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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文藝》樓雨晴—冤冤相報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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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7 19:03:5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楔子
  江孟擎和言子蘋極度不合。

  這項鐵錚錚的事實,恐怕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只要有他們共同存在的空間總是煙硝味十足,這點恐怕全啟瑞高中上自校長、下至工友都知道。

  他們是怎麼結緣……不,更正確地說,他們是怎麼「結仇」的?關於這一點,眾說紛紜,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仇恨隨著日子的消逝,有愈演愈烈的跡象,關於這一點……這樣說吧,如果哪一天,他們失手殺了對方,也不會有任何人感到意外的。

  然而,命運絕對是全天下最賤的東西!愈是不想碰到的人,愈是會碰在一起,這點在他們身上充分得到印證,更不會有人反對。

  他們之間,就像一團打結的毛線球,找不到線頭,愈想解就愈纏成一團,厘不清的一筆亂帳。

  所有人,只求在畢業之前,啟瑞高中能夠不因命案而上報紙頭條。

  關於這一點……唉,這還有人質疑嗎?


  第一章

  一大清早,人家是鳥語花香、風和日麗,迎接一天的開始,而言子蘋家中卻是拳來腳去、乒乒乓乓揭開一天的序幕。

  「本大小姐肯煮給你吃,你沒感激涕零就已經很不應該了,還敢嫌?」

  「為一顆會讓人拉三天肚子的荷包蛋感激涕零?很抱歉,有點技術上的困難。」分明強人所難,相識近一輩子,他依然無法為她的廚藝昧著良知到如斯地步。

  「明明是你自己不曉得亂吃了什麼,別全賴到我頭上。」

  很好,居然死不認帳,無恥地推得一乾二淨,那他也不需要客氣了。

  「一盤味道像大便的食物,還需要懷疑嗎?」

  「既然味道像大便,有人強迫你吃嗎?」

  「因為我不想你毒死我女兒。」

  ……

  歎氣,再歎氣。

  言子蘋睜開眼,在鬧鐘響的前一分鐘按掉它。

  有她家這對寶貝父母在,鬧鐘簡直英雄無用武之地。

  拖著半睡半醒的腳步下床,她探出房門  「老爸、老媽,你們不要笑死人了好不好?」

  一個煮的東西味道像大便,一個願意吃味道與大便無異的食物,半斤八兩有什麼好吵的?

  都一把年紀了,他們不覺丟臉她還聽不下去咧。

  小時候,看他們不只吵,還會拳來腳去,她一度質疑,這麼標準的一對怨偶,當初幹麼要結婚?

  有一段時間,她真的覺得自己是生長在暴力家庭中。

  直到後來,慢慢懂事,才發現他們鬥嘴歸鬥嘴、打鬧歸打鬧,卻從不曾真正做出傷害對方的事。

  老媽受傷,老爸嘴裡毫不留情,但心裡比誰都著急心痛。

  老爸工作晚歸,老媽表面上閒閒看電視,其實是在為他等門、準備消夜。

  於是她明白,這只是他們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  相當詭異的方式。

  拜家庭教育所賜,她嘴上功夫也毫不遜色。

  外頭突兀地一陣靜默,以前她還會擔心出人命,衝出去查看,但現在  她只能說,限制級畫面看多了是會長針眼的。

  唉,沒見過這麼不像話的父母吧?

  用最俐落的動作刷完牙、洗好臉,她對著鏡子草草梳了兩下頭髮。

  她的外貌遺傳到母親,不特別美艷,也不會在第一眼吸引旁人的目光,和嬌美可人的萱萱站在一起,沒兩下就被比到天邊去了,難怪人家在年幼無知的一歲半就有護花使者一路疼惜至今,而她活到高齡十七歲,連初吻都還留著發霉。唉,人比人真會氣死人。

  甚至於,她曾經質疑過,她們家的老媽要美貌沒美貌、要氣質沒氣質,論身家,更不能讓男人少奮鬥三十年,她家俊帥出色、讓一群女人搶破頭的老爸,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私底下偷偷問過,老爸只是笑笑地摸了摸她的發。「等蘋蘋遇到懂得欣賞你的男人,就會懂了。」

  懂得欣賞她的男人?

  她掬了把水潑洗臉龐,看著水珠順頰滑落。

  說實在的,她真的算不上漂亮,了不起就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氣質,這樣,會有人喜歡嗎?

  「言子蘋,你在孵蛋啊!上學快遲到了啦!」石破天驚的一吼,轟得她彈跳起來,像個失控的火車頭四處亂撞。

  夭壽哦!快七點了!

  左手撈書包,右手拎外套,襪子穿到一半才發現左右腳不同色,又一路跳回房間換過,再衝出來。

  「啊,鑰匙!」跨出門的前一秒,又繞回來,拎了一串金屬物體往外飛奔。

  「等等、等等,你的早餐啦!」一份打包好的塑膠袋朝她臉上扔來。

  啊,完蛋!

  本想假裝「很不小心」地遺忘它,沒想到在劫難逃。

  認命地接住老娘的「愛心早餐」,火速奪門而出。在父母長期的拳腳訓練下,她身手可也敏捷得很。

  

  七點二十三分,安全抵達校門口。

  「教官早!」提著早餐的手朝教官揮了揮,同時一心二用地盤算著,從校門口到教室只要花五分鐘,她還有兩分鐘的時間可以蹲個廁所,早上出門太趕,現在膀胱快爆掉了。

  「早安,言子蘋!你早餐提那麼高,是想請教官吃嗎?教官也還沒吃早餐呢!」

  「啊?」順著教官的視線望過去,她趕緊垂下手,不僅垂下,還往身後藏。

  給教官吃?開什麼玩笑,那是謀殺罪耶!

  就算不死,也夠教官恨她到畢業了,她還想多過些快樂時光,沒打算讓她的美好人生毀在一份早餐上。

  「好了,好了,教官和你開玩笑的,不要那麼緊張,沒人會和你搶。」

  「呃……呵呵。」乾笑。

  總不能告訴教官,她是為了他的生命安全著想,而不是捨不得早餐吧?

  她總算相信,有些事情真的要靠天分,無關時間。要不然,就是她家老媽夠天兵,烤了那麼多年的吐司,還是沒能研究出不讓吐司在她手中焦掉的訣竅,真要說有什麼進步,也只是焦黑的程度不同。

  甚至到最後,她可以由當中的焦黑度,去判斷老媽的心情好壞。

  捧高塑膠袋仔細端詳……老媽是月事不順吧?還是老爸昨晚沒能滿足她?今天焦得比昨天還黑。

  老爸還真的是不遺餘力在惹毛老媽,但是她也知道,不管煮出什麼樣成果,老爸最後還是會吃光它。

  真不是她要說,老爸也夠無聊了,沒事拿自己的肚皮開玩笑。

  咚!冷不防撞到一堵硬牆。

  她悶哼一聲,揉了揉扁掉的鼻子,視線由扁掉的早餐往上移。

  「笨蛋!一大早癡呆什麼?」

  出口沒好話,她連想都不用想,在目光對上硬牆的主人前,話已自有意識地滾出喉嚨。「干你屁事!有多遠閃多遠去。」

  江孟擎聳聳肩,繞開路。

  走沒兩步,想起手上的早餐,她露出奸笑。「喂,姓江的。」

  「幹麼?」

  「你還沒吃早餐吧?這給你!」極度不可思議,晚娘面孔一瞬間換上溫和親切的笑容,只差沒散發慈母光輝。

  嘖,她的功力可以和川劇變臉絕學一較高下了。

  下意識接了下來,抬眼對上她過分燦爛的笑容。

  「那種豬食?你想報復也用點你那少之又少的腦漿吧?」江孟擎毫不掩飾對那份扁掉早餐的鄙夷。

  這女人對他的態度,和灰姑娘的惡後母沒多大的差別,突然關心起他有沒吃早餐,惡整的壞心眼也未免擺得太明顯了,拿這來對付他,簡直是在污辱他的智商。

  「你該不會山窮水盡了吧?連這種幼稚的小孩把戲都拿出來玩。」

  言子蘋臉色一變。

  敢瞧不起她媽的手藝

  她和老爸嘲笑歸嘲笑,可他算哪根 ?憑什麼一臉不屑?

  她咬咬牙,堆出一臉虛偽的假笑。「像豬食是嗎?那不正好?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適合你吃了!」

  「真是多謝。但是君子不奪人所好,你不必勉強自己割愛。」揚手正欲拋回給她  

  「反正東西已經給你了,愛吃不吃隨便你!」撂下話,也不管他的反應,甩頭就走。

  去到教室,已經是早自習時間,小小遲到了下,害她連尿尿的時間都沒有。

  可惡!都是那混帳害的,她早晚會得膀胱炎。

  她恨恨地取出記事本,在密密麻麻的「正」字上多加一筆。

  數數上頭的「正」字記錄,真要認真算起來,可能得算到下輩子去。

  鄰座的同班好友發現到她殺氣騰騰,轉頭悄聲問:「怎麼了?一大早臉色那麼臭?」

  「還有誰?不就那個姓江的渾蛋!」

  蔡宜臻也不意外,全天下能挑惹出她火爆脾氣的人,也只有江孟擎了。

  「小孟又哪裡惹到你了?」更正確地說  他們又怎麼互惹了?

  「你去問他啊!」每次見面都一副又酷又跩的死樣子,看了就是不順眼咩,不整他就是不舒坦,反正他對她也從沒客氣過。

  蔡宜臻立起課本,擋住導師的視線,壓低音量聊起天來。「喂,說實在的,你們到底是怎麼互槓上的?」

  怎麼互槓上的?這可問倒她了。

  校內流傳了許多版本,身為當事人,居然不曉得到底是怎麼開始的。

  依稀記得……好像從見到面的第一眼,印象就極差了吧!他那高高在上、完全不把人看在眼裡的輕慢態度……

  當然,她也不是什麼溫馴的小媳婦,他不給她好臉色,她也不會對他太客氣就是了。

  再然後,最初只是單純的不欣賞對方,演變到不對盤,再演變到現在的形同水火。

  「可是我記得……你一開始並沒有那麼排斥他啊……」蔡宜臻挖空腦漿,努力回想更早之前的對話。

  「有嗎?」言子蘋偏偏頭。她會這麼年少無知?

  「有。在還沒見過他之前,我們聊過,你最多只是沒感覺而已,還沒那麼厭惡……」

  「廢話,很多事要相處過後才會知道的,可見得姓江的做人多失敗。」這證明她可沒預設任何偏見了吧?

  「有時候……我覺得小孟有點針對你耶,他對別人的態度都還滿人模人樣的……」對女性該有的風度,向來沒少過。

  哼哼!「你也知道他對我很沒人性?」

  蔡宜臻聳聳肩。「所以我才問你哪裡得罪他了啊。真的沒有內幕嗎?憑我們的交情,有第一手資料可別藏私啊!」

  「去你的!」說得像她多顧人怨一樣。為什麼全世界都認為問題出在她身上?她也很莫名其妙啊,誰曉得姓江的看她哪裡不爽?



  往前追溯、再追溯,他們的孽緣,開始於半年多前填選社團時,看「音樂創作社」這種東西好像挺新鮮有趣的,一時年少無知就給它填下去了,從此開始她「磨練修養」的日子。

  真的!她也是遇上江孟擎後,才發現原來自己脾氣這麼差。

  如果當初她早知道社長是他,打死她都不會加入這個社團!

  「快啦、快啦,小蘋,你動作好慢哦  」

  任人拉著跑,她實在有滿肚子的無奈,想到要去看那張老是讓她一把火燒痛五臟六腑的臉孔,她就什麼勁兒都提不起來了。

  「言、小、蘋!你阿婆啊!」愈講腳步愈慢,很故意哦。

  她懶懶抬了下眼,笑哼:「馬上就能見到面了,你急什麼?」

  「我哪有急著見誰?」蔡宜臻不自在地否認。

  「嗯哼!最好是沒有啦!」睜著眼說瞎話。

  還沒進到教室,斷斷續續的旋律先傳進耳朵。

  「是小孟在彈吉他耶!」

  順著蔡宜臻的視線看過去,江孟擎斜靠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動吉他弦,哼著不成調的旋律,極度地漫不經心,卻仍自成一股瀟灑閒逸的風采,不經意引來窗邊經過的女孩,一雙雙佇足流連的目光。

  哼,就會誘騙無知少女。

  「小孟好帥哦!我再也找不到彈起吉他比小孟更有型的人了。」即使是信手彈來,也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這大概就是屬於他的個人風格吧。

  拜託!言子蘋翻了翻白眼。

  「蔡小臻,你可以再更花癡一點。」不就那死樣子嗎?哪裡慵懶?哪裡帥氣了?她瞪瞎了眼都看不出來。

  「本來就是咩  」

  「有家室的人還敢看著別人流口水,要不要我去告訴你家阿銘啊?」

  此話一出,性情直爽的蔡宜臻竟然臉紅了,彆扭地低嚷:「你、你在亂講什麼啊,我們才不是  」

  「不是?很好,我馬上去告訴阿銘,叫他不用再白費心機到你家站崗了,什麼溫馨接送啦、愛心早餐啦,全都免了!反正什麼都不是嘛  」

  「喂、喂、喂!」蔡宜臻急忙拉住她。

  「什、麼、都、不、是?」她賊賊地笑。

  「小蘋,你很壞耶。」

  兩人一路笑鬧著進來,江孟擎指尖頓了下,抬頭瞥了她們一眼,又視若無睹地繼續挑弄吉他。

  算了,反正他本來就那副目中無人的跩樣,不需太意外。

  教室另一方,琤琤瑽瑽的琴音透過靈活的十指,流洩在黑白琴鍵與纖白素手間,長及腰部的烏亮長髮披瀉在肩背,古典的瓜子臉,白淨細緻的肌膚,鬈翹濃密的睫毛輕輕扇動,像對翩翩飛舞的彩蝶,水汪汪的明眸,微彎淺笑的嫩唇,自然流露出無可比擬的典雅氣質……這才是真正的視覺美感嘛。

  言子蘋出神地欣賞聆聽。

  琴音驟停。

  古典美人站起身,走到江孟擎面前低語了幾句,他挑了挑眉,而後挪開吉他,隨她走向琴座。

  「哇,四手聯彈耶!小孟真酷,好像什麼樂器都難不倒他。」

  「嘖,閉嘴。」沒事幹麼找那傢伙來破壞畫面啊!敗筆。

  「你想否認?」

  ……好吧,她承認他彈得還不難聽就是了。

  「嘿!我突然發現,小孟和小柔還滿登對的耶,才子佳人,完美組合。」蔡宜臻一擊掌,為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而興奮不已。

  「什麼才子佳人,你瞎啦?明明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蔡宜臻張了張口……「算了,不跟你講,你有偏見。」

  「去去去!」遠遠看見柯嘉銘朝這裡走來,立刻揮手趕人。她這人可是很知情識趣的,不阻擾小倆口醞釀小愛苗。

  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小孟聽到,會和你沒完沒了。」

  哼,誰怕他?

  她頭也沒回,率性地將身子半倚靠過去,拋回一句:「小柔真的是你們男人渴望的夢中情人,對吧?」

  「也許吧。」鐘劭勤  他們家副社長,順手揉揉她的發,遞來一杯西瓜汁,她也老實不客氣地湊上前吸個幾口。

  「如果我有小柔的一半美麗和氣質就好了。」她欣羨感歎。

  順著她的目光,定在那對出色的少男少女身上。「小孟也是你們女生夢寐以求的理想情人吧?」

  「他」言子蘋咳了咳。「你想害我嗆死就直接說!」

  鐘劭勤笑著拍拍她的背。「同理,不是每個人都愛氣質美人的,陽光女孩也有讓人心動的地方。」

  言子蘋斜瞥他。「你安慰我啊?」

  「不相信?那算了,西瓜汁還我  」他伸手要搶。

  「喂,你小孩子哦?給人的東西還要討回去。」她一閃身,避了開來。

  「反正你又不相信我,那還不如拿去把妹,說不定還能拐來幾顆純情少女心,好過浪費在你身上。」跳起身,急起直追。

  「誰理你,貨物既出,概不退還!」東閃西躲,滿教室亂竄,遠離土匪的同時,不忘順道吸上幾口西瓜汁。「哈哈,我喝光它,看你怎麼搶。」

  「不准喝!你給我吐出來   」

  「不要、不要、不要  」回頭吐舌挑釁,一轉身絆到椅腳,身體穩不住平衡地往旁邊倒去。

  「呀!」琴聲戛然而止,細細的驚呼聲下,吳韻柔本能地跳起身避開。

  畫面靜止。

  等言子蘋意識過來,人是跌坐在陌生的大腿上,雙手停靠處,是一堵平坦的胸膛。

  「很好。早上是焦掉的吐司,現在是冰冷的西瓜汁,那晚上呢?我能為我的胸膛期待熱騰騰的牛排嗎?」淡淡地、一貫嘲弄的諷語飄進耳畔。

  呃呃呃?這畫面實在很尷尬……

  但,他那是什麼死人調?她敢賭,今天要是跌下來的是小柔,他絕對不會是這種態度!

  他會輕輕扶住她,幫她擦掉濺灑到手上的西瓜汁,低問一聲  

  「沒事吧?」

  咦咦咦?她有沒有聽錯?還真問了?

  一張面紙湊到眼前,她愣了愣。這傢伙轉性啦?

  抬起頭,是鐘劭勤溫暖關懷的臉龐。

  她就說嘛,這傢伙哪時轉性,太陽就哪天從西邊出來。

  依他的行事作風,只有可能  

  一把抽走阿勤遞來的面紙,自顧自地擦拭起來,嘴上得理不饒人。「坐得很舒服哦?要不要送一張VIP卡,外加按摩服務啊?」

  看吧,又讓她料中了。

  「起來就起來,稀罕咧!」面紙被搶光了,阿勤兩手空空,對著她無奈苦笑。

  「還來啦,你是惡霸還是土匪啊!」搶回被用掉半包的面紙,捍衛哥兒們的愛心。

  「廉恥之心,人皆有之?」頓了頓,瞄她一眼。「古人說的話也未必準確。」

  擦拭的手頓了頓。「江孟擎,你什麼意思?」

  「你所以為的意思!」似有若無地引導她看向他胸前一大片慘不忍睹的紅漬……

  「噗  哈哈、哈哈哈!」她當場噴笑,站著笑還不夠,甚至笑到很沒形象地彎下腰,只差沒拍桌叫好。

  從沒看他這麼狼狽過,那片濺暈開來的血紅,完完全全佔據了整個上半身,活像決鬥失敗的忍者,切腹自殺後的效果,這要是讓他那群愛慕者看到,他瀟灑俊帥的形像保證毀於一旦。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很榮幸取悅了你。」他咬牙,陰陰說道。

  「不、不用客氣。」她還在笑,笑得接不上氣,整個人趴靠在鐘劭勤身上。

  以前怎麼惡鬥他都不變臉,沒想到無心插柳,倒正中紅心。

  認識他半年多來,就今天最爽。

  砰!江孟擎霍然起身,椅子順勢翻倒,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一室瞬間靜默。

  所有人忘了動作,全看向他們。

  雖說兩人向來不合已是眾所皆知,但,江孟擎會怎麼做呢?該不會……打起來吧?

  江孟擎一揚手,火大地脫了上衣往她臉上丟。「你給我洗乾淨!」

  她愣了愣,抓下臉上的衣服往回丟。「髒鬼,誰要幫你洗!」

  「你最好記得這是誰造的孽。」二度甩回她臉上。

  「喂,你  」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輕輕柔柔的嗓音加入火爆對峙中。「我來洗,誰都別吵了。」

  「小柔,這不關你的事。各人造業各人擔!」江孟擎卯上了,態度極為堅持。

  「好啊,我洗!明天再還你。」哼,看你怎麼裸著上身走出校門兼逛大街,最好以妨害風化罪名被條子杯杯抓走!

  「嗯哼。」江孟擎慢條斯理地由書包中,拿出平日騎機車用來遮陽擋風的薄襯衫,隨意套上。

  唉呀,居然還留了一手,算她失策。

  「別生氣了,把臉擦一擦,小蘋又不是故意的。」吳韻柔出來打圓場,沾濕手帕幫他擦拭污漬。

  一直都是這樣,小柔扮演著潤滑的角色,就像一彎清淺柔和的溪流、像午後薰暖的清風,消弭一切爭端。

  如果不是小柔,她和江孟擎早不知打上幾百回了。

  「他們,真相配。」耳邊,不曉得是誰輕輕吟歎。

  實在很不願意承認,但……

  溫柔如水的美麗佳人,半仰首凝視,舉手投足儘是說不出的溫情蜜意;他對小柔說話,語調永遠是輕柔的,彷彿怕會驚嚇到她……

  好吧,這畫面……其實不算太難看啦。



  第二章

  這樣的生態,到底是怎麼形成的呢?

  回想、再回想,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也許是個性相似,也許是志趣相投,反正就是合得來、聊得開,於是她、小臻、小柔、阿銘、阿勤,還有那個討人厭的江某人,自然而然就愈走愈近,情誼愈來愈緊密。

  有好吃的、有好玩的,絕對不會忘了任何一個,到哪裡,也都是一起行動,缺一不可。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和小孟明明相看兩相厭,卻誰都甩不掉對方,怨恨愈結愈深。

  小環境的生態,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感總會產生那麼一點點化學變化,不會永遠保持最原始的純粹,否則日子多無聊?

  而他們這群人中的變化,除了台面上她和小孟的火爆對峙外,也包括了小小的曖昧氛圍在醞釀,例如小臻和阿銘未成形的小愛苗;也例如小柔對小孟隱約的情愫戀慕:再例如……阿勤對她總比別人多上幾分的關懷。

  小柔良好的家世與教養、古典美人的氣質、細緻柔美的五官,擄獲了校園內不少男孩子的心,一入學就穩坐校花寶座。她對小孟的心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大夥兒全心照不宣,他們在一起是遲早的事。

  其實,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和江孟擎就是沒有辦法和平共處,說穿了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但一見面就是會互鬥,彷彿這是他們唯一的相處模式,不這樣,反倒不知如何共處了。於是乎,惡性循環下,兩人的關係也就愈鬥愈惡劣。

  就像今天,為了校際杯比賽而留下來加緊練習,而她,是籃球隊中唯一的女性。

  天性使然吧,要她靜下來讀書,比殺了她還困難,像匹脫韁野馬,沒一刻靜得下來,一上球場,肢體本能地活躍伸展。

  難怪他總叫她男人婆,她真的很缺乏女性柔婉特質。

  雖說她沒把自己當女人看,其他人也沒有,但是一般來說,若是情況允許,阿勤總會適時護住她,不讓她受傷,不像那個沒人性的江某人,只會拿球砸她。

  她發誓,他真的有N百次傳球時,刻意加重力道。

  媽的,傳個球需要運足十分力嗎?擺明了在公報私仇嘛!她接得手掌隱隱痛麻。

  姓江的,你給我記住!

  一把火在胸腔燃燒,她寧可球誤傳到敵隊,甚至閉眼亂投,就是不傳給他,哼,氣死你。

  「嗶——」教練吹哨喊停。「大家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喝點水。江孟擎、言子蘋,你們兩個過來一下。」

  對望一眼——

  「哼!」很有默契地同時撇開頭。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你們是隊友,不是敵人,如果不能團結起來,全隊都會被你們拖垮!」

  小孟盯著地面,汗水滴落泥土;她自知理虧,也悶著不說話。

  「你們——算了,言子蘋,你和鐘劭勤一組,鐘劭勤那邊再調一個人過去。」

  「是,謝謝教練。」

  兩人各自走開,她眼尖地看到最後一瓶礦泉水,立刻飛撲過去,沒想到江孟擎手長腳長,快步上前一撈,礦泉水落人魔掌。

  「你、你、你——」

  他視若無睹,像是存心嘔死她,動作緩慢地當著她的面扭開瓶蓋往嘴裡灌。

  氣氣氣!

  她真想往那張欠扁的嘴臉揍上兩拳。

  「喏,女王息怒。」冰冰涼涼的觸感碰了碰她冒火到快燒起來的嫩頰。

  「咦?」

  「早幫你留一瓶啦!」鐘劭勤捏捏她紅撲撲的頰。

  「阿勤,阿勤、阿勤——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扯著他的手臂,笑開了臉。

  江孟擎眼神很淡、很淡地掃過他們,但她才不管呢,得意地開了瓶蓋,大口大口地喝。

  她有沒有說過,上帝是很公平的?

  已經擁有了良好的家世、美貌、聰慧的小柔,當然不會一切全佔盡上風,她的無奈,是自小體弱多病,又是家中的獨生女,雖然擁有父母全部的關愛,成長過程卻充滿了孤單、寂寞。

  這樣的小柔,是很讓人心疼的。

  於是在這當中,每個人給她的關懷與呵護,也就不免多了些,就連向來率性直爽的她,與小柔說話時都會不自覺地放輕音量。

  兩相比較之下,她外在條件雖然樣樣不如小柔,但她有茗茗、萱萱、洛洛,閒來沒事還可以聯合起來捉弄一下小哥,誰教他是言家唯一的男丁,活該被這群娘子軍要著玩,充滿歡笑的成長過程,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孤寂。

  而且,她是健康寶寶,天生體質好到不行,愛怎麼在陽光下跑跳都不成問題,百年難得見她生一次病,感冒也從來不必看醫生,兩、三天就會自動痊癒。

  這天下課後,聽小臻說,小柔又生病了,今天沒來上課。

  她們約好下課後在校門口集合,一起去探望小柔。

  她和小臻七早八早就在校門口等了,阿銘和小孟才姍姍來遲。

  「等你們半天啦,現在才來!」小臻嘟著嘴,小小埋怨了下。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不放人咩。」甭說,正積極追求小臻的柯嘉銘,定是努力道歉兼陪笑臉,企圖平息佳人瞠怒。

  「咦?阿勤呢?」望了望他們身後,發現少了一個,言子蘋奇怪地問。

  「阿動啊,他們那個變態導師留全班下來課後輔導,不能跟我們去了,要我說一聲。」

  「哦。」

  「啊!完了,那小蘋怎麼辦?沒人載她。」直腸子的阿銘不懂拐彎。依慣例,每次出去都是阿勤載她的。

  「你豬啊!小孟不是人哦?」小臻一巴掌往他後腦勺呼去。

  「咦,對厚。」阿銘搔搔頭。「那小孟,小蘋就麻煩——」

  「不願意。」

  「我才不要!」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發出。

  另外兩人面面相覷。「你們不要這樣啦——」

  「拜託,我哪知道他會不會藉機報復,把我載到荒郊野外先姦後殺?他看起來那麼人面獸心。」言子蘋藉機損了他一記。

  「是啊,我不只先姦後殺,還殺了再奸,奸了又殺,再奸再殺,天生淫魔,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勞煩自行坐十一號公車去吧。」江孟擎涼涼地反擊。

  「喝!我就知道!難怪長得一臉禽獸——」

  「喂,你們兩個,搞笑啊!」什麼對話嘛。

  「哼哼。」她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快點啦,小柔在等我們耶!」

  江孟擎淡哼,發動機車。她不情不願地爬上後座。

  「你不會真載我去甘蔗園吧?我得先打個電話到警局備案。」

  他連頭也沒回。「你太抬舉自己了,本人沒那麼好胃口。」

  油門一催,機車如火箭筒般,疾射而出。

  哇咧——她嚇了好大一跳,差點倒頭栽,緊急中隨手一撈以穩住身體,等她回過神,才驚覺抱住的是他的腰。

  偷偷瞄了下時速表,心臟差點由喉嚨跳出來。

  就算他打算在一個小時內繞台灣本島一圈,也、也用不著……如此吧?

  她發誓,他絕對是存心報復。

  想看她驚慌失措、失聲尖叫的樣子是吧?她偏不!雙手死死纏在他腰際,打定主意要真有怎樣也要拉他陪葬。

  阿銘和小臻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狂風吹得臉頰發痛,她將臉埋到他背後,模糊的聲浪隱約隨風飄來——「你很討厭我吧?」

  咦?是他在說話嗎?

  「廢話。」她沒好氣地。他從一開始態度就擺明了看她不順眼,處處挑惹,她還能有其他感覺嗎?

  「很好,我剛好也有同感,男人婆。」

  言下之意,他們這輩子都別奢望有對彼此改觀的一天了。

  那現在是怎樣,沒事問好玩的哦?

  言子蘋丟了記白眼,想起他看不到,改為捏他腰側。也許是吃痛,也或許是被她嚇到,車身稍稍晃了下,她驚喘,兩手抱得更牢。

  「王八蛋!你會不會騎車啊?要是害我音容宛在,我絕對會拖你作陪。」她氣吼。

  「豬腦!音容宛在不是這樣用的,你有沒有讀過書啊!」

  「要你管,我高興這樣用!」

  一來一往,太專注著吵架,等到他們發現時——

  「哇靠!這什麼鬼地方?」江孟擎猛地一陣煞車,她一鼻子撞上寬背。

  這什麼地方?!「媽的!江孟擎,你有種再說一逼!」

  他的意思是,他迷路了?!

  「閉嘴,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江孟擎環視陌生的山路,試圖找到可能的出路。

  「是誰笨得跟豬一樣,走幾百遍了還會迷路!」

  「怪誰?要不是你吱吱喳喳吵死人,害我分心,我會迷路嗎?」

  喝!居然怪她?

  「喂,姓江的——」

  「你再鬼吼鬼叫的,我把你踢下車。」

  「我——」她才剛要張口,對上他威脅的眼神,又悻悻然閉上嘴。

  以此人毫不尊重淑女的劣根性來說,絕對有可能說到做到——更何況他從不把她當女人。

  繞啊繞的,半小時過去了,眼前的景物有點熟悉,好像剛剛才經過耶……

  「喂……」她輕扯了下他衣角。

  「幹麼?」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這裡……我們已經走過一次了耶……」

  「廢話,我有眼睛,自己會看。」繞不出去,他有什麼辦法?

  「你很笨耶!」

  「你了不起,你來?」

  「我……」明知道她最沒方向感了,他走過哪些路,她壓根兒沒概念。

  他改繞另一條路,微弱的車燈映照在荒涼無人的山路上,透著一絲詭譎陰涼的氛圍,她已經開始有點毛了,偏偏他還挑在這時機,嗓音又輕又沈地冒出一句:

  「喂,男人婆,你有沒有覺得不太對勁?」

  「啥?」

  「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不管繞哪一條路,最後都會回到這裡,好像——」鬼打牆。

  「喂!」她驚叫。「你不要亂講話。」

  要命,這棵樹她今天已經看到第四次了!

  愈想愈不安,下意識又往他的方向縮。

  江孟擎挑眉,涼涼道:「別抱那麼緊,我怕你愛上我。」

  「你去死啦!」還愛上他咧!

  她的慌懼,明顯到藏不住,他當然也感受到了。

  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子蘋,居然伯鬼。難得佔了上風,江孟擎樂得說風涼話,一報宿怨。

  「你怕什麼?平時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可見你平時做了不少傷天害理、泯滅良知的虧心事。」

  深吸一口氣,忍耐。

  「正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啊,對了,我忘了你是標準的小人嘛!」

  真是夠了,現在是誰比較小人啊!

  「你怎麼不講話?氣氛太安靜我好不習慣。啊,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則鬼故事——你知道的,愈靠近山區、愈荒涼的地方『那種東西』就愈多,它們常常晃啊晃的,找目標『交替』才能投胎,也有那種情人殉情後,找不到另一半,陰魂不散在原地徘徊,一不小心就容易被誤認成是它們的另一半,如果你覺得背脊涼涼的,那就代表——」

  「江孟擎!你給我閉嘴!」他、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這個變態,看她嚇得發抖很好玩嗎?

  他聳聳肩,很配合地安靜下來。

  咦?他這人會這麼好商量?以她對他的基本認知,逮到機會,他只會更變本加厲,嚇到她面無血色才對呀——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開口了。「男人婆——」

  「住口,我不想聽。」絕對沒好話。

  「那好吧。」他手一攤,果真不說了。

  靜默了三分鐘——

  「什麼事啦?」壓抑不住,終究還是問了。

  「就……你千萬冷靜點……」

  「到底什麼事!」她強烈感到不安。

  「不能尖叫,不能歇斯底里——」

  「有、屁、快、放!」

  「如果我說……」頓了頓。「車子快沒油了,你會怎樣?」

  「什麼——」拔尖的音量,陡然升高八度。「江孟擎,你他媽找死就再說一遍!」

  果然!他挖挖耳朵,談天氣似的回她:「如果二十分鐘內還繞不出去,就準備露宿荒郊吧!」

  「你、你、你——」她抖著手指,不堪負荷的心臟,瀕臨中風邊緣。

  「草包腦袋,你不會指望這裡有加油站吧?」斜瞥她一眼,淡諷了句。「有時間拉嗓練京劇,怎麼不幫我記一下路?」

  「算你狠!」她咬牙,恨恨地垂下手。

  最後他們到底是怎麼繞出來的?其實她也搞不清楚,只記得一開始他們都還很理性地判斷該定哪條路,到最後發現愈繞場景愈陌生,耐心完全用盡,胡攪蠻纏亂鑽一通,居然就讓他們繞出來了。

  事後,她愈想愈懷疑,總覺得這當中整人的成分居多,就算他真的找不到路好了,也絕對有藉機惡整的嫌疑!

  例如,回到市區後,他們總共經過了四個加油站,他一滴油都沒加,還唬爛她說什麼油表到底了,害她緊張了個半死,這男人也夠惡劣了!

  她暗自恨得咬牙。「江孟擎,本姑娘發誓,這輩子和你誓不兩立。」

  隔天,身體好多了的吳韻柔回到學校,三個人約了在涼亭吃午餐,不經意就聊起這件事來。

  「你們昨天是騎到西伯利亞去了哦?明明騎在前面,怎麼我們都到了,還待了一個多小時,都要回去了還沒看見你們?」小臻隨口問。

  「唉,別提了,我們在山區迷路。」

  「迷——路?小孟?!這怎可能,他做事情很謹慎的,載我那麼久了,從來沒有迷路過。」連向路人問路都不曾有過,他會迷路?

  「對嘛,我就說他對我不滿!」看吧,又找到一個他存心整人的證據了。

  小柔表情有些複雜。「你一定很慌張吧?」

  「那還用說,我怕得都快尿失禁了。」

  小柔扯唇,無意識撥弄白飯。「小孟那麼貼心,他一定會想辦法安撫你的情緒的。」

  「他?你別開玩笑了,他不整到我尿褲子我就偷笑了。」大剌刺地扒了一大口飯,同時一舉幹掉豆芽菜。

  「怎麼會?小孟很有騎士精神的,一有狀況,都很保護女孩子。」

  「那是對你啦!他從來就沒有把我當女人看過,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整個便當都快見底了,韻柔小鳥啄米的吃法,還吃不到一半。「你荷包蛋不吃厚?那給我。」

  吳韻柔挾了荷包蛋過去,凝視她毫不矯飾的吃相。「你們——那幾個小時,都做了什麼?」

  「做什麼?就找路啊!」

  便當正式陣亡,還意猶未盡地追殺飯粒,一顆都不願放過,小柔搖搖頭,順手將她的便當盒遞去。「給你吧,我吃不下了。」

  「好啊!」她也老實不客氣地接過,整個臉埋進便當盒裡繼續廝殺。

  誰都知道她好動,沒一刻靜得下來,運動量大,熱量消耗自然也大,食量就更不用說了。

  江孟擎罵她是豬八戒,沒看過比地還會吃的女人。

  「那他——我是說小孟,他跟你說了……什麼?」狼吞虎嚥吃得不亦樂乎之際,右腳被人重重踩了一下,痛得她整張臉差點栽進便當裡。

  「小臻,你干——」

  一雙眼神眨啊眨地,像在暗示什麼。

  小臻怎麼了?眼睛抽筋哦?

  搞不清狀況順著看過去。

  小柔?

  對對對!小臻猛點頭。

  啊然後咧!忙著用眼神交流。

  小——孟!

  讀出小臻的唇語了。

  小孟?小柔?然後——她瞬間懂了!

  「小柔,你該不會以為我和那個姓江的渾蛋會有什麼吧?」她快人快語,一把喊了出來。

  「我——」小柔的無言,表示她說中了。

  「拜託——全天下最不可能和他有什麼的人就是我了!你不要危機意識這麼強烈好不好?」

  「可是,小孟那麼好,你真的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眼底滿滿惶惑與不確定,顯示小柔是真的嚴重地被這個問題給困擾著。

  「有啊!」緊接著補上一句:「想剁成十八塊丟到海裡餵魚的感覺算不算?」

  「呵——」小柔淺淺地笑開。

  見她已釋懷,言子蘋鬆了口氣,這才說:「也只有你會覺得他好,我倒覺得他惡劣、小心眼、沒風度,缺點多到數不完。你那麼漂亮,追求者隨便抓就有一把了,他才配不上你好不好?你肯看上他是他的福氣,早早該叩謝皇恩了,真不曉得你在不安什麼。」

  「你不要這樣講啦,小孟真的很好,是你不瞭解他。」小蘋忙著和他對立,以至於沒認真去看,小孟有其特殊魅力,和他獨一無二的好,其實暗戀他的女孩子好多。

  「是是是,我會努力觀察的——」頓了頓。「你不怕我觀察完後愛上他?」

  「呃?」愣住。

  「哈哈!」惡作劇得逞,言子蘋樂得拍桌大笑。「笨蛋小柔,這麼好騙。」

  「小蘋!」羞惱嬌斥。

  她還在笑。「你擔什麼心啊?你條件那麼好,我哪一點比得上?就算我真的喜歡上他,又怎麼會是你的對手?」她太清楚自己幾兩重了,小柔太出色,她向來都只是那片襯托的綠葉,有眼睛的男人都知道要怎麼選。

  「是嗎?」吳韻柔垂眸低喃。

  只是啊——小蘋不明白,感情的事,隨心所至,又怎麼會是外在條件所能拘束的呢?

  第三章

  這兩個人又卯上了。

  至於怎麼卯上的……算了,這個直接跳過,反正他們只要見面,場面沒有不火爆的,去形容他們怎麼和平共處還比較有建設性。

  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呢?

  哦,對了,一個恐龍妹向他告白,她在一旁揚風點火,搞得他尷尬得半死,當下想拒絕都拒絕不了。

  恐龍妹含情脈脈,他苦在心裡,她卻在一旁樂得看他困窘,內心暗笑到腸子快打結。

  人家花費心思做來小點心寄托情意,他還沒來得及拒絕,她就搶著說:「你怎麼知道他最愛吃藍莓蛋糕?你真有心。」

  人家問他明天有沒有空,要不要去看電影,她搶著回答:「有有有!他剛剛才在喊無聊,那部片子他一直想去看,所以你放心,他不會拒絕的啦,不然就顯得好像針對你。」

  人家問他,會不會嫌棄她身材有點胖,不夠好看?她甚至說:「不會啦,我們小孟才不是那種膚淺的人呢,他不會以貌取人的,所以你放心,他會很樂意和你從朋友做起,說不定能培養出感情……」

  「言子蘋!」他用眼神射殺她。

  她閒閒地偏開頭,假裝沒看到那雙足以將她分屍的眼神。

  從此,恐龍妹三天兩頭來找他,而且必定攜來「據說」他最愛的藍莓蛋糕,而那些藍莓蛋糕,最後都會被她搶先吃掉,連個渣都不剩。

  被人陰魂不散地纏了半個月,江孟擎已經夠煩躁了,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點反省意味都沒有,似乎頗以他的困窘為樂,一把火整個燒旺起來。

  「言子蘋,你是豬嗎?一刻不吃東西會死是不是?要不要數數你今天丟了多少東西進肚子裡?」

  「能吃就是福,你嫉護還羨慕?」

  「是啊,除了餿水,你還有什麼不能吃的?」他冷冷地扯唇。

  「本人生平無大志啊,哪像你,大、情、聖!好好享受你的艷福吧。」他們都知道,那個恐龍妹實在花癡到不行,一天到晚偷窺他;偷窺就算了,還拿相機猛拍:拿相機拍就算了,還跟蹤他回家……

  他簡直快瘋了,她還敢拿這件事來嘲笑他。

  「這很好笑嗎?我告訴你,言子蘋,你不比她好到哪裡去!」

  「喝!哪裡一樣了?我起碼——」

  「要不要去量量體重啊?沒見過食量比你還大的女人,再吃下去,我看什麼時候肥死你。」

  「本人靠的是聰慧過人,不是色相,你懂不懂啊!」

  「哼哼!」一聲哼笑,上下掃了她一眼。「還真敢說!全身上下什麼都重,唯一輕的是什麼都沒裝的腦袋。」

  「喂!」這就很過分了哦。

  「不是嗎?考的什麼成績,還敢說自己聰慧,別笑掉人家大牙了。」

  「我、我、我——」努力想舉證反駁,一時居然找不到。

  「我什麼我?要內涵,腦袋空空,論外表,可歌可泣;一天到晚除了吃還是吃,拿你和豬比,豬都還會抗議羞辱了它們。」誰都看得出來,他那天心情極度惡劣,言詞毒辣,完全沒留情。

  氣氛很火爆,所有人都以為,下一刻他們就會掀桌子。

  那天過後,她不服氣地回家秤了體重,隔天一臉嚴肅地跑到吳韻柔教室問她:「小柔,你體重幾公斤?」

  「四十五啊,怎樣?」

  四、四十五?顏面神經抖了一下,像只鬥敗的公雞,垮著肩,垂頭喪氣地離去,留下小柔一臉莫名其妙。大老遠跑到她教室來,就專程為了問她這個問題?

  四十五、四十五、四十五……

  這個數字像一道雷,威力十足地劈下來,當場將她劈成焦屍。

  人家四十五,她是五十四公斤,多傷人的對比,難怪小孟罵她是豬,她還能反駁什麼?

  就在那一天,大受刺激的言子蘋,居然吃錯藥地開始節食起來。

  以往說到吃飯就眉開眼笑,有時還可以一個人嗑掉兩個排骨便當,心滿意足的表情,彷彿全天下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幸福了。

  而現在,說到美食完全提不起勁,餐餐吃沒味道的萄薯面,有時水果、蔬菜沙拉就想打發掉一餐。

  球場上再也看不到她活潑快樂的身影穿梭其中,認認真真拿起課本苦讀的模樣,倒挺像一回事的。

  看來她是卯起來了,似要反駁小孟那句「一無是處」的論調。

  「小蘋,下了課一起去吃冰哦!」柯嘉銘經過她的教室,在窗外喊道。

  她頭也沒抬,眼睛還黏在課本上。「不了,你們去吧。」

  「幹麼?又有事哦?」

  「我要回去讀書。」和小哥約好了,今天要教她數學。

  「你已經很久沒和我們一起出去了耶!」以前下了課,他們六個人常會約了一起出去吃吃東西、唱唱歌,到處玩樂,態情揮灑青春,但是最近總湊不齊人數,少了小蘋,連帶地阿動看起來也很沒勁,他的機車後座已經寂寞很久了。

  「真的不行啦!」一碗冰熱量有多少啊?更別提這一去絕對不會是一碗冰就能打發的。

  柯嘉銘和教室另一角的小臻對看一眼。「還在介意小孟的話哦?他無心的啦,你不要放在心上。」

  「知道了,你們去吧!」抬手揮了揮,擺明了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那我叫阿動先載你回去?」總要給那個被相思所苦的癡情人製造點機會。

  「不用了。」小哥會來載她。

  這樣的情況又維持了一陣子,眾人一致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小蘋臉色很蒼白耶!」

  「對呀,以前都紅紅嫩嫩的,像顆甜蘋果,讓人好想一口咬下去的說。」柯嘉銘感歎附和。

  「有什麼辦法?我勸過N次了,她又不聽。」剛好和她同班的小臻更無奈。

  「她個性太好強了啦!」

  「這件事追根究柢,都是因為小孟。」鐘劭勤一語道出征結。

  「這不能怪小孟,他們本來就愛鬥嘴了,她會那麼認真也是大家始料未及的啊!」

  鐘劭勤睨了眼小柔。「沒人怪他,你不用那麼急。我只是在想,既然問題在他身上,誰要去跟小孟說一聲?只要他去道個歉,應該就沒事了。」

  「以小孟的個性,很難吧?」尤其要他向小蘋道歉,更是打死都辦不到。

  不過,最後鐘劭勤還是去試了。

  江孟擎聽完,嗤哼一聲。「她?節食?是少吃一顆蘋果和白開水吧?」搶她的食物像要她的命,她會節食?了不起就是由三個排骨便當改成兩個。

  「不,是只吃一顆蘋果和白開水。」鐘劭勤表情堅定,重複一次。

  表情怔了怔。「你唬爛我?」怎麼可能!吃東西是她人生的第二樂趣耶!

  「是真的,你沒發現,她這陣子很少和我們在一起了嗎?」

  「一點都沒發現。」哼哼,難怪最近耳根子清靜許多,陽光燦爛許多,呼吸的空氣變新鮮了,原來是少了礙眼的視覺虐待。

  難怪,難怪!難怪美好得……渾身不對勁。

  鐘劭勤又加強補充了些小蘋的近況,他眉心不自覺蹙了下。「她在發什麼神經?」

  「你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小蘋可當真得很,她說非要減到四十五公斤,讓你吞回那些話不可。」

  真的假的?這丫頭玩真的?

  「所以我才會想……小孟,你去向她道個歉好了,不然這樣下去,她會把身體弄壞掉……」

  「辦不到!」想也沒想,冷冷拒絕。

  「小孟!你就有風度點嘛,大男人的,幹麼和她們小女生計較?」

  「哼哼,沒門兒!」她強悍時可不像小女生,示弱一次,這輩子都別想在她面前拾得起頭了,她休想用這招要他認輸。

  「小孟——」

  「沒得商量!」好笑了,嘴巴長在她身上,愛吃不吃她家的事,與他何干?「與其在這裡煩我,怎麼不去敲開她白癡的腦袋瓜,看看裡頭都裝了什麼?」

  「你就不怕她因為你那些話,賠掉健康?」

  轉身欲走的步伐頓了下,江孟擎硬生生丟回一句:「那也是她自找的。」

  

  陽光燦燦。

  通常這時候,總有一道束著馬尾的活潑身影穿梭其中,有時,會踩著籃球,很大姊頭架勢地對他下戰帖,來場鬥牛。

  這樣的景象,很久不見了。

  籃球在手中單調轉動,顯得寂寞。

  「學長,來打球啊,就差你一個了!」球場上,學弟吆喝著樹蔭下的他。

  「不了,你們打吧!」他淡淡回絕,沒有對手,意興也闌珊。

  不曉得哪裡冒出了這麼一句:「咦?你們家小蘋果呢?好久沒看見她,修身養性去啦?」

  跑跑跳跳,沒一刻靜得下來的她,兩頰總是泛著運動後的健康紅暈,像顆熟透的甜蘋果,一群人常愛這麼戲稱她。

  「大概在讀書吧!」他隨口說。

  「喲,閉關苦讀耶!」

  他扯唇,沒回應。

  「唉呀,這不是她的個性,叫她別ㄍ一ㄥ了啦,考差就考差了嘛,她又不是那麼重成績的人,這樣一點都不像她。」

  江孟擎一震,丟下手中拋玩的球,大步往教室走去。

  走到一半,又調轉方向,往後操場走去。四處張望幾下,沒見到教官,俐落地翻牆出學校。

  二十分鐘後,再度回到校門,一口氣爬上四樓。

  高三了,正式課程其實不多,大致都著重在總複習、考試、自習等。這節課是自習,教室只有少數幾個人還在埋頭做垂死掙扎。

  「男人婆!」他看見她面前擺著英文課本,嘴上喃喃自語,煩躁地直抓頭髮,最後虛軟地賴趴在桌上,裝死不動。

  他三兩步跨過,走到她身後。「沒聽見我叫你?」

  「我幹麼要理你?」連頭都懶得抬。

  「喂,像話點行不行?要死不活的,你屍體啊?」食指戳了戳她後背。

  「滾開啦!」沒心情和他鬥。

  這沒精打彩的樣子,看了真不習慣。

  他還是習慣那個活力十足,隨便點個火,就會像爆竹一樣炸來炸去的男人婆,無時無刻像顆熱情洋溢的小太陽。

  「聽說你努力減肥來討我歡心?」

  「誰討你歡心了?臭美!」立刻由桌上彈跳起來。這簡直比千古奇案竇娥冤還冤,老天怎麼還不降個六月飛雪下來,直接埋掉她算了?

  「想要我注意你就說嘛,幹麼用這種方法。不過很遺憾,我對男人婆沒多大興趣,你就是把自己餓死了,我還是不會喜歡你的。」

  「白癡啊!我都說不是了,你聽不懂人話嗎?」白目,存心逼她發火。

  「那不然就是用絕食來向我抗議了?」他淡哼,表情充滿不層。「使這種暗招你丟不丟臉啊,斗不贏我就用這招,存心讓我成為眾矢之的。」

  「我、我才不是……」她有些氣虛。

  「你不是已經讓一群人來指責我了嗎?適時扮弱者果然好用,看來我也該找機會西施捧、心一下……」

  「我說我沒有,你聾了嗎?士可殺,不可辱,這道理你懂不懂?我只是不想讓你看扁,想證明……想證明,我不是像你說的這麼一無是處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笑哼。「我早就看扁你了,所以不必白費工夫了,不管你再怎麼做都一樣。」

  「你——一她氣結。空蕩蕩的胃被他一氣,又是一陣頭昏眼花。

  唉,好懷念她的蝦仁炒飯、廣東粥、燒臘飯、排骨便當……

  「白癡!」他沒好氣地瞪她,手中提的塑膠袋扔向她。「喏!吃不完的,賞給你了。」

  「咦?」她微訝。

  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我從沒說過你一無是處。」

  也就是說,他承認她還是有可取之處嘍?

  她張口正要說什麼——

  「至少出去時,不必擔心廚余沒人處理。」冷不防冒出一句。

  表情僵住,她差點失手把手中的便當砸出去。

  她存在的唯一價值,竟然只是「活動式文義與桶」?

  天殺的混帳!

  正要衝出去追殺他,手中袋子傳來的香味阻止了她的動作。

  是她最愛吃的燒臘飯耶!

  看了看手上,再看看他離去的方向——他,是在向她低頭嗎?說不出道歉的話,只好拐著彎,要她停止無聊的減肥計劃?

  又或者,其實是因為最近沒人處理剩菜而苦惱,要她繼續當他們的「活動式廚余桶」?

  好吧,她承認,沒有美食的日子簡直是黑白的,先前只是賭一口氣而已,現在有了台階,也就順理成章地爬下來了。

  不過,經他這一激,倒真的安安分分捧起書本。

  其實,她並不笨,那樣敏捷的反應、犀利的口齒,能笨到哪裡去?更別提她還有個聰明得不得了的資優生老爸,才智沒遺傳個十分也有七分。

  她只是沒花太多心思在讀書上而已,一天到晚跑得不見人影,要她安安靜靜坐下來讀書,簡直要她的命。

  現在既然書讀了,就沒理由半途而廢,好歹撈一所能看的學校來蹲。

  以她的個性,一旦要認真做一件事情,就會全力以赴,而她的努力,也反映在成績上。

  老娘看到她的成績單後,猛揉眼睛,鬼吼鬼叫:「言仲夏,你快來,你女兒鬼附身了……」

  怎麼會有這種父母?女兒成績突飛猛進,只會用那種「你撞邪了」的眼光看人。

  最不像話的還是江孟擎——

  「怎麼作的弊?教一下,我數學快被當了。」

  嘖,什麼作弊!人家她行得正、坐得端,每一分都拿得光明正大好嗎?這顆心術不正的豬腦!

  下一個學期,她決定參加課後輔導。住的地方離學校最近的江孟擎,被眾人委以重任,擔負接送她返家的責任。

  記得那時,他極力排拒,抗議道:「為什麼是我?不幹!」

  「難道你要讓小蘋自己等公車?那班公車色狼很多耶!我上次就被摸過大腿。」上課時還好,學生居多,可是等過了上、下課人潮,就色老頭一堆。

  被小臻堵了一記,阿勤趕著去打工,阿銘忙泡妞……看起來好像他最閒。

  算他倒楣了,不然還能怎樣?

  他們感情依然極差,見了面仍然免不了戰上幾回合,不過,再怎麼樣他還是會每天下課時,認命在校門口等她。

  有時,他喊說肚子餓,會先繞路去吃些點心,才送她回家。 

  拜他所賜,她才知道,原來小小的高雄,還有這麼多美食,以前都不知道。

  吃著美味的肉羹面,她順口問:「你也常帶小柔來嗎?」  

  一口面含在嘴裡。「不要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樣貪吃。」

  喂,今天喊餓的人又不是她!

  他常帶她逛不同的夜市,她發下豪語,等大考完,找一天狀況良好時,六個人約一約,要來征服六合夜市,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沒吃到吐不准回家。

  夜市人群推擠時,有時被吃了兩把豆腐,她正準備將那只鹹豬手扭下來餵狗時,他已經先隔開人群,護住她。

  這就是小柔要她看的,小孟的好、小孟的騎士精神嗎?

  他的貼心,會在不經意時展現——雖然大多時候還是很惡劣。

  有一次,她接到國中同學的求助電話,說想和男朋友分手,因為對方疑心病極重,老是懷疑她劈腿,又有暴力傾向,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只怪當初年紀小、不懂事,被愛沖昏了頭,不顧一切蹺家隨他走,現在後悔莫及,對方卻不肯放她走,甚至以暴力威脅。

  以言子蘋的個性,看不慣這種事,當下一聽便答應兩肋插刀,過去幫她搬家,遠離那個死男人。對方要是敢太囂張,她扁死他!

  無巧不巧,江孟擎在這當口打電話給她,聽到這頭激烈的爭執聲,問明原由後,二話不說放下手邊的事,以最快速度趕來。

  最後,那個死男人是江孟擎解決掉的,整個人被揍成爛泥癱在地上哀。

  事後,江孟擎很生氣。

  「言子蘋,你是白癡嗎?居然一個人就這樣跑來了,如果他要起狠來,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後果?一個女人家跟男人爭什麼強、鬥什麼狠!」

  「女人又怎樣?在你來之前,他也被我揍了好幾拳!」居然瞧不起女人,這頭大男人主義的沙豬!

  「那是他還不夠爛!女人天生就是居弱勢,男人蠻勁一來,你拳頭再硬都擋不了!」他很火大!這女人腦袋塞草包嗎?

  「喝!居然瞧不起女人,你還不是女人生的!」

  「就因為我是女人生的,所以我知道男人要是夠壞,不一定得靠拳頭才能佔上風。」她是也打算生幾個嗎?

  聽懂他的隱喻,她臉色爆紅,不曉得是窘紅還是氣紅。「你思想好髒!」

  「是你太豬腦!」天真!空有一股傻勁和義氣,卻不會動動腦袋。「就算不使下流手段,你就那麼有自信嗎?今天你遇到的是那只三腳貓,換作別人呢?」

  「真要打起架來,我不見得輸給男人!」她不服氣。

  「是嗎?要不要單挑!」他捲起袖子。

  「單挑就單挑,我怕你啊!」

  這一架,打得驚天動地,誰也沒留情。

  最後,兩人都掛了彩,誰也沒討到便宜。

  好吧,他承認她打起架來強悍不輸男人了,但這依然不代表他會認同她膽大妄為、衝動無知的行事作風。

  什麼騎士精神,她收回!他根本不把她當女人看,出拳毫不留情,她懷疑他在報老鼠冤,她骨頭快散了!

  各有各的想法與立場,這一架打完,他們正式進入冷戰期,見面完全當作不認識,用鼻孔打招呼。

  眾人見他們氣氛鬧得僵,趁期中考剛考完,學校放了一個禮拜的春假,計劃出去玩幾天,畢竟——出來玩心情好、氣氛佳,誰還擺得出臭臉?那些小恩小怨的,玩一玩、鬧一鬧,就一笑置之了咩!

  他們真的是這樣想的,但是——

  沒有人料想得到,這一趟旅遊,會在每一個人心裡,造成多大的化學作用,也為他們之間曖昧的情感氛圍,埋下更劇烈的衝擊——

  從此,再也回不去最原始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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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7 19:28:42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們計劃由南到北,玩個一圈回來。

  這就是所謂的年少輕狂吧,反正興之所至,走到哪,玩到哪:玩到哪,就吃到哪。

  出發的第一天,他們來到墾丁。

  在城市裡住久了,大自然的美格外吸引著年輕的心,去親近、喜愛。

  來到這裡,他們敞開心胸,盡情地笑、盡情地玩、盡情地揮灑青春,譜寫一頁最純真無偽的年少歲月,記錄青春軌跡。

  只是,當大夥兒盡情笑鬧,玩在一起時,唯有江孟擎與言子蘋,碰在一起仍會不約而同地別開臉,沒給對方好臉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有多重的深仇大恨呢!

  當天,他們預計投宿墾丁青年活動中心,又不曉得是誰,說了一句:「後面的夕陽很美。」

  於是,一行人沿著「據說」全長只需步行二十五分鐘的濱海公園,去看那「據說」很美的落日。

  走到一半,小臻和小柔大呼吃不消,尤其是嬌柔纖細的小柔,要她越過這大大小小的石頭實在是件吃力的事,更別提後半段還有婉蜒小路。

  三個大男生率先走在前頭,如願等到夕陽美景,索性找了顆大石頭,面向一大片海景,觀賞海天一色。

  男生都各帶了一台數位相機,這時全都拿出來猛拍。

  阿銘和阿勤都拿來拍他們的互動比較多,而那個無聊的江某人,則是執著於拍攝風景照,懶得浪費任何一張記憶卡空間來容納他們。

  言子蘋看見淺灘有貝殼,興奮地告訴她們,小臻二話不說,捲起褲管就跟著下去。

  「小柔,你要不要一起來?」玩水玩得不亦樂乎,小臻不忘回頭熱情邀約。

  「不好吧?有點危險耶。」

  「哦,那好吧。」考量到小柔體質弱,不能勉強。

  「哇!還有寄居蟹耶!」言子蘋驚喜地叫,伸出併攏的手掌。「小柔,給你!」

  吳韻柔看得好心動。「小蘋,我可以下去嗎?」

  「嗯……」考慮了一下。「好吧,但是你自己要小心哦,有事喊我一聲。」

  「好。」她淺淺笑開,在言子蘋的攙扶下,小心翼翼踩著一顆顆石頭下來。

  「喂,你們看!我找到紫色的貝殼!」掌心裡,淡紫色的貝殼,在夕陽餘暉下,映照出淺淺光暈。

  「真的耶,好漂亮哦。」吳韻柔驚歎。「小蘋,你真幸運。」

  「幸運?」

  「對呀,這種紫色的貝殼很難找呢。」

  「啊所以咧?」

  「你沒聽說過嗎?如果能找到紫色的貝殼,就能帶來幸福哦。真好,小蘋以後一定很幸福。」小柔感歎道,一臉欣羨。

  一個貝殼就能帶來幸福?哪門子的無稽之談啊!

  言子蘋不以為意,笑笑對小柔說:「你想要,給你。」

  「我?」

  「對呀,我們是好朋友咩,你喜歡的,就給你。」一派瀟灑,移放到她掌心,沒有絲毫猶豫。

  「真的……可以嗎?」

  「嗯。希望它真的可以給你帶來幸運哦!」小柔身體不好,如果一個小小的貝殼,能夠為她帶來幸福,她由衷希望小柔快樂。

  「這裡有好多寄居蟹,我們抓幾隻回去養!」一轉眼,又開開心心地繼續尋寶去了。

  「等等我,小蘋,我也來幫忙找。」

  「慢點、慢點,你自己小心!」這裡好多突起的大小石頭,一不小心就會絆倒。

  「蘋,你別走那麼快——啊!」一聲突兀的驚呼,中斷末完的話。

  言子蘋回身,見她在水面上掙扎,心下一驚,想趕過去她身邊,太過倉促,絆到一顆小石頭,跌坐在水裡。

  她不曾稍做停留,迅速爬起來,和小臻同時趕到。

  「有沒有怎樣?」兩人合力扶起她。

  「咳、咳咳!」因為太過緊張,吃了好幾口的水,聲音虛弱。「我……我腳好痛。」

  另一頭的男生,也發現到她們這邊的異狀了,三兩步奔來。「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小柔……好像受傷了……」小臻慌了,她也慌了,想辦法先將小柔抱上去——

  「你不要碰她!」江孟擎怒吼,吼傻了她。

  「現在還不曉得她傷到哪裡,你任意移動她,是想讓她傷得更嚴重是不是!」

  「我……」她被罵得啞口無言。

  江孟擎看都不看她,目光集中在受傷的人身上。「小柔,你現在哪裡不舒服?」

  「腳……好像被東西刺到……」

  「好,沒關係,我下去抱你上來,你不要動。」在阿勤和阿銘的幫忙下,終於將一身濕透的小柔抱了上來。

  「好、好冷……」輕弱顫抖的聲音,拉來江孟擎的目光。

  淹入口鼻的水,驚恐無助的感覺……她其實很怕,眼淚不停地掉。

  江孟擎檢視完傷口,脫了外套披在她身上,而她攀住他:心慌地直哭泣。

  「不要哭,小柔。」張手攬抱住她,輕聲安撫她的情緒,同時,一把怒火自胸腔燒旺起來,拾眼瞪向另一頭呆立的人兒。

  「這下你滿意了吧!言子蘋,我實在會被你氣死!」

  突然被這麼一吼,她愣愣地忘了回嘴。

  「你總是這樣,任性、衝動、三思孤行。是,你愛逞能,你了不起!但是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嗎?你要找死,我再也不想管了,但是請不要拖別人作陪!」

  不再多看她一眼,抱起情緒不穩的小柔,快步住回程走。

  所有人全心繫著受傷的小柔,快步跟在身後,徒留下她,傻傻呆立原地。

  愣愣地,愣愣地……

  問了當地的居民,找到診所,打了一針破傷風,忙了大半個晚上,總算稍稍穩定下來。

  小柔體弱,棺早前,又發起高燒,把一夥人嚇壞了,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屋裡頭逐漸安靜下來了,她一個人,怔怔然坐在門外的階梯上,夏日的晚風,夾雜著海水的氣味吹來,在這半鄉村的平房建築中,其實是一大享受,但是,她心頭空空的,很空,很空。

  空到——想找些什麼塞滿它,但是它原先裝了什麼?她卻不知道;遺落了什麼?也不知道。

  很奇怪的感覺。

  她應該是難過的吧?可是她哭不出來,從小就不愛哭,再難過也不會哭的。

  她沒有辦法像小柔一樣哭出來。

  「還在介意小孟的話?」身後傳來鐘劭勤的聲音,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她盯著天上的星星,不回答。

  「你別理他啦,他在借題發揮啦。」在場的明明還有小臻,怎麼就只針對她?

  言子蘋苦笑。「因為,確實是我帶頭的沒錯啊。」江孟擎太瞭解她了,什麼餿主意,從來都是她起的頭,小臻和小柔一向只是被慫恿著依從她而已。

  她沒有從一開始就堅持不讓小柔下水,是事實。

  她只顧著貪玩,沒照顧好同伴,也是事實。

  她沒有顧慮到同伴的狀況和她是不同的,更是事實。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不下去可能造成危險的地方,別引誘她們,今天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江孟擎……沒有罵錯。

  「你想太多了。大家都那麼大了,自己的事,就該為自己負責,不關你的事。」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想法,鐘劭勤輕聲安慰。

  「是嗎?那為什麼……」只有他,看見她的心情;只有他,這麼說?

  江孟擎那麼生氣,因為她讓小柔受傷……

  「小柔體質弱,大家比較擔心她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想太多。」

  「你以為我在吃她的醋?不高興大家注意力都只在她身上?」不,不是這樣的,她知道不曰疋……

  她和大家一樣擔心小柔,只是……

  心底一股說不出的沈悶,江孟擎的指責,讓她好難過。

  她真的,一無是處,只會惹禍?

  鐘劭勤捏捏她的鼻子。「誰敢亂講!我們家小蘋蘋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呢。」

  言子蘋抬眼看他。那麼簡單的一句話,此時此刻,卻像一股暖流,淺淺地,溫暖她。

  「好了,出來玩就別拘泥那些不愉快的事了,笑一個。」

  「嗯。」她扯唇,淺淺笑了,半靠著他,同看星空。

  穩定下來的小柔,沉沉睡去。鬆了口氣,推開房門的江孟擎,邁出的步伐頓住,沉默凝視著那雙在月光下並肩倚偎的身影——

  許久、許久,他無聲收回步伐,退回房內。

  接下來的行程中,江孟擎和言子蘋之間的氣氛更為僵冷。

  半生病狀態的小柔身體較弱,大家對她也比平時更為關注,擔心她有些小狀況沒人察覺,於是,江孟擎理所當然地被委以重任。

  小柔對他濃烈的信賴、依戀,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也因為這樣,他與言子蘋之間,能夠有的互動更加少到不能再少,相處氣氛降到冰點。

  最俊兩天的假期,他們停留在花蓮。

  花東這一帶,別的沒有,就山鄉、水多,自然景觀多。

  他們夜宿在山間的一處民宿。

  民宿的老闆娘為人十分親切和善,不僅飲食起居關照到無微不至,更熱心介紹他們哪裡有好吃、好玩的。

  值得一提的是,老闆娘還告訴他們一則很有趣的傳言。

  山上,有一棵情人樹。

  為什麼叫情人樹呢?因為一對有情人,只要真心相愛,並且誠心誠意向那棵樹的守護神許願,然後將心鏈戴在身上,鑰匙則掛在樹上,只要你們有緣,樹神會指引那個女孩找到正確的鑰匙,開啟心鎖哦。

  聽完後,江孟擎第一個反應便是——業者想出來的賺錢花招!

  不過其他人看起來興致高昂。

  「小孟,玩玩看好嗎?」坐在身旁的小柔,扯了扯他衣袖。

  阿銘和小臻更是不用說,早健步如飛地買來了銀製心鏈,小倆口當是培養情趣。

  他不置可否,點了下頭。

  管它是真是假,這遊戲聽起來很有趣,更何況那小巧的心形項鏈,設計得還滿細緻精巧的,於是也就陪著他們玩了。

  越過山澗、山的另一端,爬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山路,他幾乎以為要走到山的最深處。當那株老樹出現在眼前時,他原先的戲譫與不以為然一掃而空。

  也許是對大自然的敬畏,也或許是受那則傳說的影響,他輕撫斑駁的樹皮:心中忍不住想,如果這株樹,真有所謂的神奇魔力,那麼,它將會為他帶來什麼呢?

  取出紅線,正欲綁上鑰匙——

  他幹麼要這麼聽話,說綁這裡就綁這裡?

  真正的有緣,不是刻意綁在這棵樹上等人來找,即使不綁在這裡,只要心靈相通,在哪裡都能尋得到。

  他退開一步,挑了株最高的樹,身手俐落地爬了上去,紅線一頭繫住鑰匙,另一端纏了一圈,勾掛在枝葉間。

  鐘劭勤看到他的舉動,笑斥:「江孟擎,你整人啊!」綁那麼高,拿得到才有鬼。

  小孟跳下樹,仰首望向高處,淡淡銀光閃動,淺笑。「有心,自然拿得到。」

  怕只怕,無心。

  「是啊,有心,就拿得到。」綁好鑰匙,阿勤和阿銘退開身,一起看滿樹燦亮隨風擺盪。

  春假期間,出遊的人不少,喜歡這個浪漫遊戲的人也不少,樹上起碼綁了十幾支鑰匙,不必像小孟那樣刁難,要在這當中找到屬於他們的,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知道——小蘋找不找得到……」

  近似自言的低喃傳入耳際,江孟擎側眸一瞥,無言地,望向滿樹銀光。

  不曉得是誰,提議要去夜遊,獲得一致的認同。

  當天晚上,拎了三支手電筒,一行六人就往山裡去。

  為什麼是三支,不是六支呢?

  問這話的人,就太不瞭解人性了!若不這樣,怎麼適時製造一些驚險氣氛,讓男生有機會獻慇勤兼一親芳澤呢?

  一路上,小臻緊挨著阿銘,而白目阿銘則會不期然地製造些小狀況來嚇嚇她,惹得小臻驚呼連連,嬌瞠地槌打他,同時,卻也靠他更近,小倆口相依相偎,打情罵俏好不甜蜜。

  「他們感情真好。」在他們身後的小柔一臉欣羨,鼓起勇氣,羞澀又嬌怯地——握住近在咫尺的那隻手。

  江孟擎微訝,看了她一眼,指尖微動,最後仍是什麼也沒做。

  阿勤和小蘋跟在最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不曉得過了多久,最前頭的阿銘調戲佳人調戲得不亦樂乎,突然冒出一句:

  「喂,我們一人講一個自己聽過、自認最恐怖的鬼故事好不好?」

  就是這句話,讓江孟擎察覺不對勁。

  某個女人,天不怕、地不怕,膽子比誰都大,偏偏怕鬼怕得要死,他笑譫她虧心事做太多——

  如果她在,定會驚斥一聲:「你很變態耶!」

  然而,身後靜悄悄的。

  猛然回身——「小蘋呢?」

  身後的阿勤愣了下。「剛剛跑去小臻那裡了啊。」

  前頭的小臻更困惑。「她說什麼夜遊好無聊,一點都不刺激,過來跟我討了一包乖乖,然後我就沒注意了,我以為她回去你們那裡了。」

  小柔提供微薄訊息。「她剛剛是有在我旁邊吃餅乾,還問我要不要吃,但是……」她所有的心思,只記得她鼓起勇氣握住心儀男人的手,一顆心怦怦直跳,其他什麼都注意不了了……

  「很好,你們的意思是,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失蹤的?」江孟擎聲音一沉,臉色難看得緊。

  「小孟——」阿動張口想說什麼。

  「鐘劭勤!你到底怎麼看人的,居然連小蘋不見了都不曉得!」

  小孟脾氣不算差,雖然常被小蘋撩撥火氣,但卻從來沒有對他們生氣過,見他發火,所有人都呆住了。

  「我……」阿動被指責得無言。

  「你們兩個,只顧著打情罵俏,有誰記得她!」

  阿銘被罵得莫名其妙,見女友委屈地低下頭,他忍不住咕噥:「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對!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該打,包括我!」他重重吐了口氣。「全部待在這裡不要動,我回頭去找她。」

  江孟擎率先轉頭,一面拿起手機撥號——

  手機在身後三公尺響起,他回頭瞪著小臻的背包。

  「別、別這樣瞪我……她稍早去玩水,手機寄放在我這裡,還沒拿回去。」她怯怯地道。小孟的眼神好嚇人啊!

  頹敗地垂下肩,他已經無力再多說一句話,一轉身,大步往回程尋去。

  「孟——」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小柔怔然。

  他發現了嗎?驚覺小蘋失蹤時,他反應比任何人都要強烈,深刻到掩不住的情緒,那最自然、最無法作假的真實情緒……

  「小孟一時情急,別介意。」阿勤拍拍她,輕聲道。

  「嗯。」輕斂眼眸,掩去那抹淡淡的失落、淡淡的惶然……

  「小蘋、小蘋——」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內心的焦慮也一點一滴加深,再找不到她……

  他無法克制腦中氾濫的各種想像,每一種都讓他力持的冷靜與自製逼向潰決邊緣。

  「小蘋,你聽到就回我一聲!」他扯著嗓門喊,沿著來時路往回尋。

  前頭遇到岔路,他想了下,憑著直覺往右走。

  他喊得聲音快啞了,手電筒微弱的光芒映照在暗沈的夜裡,做著徒勞無功的搜尋。

  是誰說要夜遊的?這餿主意糟透了!

  那男人婆看似膽子比熊膽還大,但事實上,她膽小得很!隨便嚇唬她兩句,就嚇得頻頻發抖,沒見過這麼怕鬼的女人,改天真的要逼問看看,她是不是做過什麼傷天害理、謀財又害命的事情……

  她有一張愛笑的臉,陽光下兩頰紅撲撲地,每次都好想捏上兩把,所以他總是喜歡惹她生氣,看她鼓著紅紅腮幫子的模樣。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清亮雙眼,乾淨得沒有任何雜質,單純得藏不住心事,一看就知道是個沒有心機的笨女人。

  看到食物時,飛撲過去的速度,飢渴得像餓了她一百年一樣,如果她對男人飛撲的速度有這麼積極就好了,那就不會到現在還留著發霉,依他看,她這輩子想推銷出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世上哪個男人有那麼好的胃口?

  她開心時,會笑,像是恨不得把快樂散播給全世界:她不開心時,還是會笑,有時覺得她像白癡一樣,沒見過這麼愛笑的女人,他懷疑她到底有沒有知覺神經?

  還有、還有……平時不想見她,她礙眼地晃來晃去,盡想些小人招數暗算他,現在真的想看見她時……

  「男人婆!你到底在哪裡!」他火大了,用盡肺部的空氣大吼。

  可惡!這個惹人厭煩的女人到底去哪裡了?!她再不滾出來,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吵——死了。你就不能叫好聽一點嗎?」輕輕的音量,由樹底下傳來。

  「你——」手電筒移照過去,她就縮在樹底下,抱著腳,一副他驚擾她好眠的樣子。

  「你白癡啊!一個人坐在這裡發什麼呆?」最好別告訴他,她愛困了,在這裡睡美容覺!龜兔賽跑的故事可不是讓她拿來這樣玩的!

  「我累了,坐下來休息一下不行哦?」她悶哼,沒忘記他們還在冷戰。

  好極了,她大小姐累了,所以坐下來休息,他倒像個白癡一樣,緊張到差點腦中風!

  一把無名火燒起,他一把揪住她手臂。「言子蘋,你這個——」啞掉。兩道清淚來不及隱藏,月光下那雙漾著水光的眸子,晶亮剔透。

  「我、我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下而已,真的……」手背胡亂抹著淚,像要掩飾什麼,透著委屈卻又孩子氣,惹人……心憐。

  「笨蛋!你哭什麼啊!」出乎意料,他動作粗魯地一把拉來她,抱在懷中。「我一定會找到你,有什麼好怕的!」

  「我不怕、我才沒有怕……」她不哭的,真的,她不是嬌弱的小柔,男人婆是不哭的。揪著他胸前的衣服,眼淚一顆又一顆不聽話地往下掉。

  一個人待在暗暗沉沉的夜裡,好無助,又好害怕,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想著他們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她失蹤了,她不是需要時時呵護的小柔,沒人會認為她也有無助害怕的時候,心疼焦慮地尋來……

  他們只會在找到她時說:「笨蛋,這麼大的人,跟著走都會跟丟……」

  「沒事了啦,不要再哭了。」嘴上淡哼,拍撫她的動作,卻好溫柔。

  乘機報復,偷拿他的衣服擦眼淚鼻水,見他沒發火,甚至沒太大反應,她有些意外。

  他甚至幫她擦掉眼角沒抹乾的殘淚。「你跟不上我們,可以喊一聲啊!幹麼不講?」

  她張了張口,又閉上。

  「我吃完乖乖,肚子還是好餓,又忙著偷吃大家帶出來準備野外露營的糧食,一隻雞腿啃完,就後知後覺地發現大家都不見了……」她低噥,愈說愈小聲。這麼丟臉的事,一定要她說出來啊!

  他瞪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瞪!

  實在是……笨得找不到任何一個中國字形容!想罵她,也找不到任何一個足以擔當大任的中國字……最後居然笑了出來。

  是啊,這就是她,不這麼天兵,她也不叫言子蘋了!

  「現在吃飽了,可以走了吧?大家快擔心死了。」他伸手拉她。

  「等——啊!」極細微的輕呼,但他聽見了。

  「怎麼了?」

  「沒、沒啊!」

  「再說一遍?」他斜眼瞧她。

  「沒——好啦,我腳痛啦!」她不甘願地吐實。

  他蹲下身,二話不說,脫了她的鞋。

  「喂——」

  「你給我坐好!腳伸出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抓來她的腳放在曲起的腿上,嘴上忍不住咕噥:「嘖,你在鞋子裡偷醃鹹魚啊?不知道幾天沒洗了,味道真重。」

  「……」

  脫掉襪子,驚覺非同小可,腳踝腫得可以。「這什麼時候的事?」

  「……」

  「你給我大聲點!小家碧玉不適合你。」

  「……墾丁那天啦!」

  也就是說,足足有三天了。

  「你怎麼不早講引」

  「我要怎麼講?」大家注意力都放在小柔身上,沒人察覺到,她也就覺得……沒必要講了。

  想起他那時的態度……確實,換作是他,也打死不會說。

  難道……她就撐著隱隱作痛的腳,一路強顏歡笑,陪眾人打屁笑鬧?

  是她隱藏得太天衣無縫,還是他們太忽略她了?竟然沒半個人察覺,今天要不是她走散了……

  他一愣,恍然明白。她會走散,是因為腳痛,跟不上他們的關係吧?可是她卻不說,咬著牙硬撐……

  「你這個……」笨女人!他氣悶道:「以後有什麼事,坦白告訴我行不行?我又不會笑你。」

  真討厭她這種個性!開心也笑,不開心也笑,像是怕會為誰帶來困擾一樣,一再地隱藏自己,搞不懂是善解人意還是覺得自己太渺小……

  「你在求我嗎?」

  「是啊,我求你告訴我,行不行呢?女王!」他淡哼。

  「你幹麼突然對我這麼好?」怪怪的耶!

  「因為我決定採納你先前的建議,對你好一點,等一下先姦後殺愧疚感才不會那麼的重!」他沒好氣地。

  打開背包,翻出一條軟膏。

  「哇,好像小叮噹的百寶袋哦!」到目前為止,他們缺的東西,他好像沒有拿不出來的。

  他丟了記白眼。「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是,女人的包包裡面,塞的永遠是鏡子、口紅、瓶瓶罐罐的化妝品;而男人帶的,是食物、水、瓶瓶罐罐的急救用口叩。 」

  她聳聳肩,不反駁。反正罵到的人又不是她,她出門從來不用化妝品。

  盯視他專注推揉的側臉,坦白說,她很驚訝找到她的人會是他。他們不是還在冷戰中嗎?那他幹麼要那麼急著來找她呢?當時,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擔憂和關懷。

  說實話,那一刻心裡真是感動得亂七八糟。

  「好了,起來走走看。」

  地穿回鞋襪,試著踩了踩地。「好一些了耶。」

  「嗯哼。」他撈起手機撥打,告知同伴已經找到人,約好了碰面地點後掛斷電話。

  「走吧,我背你。」

  言子蘋瞪著他的背,像是突然不認識它。「你——開玩笑的吧?」

  「誰跟你開玩笑!你腳受傷,我不背你你要怎麼走?」

  「我、我可以——」

  「等你好了,愛怎麼走都沒人管你,現在,乖乖給我上來,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他態度極為堅決,既然他都這樣講了,那還跟他客氣什麼?

  大大方方趴了上去,還喬好最舒服的姿勢,下巴抵靠在他肩上。

  沒想到,這人也有關心她、照顧她的時候,他的體貼一向只對小柔,她還以為,他只會跟她打架兼大小聲呢!

  今天這麼反常,害她感動得要死。

  「其實,我們這樣不吵架,感覺還不賴耶。」忽然想不起來,以前為什麼堅持要和他對立。

  他沒好氣地回她:「是誰愛跟我吵的?」

  「喝!別把責任全推給我,是誰一副賤嘴臉,逼我和他卯上的?」

  「停!今天休戰。」

  「好啊。」欣然同意,懶懶地又趴回他肩上。

  一向都不是那塊當林黛玉的料,遺傳了母親俐落大方的行事作風,從來沒想過要依賴誰或向誰求助,有時,真的忘記自己也是女孩子,忘記——那種被人保護、照顧的感覺。

  難怪他叫她不要那麼逞強,原來偶爾當一下女孩子,有人可以靠是這麼好的一件事。

  靠在這裡的感覺——好舒服。

  認識這麼久了,她和他,好像還不曾這般親密過,透過相貼的肌膚,感受到彼此的溫度,這令她無比安心,甚至覺得,她可以全然信賴,什麼都不去擔心,把一切交給他就好——

  雙臂圈著他,舒舒服服枕靠著他的肩頭,咕噥道:「我以為,你只有對小柔才會這樣,沒想到你也有對我好的時候。」

  他突然靜了下來。

  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才緩慢地說:「小柔身體比較差,所以我會多關照些。我不希望,我們這些人當中,有誰出事,你懂嗎?」

  他,在向她解釋?

  還是,這其中隱含道歉成分?

  「你,幹麼跟我說這個啊!」

  「……只是,不希望你想太多。」

  不希望她……想太多?!

  規律的心跳漏了一拍,心跳微微紊亂。

  那所以——你並不喜歡小柔,是這樣的意思嗎?

  這句話,差點要衝口而出。

  「小孟!」不遠處傳來呼喊,那句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江孟擎放她下來,回頭等著一行人朝他們走來。

  「小蘋,你有沒有怎樣?」

  「怎麼會突然脫隊?」

  「你突然不見,把大家嚇死了。」

  一個接一個的問句砸來,她忙著應付。

  「我看大家也沒興致夜遊了,先回去再說吧!」江孟擎出聲解救她,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一眼,他懂,她不想讓人知道的那一面。

  這道無聲的眼神交流,小柔,沒有遺漏。

  呼吸一窒,搖搖欲墜的身體向前傾跌,離她最近的江孟擎張手,及時接住。「不舒服嗎?小柔?」

  「我、我……」

  「算了,先回去。」雙臂無法鬆開,他為難地看向另一頭。

  幾乎在同時,言子蘋扯開燦爛無比的笑容。「走嘍,回去吃東西,我肚子好餓。」

  扶住阿勤的手臂,一蹦一跳跑在最前頭,不著痕跡地將腳傷掩飾過去。

  看向懷中的女孩,心思卻不自覺地,被前頭的身影拉得好遠、好遠——

  第五章

  當天晚上,小柔沒來由地又發起高燒,整夜不退,眾人全嚇慌了手腳。

  半昏睡中,嘴裡一直喃喃喊著江孟擎的名字,淚水一顆又一顆地墜跌,任誰聽了,都會心碎。

  「沒想到,小柔對小孟的感情這麼深。」不曉得是誰,冒出這一句。

  倒來溫水的言子蘋,一直站在門邊靜靜看著,半晌才移動步伐。

  「喏!便宜你了,賺到一個大美人。」

  接過服藥用的水杯,江孟擎緩緩抬眼。

  「要照顧好我們小柔啊!」哥倆好意味地拍拍他的肩。

  「小蘋,我——」張口欲言,她已轉身出了房門。

  為了照顧小柔,大家輪流看顧,誰也不敢睡得太沉,深怕半夜有什麼狀況。而這當中最累的莫過於小孟,她就連睡夢中,都不願意放開他,潛意識地眷纏著,他一步也走不開,心裡,卻掛念著另一個倔強的女孩,腳上還受著傷——

  放不下心,只好拜託阿勤去找找。

  清晨,退燒,也醒了,第一眼看見的,是靠在床邊打盹的小孟。

  「對不起。」她說,伸手輕撫他掩不住的倦容。「一定讓你很擔心吧?」

  他不自在地避開。「大家都很擔心,不只我。」

  自那天之後,所有人都清楚察覺到,她對小孟的依賴更加明顯,以往只是隱約的曖昧氛圍,沒人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就什麼都算不上。

  而今,她打破矜持,言談中時時流露親暱,清清楚楚的愛戀,不容錯辨。

  他不主動,那就由她來。

  結束假期的最後一天,他們約好,揭開那則浪漫傳說的最後結果。

  阿銘和小臻興致勃勃地拿出鑰匙比對,結果,根本打不開。

  小臻好失望,阿銘連忙安慰:「那是騙人的啦,不要管它。」這一趟假期,讓他們感情突飛猛進,鑰匙開不開得了,一點都不重要。

  「算了,小蘋,換你試試看。」自己這裡沒成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起哄地要她去試試阿動的。

  只要有一個人成功,印證了那則傳說,她也會很興奮。

  「對呀,對呀,試試看嘛,說不定你和阿勤是一對哦!」阿銘熱烈附議。

  「小蘋,試試嘛!」

  眾人七嘴八舌,纏鬧著她。拗不過,她上前試了幾下——也不行。

  「嗄——也不行哦?果然是騙人的。」小臻更失望了。

  靜默了數秒,冷不防冒出一句:「那小孟呢?要不要試試看?」

  她心臟漏跳了一拍,仰首,對上他沈靜的眸子。

  沒讓他們多費口舌來煩人,江孟擎自動遞出項鏈。

  她知道,他一直看著她,她連呼吸都不自在了,無法解釋地,手竟然微微在抖。

  輕輕地,將小巧精緻的鑰匙,插入心鏈側邊的鎖孔,輕輕旋動——

  卡住。

  她抬眸,搖了搖頭。

  「只剩小柔了。」

  大家已經不抱希望,小柔輕輕將鑰匙插入屬於江孟擎的那條鏈墜——

  喀!心鏈應聲而開,眾人全看傻了眼。

  「哇!開了耶!」驚歎聲此起彼落。「果然是天意,你們好有緣,注定是一對啦!」他們之中總算還有人成功,也算小有安慰。

  江孟擎怔怔然,看著開啟的心形項鏈。

  天——意?

  她帶著淺淺的笑意,將項鏈還給了他。

  為什麼——會是她?

  鬧夠了、玩夠了,回到學校後,也該收心好好讀書。他們沒忘記,自己是即將面臨大考的考生。

  江孟擎還是會在她上完課後輔導時,載她回家,只是,他們的話變少了。

  有一次,坐在後座,她順口問了一句:「最近和小柔進展如何?還順利吧?」

  突兀地,一陣煞車。

  她整個人撞上前去,揉了揉了鼻子。「你幹麼啦!」前面明明是綠燈。

  「你們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和她扯在一起?」他神色不豫。

  哼哼,怪她?

  「是誰護花使者當得有模有樣的?還敢怪我們這樣想?」

  「我說過,那是因為她身體比較差,我盡一個朋友的義務,關心她、照顧她,但是——」這樣錯了嗎?為什麼他們要混為一談?

  「你做得很好啊!」小蘋拍拍他的肩,好到贏得美人心了呢。「不錯不錯,你這小孩有前途。」

  他瞪住她。「你聽不懂人話啊?我承認我喜歡她、欣賞她,但是——喜歡不代表愛情。

  「你騎你的車啦,後面在按喇叭了!」她迅速打斷,猛戳他的肩催促。

  之後,每當他們再談到類似的事情,她總有辦法轉移話題,原本,該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竟然變得莫名混亂,讓他有種……強烈的挫敗感。

  最後,他只是告訴她:「言子蘋,我現在沒有辦法很清楚地讓你明白什麼,但是,我認為的愛情,無關外在條件,也不在那個人有沒有氣質、淑不淑女,而是能夠讓你覺得心很暖、很暖的人,你懂不懂?」

  那個讓他覺得心很暖、很暖的人,是誰?

  望著不遠處的他們,無聲地,小柔悄悄退開,沒讓任何人察覺,她曾經存在的痕跡。

  美好假期,約了一起出來烤肉踏青,卻是人人各懷心思,表面上的和樂氣氛,掩飾著底下隱抑的暗潮洶湧。

  再也不可能一樣了。

  自從那七天的假期之後,他們,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變了質的友誼,再也不可能純粹。

  即使,每一個人都努力支撐著,維持表面的平衡生態。

  沒多久,他們回來了,故作若無其事。

  飲料沒了,小蘋自告奮勇去買。

  江孟擎回座,安靜地烤著雞腿、玉米。

  阿銘說:「你烤那麼多,會吃不完啦!」

  「有那隻豬小妹在,我們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他淡淡地回道。

  那些,是刻意留給小蘋的吧?

  吳韻柔看向他。那些,都是小蘋愛吃的東西,因為剛剛,她嘴裡喳呼著好餓、好餓……

  如果,她再不做點什麼,他會離她更遠。

  「小孟!」隨著心念一轉,她衝動喊了出口。

  「嗯?」他挑眉,淡淡回視。

  「我有話跟你說。」

  「現在?」

  「現在!」她神情堅定。

  他不置可否,將夾子遞給一旁的阿動。「幫我看著雞腿,別烤焦了,不然那隻豬回來會和我拚命。」

  早知道的,食物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大事,其他都是其次。

  他拍拍髒污的手,小柔由隨身的包包裡抽了張濕紙巾遞去,他道了聲謝,跟她一起走向旁邊。

  「你要說什麼?」

  「小孟,我……」扭絞著十指,不安地低頭,然後,她深吸了口氣,堅定地抬頭看著他。「我喜歡你!」

  江孟擎愣住,沒料到她會說這句話。

  「我……一直都喜歡你,你應該知道的。」

  他不語,緊抿著唇。

  一開始,是大家瞎起哄,他也不以為意,曾參殺人的故事聽多了,這種小八卦,他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他們是朋友,友誼不因流言而受影響的朋友。

  和她相處,感覺很舒服,他喜歡她沈靜的氣質,以及溫柔細膩的心思,每每在他與言子蘋發生火爆衝突時,如一道沁心微風,化解所有的爭端,所謂的紅粉知己,指的應該就是如此吧。

  只是,當他驚覺,最原始的純淨悄悄變質走樣時……已然無法收拾。

  該怎麼說,才能讓她懂?

  他困難地頓了頓。「我一直很重視你這個朋友,同樣的,也很重視我們六個人在一起的那種感覺,還有那許許多多共有的、美好的回憶……如果可以,我並不想改變它,但是……」他苦笑。「也許有些事情,真的無法不改變吧!如果真得演變到這個地步,我會面對最真實的自己。」

  「當你面對自己的那一天……你的選擇,有可能會是我嗎?」

  他的選擇會是誰?他的心,在為誰悸動?這點,何需猶豫?

  「小柔,我——」

  她伸手,掩住他的嘴。「不要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也許……你現在還不是很確定,不要那麼快下定論好嗎?我可以一直等,等你真正確定的那一天。而現在,這樣就好,可以嗎?」她,可以安於現狀,安於等待。

  那樣溫柔眸光的注視下,他無法拒絕。

  她,什麼都不要求,只求他讓她等待,這樣,他還能說什麼?

  「好餓、好餓,餓死我了!哇,這雞腿是要給我的嗎?阿勤,親愛的阿動,全世界只有你對我最好,我愛死你了——」

  前頭傳來亂沒淑女形象的喳呼聲,他微愣,僵硬地別開臉,嗤哼一聲。

  果然!這隻豬八戒,為了吃,連感情都可以廉價大放送。

  「啊我嘸醉我嘸醉嘸醉,請你毋免同情我——」吵死人的噪音猶在引吭高歌,從坐在機車後座時,就脫下外套在乎上甩啊甩的,破鑼嗓一路唱回來。

  簡直丟臉死了。

  醉成這樣,一群人只好就近到江孟擎住處待一晚。

  她醉得離譜,連走路都會去撞壁,讓載她的阿勤膽戰心驚,她還一路纏鬧。

  「阿勤、阿勤,我們是好兄弟對不對?陪我唱歌——」

  「阿勤,親愛的阿勤,我們再來乾杯。」

  「阿勤,阿勤,你最好了,人家走不動,背我啦!」

  「阿勤,阿勤,我睡不著,陪我聊天啦!」

  滿口的阿勤,聽得讓人莫名鬱悶。

  江孟擎頭大得要命,找兇手。

  「到底是誰說她酒量好的?」兩瓶啤酒就掛了!

  「小臻告訴我的。」阿銘趕緊撇清關係。

  「她……她自己說的。」小臻好無辜。

  很好!原來所謂的「酒量好」,只是據說!還是據一個兩瓶啤酒就掛了的當事人所說!

  他才剛要張口,就被床上的說話聲截斷,不安分的小醉鬼企圖爬下床。

  「阿勤、阿勤,我問你哦!」

  「好,讓你問。」

  「你是不是一個誠實的好小孩?」

  「是。」

  「那我問的問題你會不會誠實回答?」

  「會。」安撫醉鬼,只要順著她的意思回答就對了,否則難保她不會哭得驚天動地給你看。

  「那你有沒有看過A片?」

  「……有。」所有人全瞪向他。嘖嘖嘖!黑矸仔袋豆油,看不出來這麼忠厚老實的阿勤也會看A片。

  「你問這個幹麼啦!」難不成想和他實地演練?如果是的話,就算當眾丟臉也值得了。

  「沒有啊!」她眨眨眼,天真無邪。「我只是要測試你會不會說實話而已。」

  臉部一束肌肉在抽動,鐘劭動深吸了一口氣。「好,你現在測試完了,然後呢?」

  她突然一臉認真,猛地移近他。

  喝!阿勤被那張突如其來湊近他的臉給嚇到,猛地往後退,撞到床頭燈,痛得幾乎飆出一泡男兒淚。

  「哇靠,小蘋該不會想狼吻阿動吧!」阿銘看得歎為觀止。

  猛,真猛!看不出來小蘋喝了酒之後,更加爆發力十足。

  「你、你幹麼?」阿勤忍著淚,揉著頭上新出爐的腫包。

  「阿動,你老實說哦!我長得漂不漂亮?」

  「漂、漂亮。」幹麼突然問他漂不漂亮的問題,難不成……他沒來由地,臉紅了。

  「那,你會覺得我很沒有女人味嗎?」

  「不會。」

  「可是你們男生,不是都喜歡溫柔可愛、說話輕聲細語的女生嗎?我這麼不可愛……」

  「才不是!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可愛的。」

  「真的嗎?」

  「真的!」只要她一句話,他馬上飆去最近的廟口斬雞頭,以明心志。

  偏頭想了想。「噢。」

  然後,躺回床上,乖乖閉上眼睛,還自己拉好了被子蓋上。

  噢?!就這樣?!

  這什麼情形?一群人全傻了限。

  女主角酒後吐真言,問出男主角的心意之後,不是就要感動地擁抱、獻吻,然後以下畫面打馬賽克嗎?

  「小、小蘋,你在幹麼?」問了個極笨的問題。

  「睡覺。」答得理所當然,還「噓」了聲,告訴他:「夜深了,不要吵。」

  他被要了嗎?

  鐘劭勤很想哭,卻流不出淚。

  「小、小蘋……」垂死掙扎,又喊了兩聲。

  小佳人翻了個身,顯然已進入半睡眠狀態。

  哇靠,這就是傳說中的「三秒入睡法」嗎?真是像小孟講的,好吃又好睡,像豬一樣。

  見她睡得又香又甜,看得人嫉妒死了,極度心理不平衡下,阿勤有些使壞地上前鬧她,撩起她一縉發拂弄那張醉意醺然的粉臉。

  「嗯……」低吟了聲,若有似無的呢喃飄出唇畔。「……勤。」

  僅管聲音很模糊,但最後那個「勤」字,所有人可都聽得一清二楚。

  醉後吐真言嗎?

  她心裡藏著誰,不言自明瞭。

  意外聽到她的真心話,江孟擎斂去所有的表情,淡道:「聽到沒有,人家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不該存在的電燈泡還不識相點,自動蒸發,把空間留給他們自由發揮。」

  他首先掉頭走人,其他人也隨後跟著他離開房間,轉眼間,房內只剩下鐘劭勤和小蘋,靜默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她心裡,藏的人是他?

  意外得到這樣的答案,他驚異、喜悅得幾乎忘了該怎麼反應。

  「小蘋……」輕輕地,撫上粉嫩醉顏,傾靠在她枕邊,傾聽她的規律呼吸、醉後呢喃,一夜——

  第六章

  一夜沒回家,隔天被老媽給罵慘了!

  情緒很煩躁,莫名地煩躁,低落到她都不曉得自己到底在低落什麼,連茗茗來約她去逛街,她都提不起勁。

  「蘋蘋姊心情不好嗎?」連最純真無邪的小茗茗都發現了,真有那麼明顯嗎?

  「茗茗怎麼知道?」

  「蘋蘋姊眼睛會笑,聲音有表情,有亮亮的陽光哦,可是今天沒有。」

  原來,她的眼睛、聲音是有表情的嗎?她都不知道。

  她趴在桌上,看著鏡中那個死氣沉沉的自己。

  也是啦,這副缺乏活力的樣子,真不像她,死魚一樣。

  宿醉未醒吧,頭痛得要死,回來又被老媽訓一頓,誰心情好得起來?

  「唉……」要死不活地爬回床上,想再補個眠,翻來覆去許久,始終睡不著。煩躁地拉下被子,盯著天花板,腦中浮現昨天小柔說過的話——

  「我向小孟告白了!」

  「啥?」劈頭就是這句話,害她一口黑輪卡在喉嚨裡,差點噎死。

  「咳、咳咳!」小柔體貼地遞來面紙,她颯淚地咳出那塊黑輪屑,一臉的怨怒。「你吃錯藥啦?」

  這小柔嚇死人不償命啊!

  一邊幫她拍背,順過一口氣,小柔輕輕地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大家老足把我和他湊成一對,我也從沒否認過啊。私心裡,我其實很希望它會變成真的。」雖然一開始,小孟就跟她說過,叫地不要理那群瞎起哄的呆瓜,他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一開始,真的是這樣的。

  大家總愛把郎才女貌、條件相配的人湊合在一起,這叫才子佳人的良緣——人類最通俗的思考模式。所以她可以一笑置之,在笑鬧擾攘中,恬然安適。

  但定,隨著時間的流逝,長久的相處下來,他的細膩心思、他的體貼入微、他的照料關懷,點點滴滴,都往心底藏。

  她的心,早就不一樣了,挑起漣漪的心湖,再也不復最初當朋友的初衰。

  真要地說,她覺得——不解她各種小暗示的小孟,才定那個呆瓜。

  「你來真的啊……」也許定受了大大的驚嚇,言予蘋表情有些呆呆的,有些失神。

  矜持羞怯的小柔,居然會主動向男生告白,這得用盡她多少勇氣啊?她一定很愛、很愛小孟吧?

  「我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可定,我多怕等到最後,只是一場空,我真的很怕會失去他。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如果他不動,那就我來,這輩子第一次,我想自己去追求,我想要的幸福。」小柔的神情,溫柔,卻透著無比的堅毅,那為了愛情而綻放的光亮神采。

  「那……他怎麼說?」

  小柔搖搖頭。 「他還沒準備好。信疋我步調太急了,但是我會等他,等他真正確定自己的心意。」

  「是……這樣嗎?」

  「小蘋,我真的很喜歡他,你知道的吧?」

  她怔怔地,點頭。

  「這輩子,我能夠握在手中的東西不多,所以生平第一次,這麼在乎一個人,我絕不會輕易放棄。」微微傾向前握住她的手,祈求的眼神看著她。 「小蘋,你奮。幫我的,對吧?」

  喉嚨被扼住,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好半晌,她感覺自己點了一下頭,也聽見自己比平日更為輕快愉悅的語調。

  「朋友定幹麼用的?安啦,包在我身上!」

  小柔注視著她,深深地說了句:「謝謝你,小蘋。真的——謝謝你!」

  當紅娘嗎?這輩子沒當過,還真不知從何著手呢!

  「唉……」又歎了口氣。什麼宿醉、挨罵,其實她莫名地煩躁,根本就是在煩這個吧!

  這又不是一隻公豬、一隻母豬,牽進去交配就可以了,她要怎麼幫啊!

  煩煩煩!

  抓了抓頭髮,幾乎想仰天尖叫。

  江孟擎、江孟擎、江孟擎……我快被你煩死了!

  

  隔天到學校,江孟擎來找她,剛好她去教務處找老師,於是他托同學傳了張紙條給她。

  下課一起去逛夜市,有話告訴你。

  幫她傳紙條的同學打趣問了句:「你們不是堅持冤冤相報報到死的嗎?怎麼江孟擎最近好像很常來找你哦,該不會移情別戀了吧?這樣不行哦,橫刀奪愛很沒朋友道義耶!」

  「你瘋啦?我和他?哈!」飛快揉掉紙條,最好也揉掉同學的白癡話。

  「開玩笑的啦,你緊張什麼?用膝蓋想也知道你和他不可能。」

  對呀,用膝蓋想。

  下課後,她迅速整理東西,走到樓梯,手腕被握住。

  「幹麼走得那麼急?」

  「急?有嗎?」她哈哈笑了兩聲。

  「你沒看到我給你的字條?」江孟擎皺了下眉。

  「字、字條……哦,有啊!我都忘記這件事了,小柔今天要去醫院檢查身體,你載她去啦!」

  「可是我——」

  「就這樣,我和阿勤約好了,小柔就拜託你了,拜!」揚手一擺,沒給他發言的機會,趕火車似的衝下樓,一眨眼就不見人影。

  這副橫衝直撞,像顆忙碌小陀螺,沒一刻閑靜的身影,他已經看得很習慣了,早認清男人很難抓得住她,但是這一刻,撲了空的手掌,仍是止不住地一陣失落。

  他看向空蕩蕩的掌心,目光越過走廊欄杆,底下那道輕快的身影,急著去赴另一個男生的約,離他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再也無法觸及。

  大考逼近,她說要專心準備考試,幾乎沒再去過社團。

  他不曉得,言子蘋究竟是無心還是蓄意,總是有意無意地與他錯身而過,單獨相處的次數,幾近於零。

  演變到現在,幾乎只有六人固定聚會的時刻,他才找得到她。

  他挑了個時機,將她抓到一旁。「你很忙嘛,事業做很大厚,言大小姐!」

  「你吃錯藥哦?口氣那麼酸。」很久沒打架,又想來招惹她的拳頭了是吧?

  「不是嗎?你忙得連和我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他淡哼。

  「ㄘㄟ!你又閒得慌,想找我吵架了哦?」順便附贈一聲煞有其事的歎息,搖頭拍拍他的肩,老氣橫秋地訓勉:「成熟點!不要再玩小孩子遊戲了。」

  江孟擎不為所動,定定注視她。「我那天就說了,有話告訴你。」

  「嗯……哦,是哦?」隨便思考了一下。「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我忘了。」一分神,又對前頭揮手大喊:「不准把人家的汽水喝光!阿勤,幫我看著。」

  真是——夠了!

  要說她不是有心的,他打死不相信。

  「為什麼不聽聽我想對你說什麼?」

  「咦?沒有啊,你說嘛,我有在聽。」

  那種眼角餘光猛瞄汽水的態度,叫有在聽?

  「你——」

  「怎麼了?」柔柔淡淡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小孟,你別老是和小蘋吵架。」

  他吸氣,又吐氣。

  「啊你不是有話要說?」言子蘋提醒他。

  「咦?你要跟小蘋說什麼?我可以聽嗎?」

  他才剛張口,言子蘋搶先一步說:「當然可以!我和他又沒有秘密,不怕人聽啦!」

  江孟擎深深凝視她,像要看穿她的靈魂,好一會兒,輕吐出一口氣。「我沒什麼要說的。」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背身而去,不再回頭。

  在校的最後一個月,每個人都在拚大考中度過,考完後,那根緊繃的弦放鬆,人也快虛脫了。

  放榜後,令人驚異的是,以往成績平平、並不特別出色的言子蘋,居然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考上公立學校的人,而且還是南部的知名學府。

  考前那半年多,她那麼努力在讀書,大家都有目共睹,得到這樣的結果,大家也都很為她高興。

  為了這件事,大家約了去唱歌,說是要幫她慶祝,更夠意思的是,還紛紛送上禮物,表示祝福,唯獨江孟擎例外,梁子結到連一毛錢都不想為她花。

  阿銘說:「預祝小蘋大學新鮮人的生活多采多姿,追求者擠爆校門,然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這句話被小臻打了下後腦勺。「小蘋的追求者擠爆校門,那我們阿勤怎麼辦?你要她移情別戀哦?」

  「對厚!那追求者不用擠爆校門,轟轟烈烈的戀愛和阿勤談就好。」知錯能改,及時修正。

  「對呀,都拖到快畢業了耶,你哪時要和阿勤正式來場甜蜜熱戀啊?大學生沒談過戀愛,會被笑死的。」夫唱婦隨,小臻附議。

  「你們不要鬧了。」阿勤苦笑,看了心上人一眼。

  小蘋倒是落落大方。「好啊,你這杯我干了,改天有空就去談。」正要仰頭,拿著杯子的手一空,她咦了一聲,左右張望,最後在小孟手上找到。「你幹麼搶人家的啤酒,要喝不會自己倒哦?」

  江孟擎一口喝掉它。「酒量爛得要死,你還敢喝?」

  被騙一次是呆,再被騙第二次,他就是豬腦。

  「阿勤,你看你看啦,他又欺負我!大家都送禮,只有這個一毛不拔的小氣鬼沒表示,這也就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指望他什麼,可是他居然連啤酒都不給我喝!」抓著旁邊那人的手臂,哇啦哇啦地告狀。

  阿動笑笑地,撫了撫她稍稍留長的發。「我祝你大學生活,能夠過得充實順心,誰欺負你的話,我們一起去揍他。」頓了頓。「當然,小孟的話,我愛莫能助。」

  「厚,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傢伙。」

  阿勤家境並不寬裕,如果考不上公立學校,也許就改讀夜校,半工半讀了。

  阿銘和小臻,一個打算去讀二專,一個打算重考。

  小柔呢,上次去做健康檢查,狀況很不理想,也許過兩年,身體調養得更好時,會再去讀吧,現在父母根本放不下心。

  至於小孟……沒聽說,他一向是很有主見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旁人很難捉摸,一群人裡,最難懂的就是小孟,也許……根本沒人懂過他吧。

  看一看,好像真的她最順利。

  「阿勤對你真好,小蘋,你要好好把握哦!」柔柔淡淡的嗓音,難得連小柔都加入戲弄他們的行列,或者……不算戲弄吧,她是很認真地在講這句話。

  「還敢說人家,你自己和小孟還不是一樣!人家動作快一點的人,小孩都生夠一打了,你們還在慢吞吞地磨。」小臻回堵一句。

  「我——」看了眼小孟,羞怯地垂下頭。「那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聽到沒有,人家女主角在暗示了,還不快表示一下,江孟擎,你呆頭鵝啊!」這回,婦唱夫隨,換阿銘大力支持。

  「你們無不無聊?」同樣的玩笑開了兩年多,還玩不膩嗎?

  淡淡冷調,不意地,刺傷吳韻柔。她垂眸,靜默不語。

  氣氛太熱絡,沒人察覺到她的異樣。

  也沒人留意到,整晚繞著小蘋和阿勤嬉鬧時,小孟異常的沉默。

  「不是說要找時間談戀愛嗎?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走走走,西子灣看夜景,培養情調去,順便先熟悉一下校園環境。」

  還有空談咧!全世界有誰會比畢業又考完試的學生更有空?此時不談場唯美戀愛,更待何時?

  「現在?」小蘋好驚訝。哇咧!阿銘真是行動派的。

  「小孟……」衣袖讓人輕扯了下,低低弱弱的叫喚令他垂眸望去。「我……不太舒服……」

  他皺了下眉,手掌探向她額頭,還好,沒發燒。

  「可能是……空氣不太好。」包廂裡的空氣不太新鮮,小柔本就白皙的小臉,如今更加蒼白。「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他當下馬上站起來。「小柔身體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

  「啊,你們要走了哦?」

  「好啦,那正好,就地解散,讓阿勤他們小倆口去過兩人世界,自由發揮,我們這些大燈泡該閃了。」

  江孟擎緊抿著唇,不誥。

  目光與言子蘋相遇,她避開,又笑嘻嘻地和眾人打屁瞎鬧。

  他不再多說什麼,扶著身體不適的小柔,轉身離開。

  結果這個夜景一賞,就賞到凌晨一點。

  阿勤送她回家時,她眼皮已經重到快撐不開。

  和他揮手道別,看著他的機車遠離,才轉身找鑰匙開門。

  「男人婆。」

  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她好大一跳,鑰匙由手中滑落。

  「江孟擎,你嚇死人啊!」看清暗處斜靠的身影,她吐了口氣,順道白他一眼。「你不是送小柔回去嗎?」她以為,他現在會在小柔身邊陪伴。

  他不說話,遠遠拋來一樣小東西,多虧她自小生長在「暴力家庭」中,耳濡目染下,身手自然俐落,趕緊飛撲攔劫。

  「給我的?」她確認。

  他撇開眼,輕點了下頭。

  原來他有準備東西送她啊!那剛剛幹麼不拿出來?搞神秘。

  心底喃喃咕噥,打量了下掌心的物品。「這啥啊?可以吃的嗎?」小小的,一看就覺得誠意不足,吃也不夠她一口啦!

  江孟擎瞪她一眼,想氣,又氣不上來。「我走了。」

  搞什麼?他來就專程送這個給她?

  一道念頭乍然浮現腦海。他——在這裡等多久了?

  「小孟!」只因一股衝動,她脫口喊住他。

  他側眸,沒應聲。

  「小柔……還好嗎?」想了半天,硬是擠出這一句。

  眸光微暗,他輕輕搖頭。

  「你們……我是說,你有什麼打算?」

  他仰頭,看向暗沈無際的天空,輕吐出一口氣。「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今晚,沒有半顆星星。

  言子蘋猶豫了好久,才問出口。「那天……我是說,一個多月前,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他收回視線,深深地凝視她,好一會兒,輕輕搖頭。「沒什麼,那已經不重要了。」

  轉身走了幾步,丟下一句:「如果可以重新開始,你會不會,少討厭我一點?」

  她呆愣住,而他,也沒真要等她的答案,涼寂的身影,融入無際黑暗。

  如果重新開始,她會比較不討厭他嗎?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一見面,就非鬥到你死我活的日子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若有所思的凝視目光;是她說不出的彆扭,難以坦然迎視他的目光。

  討厭他嗎?

  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已經想不起,那是什麼感覺。

  也許是烤肉前,也許是那七日的假期中,也許是當他心急如焚找到腳受傷的她時,或者,更早……

  後來,她終於知道,江孟擎那晚說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是什麼意思。

  他要出國——和小柔一起!

  他求學,她就醫。

  小柔的身體狀況非常不樂觀,父母安排她出國就醫、靜養,小孟就近照料。狀況好的話,也許三、五個月就回來,也或許三、五年,總之,一切難說。

  江孟擎在出國的前一天,告訴她這件事。

  她無法形容得知這個消息時,內心真正的感覺是什麼,很氣、很氣,氣到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氣他,和小柔聯手瞞著她?

  氣他,沒告訴她小柔的狀況原來那麼糟?

  氣他,剝奪了她關心小柔的權利?小柔也是她的朋友啊!

  還是——氣他不早告訴她,都要走了才來說!都成既定事實了,還要她怎樣?連想多珍惜相處光陰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她首度氣到無法克制自己的脾氣,與他狠狠打一場許久沒打的架!

  這實在是糟透了,他人都要走了,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能不能再見面,她起碼該給他留一點美好的回憶,別讓他以後想起來,只會橫眉豎目地詛咒她。

  而她,沒給他辦個送行宴就很慘了,還送一堆大大小小的青紫在身上給他當臨別紀念。

  忘記是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的,只記得那一架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壯烈,然後,她筋疲力盡地趴在他身上,不受控制的眼淚開始一顆顆地掉,掉在他的臉上、眼角、嘴角,模糊了她眼前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眼前的他。

  剛開始,他只是擦著掉在他臉上的淚水,擦著、擦著,很順手地也幫她擦掉她臉上的,抿唇嘗著她掉在他唇上的鹹鹹水滴,而後——

  重重地吻住她的嘴。

  後來再回想,那一段記憶完全是空白的,她只記得,她在事後,狠狠再加送他一拳,為這段從一開始就不怎麼樣的友誼畫下句號。

  一個失敗至極的句號。

  第七章

  只是,誰都沒料到,這一分離,會是長長的六年。

  這六年當中,足夠言子蘋由大學畢業,足夠她由純稚女孩蛻變為成熟女人,當然,也足夠她談上一場溫馨的戀愛。

  接下來一定會有人想問,那個有本事抓住她的男人,是誰?

  很抱歉,不是各位腦海中想的那一個。

  曾經考慮過,是不是真要試著和鐘劭勤交往看看的,但是後來她發現,沒有辦法。

  別問她為什麼,就是沒辦法。

  也許是習慣了六人同甘苦、共進退的模式,無法適應突然變成兩人世界:也或許很簡單,只是感覺無法投入;更或許,還有許許多多地不清楚、不敢探討的原因。

  她和鐘劭勤,在高中畢業後的第三年,聯絡漸漸少了,直到最後,幾乎斷了音訊。六年後的今天,曾經年少輕狂的友誼,化為一頁溫馨記憶,往心底儲藏。

  那個男人,叫魏柏毅,是她的學長,從她一進校門,就非常照顧她,等她四年畢業,等她考上研究所,再等她願意接受他的那一天。

  也許,姓魏的都善於等待吧!

  魏懷恩等著他的小愛人長大,陪他談一場甜甜蜜蜜的戀愛:再由分手後,等待女友心靈的成長,重新接起曾經斬斷的情緣……

  而魏柏毅聰明的是,他用對了方式接近她,就已經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言子蘋對愛情的領悟極慢,也許天生就缺乏這方面的浪漫因子,於是他以好哥兒們的身份開始,陪她走過一路以來的笑淚悲歡,在她考前為她加油打氣、在特別的節日送上一句祝福,也在每個蹲研究室苦熬的日子,送上點心及關懷……

  生命中,已然習慣有他的存在。

  就在他入伍當兵之後的某一個夜晚,考上研究所的她,和同學相約出去慶祝,回來時,第一個見到的是在門外等候的他。

  他悶悶地說,他知道她考上研究所,打電話告訴她,他排了假想幫她慶祝,由接電話的她媽媽口中知道,她和同學出去。他知道那個來接她的男同學,追她追得很積極。

  就為了這個,在北部服兵役的他,專程連夜趕下來?

  也許,是他徹夜等在她家門外的舉動,觸動了某段沈封的往事,不忍心看他被忐忑不安的不確定感日夜折磨,於是答應了他的追求,答應等他退伍,好讓他安心盡完國民義務。

  與其說交往,他們其實分隔兩地的時間居多,近兩年的交往中,有一半以上的時光是在等待中度過。

  洛希姊笑她,她大概是唯一一個會在對方去當兵之後,才答應接受對方,沒事「守活寡」,還守得很自得其樂的女人,真是笨蛋。

  她只是笑笑的。

  誰規定男女朋友就一定要天天黏在一起?反正他知道、她也知道,這樣就好了。

  

  中國人有句話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點也沒錯。

  在某個擠論文擠不出來,煩躁到想找人來打一架的夜裡,她接到一通電話,續起中斷六年的友誼。

  那通電話,是阿勤打來的。

  他說,小孟回來了。

  當然,也包括小柔。

  而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聯絡。

  這幾年來,他們六個人分散在各地,尤以小孟和小柔飛得最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要時時聯繫,也著實不易,他們約好找個時間,讓久末見面的六人好好聚一聚。

  那一通電話,挑起了淹沒在記憶洪流中,那泛黃的回憶,一段又一段,有悲傷、有快樂,交織著歡笑與淚水,爭執與體諒,還有些些許許暗湧的情愫曖昧……全都是年少輕狂最珍貴的記錄。

  腦中依稀還記得,與某人打架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彷彿又感覺到那一身青紫的淡淡刺痛感,挑起那深深刻刻的想念。

  從那之後,她就算是與男同學打鬧,他們也會因為她是女孩子而讓她三分,不像某人,真是卯足了勁。

  她很久、很久,沒再全力以赴地打上一場架了。

  那段年少時光啊——

  那是一個清風徐徐的午後,她帶著魏柏毅一同赴約。因為他說,想看看她的死黨,感受她高中時期的年歲。

  她們約在市區一家日式料理店,那天因為路上塞車,小小遲到了一下,到的時候,小臻、阿銘、還有阿勤,都已經在座了。

  她左右張望了下。「小孟和小柔還沒來?」

  「早來了,大混仙!人家小孟是看你還沒到,以為你迷糊把這件事忘了,跑去你家接你啦,看你對不對得起人家。」阿勤一邊撥手機,一邊取笑她。

  「啊?那怎麼辦?」

  阿勤聯絡到小孟,掛掉電話才說:「他叫我們先吃,他馬上到。」

  「不要,我等他。」人家是為了去接她耶,她才沒那麼沒心沒肝,雖然以前小孟常嘲弄她是「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食物故,兩者皆可拋」。

  「好吧,一起等。」大夥兒攤攤手,喝白開水閒聊。

  這一聊,讓她清楚六年當中的變化。

  原來,阿銘和小臻,在畢業之後的一年就分手了。一個重考,一個到北部讀書,距離與空間,是很難讓戀情繼續的,於是年少時的這一段純純初戀,就這樣畫下句號。

  而阿動,也在與她漸漸減少聯絡的那三年,找到心意相通的另一半。

  所以說,這次「攜家帶眷」的不只她,每個人都一樣。

  不過看阿銘和小臻神色自若,還會和初戀情人的現任男、女朋友談笑風生,也不諱言談過去的事,她想,也許對他們而言,那已成為年少時一段美好的回憶,早釋懷了。

  「這麼熱鬧,十里外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了。」包廂門被推開,江孟擎一身輕便地走進來,目光直覺梭巡到某個定點。「男人婆,你笑聲還是沒變,如雷貫耳,魔音穿腦。」

  「嘿嘿,你管我。」她吐吐舌,拍了拍右側預留的座位。「這邊啦。」

  江孟擎落坐後,看了看只有水杯的桌面。「你們怎麼還沒點餐?」

  「你那對頭冤家啊,突然良心發現,說要等你。」

  江孟擎望向她,微微勾唇。

  「唉呀,好怪哦!」阿銘抓抓頭。「以前只要有你們兩個同時在場,都會吵到天花板也掀掉,每次吃東西,都好怕你們會鬥到『翻桌』,現在這樣和樂融融的,真不習慣。」

  「人是會長大的,阿銘先生!你以為我永遠那麼幼稚啊?」言子蘋拿起濕紙巾丟過去,沒想到不偏不倚丟到阿銘的女朋友。「啊,對不起、對不起!」

  江孟擎悶笑。「你手歪還是眼斜?真是笨蛋一個。」

  「你行,你來!」抓了雙筷子,遞給他。

  江孟擎笑笑地,用竹筷敲了下她的頭。

  點完餐,吃吃喝喝地邊聊著六年當中的變化,也忙著向另一半解說,過去他們一同幹過的瘋狂事跡。

  「咦,對了,小柔怎麼沒來?」言子蘋突然想起,問道。

  「她身體不舒服,沒辦法來。」答話的同時,沒遺漏掉坐在她另一側的男人,席問細心體貼的照料,而她,也會不經意抬頭回對方一笑……她從來沒對任何人笑得這麼甜、這麼小女人。

  即使遲到錯過了好長一段,也足夠他明白,這兩人是什麼關係。

  她現在,很幸福了吧?

  「小柔最近……有好一點嗎?」吃了一口男友喂的壽司,言子蘋關心地偏頭問。

  江孟擎神情一黯,無聲搖了下頭。

  接著,不曉得誰接了什麼話,小臻感歎地說:「真好,經過那麼久,只有你們還在一起,互相照顧、互相扶持,那一定要很深的感情。」

  她和阿銘,過不了時間的考驗,小蘋和阿勤,最終還是沒在一起。

  阿銘突然想起。「你們還記不記得春假一起去玩的那一次,只有小柔找到正確的鑰匙,打開小孟的心鎖,事實證明,它還滿准的。」

  「他們果然注定是一對。那麼多年的愛情長跑了,哪時要結婚啊?」

  江孟擎盯著左手中指之間,淡淡的流光。「我們剛訂婚,一個月前。」

  「是嗎?」阿勤低吟,若有所思地瞥向小蘋。

  接著,每個人聊了下近況,不自覺又繞到言子蘋身上。

  「阿擎,你知道嗎?小蘋居然研究所讀到快畢業了,以前也沒看她多熱愛讀書,沒想到最後居然是我們這些人當中學歷最高的。」

  小蘋聳聳肩。「沒辦法,被刺激到了。」

  「誰啊?」

  「你們都忘了哦?這種奇恥大辱我可忘不掉。」記恨的眼光,斜睨右手邊。

  接收到血滴子般的眼神,一口食物忘了咬下去,江孟擎一頭霧水地指著自己。

  「廢話,不是你還有誰!」

  在座六人,同時想起那次的減肥事件。自那以後,她才認認真真讀好書。

  「所以你考大學、讀到研究所,只是為了向小孟證明,你不是腦袋空空,一無是處?」

  「對呀。」答得毫不猶豫。

  「那證明之後呢?」

  「款——」對厚,證明之後呢?「啊就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啊,還要什麼然後?」

  阿勤盯視她的眼神,更加怪異。

  她自己都沒發現嗎?小孟的話,對她的影響力極大,從以前就是這樣。

  她向來隨興,不在乎旁邊的人說什麼,可是,卻一直都那麼在乎小孟的一言一行。

  一直到現在,都還是如此。

  「換句話說,你現在會有這麼高的學歷,都是拜我所賜嘍?那我怎麼感覺不到你一丁點的感謝之意?」

  「感謝?哈!你癡人說夢嗎?江先生!」如果不是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她會一腳踹過去。不過,正所謂山不轉路轉,既然不能踹人,那她就揍人!

  江孟擎被她一掌拍得差點往生。「咳!你再這麼暴力,當心沒人要!」

  「多謝金口。這用不著你擔心,已經有人要了。」轉頭甜甜地衝著親親男友一笑,再示威地哼他一聲。

  江孟擎一愣,報復性地打劫了盤中僅剩的蛋皮壽司。

  她哇哇叫抗議:「那是我要吃的啦!」

  哼哼!理都不理她,照吃不誤。

  「江孟擎,你很沒紳士風度耶!」氣死、氣死、氣死她了!

  紳士風度?呵,愛說笑。「你今天才認識我嗎?言小姐!」

  對她,他永遠缺乏紳士風度。

  「沒關係,我這裡還有。」魏柏毅拍拍她的手背,將自己碗中的食物挾來餵她。

  握筷的手一頓,江孟擎別開眼,面無表情。

  沒有人發現,那一瞬間,沉晦眸底劃過的一抹悵然——

  這一頓飯,吃了將近五個鐘頭。

  真正的友誼,即使久未見面,也不會有任何的疏離感,輕易找回以往相處的感覺,笑笑鬧鬧,聊了很多,也約定好,不論往後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影響到他們的情誼。

  餐後,各自解散,過兩人世界去了。

  阿勤看著那道孤寂的身影,追出餐廳,脫口喊道:「小孟,我有話跟你說。」

  「嗯?」還有什麼事嗎?

  「一直到今天,我才真正領悟到一件事。」雖然晚了許久,但終究懂了。

  「什麼事?」

  「你,一直都喜歡小蘋,對吧?」從開始,到現在。

  把玩鑰匙的手一滑,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敲上地面,也重重敲擊到他心靈深處。

  有些恍神地彎身撿起,怔然不語。

  「今天晚上,我一直在留意你和小蘋的互動。當我退開一步,用另一個更寬廣的視野及角度去看這件事,才發現你對待小蘋的方式,很耐人尋味。從一開始,你就不是因為討厭她而和她作對,只是因為她眼裡沒有你,所以你只好武裝起自己,假裝無所謂,不想讓她發現你其實是欣賞她的,這會讓你無地自容……就像今晚這樣。

  「後來,當你發現,那樣的欣賞成為喜歡,再轉變為愛情時,你已經無能為力,改變不了什麼了。當時的情勢,容不得你改變,因為你一妄動,就會傷害到許多人。小柔的一往情深,是你最沉重的心靈負擔,以小蘋的個性,絕對做不來傷害朋友的事,小臻和阿銘會認為她背叛朋友,無法諒解你們聯手傷害嬌弱又無辜的小柔,還有我對小蘋的感情……我們六個人的情誼,會在一瞬間瓦解摧毀,這些,你可以承受,小蘋卻未必能,所以,你甚至連追求她的資格都沒有。」說完,拾眼望住江孟擎。「我說對了嗎?」

  他垂眸,沉默地把玩著鑰匙,良久——

  「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果真是如此!

  阿勤倒吸了口氣,驚愕不已。「你為什麼不早說?!你知不知道,小蘋那時候很喜歡你!」

  「是嗎?」他苦笑。

  「錯了!其實每個人都錯了,你以為她喝醉酒那天喊的人是我嗎?小孟啊小孟,你忘記當初我們為什麼會這樣喊你了嗎?」

  當然沒忘。

  因為他們姓名的最末一個字發音相同,為了區分,才喊中間名……他愕然,瞬間領悟。

  「你是說——」

  這回,換阿勤苦笑。「沒錯,你們走了之後,我聽了她一夜的夢話,也把那個她連醉了都深刻惦念在心裡的名字,聽得清清楚楚。那個人,不是我。」

  是這樣嗎?她曾經喜歡他,出乎他意料的喜歡……

  「笨蛋!她真是個笨蛋……」他喃喃道。

  「是啊,她不太聰明,在感情上,粗線條又傻呼呼的,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明瞭心動的跡象,搞不好到現在,她都還搞不清楚愛情是怎麼一回事。」

  江孟擎瞪住他。

  這話什麼意思?在暗示小蘋未必愛那個魏柏毅嗎?還是在暗示,他可以——

  「如果還是那麼在乎小蘋,那就放手去爭取吧!不要再讓步了。」阿勤輕輕地,說出他心裡的猜測。

  果然是那個意思!

  他驚愕得無法回應。

  「我不知道小柔有沒有跟你說,這次我會積極聯絡每一個人,辦這個聚會,其實是小柔打電話來拜託我這麼做的。她知道在你內心深處,一直沒有忘記過小蘋,所以希望你去追回屬於你的愛情。」本來,聽她那樣說,他還半信半疑,今天悄悄審視小孟臉上每一分細微的情緒變化,才猛然驚醒,將一切串聯出合理的解釋。

  可以嗎?他可以這樣做嗎?

  六年前,就已經放掉追求的權利,六年後,又怎麼能?

  回視阿勤眼底的諒解,自身複雜糾葛的心緒,卻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第八章

  回到家,一盞暈黃柔和的燈光等候著。

  心思紛亂無緒,他沒馬上進房,只是呆滯地坐在客廳。

  六年前做決定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放掉的是什麼。那個時候:心裡清清楚楚知道心動的感覺來自何處,卻沒堅持著爭取到底,因為小蘋驚怯,也許她自己沒發現,她很害怕,潛意識裡在逃避那樣的局面,阿勤說對了,她無法承受。

  畢竟,那時才十七歲啊,太年輕稚嫩,怎能承擔那因愛情而來的狂風暴雨侵襲?太慌、太亂,於是選擇自欺欺人,維持著表面的平和,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假裝一顆心完好如初,不曾為誰悸動過。

  他進一步,她退一步。

  看清了這一點,於是他不再為難,讓她選擇她想要的生活。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小柔。

  吳家父母,對他不算陌生,因為深知女兒心事,與他有過一番深談。他驚愕地瞭解,那個溫婉沈靜、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孩,人生居然如此短暫。

  於是,他答應了吳家兩老的要求,陪她出國就醫,在她僅剩的有限生命中,給予她想要的陪伴。

  只是,那空了缺的心,卻沒人告訴他,該怎麼去填平。

  今晚,意外地被阿勤挑開隱抑在平靜表相之下的暗潮澎湃,從沒想過,有個人能將他剖析得如此透徹,透徹到讓他看清,時間只是沈澱思念,帶不走一絲二呈的感覺。

  此心,依舊。

  歎了口氣,站起身,轉動臥室的門把,意外發現坐臥在床頭看書的小柔。

  「還沒睡?」

  吳韻柔搖搖頭。「等你。」合上書擱放床頭,朝他張開手,他走上前,展臂將那道嬌荏身軀收攏入懷,輕輕拍撫。

  「今天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暈黃燈光,依然遮掩不住過度蒼白的倦容。

  「沒。」汲取他暖逸而令人心安的氣息,半晌後抬起頭。「見到小蘋了嗎?」

  拍撫的手僵愣了下,又輕緩徐柔地移動。「見到了。」

  「那你們——我是說,你什麼都沒跟她說嗎?」一直都知道,他留在她身邊,從來就不是因為愛情,也知道,他的心是留在誰那裡。為了她,他放掉真正想要的人,耽誤了六年的光陰。

  「沒什麼好說的。」不欲讓她明瞭太多,怕她會內疚,心裡不好受。「別想這些,睡吧,你身體不適合熬夜。」

  她柔順地聽從,配合他的動作躺臥,不忘補上一句:「如果還有機會,試著爭取看看好嗎?我相信小蘋是喜歡你的,如果不是因為我——」

  「別說了。」替她拉上被子,淺淺吻她額心一記。「乖,閉上眼睛。」

  「……嗯。」

  她淺淺入眠,而他,盯視著被她握住的手,兩人指間交互輝映的婚戒。

  一個多月前,醫院的例行檢查報告出來,她與他都知道,她能爭取的時間並不多,那天,她說如果還有時間,多希望能嫁給他。

  於是他買來這對婚戒,為她戴上。

  她看著婚戒,淚水頻頻往下掉。「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幸福,可是……誰來給你幸福?」

  就在那一天,她主動說,要回台灣。

  也是在那一天,她告訴他,去追回原本屬於他的幸福。

  可是……小柔,你知道嗎?很多事情,在當時放掉了,就不一定能再追得回來,如果在幸福的席位中,小蘋並沒有為我預留那個位置,那麼錯過就是錯過了。

  她的心,不一定還一如當初。

  關掉床頭燈,他讓自己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良久、良久,以為已入眠的她,低低歎出——「小孟,我虧欠你好多。」

  就在聚會之後的一個禮拜,小柔住進醫院。

  生命力急遽流失,當言子蘋等人接到江孟擎的電話,趕來醫院時,她已憔悴得不復美麗。

  當言子蘋看到她時,心疼得掉淚。「小柔,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臉色蒼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一笑就會讓全校男人為之瘋狂。

  「江孟擎,你到底怎麼虐待我們小柔的?都沒有好好照顧她!」她在遷怒,她也知道,但就是——好難過!

  「別,小蘋,別怪他。」小柔伸出無力的手,虛弱道:「小孟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好到——她這輩子都還不起。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知道。」

  「你亂說什麼啊!」言子蘋瞪她,輕斥。

  「呵……」她淺笑。「小蘋,你有空,常來看我好不好,麻煩你——」

  「說什麼麻不麻煩!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天天來,讓你看到煩,想趕都趕不走!」

  「厚,小柔,你偏心,只要小蘋來,當我們是空氣哦?我要抗議!」

  「對咩、對咩……」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掃病房沉重憂傷的氣氛,好似又回到十七歲那年的時光,單純,無憂,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如同言子蘋承諾過的,果然天天來陪她,一逮到空檔就往醫院跑,熟到連換點滴瓶都自己來,不用叫護士了。

  這女孩,把朋友的義氣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她早知道的,在十八歲那年,默默退讓成全時,就深深明白這一點。

  她要小蘋來,不為別的,而是要親手,將六年前被她扯斷的情緣,再一次接續回去。

  有意無意,製造許多機會,讓小孟與她獨處,還包括言語上、行動上的暗示。

  她知道小孟做不出來。她生命一點一滴地流逝,他不會滿腦子風花雪月;還有小蘋現在已名花有主,那個男人陪著小蘋來過幾次……

  可是,她時間不多了,她要在有限的生命中,確定他未來過得好,才能安心地走,否則,她永遠負疚。

  就算她自私吧,六年前,為了一廂情願的幸福,她強留下小孟,只想讓自己這段短暫的人生圓滿無憾;而如今,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她只要她最愛的男人過得幸福就好,其餘的,她顧不了許多。

  她一直都是個自私的人,她從不否認。

  她使了些小手段,製造曖昧氛圍,好讓那個男人,知難而退。

  這並不難,小孟與小蘋之間,本來就存在著言語無法形容的牽引,即使拌嘴互鬥,眼神流轉間,都有說不出的契合感。他們,本來就該是一對。

  盡了所有的能力,做完她該做的,她才能夠安心地走。

  這一天下午,江孟擎來醫院時,帶了束花。因為前一天,小柔特地告訴他,想聞聞玫瑰的香味。

  打開門,言子蘋也在。

  「今天好嗎?」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下,遞出花束。「小柔,你要的花。」

  小柔抿抿嘴,沒有接過。「不是我,是昨天和小蘋聊天時,她說長這麼大,還沒人送過她花。」暗示得好明顯。

  「你行情這麼差啊?」表情寫滿同情。

  「呿!那是本姑娘不稀罕!」不是沒有追求者,只是她大而化之的個性,有心追求的人,都不會拿她當一般的女孩看待,用一般的追求方式。

  可能就像小孟說的,她真的表現得太像餓死鬼投胎,那些人只會把世界各地的美食送到地面前,別說花束,連花辦都沒收到一片。

  「喏,算是可憐你,賞你吧!反正我們小柔要多少有多少,我會天天送,不差這一束,對不對?」回頭尋求認同,害小柔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真服了他,連送束花都要得理不饒人。

  「我賞你的死人頭!」接過花正要往他頭上敲——

  「小蘋——」可憐兮兮的叫喚,讓她軟了手。「那是小孟的心意,他只是不會表達。」

  「是嗎?」斜眼瞥他。

  「並不是。」淡哼一聲,他繞到病床另一邊。「小柔,你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愈來愈溜了。」

  「小孟!」她好笑地打了他一下。「聽你們這樣吵,耳朵真累。我想休息一下了,小蘋等一下要回學校,麻煩你載她。」

  「好,那你休息。」一回頭,換上另一張嘴臉。「還不走?沒聽到人家在嫌你吵了,大嗓門!」

  哇咧——「你就不吵?大聲公!」五十步笑百步。

  「小蘋還沒——」可憐小柔話還沒說完,就被奪去發言權。

  「你最好測一下分貝,從停車場外就聽得到你的聲音,簡直妨礙病人身心健康,小柔晚上要是作惡夢,我唯你是問!」

  「小柔晚上要是作惡夢,我唯你是問——」怪腔怪調地學他說完,才啐道:「哼哼,她會作惡夢,是因為有個糟糕至極的男朋友,不要什麼都賴到我頭上。」

  「……吃午餐。」歎息著說完,看他們一來一往,纏鬥出病房,小柔忍不住搖頭。

  小孟到底聽到了沒啊?唉,她功力不夠,要在兩人唇槍舌劍的夾縫中求生存,果然不是易事。

  「我知道你在嫉妒小柔,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你引哈哈!本人有櫻桃可以吃,幹麼去吃一顆自以為是甜葡萄的臭榴撻?」

  聲音漸行漸遠,小孟又回了她什麼,已經聽不清楚。

  這兩人打情罵俏的功力啊——

  呆子才會看不出來,這其中隱藏著多濃烈的感情訊息。

  呆子,兩個呆子。

  心,有些酸。她輕輕笑著,眸光泛淚。

  祝福你們,小孟,小蘋。

  

  砰!

  一鼻子撞上他的背,早已習慣他突然煞車的舉止,言子蘋將成串滾在喉嚨裡的髒話吞回去。「又幹麼啦?」

  探頭看了看,學校又還沒到。

  「下車,大爺我肚子餓。」

  「哈哈,正合我意。」他終於說了句她想聽的話了。沒等他停好車,她就餓死鬼般地先衝進去了。

  第一次來這家店,就是江孟擎帶她來的,那陣子她可吃到了不少的美食,於是下課之後,成了她一天當中最期待的時刻。

  這家是百年老店的手藝了,當然不可能六年時光就倒掉,雖然之後,她再也沒來過——沒人帶她來,她也沒想過要帶任何人來。

  她直覺挑了樓上靠窗的位置。

  以前來,總是點兩碗小乾麵、兩份蝦卷,再一碗魚丸湯一起喝——

  才剛想著,在樓下點餐的江孟擎,已經端著出現在她眼前。

  她先下手為強,迅速端來乾麵,以著極度驚人的速度解決,同時攻擊盤中的蝦卷。這人向來沒紳士風度,從來不懂禮讓淑女,每次和他吃東西都要比速度,看誰搶得快,否則就只有流口水兼乾瞪眼的分兒。

  一碗麵吃完了,蝦卷也吃完了,同時還干走他一條蝦卷,他那碗麵居然還沒吃完。

  「喂,你今天戰鬥力很低哦!」

  「誰像你!一點吃相都沒有,活像豬在呷ㄆㄨㄣ。」

  「哼,輸了就要認啦,不要找借口。」搶先他一步戳來魚丸,得意地哼笑。

  筷子落了空,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繼續吃麵。

  言子蘋狐疑地盯著他,突然想起離開醫院前,小柔有說她還沒吃午餐……他其實聽到了吧?所以他是專程帶她來吃東西的,並不是他真的餓了?

  「喂,晚上要不要去征服六合夜市?我好久沒去了。」

  一句話打斷她的凝思,她看了過去,他還在埋頭吃麵,問得很漫不經心。

  她撐著下巴想了一下。「我跟同學約好了——」

  「那就算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他迅速回答。

  言子蘋白他一眼。「那我就隨便回答。我要到晚上八點才有空,等不等?」

  「哦。」吞掉最後一口面,含糊道:「我考慮看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去你的!」還一副皇帝施恩的賤嘴臉咧!她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他們約了八點,他來接她。

  但她臨時論文有些問題,和教授討論,不小心就耽擱了一點時間。

  收拾好東西,快步衝向校門口,那時已經快九點。

  左右張望,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想也知道,平白讓他乾等了一個小時,他可能以為她又要惡整他,早早就先走了吧!

  「喂,你眼睛長在哪裡?我那麼大一個人蹲在這裡,你居然沒看到!」

  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過頭,看到他方才待的地方,一堆煙屁股,以及他正在犯案中的手指。

  「抽煙對身體不好,你不知道嗎?」她皺眉,管家婆似的擦著腰訓人,另一手抽掉他指間的煙霧裊裊,用力踩熄。

  「我無聊。」這些年,每當心太空、腦袋太空,就會想找些東西企圖將它填滿,不讓自己茫然得無所適從,於是學會了讓自己置身在茫茫煙霧中,吞吐之間,總可以感覺那麼一點頹廢的快感。

  「你那叫浪費生命。」

  他聳聳肩。無所謂,隨便她怎麼說,反正那是事實。

  在去六合夜市的途中,她圈在他腰上的手,偷偷抽走了他外套口袋的煙盒,他瞭然於心,並沒說破。

  「喂,我今天遲到了一個小時,還沒說對不起耶。」他怎麼提都不提?

  「有差嗎?我習慣了。」她會跟他說對不起?大嬸,您早點睡吧,別想太多了。

  「別說得好像我很惡霸好不好?」抗議,捶他肩頭一記。

  「嗯哼。」這聲輕哼,完全不具意義。

  「對不起。」出乎意料,她說了。「剛剛和教授討論一點事情,所以遲到了,我不是故意整人哦。」

  「真難得。」居然會道歉,天要下紅雨了。本來沒期待什麼金玉良言的。

  「我知道我們學校門口蚊子很多,如果你因此得了登革熱,我會全權負責醫藥費的。」這樣算很夠誠意了吧?

  江孟擎差點車頭一偏,去撞安全島。

  這張烏鴉嘴!早知道的,她對他還會有什麼好話?

  「那如果我因此而掛了,你要不要全權負責喪葬費?」他沒好氣的。

  咦?有那麼嚴重嗎?

  也對,登革熱不是沒死人的案例。

  想了想,回答他:「可能沒辦法吧,但是我白包會包大一點。」

  那張犀利毒嘴,真沒幾個人敢恭維。他張口,正想以更絕的話回敬——

  轉念一想,如果不這麼妙,她就不是言子蘋了。

  「哈、哈哈——」他突然放聲大笑。「你不如冥紙多燒一點算了,反正白包我也用不到。」

  偏頭想一想。「好像也是。」

  他們一定是瘋了!

  一路從夜市頭吃到夜市尾,每吃一樣就問:「你幾分飽?」

  「才三分,你呢?」

  「一樣。下一ㄊㄨㄚ!」

  吃吃吃——

  「現在幾分飽?」

  「八分了,你呢?」

  「哈,你遜掉了,我才六分。」

  像要一圓當年的缺憾,他們瘋狂地吃吃喝喝,直到胃撐到不能再撐,幾乎快吐了,才打道回府。

  

  她整個人癱在他身上。「我走不動了,你背我。」 

  「想得美哦!」

  「小氣鬼,背一下會死哦?又不是沒背過。」她衝口而出。

  他不明顯地一愣,眼中閃過不明情緒,又迅速隱去。「好啊,讓我把你的腳打斷,我就背。」

  「去!」她推了下他肩膀。

  「喂,我家到了耶!」走啊走的,家門在望。

  「哦。快滾,不送了。」瀟灑地擺擺手,雙手插回口袋,轉身走人。

  他機車停在巷子外,說要幫助消化,陪她散步回來,現在,卻得一個人走回去。

  「小孟!」一股沒來由的衝動,喊住他。

  「幹麼?」

  「下回,再一起去逛夜市,我一定要贏你!」

  他笑了,點點頭。「知道了。」

  一直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才拿出鑰匙開門。

  客廳燈亮著,阿娘和魏柏毅都在。

  「咦?真閒,都還沒睡啊。」

  「你爸還沒回來,我在等他。至於——」阿娘也夠義氣,用眼神暗示她看現任男友的方位,以唇形告訴她:他、都、看、到、了!

  「哦,沒關係啦,老媽。你先去睡,我來幫爸等門就好了。」

  方歆不置可否,起身先回房,把空間留給小倆口。

  阿娘一走,她坐到魏柏毅身旁,問道:「怎麼會來?也不先告訴我一聲。」

  「去學校找你,你同學說你晚上沒出去吃,想說買點消夜過來。」

  「啊,還吃?」直腸子性子,藏不了話,脫口而出。

  張羅消夜的手停了下來,偏頭瞧她。「你吃過了嗎?」

  「呃……呵呵!我等一下再吃好不好?」已經飽到喉嚨了,再吃就快吐啦!

  他抽了張面紙擦手,轉頭正視她。「你今天晚上到底去了哪裡?我等你好久。」

  也許是辜負了男友愛心,而她卻和另一個男人吃得暢快淋漓,這一刻她競覺心虛得要死,無法坦然說出口。「就、就、就……夜市嘛……」

  「和江孟擎?」

  「呃……呃……是啦!」不承認也不行,老媽說他看到了。

  魏柏毅皺眉。「你不知道他們的居心嗎?還和江孟擎走得那麼近。」

  「什麼居心?」講得好像陰謀多重,她不喜歡這種論調。

  「江孟擎還愛著你,他想和你重修舊好!」氣死了!她能不能別永遠那麼少根筋!再忍下去,哪天女朋友被人賣了,他都還不知道。

  「啥、啥啊?」言子蘋呼吸一窒,被他嚇到說話結巴。「他……哪有愛過我……我們根本沒在一起過,哪來的重修舊好?他的女朋友,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他也只愛小柔而已好嗎?你疑心病重過頭了。」

  「你當我是笨蛋嗎引說這種話,是想瞞我還是欺騙自己?那天陪你去聚會,聽那些人說的話,再看你們的互動,我心裡就有底了,那麼曖昧的氣氛,要說沒什麼鬼才相信!

  「我一直忍著沒說,是因為我認為那已經過去了,他當初沒及時把握,現在就沒機會了。但是那個什麼柔的,就因為她快死了,才想替心愛的男人安排好後半輩子,你會感覺不出來,她處處在撮合你和江孟擎嗎?」

  「哪、哪……」眼睛看著懷抱中的玫瑰花束,反駁的話卡在喉嚨裡。

  從醫院到學校,從學校到夜市,再從夜市到回家,吃了那麼多攤,卻依然牢牢記得它,沒將它遺忘在任何一處……

  「最好你敢否認!最好我是聾子,聽到的都是幻覺!她不只一次地暗示我,你和江孟擎有多相配,天生就該是一對,那是誰也無法拆散的,要我知難而退,不要告訴我,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魏柏毅火大了!這女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她能不能少笨一點啊!

  「你幹麼吼那麼大聲啦……」她低噥抱怨,坐離他遠一點。

  「那你說清楚啊,你到底要我還是要他?」

  「什麼要你要他,很怪耶……」聽起來真像兩條狗在搶一根肉骨頭,而其中一隻都還不見得稀罕舔這根骨頭呢!

  「反正今天你一定要說清楚!」再不講明白,他就快悶死了。

  「我……」眨眨眼,研究了下他暴跳如雷的表情。「我們現在這樣……算是吵架嗎?」

  爆斷腦神經!

  嘔到一個極限,他發現,他完全無力!

  他怎麼會有這麼二百五的女朋友?完全遲鈍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正要再飆高分貝……他怔住,瞬間頓悟。

  怎麼從沒發現,她是這麼高等級的鴕鳥,逃避方式高竿到讓人無從察覺,說不定……她連自己都瞞過了。

  如果她愛的是他,她會很乾脆地說出答案,以她的個性而言。

  然而,她說不出來。

  現任男友就在她眼前,這麼明顯的「標準答案」,她竟然說不出來!

  她,至今依然深愛江孟擎吧?在她無法探索的內心深處。所以,她無法坦然地告訴他,她要的是他。她太誠實了,誠實到連一點點謊言都不會說……

  魏柏毅挫敗地抹抹臉。「我想,我們都需要好好冷靜一下,很抱歉我實在沒有那麼大的肚量,去包容你和另一個男人的曖昧夾纏。」

  轉身走了幾步——

  「你說對了,我們確實在吵架,所以接下來那個,叫做冷戰!」

  第九章

  她和她的男朋友吵架了。

  那所以呢?一般吵架中的男女朋友都是怎麼做的?

  滿腦子困惑地跑去問老媽,如果她和老爸吵架了,都是怎麼處理的?

  誰知——

  「我和你老爸天天都在吵。」什麼鳥問題。

  好像也對。「可是那個階段已經跳過了,現在這個叫冷戰。」

  老媽這次回得更絕。「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冷戰,只知道誰打贏了就聽誰的!」

  換言之,有本事就比拳頭,不要使性子。果然是暴力家庭。

  聽了半天,實在聽不到有點建設性的答案,她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去想那麼高難度的問題。

  所以,她暫時放下「據說」正在冷戰中的男友,依舊一天到晚往醫院跑。

  小柔的狀況,愈來愈不樂觀了,有時和她說沒幾句話,就已經疲倦得撐不下去,她看在眼裡,暗暗憂慮,心中隱約有了不祥的預感,由江孟擎眼中,她讀出相同的訊息。

  這一天,她在學校裡,忽然接到江孟擎的電話,聲音很急迫,心知有異。

  「快點,小柔堅持要見你,她在等你——」隱含的一聲哽咽,讓她聽出端倪,她二話不說,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

  「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柔一直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她不懂,她到底對不起她什麼,但是小柔眼淚掉得猛,她只好回答她:「好,我原諒你,不論任何事,我都原諒你。」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要和小孟很幸福、很幸福地過下去,不然、不然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啊,他們本來可以是很匹配的一對,都是她害的……

  「別說傻話,你要撐下去,別忘了,小孟還在等你進禮堂。」言子蘋拉高她的手,讓她看清那只婚戒,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禮堂……不了,這輩子再也沒機會了。

  她輕笑,為小蘋的善良。

  用盡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地拔下戒指,移放到她手中。「小蘋……這個禮堂……你替我走進去。」

  「你胡說什麼……」

  「不,聽我說完,小孟他……他一直……」

  「別說了。」江孟擎於心不忍,張手用力抱緊她。「什麼都別說了,拜託你。」他沒有辦法看她忍著病痛,硬是要為他尋求幸福曙光,哪怕費盡全身力氣,只求來分毫。

  「不要擔心我,我會很好,真的。」將臉埋在她頸間,隱去掉落的淚水。

  呼吸聲變得急促、沉重,她用盡最後一絲的力氣,拉來小蘋的手,與他的重疊、交握。「小孟的心……在你身上,一直、一直都是……我、我……自私地強留了他許久,現在……還給你……請你、請你……好好愛他……這是我……最後的……自私的……心……願……」

  「我……」言子蘋為難著,不知如何回應。

  「求你……求你……」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吐出來的氣息遠比吸入的微薄空氣多出許多。言子蘋心知肚明她已經撐到極限了,卻仍不願放棄,抓著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

  小柔說,她在贖罪,雖然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但是,她最掛心的人是小孟,沒見他幸福是怎麼也不安心的,難道,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嗎?

  言子蘋一急,喊了出來:「好,我答應你!」

  她笑了,凝在眼角的淚水來不及落下,停在半空中的手已然滑落。

  她是帶著恬靜安適的笑容,離開人世的。

  小柔已然下葬,然而,江孟擎的心情,卻尚未從悲傷中平復。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痛失摯愛、傷慟難息,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一種虧欠,無底洞般的虧欠。

  小柔把一輩子的愛情,都在他身上用盡,愛得那麼深、那麼重,而他卻始終未能回報她一絲一毫的愛情。

  他以為,只要陪伴在她身邊就夠,她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但是,若真是這樣,她為什麼會這麼地不快樂,望著他微笑時,眼中卻有著一絲落寞……

  當他擁抱她時,心裡始終藏著一個人,他以為他隱藏得很好,直到她主動開口說要回台灣時,他才恍然驚覺,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擁有的是愛情假相,卻故作無知,配合著表現出沉醉在幸福中的甜蜜姿態……

  將臉埋在掌中,一室的冷寂,如蟲蟻般寸寸?食心靈。

  即使沒有愛情,他們曾相伴、相知了這麼長的年歲,如一束溫暖,日夜守候在他身邊,如今,空蕩蕩的心、空蕩蕩的房子,好徬徨……

  門鈴聲在耳邊響起,他不想、也沒有移動的慾望。

  他知道來者是誰。這陣子,她總是往這裡跑,煮些一點也不怎麼樣的食物荼毒他的胃,想盡辦法找他拌嘴,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讓他再陷入悲傷漩渦……感覺得出,她極不放心他。

  門鈴聲持續響著,像在和他比固執,他終究還是投降了,起身前去開門。

  「怎麼那麼慢吶!你在睡大頭覺哦?大白天的,豬八戒……」

  淡瞥她一眼,沒心思和她抬槓,轉身倒頭又窩回沙發上。

  過沒多久,廚房竄出陣陣可疑白煙,他翻了個身,不予理會。

  再過一會兒,愈來愈厚的濃煙傳來,整間房子陷入陣陣的煙霧瀰漫中。

  一開始,左鄰右舍還會來按他家的門鈴,關心發生什麼事,甚至還有人誤以為失火,打電話叫消防車,但是次數一多,所有鄰居對這景況也漸漸習以為常了,甚至還可以在陣陣白煙竄出窗口的同時,一邊吃飯一邊當作是在霧色迷人的擎天崗野餐。

  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啊!

  不意外的,濃煙通常會伴隨著乒乒乓乓、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響傳來,合音是適時伴奏的女性尖叫,最後,一陣不太稱得上香味的……複雜味道傳人鼻翼。

  「喂,起來吃點東西!」伸手推了推,他沒反應。

  手肘頂了頂他,還是不鳥人。

  耐性用罄,一腳往他尾椎踹去。

  「姓江的,你到底起不起來?再不起來,我一把火燒了你家廚房!」

  江孟擎終於懶懶地抬起眼,終於有了回應。「我以為你已經在這麼做了。」

  那斜眼一睨,似在提醒她前幾天的事。信心十足地說要煮盤燭烤義大利面給他吃,並且在他用眼神質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時,拍著已經很平的胸脯打包票,絕對讓他讚不絕口,美味到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然而事實是,為了那碗味道讓他極度後悔自己還活在世上的義大利面,他拉到差點脫肛,甚至還得幫忙滅火,以免賠了腸胃又折屋。

  言子蘋呼吸一窒,差點氣壞五臟六腑。「那、那是因為……我不熟練嘛!」枉費本姑娘煮得那麼辛苦,居然不領情。

  她開始挽起衣袖,打算在他搖頭說出一個「不」字時,立刻扭斷他的脖子。這輩子她還沒為誰下廚過,敢不捧場就給她試看看!

  江孟擎淡淡掃了她一眼,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沒什麼表情地吃著。

  「有進步嗎?」蹲在他腳跟前,雙手托腮,明亮眼兒眨呀眨,期待地看著他。

  那模樣,多像討好主人,等待被安撫的狗兒。

  他順應民意點頭。「有,進步很多。」

  起碼,胃不會再痙攣,在吞得下肚的等級內。

  言子蘋看他的表情有些驚異。

  老爸曾半開玩笑地說:「能夠冒險犯難吃完你們母女做的菜的人,基本上已經具備娶你們的資格。」

  那時,她還哇哇叫地抗議。什麼嘛,她那麼廉價哦?這樣就能娶她了?

  現在,她卻突然有點明白老爸的意思了。

  不管她做出什麼樣的食物,江孟擎沒有吭過一聲,總是面無表情地吃完它。當初,老媽會是因為這樣,才下定決心嫁給老爸的嗎?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等他吃完,她洗碗、收拾好後,再回到客廳,沒看見他的人,沿路找到寢室去,他趴臥在床上,失神看著床頭擺放的合照。

  「才剛吃飽又要睡了哦?你真的很豬款!」

  江孟擎視線沒移動半分。「你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想點事情。」

  「靜什麼靜,天氣那麼好,我們出去走走。」她上前,伸手去拉他。

  「不要。」

  「走啦!」

  「我說不要!」

  「我說起來!」

  一拉一拒,一進一退,江孟擎退無可退,皺眉道:「言子蘋,你煩不煩?」

  她一愣。

  「對,我很煩,你到底起不起來?」

  她瞪視著他,倔強地緊抿著嘴,握牢雙拳。

  江孟擎張口還想說什麼,迎視她的面容……話全吞了回去,爬起身來,本已做好打算要和他打一架的言子蘋,反倒被他突來的妥協給怔住。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太瞭解她。這個倔傲的小女子,從來不在人前流淚,當她覺得受傷時,只會緊抿著嘴,掩飾想哭的脆弱。

  那一天,他們回到昔日母校,四處走走逛逛,尋找年少足跡。

  這裡,埋藏了許多他們共有的回憶,走過每一處創造美好時光的地方,追憶已逝的年歲、已逝的故人。

  在那年少輕狂的時代,他們做過許許多多的傻事,在現在看來有些可笑,但在當時,卻是那樣任性灑脫又快樂無比……

  他們曾在炎炎夏日,一起蹺課到學校對面的小店吃碗清涼消暑的紅豆冰。

  他們曾賭過那個笑起來又甜又可愛的冰店西施在偷偷喜歡誰,甚至賭誰能成功約她出去看電影。

  他們也曾為了某些無聊的賭約,要賭輸的人進麥當勞買炸雞吃一口,坐在地上哭喊:「這不是肯德基……」

  那樣的無憂青春,那樣不受拘束的歲月,早已離他們好遙遠。

  來到昔日教室,她告訴他,阿銘以前常常自己的課不上,蹺課跑到她們教室來,坐在最後一排躲老師,偷偷地傳紙條給小臻,享受著似有若無的距離美感。

  經過籃球場,想起小柔總是靜靜站在一旁,欣賞他在球場上矯健俐落的英姿,她其實很羨慕那時能站在他身邊的小蘋,儘管他總是把球往她身上砸。

  操場後,有一棵芒果樹,長出來的芒果永遠是酸的,但他們都樂此不疲,她負責爬上樹去摘,而小柔就負責做成酸酸甜甜的冰鎮芒果青,帶來學校分大家吃。

  畢業的前一天,大家離情依依,哭得一塌糊塗。就在這棵樹下,每個人分了張小卡片,寫下心裡最想告訴某個人的話,放進玻璃瓶中,挖了洞埋在樹底下,約定多年後要再一起回來看。

  「想不想看看,小柔留了什麼話給你?」站在樹底下,她問著身旁的他。

  意思是,她要偷挖出來看?

  江孟擎表情輕輕顫動了下。「不想。」

  「你都不好奇哦?」小柔留下的隻字片語,對現在的他來講,都是別具意義的,至少能稍稍安慰他。

  「不。」

  「好啦,我們看一下咩……」努力誘惑。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堅決拉了她走人。

  離開學校後,他們到海邊去吹風,講了很多他和小柔這幾年的生活,講他們共處的點點滴滴……他現在要的,也只是一個傾吐心事的對象而已。

  一直到最後,他們都只是沉默地看著大海,誰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他們待了很久,直到她靠在他肩膀睡著。

  醒來時,天色已經很暗,她肩上披著他的外套,而他縹緲的眼神,依然望著遠處。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表。

  他收回視線,看了她一眼。「走吧,該回去了。」

  回程途中,雙手將他腰際纏抱得更牢,臉頰熨貼著他的背,寬闊的肩為她擋去夜風。

  睏倦欲眠的當口,車速停止,她撐開沉重的眼皮——一張冷沈的面容映入眼底。

  她的現任男友。

  這種情況,實在很尷尬。

  原因在於,魏柏毅的態度像是捉姦在床,可是她卻完全沒有腳踏兩條船的自覺。

  但,若要她否認……看著江孟擎沒有表情的臉孔,她居然一句都說不出口。

  「那個……小孟,你先……」

  他點頭,沒等她說完。「我先回去。」

  「我晚點給你電話。」

  江孟擎沒點頭,也沒搖頭,發動機車離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眼界,耳邊聽見魏柏毅說:「我打了二十幾通電話,你沒接。」

  聲音平平地,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她卻聽得莫名心虛。

  低頭翻找出手機,早就被他打到沒電,呈關機狀態了。

  「那個……呵呵,手機沒電了耶。」她傻笑,不知該怎麼應對這樣的情況。

  他盯視著她,眼神不特別冷,卻讓她連傻笑都僵到再也擠不出來。

  「對不起。」她認命地道歉。「我不知道你會找我,因為你說我們在冷戰嘛……」那冷戰中的男女朋友,應該是不會找對方的吧?

  「你知道我們在冷戰,有想過任何實質的方法改變、或者打破僵局嗎?還是,就理所當然地去找另一個人。」

  聽出他話中的暗諷,她抗議地叫道:「我才沒有那麼卑劣,不要說得好像和你吵架剛好正中下懷,好去找他好不好!人家小孟的女朋友才剛去世,我擔心他啊,事有輕重緩急嘛,你不要連這種醋都吃……」

  魏柏毅閉了下眼,揉了下疼痛的額頭。「言子蘋,你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我在介意緩急問題,而是,我和你吵架,你曾經失措過、擔憂過、不安過嗎?也許我誤會了你,也許我會和你分手,也許我無法諒解你呢?你有沒有試過解釋、挽回的動作?你就不怕,我真的再也不理你嗎?今天的重點在於,你、並、不、在、乎!」

  「呃?」傻眼。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她確實以為過一陣子就沒事了,不曾擔心過他再也不理她的問題。她所有的心思,全都讓另一個人佔滿了,擔心失去女友的他,一個人無法承受過重的悲傷;擔心他把自己鎖在小小的空間裡走不出來,擔心他沒吃好、睡好……

  「我和你吵,不是真的有多生氣,而是想看看你會怎麼做,想知道,你在乎我的程度,只是……」魏柏毅苦笑。「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她喉嚨被扼住,發不出聲音。

  那、那他現在的意思是?

  「我以為,只要耐心等候,你早晚會開竅,但是顯然我少算了一步棋,早在我之前,有人也在等這一天。」他輕歎,退開一步,深深凝視她。「小蘋,你不能再逃避了,該睜開眼睛好好看清自己的心了,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誰。」

  轉過身,離去的方向,與江孟擎背道而馳。

  她站在巷子中央,今晚二度目送另一個男人走遠。

  她要的,到底是誰?

  一句話,讓她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她要誰?這點,她從沒想過,更不曾質疑過,難道,不是魏柏毅嗎?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那他又為何要這麼問?

  第十章

  那句話,讓她失眠了一個晚上。

  隔天,想起她忘了打電話給江孟擎,和同學吃飯吃到一半,整個人驚跳起來,衝到外面去撥電話,同學還以為她撞邪了。

  當她問到——他沒等她的電話等一個晚上吧?

  另一頭,是沉默的。

  原本只是順口一問,沒料到隨著他的沉默,她心臟一陣緊縮,也跟著沉默了。

  「你們,還好吧?」

  「嗯……呃,還好啊。」她含糊其詞。

  「沒吵架?」

  「……對。」

  「感情甜蜜如昔?」

  「……嗯。」

  他輕聲歎息。「小蘋,你不要騙我了。」

  「我……哪有。」

  「我知道你很困擾。」如果沒什麼事,她不會忘了打電話,他太瞭解她了。

  「……」

  「你暫時不要再來找我了。」

  一句話,轟得她腦袋無比清醒。「小孟,你——」

  「別擔心,我會很好的。你好好地去面對你自己的問題,就這樣。」

  他掛了電話,她卻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小孟要她好好面對自己的問題,但她最大的問題是——她不知道她的問題在哪裡!

  她的問題、她的問題……她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呢?

  她聽了他的話,試著找出她的問題,但是去找魏柏毅,他竟然也不約而同地告訴她:「我不想勉強你,等你想清楚了再說,目前——我們就暫時到此為止。」

  很好!她沒想到,自己原來這麼顧人怨!

  連續好幾個晚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江孟擎的話,也想著魏柏毅,愈想就愈雜亂無章,理不出頭緒。

  他們到底要她想什麼?又到底想聽她說什麼?

  男人啊——真是難懂的生物。

  煩到受不了,跑去問老爸。他用奇怪的眼神瞧她,歎氣。「姓方的,你幹麼把我女兒生得那麼笨?」

  嗑瓜子的老媽涼涼回了句:「有本事你來生。」

  眼看兩人又要鬥上,她急忙說:「老爸,你先回答我,要吵再慢慢吵,拜託!」

  「笨蛋!想想這兩個男人對你的定義,這樣就夠了。」

  一個禮拜過去,浮躁的情緒開始沈澱下來。

  她開始回想,和魏柏毅共處的點滴,以及和江孟擎在一起時,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愈想,就愈明白。

  和魏柏毅,是一種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發展,身邊總是有他,於是習慣性將他定義到那個空缺、而他想要的位置上。

  但是,和江孟擎,即使不在一起:心頭仍有個位置替他保留,惦著、念著,從未放下過。他可以很直接地牽動她最真實的情緒,喜、怒、哀、樂……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幕,都儲存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曾遺忘過。

  這,就是老爸要她想的,這兩個男人對她的定義嗎?

  如果,兩者的存在造成衝突,必須做出取捨的話,那——答案,又何需質疑?

  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連思考都不必!

  這一瞬間,她豁然開朗,明白這兩個男人,要地面對的是什麼。

  好笨,言子蘋,你好笨,那麼簡單的事還要困擾半天!

  想起逛校園那天,在樹底下江孟擎不尋常的態度……

  她倏地由床上一躍而起,不顧現在已凌晨一點半,換掉睡衣,拎了鑰匙就往外衝。

  深夜的校園,寂靜無聲,除了蟬鳴蛙叫,就是幾隻流浪狗趴在走廊邊。

  她拿著手電筒,蹲在操場外的芒果樹下,挖開當年埋的洞,慶幸玻璃瓶還在。她小心翼翼取出,拍掉瓶子上的泥土,打開瓶口後,反而無法動作,盯視良久。

  他會寫些什麼呢?

  什麼是他當時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

  對她?或是小柔?

  取出卡片角落署名「小孟」的那一張,她遲疑了半晌,攤開。

  一字,一句,清晰,不容錯辨。

  這,就是他當時想說的嗎?

  一股熱氣街上鼻翼,酸酸的,揪緊了心。

  她,有了想哭的衝動。

  「小蘋——」輕輕地,一聲叫喚響起,她怔愣地抬起頭,月光下,清亮明眸蘊著水光,浮現些許詫異。

  「你怎麼會來?」

  江孟擎歎氣。「我睡不著,想來走走。」

  是默契嗎?那兩顆早在六年前就該契合的心,在今夜,重逢。

  遲了許久,但,終究沒被湮沒在歲月洪流中。

  「你……為什麼不早說……」他明明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即使六年前沒有,六年後,他也隨時都可以說,她有權利知道啊!

  他視線往下移,瞧見她膝上的玻璃瓶,以及她手中的卡片,再往回移,對上她淚光閃動的眸子。

  他不言不語,走上前,挪開玻璃瓶,拉起她的手拍掉上頭的髒污。

  「原來……小柔說的,是真的……」

  他終於抬眼。「你不必理會小柔說了什麼,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沒有看清現實,很多事情都會改變,六年前、六年後,不可能還會一樣。」

  「我……」她張口想說什麼,他不疾不徐地又接續。

  「你有你的朋友、你的生活圈,不可能為了六年前一段未實現的夢,而去強迫改變一切。我們都長大、也成熟了,不再是當年十八歲的男孩與女孩,這是我們必須去面對、適應的,六年的時差,不算短。」

  「例如……魏柏毅嗎?」她輕問。

  「也許。」他扯唇,那只是其一。「所以小蘋,我不希望小柔臨終的遺言,為你帶來壓力,你沒有答應她什麼,更不需要勉強自己什麼,這就是為什麼,自小柔去世到現在,我一直不願意你來找我最主要的因素。那天晚上的狀況……我極不希望它再發生第二次。」

  「那……你為什麼不問,我對他的感覺?」這不是他要她面對的問題嗎?

  「你對他的感覺?」

  她凝著淚,神情堅定。「如果可以重新再來,我,還是不會愛上他。」

  還是?

  他輕輕震動。

  那麼,你的心又在哪裡?

  他定定凝視她,沒問出口。

  「我不是因為小柔的交託才放不下你的,今天即使她什麼都沒說,我還是會這樣做。」

  他點頭,退開一步。「好,你解釋完,我也明白了。但是小蘋,我的決定依然不變。」

  「為什麼?」她抗議。

  他搖搖頭,輕道:「我說過,六年的時差不算短,我們都需要一點時間去調適自己,所以,我那句話是認真的,在你還沒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前,我們還是暫時不要見面,我也需要一點時間,去沈澱情緒。」

  一名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剛辭世,他沒有辦法馬上投入另一段感情中,即使,是他一直以來,惦念縈懷的她。

  她怔怔然,無法言語。「就……這樣嗎?」

  他凝思道:「以一年為期好嗎?你可以思考,可以選擇你要過的人生,一年後,我在這裡,等你告訴我答案。」

  屆時,將會是全新的開始。

  眼神對望中,他們讀出了相同的信念。

  漫長的一年,開始值得去期待。

  輕輕隨風飄落的小卡,落在兩人腳邊,清晰字體寫著簡單幾行字——

  言子蘋,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一直都只有你,不是小柔,不是任何人,你能容許,你能接受嗎?

  三百六十五天,說長不長,說短,其實也不短。

  她撕著日曆,一天,又一天,記錄著等待的痕跡。

  她懂他的意思,這一年當中,她過著她的生活,不特別為誰而期待,不刻意為誰保留心中的那個位置,如果一年後,她沒變,他也沒變,那就是他們的開始。

  然而,一天天沈潛下來的,是思念。

  不為誰保留那個位置,卻沒人住得進去。

  就在一年之約即將來臨的前一天,她難得換上套裝、窄裙,穿上高跟鞋,盤起頭髮,就為了到某知名公司面試,必須給人精明幹練的形象。

  出門時,隔壁鄰居正在忙著搬家事宜,雜物堆得有點亂,直擺到她家門前,對方頻頻向她道歉,她笑笑搖頭,繞路過去。

  「啊,對了,言小姐,這是你的吧?」

  被叫住的她,回頭接過一隻信封袋,看起來有一段時間了。

  「可能是郵差投錯信箱,我家小朋友不懂事,拿了進來,一直堆在舊雜誌裡,這幾天整理才看到,時間有點久了,真是對不起。」

  她隨意打量了下信封,順手塞進隨身的包包裡。「沒關係,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信。」

  趕去面試完,走出公司,她重重吐出一口氣,第一件事就是先解開盤得太緊的頭髮,任它自由披散在肩膀。找了個公車站牌的座椅,脫掉腳下的鞋,兩眼同時忙碌地搜尋,如果可以,她還想來一支冰淇淋。

  真要命,她還是不適合一板一眼的生活,管它什麼高學歷,明天還是去找不受拘束、自由一點的工作好了,這種職位高、年薪高、連架子也高的地位,她實在待不住。

  等公車的空檔,想起出門前隨手放進包包的信封,閒閒拿起來,順手拆開,才看第一行,她就呆住了。

  小蘋:

  我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一定會很驚訝。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決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

  如果我告訴你,小孟喜歡的人,從來就不是我,你應該會很驚訝吧?那如果我再告訴你,他喜歡你很久了,你應該會更加錯愕得回不了神吧?

  偏偏,它真的是事實。

  我知道,你對他也有相同的感覺,我知道的。

  那是一種,心意相通的男女之間,所能到達的心靈相通,你知道嗎?你們凝視彼此的眼神,散發出同樣的頻率,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輸了,不管對小盂的感情再深、再重,對他再柔情萬般,還定輸給和他打架拌嘴、爭強好勝的你。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對朋友的義氣,無形施加壓力,讓你不敢看清自己的心,利用了自己的病弱,將他強留在身邊,對不起。

  更加對不起的是——我說了謊。

  親愛的小蘋,我必須告訴你實話,記得那株情人樹的傳說嗎?我偷換了鑰匙,不知哪來的篤定,我知道,你一定找得到正確的鑰匙,或者說——我信任小孟,他不會讓他喜歡的人,認不出他。

  鑰匙是屬於你的,心鎖定你開啟的,小孟——也是你的,這一切的一切,我強佔了許久,現在,物歸原主,我把你的幸福,還給你。

  這些年,他人留在我身邊,但是我知道,他沒有一刻忘記過你。

  你一定不曉得,小孟的攝影技巧比所有人以為的都還要好。他總推說,只是幾張無趣的風景照,但是小蘋,你知道嗎?他的相機裡,滿滿、滿滿地,都是你!你的每一道神韻、每一記眼神流轉、每一分笑容,他都細心收藏著。也許在他眼中,你就是最美、最渾然天成的風景吧!

  每當夜深人靜,他總是趁我入睡後,悄悄地拿出你的照片,一張張、一頁頁地看,那麼認真地在心底描繪你的形影,你的一顰一笑,分毫不捨得忘。

  也許是天意吧,該是你的,怎麼也拆不散,不管我用了再多的小手段,他心中仍然掛念你。

  看清這一點,生命即將走到最終點的這一刻,我只能祝福你們,雖然,遺憾相伴多年,他自始至終,無法愛上我分毫……但,不能再更貪心了對不對?我擁有的已經那麼多,除了愛情,他真的竭力在為我付出,不讓我短暫的生命留下任何遺憾。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子,小蘋,請你好好把握,好好地,憐惜他,把我沒有能力給他的快樂,一併補上,好嗎?

  小柔 於醫院深夜

  看完信,兩顆清淚冷不防地滴落信紙。

  那時的小柔,必然病得極重了,否則,原本娟秀的字跡,不會寫得歪斜無力,一直到那一刻,她都還掛念著他們嗎?

  難怪她聲聲歉語,因為她一直覺得,親手拆散了她和小孟,愧疚難安,是這樣的吧?

  傻小柔,善良得令人心疼的小柔。這沒必要內疚啊,如果小孟不是自願,她的小手段搶不走,如果她不是那麼溫柔美好的女孩,小孟不會如此憐惜她,寧願犧牲掉自己的愛情,都要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所以,她真的不必愧疚,更不必良心不安啊!

  倒出信封內小巧的銀製鑰匙,牢牢握在掌心,在心底輕聲說:「小柔,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會記住,也會做到。」

  如果,這支鑰匙,真的代表她的幸福,那麼,現在她已牢牢握住。

  一枚銅板撞擊地面,發出清脆聲響,轉了兩圈,滾落她腳邊,停住。

  她伸手欲撿,另一隻手也同時伸出,兩人下意識地抬頭,四目相接。

  錯愕。

  須臾,相視莞爾。

  「早了一天,要不要緊?」她笑問。

  他搖頭,淺笑。「你的答案,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她起身,定定地站在他面前。「我們來打個賭。」

  「賭什麼?」

  一伸手,勾出他領內的鏈墜,另一手,晃動鑰匙銀亮的光芒。「如果,這支鑰匙,打得開你的心鎖,那麼,你可不可以也打開心門讓我走進去?我們好好地、認真地談一場戀愛。」

  「那有什麼問題。」他大方攤手,任她去試。

  「你不怕?」她斜睨他。

  「怕什麼?」

  「怕打不開?或者,怕打開了,往後你的胃,就沒好日子過了。」

  他淺笑,再淺笑,不語。

  他對她有信心,一直以來,都是。

  他相信,他與她,心有靈犀。

  那年,將鑰匙掛在樹上的最高處,從來就不是整人,而是深知她的脾性,向來不安於平凡的她,不會乖乖在樹下邊打呵欠邊挑鑰匙,如果有得選擇,她會做最具挑戰的行徑。

  除了她,沒有一個女孩子,爬得了這麼高;除了她,他不想要任何人,拿到屬於他的鑰匙。

  也或者,那則傳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說穿了,它沒有魔咒,而是——

  而是在考驗,情人之間獨一無二的默契。

  ——全書完

  編註:

  ※關於言洛宇與丁群英的故事,請看【再見冤家】系列之一——橘子說312《冤家宜解不宜結》。

  崁關於言子萱與魏懷恩的故事,請看【再見冤家】系列之二——橘子說343《近水樓台先得月》。



  久違了!  樓雨晴

  世上最殘忍的酷刑是什麼?

  如果要我回答,那麼這一刻我會說:「寫後記!」

  你能想像,才剛千聿萬苦、長期睡眠不足地熬完一本稿子,兩眼掛著黑眼圈,卻還不能解脫,必須認分爬回電腦桌前繼續擠後記的感覺嗎?

  到底是誰發明後記這種暴虐無道的酷刑引嗚嗚,我恨你啦……

  接下來,聊聊晴姑娘的近況。

  透過小編轉述,以及狗屋網站上的留言板,知道晴姑娘近來的「因循怠惰」,已經累積了不少「民怨」,關於這一點……先向各位致歉,同時,也向那些惦念期盼的讀者致謝,謝謝你們的關心,也謝謝你們沒忘記我。

  其實,從《如果我們不曾相遇》出版後,各位多少也瞭解到晴姑娘出書量驟減的原因。近來這兩本書,都是在熬夜苦讀的期末考結束後,立刻整理行李由宿舍搬回家,未曾做片刻休息就立刻下筆去寫的,行程緊湊得有點透不過氣,邊寫又邊擔心時間不夠,稿子會開天窗……寫來其實倍感壓力。

  說到這裡,真的得向我家勞苦功高的小編編道謝兼道歉,她真的是一個很稱職的編輯哦,時時的電話關切、催稿、安排檔期,從來沒怠惰過,是這枚渾蛋作者太皮了,老是給她出狀況,讓她嚇白了不少頭髮。

  例如,《如果我們不曾相遇》,就寫得很造反,嚇到不少人,確實。

  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和各位談談這本書。

  我為什麼要這麼寫?為了突破?為了創新?還是基於更多更多的原因?

  應該說,都有吧!

  它實在很難寫,甚至可以說,是近年來寫得最痛苦的一本,不論在各方面。

  這本書的寫法,包含了第一人稱、第二人稱,以及第三人稱,寫法實在也夠白目了,除了挑戰之外,其實最大的因素是,由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同一件事情,每個人得到的觀感,都不盡然相同,於是,我也由各位的眼中,看到、聽到了不同的聲音與想法。

  關於靜雨,關於柏琛:關於靖陽,關於佑軒。

  大多數的聲音,反應著:沈靜雨和李柏琛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當然可以!我可以讓他們在一起,但,那是小說,而真實人生,未必如此。

  我不想寫悲劇,也沒刻意要寫悲劇,我只是,忠實地記錄生活。

  所以,當書出版後,各界反應兩極,好看?不好看?兩者皆有之,但是對我而言,那已經是其次了,我只是堅持著,寫這本書的初衷。

  再來,談談這本書的女主角。

  相信我,我身邊真的有那種能和男人比食量的怪物,晴姑娘也是寫寫寫,寫到一半和朋友聊起時才猛然驚覺——唉呀!你的形象好像我剛在寫的這個女主角哦!

  她早上可以吃三份早餐,在屢次被同事笑譫:「今天又吃三份啦?」後,索性將三份倒在一起,催眠自己其實只吃一份。

  她說,她其實每天中午都有再吃第二份排骨便當的衝動,如果不是中午休息時間有限的話。

  某一天胃痛,她誠實招認早上吃了三顆肉粽,如果不是上班時間快到了,她手其實已經伸出去,準備拆第四顆來吃了,並且強調一點飽足感都沒有。

  和她出去,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食物吃不完的問題。本人強烈懷疑她有三個胃。

  此人之爆笑,已經無法用爆笑的等級來形容。她幹過不少蠢事,例如和我們打賭,某條街上加油站對面的便利商店究竟是OK還是萊爾富,賭輸後跑到加油站對加油員大喊:「我愛你!」

  她當時血色全衝往腦門的表情,當場笑到我胃痛。

  事後還辯稱:「我沒把它看成家樂福就很了不起了。」

  當然,那個說好下次要賭到麥當勞喊「這不是肯德基」的蠢事,除了這些賤胚子,也沒人想得出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笑料,留待往後慢慢爆料。如果你覺得,這本書的女主角,做的某些事情很呆,那麼不要懷疑,那極有可能是晴姑娘我就地取材。

  放暑假了,少了課業壓力,接下來的出書進度應該會快上一點點,期待下回書中再見哦,拜!



  樓雨晴——「麵包」比「愛情」重要?!  記者狗仔

  蝦米?!狗仔出場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見到大名鼎鼎的樓雨晴?!那、那還等什麼,狗仔二話不說,立刻連絡小編,準備咻咻咻衝到樓家好好給她騷擾——啊不,是「訪問」一下。沒想到,小編撂下一句:「樓雨晴喔?她現在在趕稿,不、見、客!」就把狗仔巴回來了。哼,以為這樣就可以打消狗仔的念頭嗎?不可能!趁著月黑風高的晚上,狗仔帶著伴手禮、偷偷摸摸地到了樓家,開始「凹嗚~~」鬼哭神號,不把樓雨晴叫出來誓不停止!

  果然,在狗仔「凹嗚」到口乾舌燥的時候,樓家大門終於打開——嚇,怎麼有個身材窈窕的清秀小佳人在門口?而且這位清秀小住人一見到狗仔,立刻大呼:「XX(請看下面的口頭禪),求求你別再叫了!我服了你了!」哼,見識到狗仔的厲害了吧,不過樓雨晴也真是好客,立刻將狗仔迎入餐廳,賞了狗仔好大一碗宵夜,與狗仔相談甚歡呢~~

  凹嗚~~萬眾期待的樓雨晴,請各位看倌好好瞧瞧吧,小的告退~~

  【樓雨晴的小檔案】

  筆名:樓雨晴

  星座:處女座

  血型:A型

  身高:160Cm

  體重:49kg

  個性:樂觀開朗,皮到週遭的朋友常常想扁我。

  怪癖:某程度的潔癖

  名言:學歷不能證明能力,但是學歷可以給你機會證明能力。

  口頭禪:哇靠~~(髒話?不,對我而言,那叫發語詞,無義。)

  外貌特徵:長髮飄逸,所有器官都長在該長的地方,沒嚇昏過誰。

  【樓雨晴的喜歡】

  最喜歡的人: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家阿娘

  最喜歡的顏色:紫色

  最喜歡的情歌:問這種問題?我的書裡就透露不少啦!

  最喜歡的運動:羽球(可以再加一項桌上游泳嗎?不准噓我,麻將是國粹耶!)

  最喜歡的飲料:西瓜汁、水果茶(奶茶熱量高,為了減肥不敢再喝。)

  最喜歡的食物:豆花、鬆餅、鹽酥雞、涮涮鍋(看一看熱量也不低,難怪減肥一直沒成功。)

  最喜歡的藝人:S.H.E

  最喜歡的國家:日本

  最喜歡的打扮風格:T恤、牛仔褲

  最喜歡的異性類型:風趣幽默

  最喜歡遊蕩的地方:書店、夜市、人多的地方

  最喜歡的休閒活動:逛街,就算什麼都沒買。

  最喜歡的系列作品:四季風情

  最喜歡的故事類型:青梅竹馬(超愛,愛到一個不行的地步。)

  【樓雨晴的秘密訪問】

  Q:對愛情的看法?

  Ans: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凡事順其自然,有緣自然是我的,無緣也不強求。

  Q:寫作的動力?

  Ans:當心很滿很滿,對某個故事感覺酸酸的,想寫它的衝動與悸動很強烈,那麼,我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寫,就算是言情市場的大忌、就算編輯哀哀叫、就算再來個九二一大地震,都阻止不了我的決心,《七月七日睛v和《愛情的海洋v就是這樣來的。

  Q:看異性先看哪裡?

  Ans:身高。我還滿Care男孩子太矮的。

  Q:有沒有個人比較偏愛的男女主角?

  Ans:男主角方面,最愛程子默。女士角的話,應該是沈天晴吧!

  Q:生活中最怕被他人問到的問題是?

  Ans:1.職業。2.你談過幾次戀愛。這種問題超難回答的,有時就算回答了,也很難講得清楚,而且往往會衍生出更多難以回答的問題,所以……算了,還是維持在一個問題就好。

  Q:作品中的愛情靈感是從哪裡而來?

  Ans:以前是天馬行空,胡思亂想,有時看了一出拿狗血亂灑的連續劇,心裡覺得我灑來可能灑得更極致,然後就寫了。而現在,則是沈澱心情好好聽幾首歌,安安靜靜的聽著朋友發生的事,想記錄一些年輕歲月,愛情紀事,所以我才會說,我的作品中,都有某程度的真實性,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Q:對自己的寫作有何堅持與期許?

  Ans:每寫一本書,都希望能給讀者耳目一新的感覺,每次翻開書都有出乎意料的驚喜感(或者說驚嚇感引)最怕聽到人家說:「這樓雨晴的書越來越無聊了,看十本和看一本沒太大的差別。」要真這樣,我想我會直奔回家哭濕一條棉被吧!

  Q:當一個專職作家會不會很有壓力?

  Ans:當自己心無旁騖寫作時,不會。反而不再專職寫作時,被很多瑣事分散注意力,無法全心去醞釀整個故事時,會很焦躁,抓不到寫作Feeling,那種壓力才大。(所以編編,不要怪我啦,嗚嗚,人家真的不是故意要拖稿的……)

  Q:在愛人與被愛之間,你選擇哪一邊?

  Ans:愛人吧!總覺得這一生不曾真正愛過,就不算活過一回。

  Q:如果有來世,你希望變成男人?還是女人?

  Ans:女人。男人要頂天又要立地的,我骨頭不夠硬,身高不夠高,頂久了會變矮啦!

  Q:什麼樣的愛情是你所不能接受或不贊成的?

  Ans:暴力、第三者。尤其是婚姻中的暴力及第三者。我可以接受同性之愛,也可以接受老少配,甚至可以接受世人眼中的「畸戀」,因為真正的愛情,並沒有年齡或性別的條件限制,只要不違背自己的道德和良知,我不能接受挾愛情之名,將傷害別人的行徑合理化的行為。

  Q:你欣賞哪一種類型的男人?外型列不列入考量?

  Ans:外型OK,以出門不嚇到人為原則。

  至於類型,長輩認為,我適合忠厚老實型的男性(典型範例請參詳言家會說話的木頭先生),因為我處女座性格適合安定:而朋友則是一致認為我適合痞痞的男生:返有什麼話說?除了某位有生命的精子提供機先生,不作第二人想),因為我皮皮的個性,需要拌嘴互損當成生活樂趣,嘴巴不夠毒我還不放在眼裡,要是找個一板一眼的男孩子,我可能沒一個禮拜就悶死了!

  PS事實證明,我果然適合痞痞的男生……(我是不是有某方面的被虐傾向?)

  Q:哪一種角色和小說類型是你目前最想寫而還沒寫到的?

  Ans:目前最想寫的剛寫完,如果小編心臟夠力,讀者還沒被我搞瘋,過一陣子也許會再冒出更想寫的。

  Q:有人愛得轟轟烈烈,有人傾向細水長流,你較偏好哪一種呢?

  Ans:細水長流。再怎麼絢爛的愛情,都有歸於平凡的時候,一直都覺得,細水長流的愛情才是最恆久的。

  Q:趕稿時難免會精神不濟,你有什麼讓自己振作清醒的獨家小偏方嗎?

  Ans:在自己的作品中,拿出一本自認為最經典的作品,立志要突破,寫出比經典還要經典的超水準之作,讓讀者眼睛為之一亮,這樣就有戰鬥力繼續和男女主角磨下去了。

  Q:在小說裡可以不顧現實的大談兒女之情,那你認為愛情與麵包何者重要?

  Ans:麵包。不要覺得我市儈,當一個人連自己都餵不飽時,我不相信他們還有本錢風花雪月,所以古人才會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那本《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其實就是根據這樣的想法去寫出來的。

  Q:平日是否也有看小說的習慣?會否「微服出巡」到租書店觀察自己作品的租閱情況?

  Ans:看啊!平常沒事時,啃小說啃得可狠了咧!想當然耳,到租書店借/還書時,就會多少留意一下市場走向、哪個作者最近表現亮眼,以及自己的作品反應如何。

  印象中比較誇張的,是在上課時,同學遞來一本小說強力推薦(不好意思,正是區區在下不才本人我的拙作啦),我一看:正刻搖頭拒絕。

  結果怎樣你知道嗎?她不死心,一再強調「不看你會後悔」,我只好哭笑不得地告訴她:「這本我看過了!」(哪還用看?根本熟到不能再熟了好不好?)

  Q:最後,有什麼話想對讀者說嗎?

  Ans:這一路走來,我的轉變很多,有低潮,也有成長,我總說自己是很任性的作者,寫自己想寫的,至於讀者想看的、市場想要的,一直都不是我最考量的因素,在這一方面,出版社給予很大的空間,讓我盡情發揮,而讀者們,一路陪著我走來,給予那麼大的包容度,你們的認同與支持,讓我有信心可以不斷地挑戰、不斷地嘗試以往沒寫過的東西(所以如果要抱怨我老是造反,讓人心臟無力,你們都是幫兇之一啦)。

  新的朋友,歡迎你從現在開始認識我;舊的朋友,感謝你們的不離不棄。由於課業因素,我的出書進度慢了許多,但是無論如何,我並沒有忘記你們。

  看完了狗仔的訪問,看倌可是對樓雨晴更加瞭解(狗仔也更加瞭解樓家的宵夜),以後也是要繼續熱烈支持樓雨晴的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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