喝一杯熱可可嗎?」陸湛走來她身側問著。近來的他,已沒有以前意氣風發的模樣,沉靜少言得讓人議論紛紛。
  她下意識地往側邊退了一小步,小聲拒絕:
  「我不要喝。」
  「我們必須談一談。」他伸手抓過她手臂,心中有氣、有惱,但在看到她嚇白的粉顏時,只得頹然地放開她,讓她返到陌生距離之外。
  「我要回家。」她別開臉看往他們所住的那一幢華廈,語氣中有乞求與害怕。
  「聽著!」他擋在她面前:「我為那一夜道歉,你不必為了怕我、為了證明你不愛我而說謊。事實上一個月以來你與那個垃圾根本沒有往來,那一回你坐他機車回家應該只是意外,除了那一次,你們都不再有過交集,我查過了,唯一的可能是你在暗戀一個偶像,以為那就是戀愛。我發誓,除非我們結婚,否則我不會侵犯你,這個誓言能令你對我的害怕少一點嗎?蔚湘,再這樣下去我會崩潰!我受不了你怕我!」
  她搖頭,不願說話。
  他又走近了她一步:
  「你該慶幸你只是單戀,沒有與他扯上,否則我會不惜代價殺了他。這一點讓我放過那個垃圾,他至少明白你不是他碰得起的。」
  「你不要罵他垃圾,他才不是。」她沉聲反駁,面孔因生氣而泛紅。
  「他是!」陸湛心火冒起:「我不允許你為別的男人說話!」
  她咬著唇,不讓淚水湧上,依然說著:
  「你好過分,我不要與你說話!」
  這樣的話算是她生平說出口最嚴厲的譴責了。
  「你不許再單戀他!」
  只要涉及異性,陸湛對她的佔有慾就強過一切,而保護欲更是氾濫難止,伸出雙臂抓住她肩低叫:
  「你太過單純、太過天真,絕對會被那傢伙生吞活剝。上回讓他載走,結果你給他吻了你的唇、你的頸,你不懂拒絕,又滿腦子幻想,下回又見到他,是不是失身也沒關係?他這種人渣要玩弄你太簡單不過了,你為什麼硬是要走出孕育你、保護你的溫室,然後不知天高地厚地讓狂風暴雨摧折去你的生命?你是溫室的百合,不是野地的雜草,你沒有冒險的命!」
  「你亂講!放開我!不要碰我!」她掙扎著,臉孔逐漸泛白。他的手勁令她回想起那一天,她不要他碰她,不要!
  一記強拳揍上了陸湛一時沒防備的俊臉,讓他退後了好幾步,跌倒在地,而原本被他抓住的葉蔚湘並沒有與他一同跌倒,她被摟入了一具熟悉的懷中。
  「啊……你……」她眨了眨眼,又快流下淚。
  「別哭。」耿雄謙伸手輕點了下她鼻尖。
  「你又受傷了!」她指著他包著厚紗布的左肩與吊高的左手臂。
  耿雄謙沒有回答她,眼光越過她頭頂,直視著那個燃著怒焰的男子。
  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即使是此刻也無妨。
  陸湛不敢相信他的眼。不熟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親暱的神態?他的蔚湘打小就不習慣與人接近,然而此刻依在那傢伙的懷中竟然再自然也不過了,像是那傢伙的胸膛是生來給她依靠一般。不!不能是這樣!也不會是這樣!他查過了,他們沒有機會在一起,根本沒有!
  「蔚湘,過來!」他伸手叫著。
  葉蔚湘搖頭,更偎緊耿雄謙。
  「她是我的人——」耿雄謙將懷中人兒拉到身後,冷冷地看他:「不再是你的洋娃娃。」
  陸湛眼中的森冷不下於他,恨意迸發成狂潮:
  「耿雄謙,我調查過你,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兒!如果你是個男人,就該先打好天下,再來追求她。現在你甚至無法提供她平安的日子,更別說物質上的溫飽了,我不知道你憑什麼以為你可以來搶走我的女人?!六年前我已決定照顧她,等她長大娶她,所以我規劃好了未來,也擁有充分的財富讓她一輩子不必愁;你呢?你不過看她長得美,想玩弄她而已!你有我的用心嗎?你比我更瞭解她嗎?」
  「我沒有。」耿雄謙承認:「但你同時也觸不到她的心,甚至無法令她快樂。
  當你以為她獻身於我時,反應是怎樣我很清楚,你忘了她是你要疼愛的人,只想傷害她、只想佔有她,讓她冒著大雨哭著奔到我那邊去。陸湛,你沒有你想像中地愛她,你只是以你自己的喜好去對她,要她乖乖順著你,依你的安排過日子而已。如果這叫為她好,那麼為什麼她老是不快樂?」
  這個小太保幾乎斗倒了向來雄辯的他,打中了他強韌的心中最軟弱的一角。該死,他不會輸!
  「就是這些甜言蜜語哄得蔚湘團團轉是嗎?誹謗我的所作所為,曲解我的用心,全然抹煞我的努力,讓你不費吹灰之力令她傾心!耿雄謙,我不得不承認風神那種人渣學校到底也有厲害的人物,不過你仍然要不起蔚湘,而且今天我也不會讓你走著離開。」他丟開書包,撩起衣袖;敢來與他搶女人,他一律不會放過!
  「陸湛,你不可以!他受傷了!」葉蔚湘大驚失色,忙要阻止。
  但耿雄謙抓她到一邊:
  「乖乖的,別動。早晚都得和他打上一架,不敢看就閉上眼,不然回家去也可以。」他指著公園後方他們所住的華廈。
  「雄謙,我不要你們打架。」她快哭了。
  「即使我輸了,他也不能得到你。」他輕吻她一下,將左手的繃帶拿掉;至於左肩未癒的槍傷——反正也拆線了,即使又裂開也沒關係。
  他對她的輕吻惹怒了陸湛,他衝過來怒叫:
  「不許碰她!」
  狠猛的一拳打得耿雄謙唇角帶血,但生性的快速反應讓陸湛也立即得到一拳。
  陸湛學的是正統武道,但耿雄謙靠的是實戰所磨出來的打架應對,每一次出拳皆快、狠、準,絕不給對方喘息的空間,也沒有好看的花招。
  「那是我要說的話,從今以後,不許你再碰她。」耿雄謙又揮過去一拳。
  打鬥的情況一時難分勝負,耿雄謙身上有傷,然而陸湛並未因此而專攻他的傷處;他下手不留情,但絕不趁人之危,也不會因他有傷而放過他。
  為什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渣反而得到蔚湘的心?這人甚至是不修邊幅的,但……蔚湘愛他、蔚湘只為他流淚……
  而他——什麼也不是!
  他什麼都有,卻什麼也不是!
  一記抬腳將耿雄謙踹撞到圍牆上,將他原有的傷口撞出血跡。陸湛又衝了過去,來不及出拳,胃部便傳來劇疼,倒在地面上狠狠瞪著他。
  耿雄謙踉蹌地走了幾步,陸湛也站了起來,相同的鼻青臉腫,也相同地欲置對方於死地今天勢必得有一個人倒下!
  兩人同時又掄起拳頭,即將往對方身上招呼去葉蔚湘再也忍不住跑到他們之間:
  「不要再打了!夠了!我不要看到你們打架!」
  「蔚湘,走開!」耿雄謙拉住她手;沒有人敢在他打架時介入,連她也不行!
  「不許對她大小聲!」陸湛將她格開,迎面打中耿雄謙的臉。
  兩人又陷入混戰中——
  生平不懂得什麼叫憤怒,可是此刻心中洶湧翻騰的委屈與怒意大抵與憤怒相去不遠了!她不要看他們打架了,她決定回家。
  將書包抱在身前,她準備穿過大馬路往公園那邊走去——
  不受歡迎的淚水溢滿了頰,她一邊拭,一邊走,不願回頭看那兩個莫名其妙互門的男人。男人為什麼都要這樣?放她蠢蠢地站在一邊擔心,比那些電視肥皂劇的劇情更可笑!
  低頭哭泣的她沒有察覺到一輛貨櫃車正迎著她的面駛過來,她正走在馬路的中間而不自覺,尖銳的喇叭聲喧囂不已地示警——
  「蔚湘,快走開!」
  打鬥中的兩個男人同時住手,驚恐地大吼,身下也沒有停,沒命地衝了過去。
  而她甚至還沒察覺發生了什麼事,在一陣暈眩中,兩具男體一前一後撲上她,滾落到馬路邊的草地上,直滾了好幾圈才止住身形。
  抱住她的是耿雄謙,而陸湛則是由身後摟住她與耿雄謙;她安然無恙,他們則傷痕纍纍,全身充滿擦傷與碎石草屑。
  她哽咽著:
  「對不起……」
  陸湛悄悄鬆了手,但沒有人發現,了然與絕望徹底襲上他心頭。
  即使是千鈞一髮的時刻,她的意識仍是向著耿雄謙,不是他。蔚湘真真確確不再是他的人兒了。
  那傢伙……正緊摟著他心愛的女人,手指抖得劇烈,幾乎瞞不住他在害怕的事實。他也愛著蔚湘,與他相同深愛著同一位美麗女子。在這一點上,算那小子有點可取,有一點點配得上她了……但他呢?
  低頭看著自己亦是顫抖的雙手,他只能抹上面孔,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與絕望,蹣跚直起身軀,獨自先走回家。
  他心愛的人兒,如今已不再是他的洋娃娃了,自是不能再由著他自命天神地支使她生活與喜樂。他早已沒了資格,不退場,又如何?
  蔚湘永遠不會愛他。
  永——遠——都——不——會!
  啐出嘴巴內的血絲,卻見地面上有血、有水……
  下雨了嗎?為什麼他臉上儘是濕意?
  一滴一滴又一滴,直到他拔足狂奔了起來,破碎的水珠飄散在淒淒北風中,終於咆哮出他的傷痛。
  她已不再是他的!
  蔚湘——
          ☆          ☆          ☆
  回到耿雄謙的小套房,為他的傷囗上藥,才發現他肩膀上的傷囗不尋常。
  葉蔚湘盯著被穿透的肩膀,屏息地問:
  「這是什麼?」
  「槍傷。」他沒有隱瞞。
  她柳眉深鎖,卻只能沉默以對。他討厭嘮叨,更厭惡事後無濟於事的怨言,即使他重視的她,也不能仗恃這一點而妄自踰越;何況她向來少言,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憂心的感受留給自己獨嘗便可。
  「你該回去了。」他並不想留她太久,以免她對家人無法交代。要不是折服在她淚水下,他根本不會允許她陪他回家。
  「我幫你包好傷就會走。」
  他抬頭看天花板,乏善可陳的小屋內,是他僅有的一切,簡直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有,比起那個陸湛,他確實貧乏得可悲。那傢伙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並且日後必會獨自創造出更多財富,也難怪傲成那樣,認為除了他之外,沒人配得起蔚湘。
  眼前現下,他什麼也提供——那傢伙說的該死的對了,而這也令他深思。
  腦中翻轉過數回,其實早已有定論。今日前去找她,就是為了告知他即將北上的事,卻被一場打鬥打斷了他原本的目的。
  由於他打垮了巨鑼幫,令其它道上的人注意到他,有人要吸收他入組織,有人想試他身手,更有人想要他好看。他並不想涉入中部的派系太多,因為這裡永遠不會是他的舞台,而且,他更不會是任何人的手下。
  依附幫派發跡,只須五年就可以成為一個大哥,倘若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如果沒有死在鬥毆中,大約也要三十年後才有一片天——這是兩年前孟觀濤給他的評估,但孟觀濤的笑容奇詭,似乎這麼說的目的就是要惹得他去推翻這個見解。
  不錯,他不打算用三十年的血汗去建立王國。十年,只要十年他就要成為王者,但十年間的種種事跡,並不適合她來參與,至少現在不行;他預算五年後可以給她基本的安定生活。
  柔軟的小手輕撫他臉上的傷處,正在塗抹著藥,生怕令他感到疼痛似的,一點力道也不敢用。
  他伸手蓋住她手背,一同在臉上滑動。
  「蔚湘,你要等我。」
  她看著他,等他說明。
  「你還太小,必須升學;我則必須達到某一種程度,可以保護你之時,才能一同生活,絕不會讓你跟著我涉險,因為你過不來那種生活,我也不允許。你等我,到時我會向全世界的人宣告你是我的人。」
  她點頭。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她反對的餘地,只要他不會丟開她,她全同意。
  「我會等你。」反正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不必天天膩在一起,然而感情卻深刻如一。
  何況他還有半年才畢業,之後會有怎樣的變遷她不敢輕易去臆想,只能滿足於他們還有半年單純的日子可以過。也許他畢業後便馬上投入黑道之中與人打打殺殺,但她依然只能鴕鳥地不讓自己想太多,因為她承受不起。
  日後的生活也許不盡然是悲觀的,不是嗎?再過個幾年,當他過膩了拚殺纏鬥的日子,更長大一些,面對了現實社會,他也許會逐漸回頭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不會一心跑黑道,想當那種世界中的人。
  人總會長大的,不是嗎?當他們都完成學業,成熟得足以獨立時,就可以攜手共度一生這是她的幻想,平凡而紮實的生活,每一天都有他的懷抱與笑臉。她不會左右他的行事方式,卻無法制止自己往美好的一面去期待。
  耿雄謙倏地摟緊她,低喃不已:
  「你一定要等我!」
  「我會的,我會等你。」她柔柔地一再響應。
  他閉上眼,不願告知更多,包括他即將北上、不告而別,以及未來的數年內徹底地斷去音訊!
  他承擔不起弱點曝光的後果,他絕不會讓對手有機會拿他心愛的女人威脅他。
  因此他只能不告而別,完全由她生命中撤離。
  她會等他!而且——更會恨他!這個苦果他從現在開始承擔。
  五年!如果他沒死,就可以擁她入懷。倘若這是老天願意給他唯一善待的話!

6


  與陸湛的疏遠,終於令父母開始有了微辭,並且成了她不可饒恕的罪狀。
  哪有看不出來的呢,雖然每天依然殷懃地接送上下學,但親暱熱絡的姿態已不復見,陸湛更不再動不動上葉家談天說地,維持在一定距離之外,有禮且客氣。
  一定是蔚湘不好。葉繼儒下意識便這麼認定,而他生平最痛恨得了人好處卻不懂回報的人,對女兒的訓話一向嚴苛,近日來更是。
  幸而葉繼儒並不知曉耿雄謙的事,否則她回到家的時間會更難挨。這得感謝陸湛,他並未因為不贊同耿雄謙而使盡任何手段去破壞,否則只要告訴了葉氏夫婦,還怕拆散不了他們嗎?他可以這麼做,但他決計捨不得葉蔚湘受委屈,尤其委屈來自她生來便懼怕的父親。
  又快放學了。葉蔚湘對自己歎息著。
  今天早上六點起床後,又被叫到書房聽了半小時訓才被允許吃飯上學。父親多麼欣賞陸湛啊,幾乎已肯定要他當女婿了,因此命令她不許拿喬,不許不知好歹、任性而為,陸湛會看上她——平凡無奇的她,就該好好把握。
  依然沒有回嘴的膽子,她只能沉默以對。總有一天必須承受父親的怒火,因為耿雄謙終要出現在她父母面前,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有這種認知並不代表她可以克服害怕,誰叫她想忠於自己的感情呢?
  四點半放學鐘一打響,同學們早已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她待人走完大半後,才緩緩收拾書包。
  「蔚湘,要等我嗎?」陸湛走過來問著,臉上、身上依然有上回打架後未褪去的青紫,惹得同學們議論紛紛。
  她看了他一眼:
  「我先回去。」
  他靠坐在她前方的桌面上,不解地問:
  「上次過後,你們並沒有再見?」
  她點頭。
  「為什麼?」
  「一直是這樣的。」
  「他並不珍惜你。」他聲音冷了些許。
  她看著他,停下收拾的工作:
  「他不想帶給我麻煩,而且彼此喜歡不見得要天天守在一起不可。」
  「也許他根本就是不在意你!」陸湛握緊拳頭,忍住觸碰她的慾望。
  她已將他推向陌生人的距離,由不得他再吻她、碰她!他一直不明白蔚湘與那傢伙情感的進行狀況,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相處,又哪來堆積濃烈的情感?
  而且據他一早得到的消息推測,根本看不出來那傢伙有把她放在心上。
  如果有,那麼蔚湘不會不知道耿雄謙將在今晚北上的事實,也不會鎮定得這般,因她根本不曉得他的近況。
  有哪一對戀人可以這般親密,卻又疏離得互不知曉近況呢?那天打架時,他看到耿雄謙無偽的情感流露,但今日,他又不確定了。
  其實情況反而對他有利。那傢伙不告而別,依他預料,短時間內不會北南奔走,一旦長期失去音訊,他還有趁虛而入的機會,所以他從未打算告知她關於耿雄謙的種種消息。既然那小子都不多說了,他何須多舌?不難推想到耿雄謙的顧忌,他的世界太血腥、太黑暗,種種事情都告知了她,只會嚇壞她,更會令她以淚洗臉,慘白了面孔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
  但,該死的!如果耿雄謙真正關心她、在意她,就不該硬要往血腥的路上闖去,然後只會隱瞞她,不讓她介入他的生活之中。如果他有幸得到蔚湘的心,就該為了她修正自己的步伐,不做種種令她傷心的事了。
  那傢伙不值得愛,但他雙手呵疼了五、六年的公主卻獨獨傾心於他一人。
  哈!趁虛而入?五、六年的關照都動不了她心分毫,如今又哪來趁虛而入可言?
  只是,不甘心呀!
  為什麼他得不到佳人芳心,區區一名莽漢卻不費吹灰之力地便得到?再用一百年的時間去想,他也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吧!
  葉蔚湘不願聽到他更多的批評,輕道:
  「我要回去了,你也該去主持會議了。再見。」
  當她走到門口時,他叫住她:
  「如果——他不要你了,你會如何?」
  她沒回頭,細瘦的肩膀輕顫了會,才道:
  「那……我就沒有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了。」
  「不許你為這種事尋短!」他驚恐地吼了出來。
  她轉過頭,笑得哀愁:
  「我不會尋短,頂多像以前那樣,不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自己不是一尊洋娃娃罷了。每天庸庸碌碌,一無是處。」
  以前的她,竟是這般不快樂嗎?!陸湛聲音啞了起來,難掩心痛與悸動:
  「那就是你愛上他的原因嗎?我的關心只是你的負擔、我的保護成了你的枷鎖、為你安排的一切令你覺得自己是傀儡?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你投入他懷抱的理由,而我們這些關愛你的人全成了迫害你心智的兇手,是嗎?」
  這是個傷人的事實,也是她多年來一直沉默且自責的原因。她覺得窒息,想改變一切,卻又壓抑在所有人一心為她好的關愛之中,不敢言語,只有迷失,任真實的自己消失,隨他人擺佈。原以為會一輩子不掙扎地過下去,但耿雄謙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也勢必讓她傷了所有人的心。
  忠於自己,又不敢傷了他人,所以她沉默,什麼也不說。然而總有面對事實的一天,她首先就得給陸湛一個交代,不能讓他敗得不明不白。而且,他說對了。
  「陸湛,很抱歉傷害了你,但,那是事實。耿雄謙種種條件都比不上你,可是他令我心動,可以安心地依賴著他,什麼話都可以放心地對他說。他是這世界上我唯一不會害怕的人,即使他可能是世人眼中的壞蛋。」她語氣中充滿歉疚,但堅定於耿雄謙的心永不改變。在走出教室前,她微一躬身:「感謝你六年來的照顧。陸湛,我喜歡你,卻始終無法愛上你,這是我對你的虧欠,真的很抱歉。」
  他走近她,嚴肅地問:
  「如果那小子不要你,你會允許我照顧你嗎?」
  「不,你值得更好的。而,倘若他不要我,那只能說是我的報應。」
  這次,她沒有再留下來與他更深入地談,該說的,全說盡了,即使再來更多假設性的問題,也容不得她操控全局。她只是靜靜地、順從地任老天去安排;真心地,滿足地去愛她的心上人。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是她可以掌握的呀!
  她一向不是出色的人,沒有太好的才情、沒有太強烈的企圖心、沒有出色的性格智能,她——只是一個小小不起眼的葉蔚湘呀!
  在她快走出校門,身後傳來跑步聲以及陸湛的叫喊。她訝然回頭;未曾見過陸湛有不從容的時候呀!
  「陸湛?」
  陸湛站定在她身前,喘了好幾囗,深深看著她柔美的容顏好一會,終於決定告訴她:
  「昨天耿雄謙被退學了,而且聽說他打算今天北上,準備在北部打天下,我想「他不曾對你說過。」
  她震驚地搖頭,退了好幾步,喃喃道:
  「我不相信……他……他要離開中部,今天就要走了?!老天……他不是這個意思!」他要她等他……原來他是要上北部,而且不知何時再回來,所以才要她等!
  她的等待不在於成長,而是他在黑道奮鬥。
  「他要我等……丟下我一個人在中部等….」她口氣不穩,眼淚在搖頭中甩落。
  她混亂的心思無力釐清,只能無意識地奔跑。不!她要問他,要當面問他為什麼,她不要在這種情形下等他,她不要等到他當了一名大哥後再回來找她!如果她等到的只是他的死訊呢?如果她等不到他呢?那她的思念將如何寄托?她不要坐享其成、不要他單獨出生入死、不要他有成就後再回來找她!他怎能要她這樣子去等?!
  「蔚湘,你冷靜一些!」陸湛被她狂亂的神情嚇壞了,追上去兩、三大步抓住她。
  「陸湛,我要找他,我要去他公寓找他!」她哭得幾乎站不住。
  陸湛點頭:
  「我帶你去。」
  如果他還在的話,但這幾乎是奢想。
  招來一輛出租車,他們往耿雄謙的公寓而去。
          ☆          ☆          ☆
  「陸湛,蔚湘怎麼了?」葉夫人打開大門,看到向來沉默乖巧的女兒居然淚流不止,雙眼無神,驚得聲音也大了起來,引得葉繼儒與兒子們皆走了過來。
  陸湛輕道:
  「沒事,我先扶她回房間,等會再說。」
  「不行!這成何體統!她應該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在外人面前不該放縱自己。蔚湘,你自己說,為什麼會這樣P」葉繼儒隱住關心,只能指責她不知克制。
  「他走了……」她失神地說著,推開陸湛的手,遊魂似的朝房間走去。
  「誰走了?怎麼回事呀?」葉夫人更迷糊了。
  「原來那一天的對話就是他在告別……」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他要她等!可是明知道他走上了哪種路子,她如何平心靜氣去等?等他殺出一條血路、建好一座城池再來找她?如果他有不測了呢?她甚至無法陪他承受!
  她知道自己沒用,但沒料到他連讓她陪在一旁的機會都不給。她依然只是個包袱嗎?
  他公寓的房東鬆了一口氣,送走了一名太保,此刻正吆喝著工人重新粉刷要去煞氣。
  走了、走了,人去樓空,什麼也沒留下,也帶走了她的心,任她失魂落魄,還有什麼值得她在意了呢?他為什麼不親自告訴她?她已經努力改掉愛流淚的毛病了呀!他怕看淚水,她可以堅強忍住的….心好痛……代表她還活著對吧?
  「蔚湘!站住!」葉繼儒驚怒地看著不再順從的女兒,忍不住又吼了出來,也終於喝住她的步伐。
  她看向父親,怎麼也止不住的淚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不想傷父母的心,但她真的忍不住,而且心口又那麼地痛——他……不告而別了呀!
  「陸湛,你倒是說說,她中了什麼邪,她這麼失常到底是為什麼?」葉繼儒竟無法在那張淒楚的面孔上施加過多嚴苛的質問,只好問站在門口沉默的陸湛。
  陸湛不語,深深望著她的淚眼許久,不知從何說起,確實也不是他有資格多言的,只道:
  「好好讓她休息,過兩天再說吧,如果蔚湘願意說的話。我回去了。」
  沒有他置喙的餘地,又何必硬要留在舞台上死撐著不退場呢?他不是主角,一直都不是。
  他走了。葉家人沉重地互視了會,轉要問另一個當事人;情況益加令人不解,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蔚湘——」葉夫人走了過去,為女兒的淚心疼,伸出了手,才發現她已有十來年不曾摟抱過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兒了,一時竟有椎心的生疏,所以沒碰到她。
  葉蔚湘努力拭著淚,背貼著她房間的門板。
  「不是陸湛。」
  「沒有與陸湛吵架是嗎?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克己心急地追問。
  她咬住唇,不看向任何人:
  「我愛上了一個人,但是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懂什麼愛?!你別給我胡來,除了讀書之外,你給我安心跟著陸湛!我葉繼儒沒有朝三暮四、不守婦道的女兒,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爸——」葉蔚湘的兩位兄長一同叫了出來。
  葉蔚湘哽咽了下,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指責與關心,閃身入房內,鎖上了門,摀住雙耳,不聽不說,紊亂的心只求麻痺之後無感地解脫。
  他要她等他,可是她沒有法子在天天猜疑他或許遭不測的心緒中去等。她寧願選擇死去,也不要在精神折磨中去苦守一分諾言。在他眼中,她真的那麼累贅嗎?
  多麼沒用的葉蔚湘呀,甚至連努力也不能夠——
  努力……人海茫茫,她上哪兒去努力呢?他要北上,是台北?基隆?還是桃園?沒他的線索,光是一個台中市就夠她找一輩子了,而且唯一能找的地方也去過了,人去樓空是唯一得到的答案,她還能如何?
  一抹希望的色彩突然打入腦海中,如果他還沒出發呢?也許他會在交代完事情後才北上,他還有一票手下要道別呀!他那個人不是向來在夜間行動的嗎?也許她可以在車站遇到他!
  但他會怎麼北上呢?搭飛機?坐汽車?搭火車?還是讓相識的朋友載他前往?
  無論如何,她都得睹一把,儘管押中的機會微乎其微,但她總該為自己爭取一些東西吧!也許老天肯幫忙、也許他們命定了要相守,那麼就會有許多巧合發生,讓她得以找到他,與他見面只是,見面之後呢?再一次互道珍重再見嗎?
  她軟而無力地滑坐在地毯上,視而不見地盯著丟在地上的書包,漸漸理出思緒,答案只有一個她不要等待,她要與他在一起!
  給自己一次機會,讓忠於自己的心任性上一回吧!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只要想到不能再見,胸口幾乎被碾成碎片般的擰疼難止,這分疼痛令她更堅定了自己要做的!
  她跳了起來,開始收拾簡便的行李,也寫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她好自私、好不孝,可是在渺茫的機率中,她博上這一注已不容她回頭。如果她在火車站挨到天明,依然沒見到他時,她會回來,然後活著,然後——
  過完她乏善可陳的下半生。
  她只想為自己努力一次,老天呀!給她一次機會吧!
  急忙抹去又湧上的淚水,她走入浴室中,想洗去滿身的疲累與不安,為自己今夜的冒險起了第一步。
  為著百分之一的希望,誠心地祈求了起來。
          ☆          ☆          ☆
  凌晨一點,台中火車站不復見白天的人潮洶湧,零星的乘客來來去去,使得燈火通明的月台蕭索了起來。再過七、八天就是過年了,今夜的冷清,應是今年年末最後一副景象吧!再過個幾天,火車站會天天爆滿,如潮水般湧來返鄉的人潮,那時哪還有白天、黑夜之分,車站沒給人群踏垮就屬萬幸了。
  「為什麼不過完年再走?」李秋雉遞給他一根煙。
  他接過。
  一邊的趙明德替他點火,也道:
  「老大,你上台北要住的地方連張床也沒有,真的不打算等我叫人打理好再去住嗎?」
  「不了,已經麻煩你很多。」他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氣。
  上了台北暫住的地方是趙明德他們家多年不用的老屋舍,一直用來當倉庫囤積舊物的,反正他向來不重視物質上的東西,有地方棲身已足夠。
  硬跟著來送行的,都是他忠心的一票兄弟,要不是他阻止他們跟著休學,這些傢伙早熱血沸騰得要和他一同上台北去打天下了。送行宴從一大早鬧到現在,他說好說歹才打發掉一半以上的手下,現在只剩十來位。
  「謙哥,過完年後,我上台北找你。」李秋雉央求著。
  「對呀,有雉大姊跟著更好,大哥就無後顧之憂了。」王正威笑著拍手。雖然他們兩人一直沒有太明顯的進展,但他們這些手下早把他們當成一對了;至少他們大哥從沒讓女孩子混入他們這一群之中,李秋雉的特例早已被大家認定了。
  耿雄謙瞪了嘻笑的人一眼,直到他們閉嘴。
  「你們回去吧,火車快進站了。」
  「我們等你上火車再回去。」李秋雉堅持著,並且不死心又問:「可不可以去找你?」
  「不必了,有空我會回來。」他指示著:「明德、正威,風神高中交給你們去管理了。」
  「我們知道。」他倆同時回答。
  「快走吧,天氣冷。」他這次口氣不容遲疑。
  於是幾名手下先激活機車走了,剩下李秋雉與王正威、趙明德尚不願意太早告別。
  「我要進月台了,你們還不走?!」
  耿雄謙臉色開始變得不耐煩,但他的死忠手下腳卻生了根似的不肯動。
  他只能任他們去了,將手提袋甩在肩後:
  「不理你們了,再見。」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突兀地傳來,急促地跑向他們這一邊,撲向了毫無防備的耿雄謙背後。
  所有人皆愕然啞口無言!
  耿雄謙轉身,皺緊了眉頭,銳眼瞇了起來,有憤怒,還有更多的不敢置信。
  葉蔚湘蒼白著麗顏,只能緊緊抱住他,生怕一鬆手他會消失一般,杏眼更是眨也不敢眨。
  最先開口的是追過來的出租車司機,嚷叫道:
  「小姐,給錢呀!怎麼跑掉了咧?!」
  「哦,哦,對不起!」葉蔚湘忙著要掏錢,卻一時之間找不到錢包的放置處。
  「喏,五百夠不夠?」
  王正威塞了一張鈔票過去,很快打發掉司機,與其它兩人相同瞪著這突如其來的劇碼,生怕漏了重頭戲。
  其中,自是有人百味陳雜、難受不已,那人當然是一直對耿雄謙癡情不已的李秋雉。
  「你怎麼來了?!」
  耿雄謙面孔嚴厲得足以讓男人雙腿打顫,不敢直視。
  「你不告而別!」她控訴。
  「該死!我叫你等我的,那就是告別了!」他吼。
  「我不要等,我要和你走!」她將臉埋入他懷中,不敢面對他的怒氣,更不願放開他,心中也為老天垂憐而感恩不已。老天呀!她賭勝了!遇到他了!那麼她就沒有退卻的道理,她跟定他了!
  但耿雄謙根本當她瘋了,將她摟著朝外頭走去,一邊叫著:
  「明德,你陪她坐出租車回家,親自看她進家門。」
  「呃……老大……」趙明德還未從傻眼中回神。那個大美人……不就是展中的校花嗎?怎麼回事呀?
  葉蔚湘不肯走,抱住他低叫:
  「我不回去!我不要!」
  他不肯低下頭看她,怕在她乞求中心軟。他要是帶她走就是神智不清了,還不如掐死她比較快。
  「我不會帶你走。如果分手可以讓你死心,那我們就分手!」他幾乎在恐嚇她。
  「雄謙,你不要丟下我……我可以吃苫,我什麼都可以做的,你……你不要這樣……」
  想忍住的眼淚終究關不住源頭,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上,也燙入他心中。
  媽的!他在心中暗咒,就是忍不住心軟。
  「別又哭了!」他粗魯地用袖子抹她臉,太過用力,把她臉抹得又紅又痛。
  「讓我跟你走。」
  「你還小!我從不拐小孩子出走!」
  「讓我跟你走。」她聲音中怒意漸濃。
  「你聽不懂嗎?我不會帶你走!」
  「讓我跟你——」
  「媽的!」他暴喝:「我不要你了,成不成?滾回家去!」
  耿雄謙將她扯離自己的身軀,丟向王正威那邊。
  「押她回家,別讓她來煩我!」交代完後,他狠心轉過身,筆直往月台站走去。
  她坐在地上,嚶嚶哭泣了起來,旅行袋抱在身前,淚水淌入其中,不讓人看見他最討厭她哭的。
  她以為老天恩賜了她,但是,事實告訴她的是,她心愛的男人覺得她太累贅,終於決定放棄她。
  月台是最好的分離地,他宣告了不要她的事實。
  他不要她,不要她……
  她哭得心碎,幾乎沒法子呼吸,當然也就聽不到沉重而不捨的歎息聲,以及折回來的腳步聲,直到她被用力地提了起來,抱入熟悉的懷中,才淚眼迷濛地看到他無奈的面孔。他臉色很難看,但已添了抹不情願的屈服。
  耿雄謙咒了自己意志不堅數百遍,但仍制止不了自己的心,而這令他不悅至極,所以出口的話兇惡無比,與擦拭她淚水的輕柔手勁完全不對。
  「你得發誓不再哭泣,否則我會隨時把你休回台中。」
  她拚命點頭,想要飛快掩去曾大量流淚的事實。
  「而且你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我知道。」
  他用力摟住她,無法再恫嚇她什麼。這軟弱的小女人畢生沒什麼堅持,但偶爾來上一次,便不容他人改變她心意。怪只怪他永遠無法對她狠下心,不是嗎?
  李秋雉遞來一張車票,交入耿雄謙手中。不知何時她跑去買票,似乎料定他會帶她走,沒第二種作法似的。
  「火車快進站了。」她說著,故作堅強的眼中有著失落。敗在這樣美麗的女孩手中,也算光榮吧?
  「謝謝你。你們——你們都回去吧!」
  不肯離去的三個人終於走了,因為他們那個向來獨來獨往的老大,已不孤單了。他有了伴侶,旅途上哪還怕寂寞呢?自是不需要他們這些人當電燈泡殺風景了。
  火車進站,北上的夜車不見些許人跡。他摟著她上車,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開她,也沒多說什麼話。
  直到她因疲憊而漸漸沉睡,靠在他肩膀尋到舒適處入眠,他才低低在她耳邊道:
  「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我以命發誓。」
  即使未來的日子絕對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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