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曙色微曦,整座紫禁城籠罩在薄紗般的晨霧中。
面容清俊、氣質雍容的愛新覺羅?韞恬,獨坐在鋪有明黃軟緞坐墊的椅子上,他的身上只穿著一件素色單衣,一雙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此刻正犀利地、靜靜地、久久地凝視著懸挂在眼前的兩件龍袍。
龍袍其中一件簇新,另一件略舊且尺寸較小,兩件都繡有翻騰行坐、首尾相繞的金色龍紋,張牙舞爪、雙目眥裂、怒發紛披的金龍布滿袍服全身,喻示著皇權天授,神聖不可動搖的天子地位。
天色漸漸亮了,微黃的晨光斜斜地、柔和地從端凝殿大紅的窗欞中透進來,灑落了一地照得深淺不一的凸鏤雕飾,朝陽緩慢上移,投瀉在用捻金線繡的四十四條金龍和十二章紋的龍袍上,將兩件新舊龍袍映襯得金碧輝煌,五彩燦然。
日照龍鱗萬點金!
在燦亮耀眼的光輝中,韞恬依稀看見十五年前的自己,穿著那件小龍袍坐上太和殿寶座舉行登基大典,那一年沒有子嗣的先帝崩殂了,皇後選上他這位旁支皇親入繼大統,當時的他只有五歲,不能理政,而由母後及兩位輔政大臣掌朝,年復一年過去,他已長大成人,但是權欲薰心的太後和囂張跋扈的兩位輔臣,卻仍然遲遲 不願舉行他的親政大典,一直到他過了二十歲,再拖下去恐朝中大臣生疑,才不得不歸政於他。
當了十五年穿著龍袍的傀儡,終於等到他正式親政的日子了,穿上這身龍袍也才真正顯現出意義來。
墻上的自鳴鐘響了。
“皇上,吉時已到,懇請皇上讓奴才侍候更衣。”
殿外說話的人是打從韞恬入宮那日起,便服侍他至今的貼身太監王康。
“進來吧。”韞恬緩緩站起來,微轉過身,朝陽拂上他的側臉,鷹般的利眸透成淡淡的琥珀色,眉目間自然流露出唯我獨尊的王者風範。
王康推門而入,身後跟著一名小太監,兩人恭謹地跪了安,一同取下簇新的龍袍托展開來。
“韞驍、韞麒、百鳳和百猊他們都來了嗎?”韞恬展開雙臂,在王康和小太監的侍候下穿上龍袍。
“回皇上,貝勒爺都已在殿外候著了。”王康輕聲回話。
“把他們四個人叫進來。”他自己係上披領上的扣子。
“嗯。”
王康走出端凝殿,不一會兒便領著四名俊雅飄逸的貴公子入殿。
“臣等恭請皇上聖安。”
不等四個人跪下,韞恬便擺了擺手制止。
“這裏沒有外人,用不著這些虛禮了,朕不是說過,居無常禮嗎?”面對著四位自幼便進毓慶宮陪他讀書的皇族兄弟,他直接拒絕這些繁復而虛假的禮儀。
自從他入宮嗣立大統後,除了宣召親弟弟韞麒入宮伴讀之外,也挑選了承親王的四阿哥韞驍,與東親王的六阿哥百鳳和七阿哥百猊一同入宮伴讀,十五年來一起讀書、一起玩鬧,培養出親密的關係和良好的默契,彼此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更是可以傾心相談的朋友。
“今日可是皇上正式親政的大日子,比不得平時,禮多人不怪。”韞驍微微一笑說。
“等到了太和殿上,鐵定會跪得讓你叫煩。”韞恬挑眉淡笑,轉身坐上寶座,讓捧著朝冠的王康小心翼翼地替他戴上。
“這身 嗦的袍服就夠叫我煩的了。”年紀最輕,平時也懶散慣了的韞麒,生性不喜受縛,對身上沉重繁復的衣袍很有意見。
“不過一件衣服就教你煩,那你真該慶幸當年皇太後沒有挑中你當皇帝,朕從五歲入宮以來,能叫朕不煩的事還真是寥寥無幾。”韞恬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俊眸斜睨著他的親弟弟。
待王康和小太監躬身退出殿外,韞驍便低聲說道:“今日過後情勢便不同了,那些讓皇上心煩的事會少一點了。”他眼中閃著幽邃難測的光芒。
百鳳和百猊慵懶地互望一眼,在上書房陪著天子韞恬讀了那么多年的書,豈會不知令韞恬煩心的是什么事,他們都知道他是個沉穩、堅韌、滿腹經綸的治國之才,日日夜讀晨習,一心要做個天上攬月、滄海捉鯨的明君, 但是在他身前擋著三顆絆腳石,那就是兩位頑固守舊的輔政大臣和權欲薰心的太後。
“皇上,昨日裕賢府大擺宴席,請的都是十省督撫和朝中大臣,顯然對皇上親政之事有恃無恐。”百鳳壓低聲音說道,所說的裕賢便是韞恬跟前最無禮跋扈的一顆絆腳石。
韞恬冷冷一笑。
“朕知道他多年來利用手中的權柄,網羅了朝野之中難以計數的親信,他以為挾持朝廷內外的勢力就可以繼續把持朝政,繼續在背後操控我。”韞恬的目光驟然變得沈闇深邃。“他未免太小覷了朕,待朕親政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他。”
“罪名恐怕不容易定。”韞驍沉吟地。
“而且裕賢的女兒寧貴妃還是皇上您的寵妃,這層關係恐怕更不容易定罪名了。”百鳳淡然自若地把玩著拇指上的綠玉扳指。
“薩爾特的女兒穎貴妃不也是皇上的寵妃嗎?”百猊支著下顎狀似沉思地說道,點出另一顆目中無人的絆腳石。
“皇上的寵妃不只這兩個吧,我看只要是模樣漂亮的妃子,皇上沒有一個不寵的,簡直都快成了古往今來最……浪漫多情的君王了。”韞麒原想說最“好色”的君王,不過硬是轉成了浪漫多情,他可沒因為自己是皇上的親弟弟就比較不怕死。
韞恬回了他們一個深不可測的冷魅笑容。
“朕的後宮是座大花園,內務府把明媚鮮妍的妃子隨意栽植在花園裏,她們是因為朕而存在的,朕有責任照顧她們開花結果,若讓她們成為枯枝殘花自生自滅,豈不可憐?”他微微漾開一抹溫柔的淺笑。
這四大貝勒一見素來憐香惜玉的天子露出慣有的多情魅笑,一個個無力地對望著,他們這位尊貴的天子,總是用他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和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把後宮大花園裏的每一朵花迷得神魂顛倒,也因為他的溫柔親切,讓每一朵花開得更加繽紛燦爛。
“請皇上切記,太漂亮的花有些是有毒刺的。”韞驍沉聲警告。
“朕一直很小心,也很清楚長有毒刺的是哪幾朵花,你們不用太操心。”韞恬懶洋洋地笑開來。
“但願那些毒花不會對皇上構成太大的威脅。”百鳳接口說。
“後宮那些妃子我並不擔心,我只擔心今天舉行的會是一場有名無實的親政大典。”韞恬眼中閃爍著嘲謔的光芒。
“這個……皇上就用不著擔心了,有我們四大貝勒在,自然會讓這場親政大典名副其實。”韞驍縹緲一笑,其他三個人也跟著悠哉地笑了。
“朝野中朕只信得過你們四個人,少時去到太和殿後,要留心裕賢和薩爾特。”
“皇上,吉時已到。”王康在殿外揚聲提醒。
韞恬緩緩起身,扶正朝冠。
“走吧。”他踏著沉穩的步伐走出端凝殿。
四大貝勒舉步跟隨。
陽光從殿門瀉進來,將韞恬那身龍袍映得金光透亮,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倣佛就要飛出來……
【第一章】
元羲十五年正月開始,自正式親政的韞恬手中頒布出去的聖諭如雪片紛飛,絕大多數是罷黜親太後和裕賢、薩爾特黨羽的吏部堂官,大舉起用四大貝勒推薦的能人幹才,徹底整頓官場貪瀆風氣。
韞恬雷厲風行的整頓行動,揪出了裕賢攬權索賄的二十大罪狀,明正言順地殺了他,並抄沒了他的全部家產。
此舉嚇住了薩爾特,激怒了太後,朝中於是分裂成了水火不容的帝、後兩黨,也使得韞恬和養母皇太後之間形同陌路。
即便如此,韞恬表面上還是會到慈寧宮去向皇太後請安,每日晨昏兩次,風雨無阻,但皇太後往往對他視若無睹,甚至常常讓他跪在正殿外半個時辰也不傳喚,這景象慈寧宮內的宮女太監們早已看習慣了,除非皇太後應聲,否則沒有人敢去理會韞恬,也不敢在跪著的韞恬周遭胡亂遛達。
才剛入宮第二天的絳彩,從禦茶房提著一壺熱水走進慈寧宮來,一抬眼便看見韞恬跪在前庭,膝下墊著明黃綢墊,他身上穿著寶藍色的暗花常服,因此絳彩沒有立刻辨認出他的天子身分。
她心下奇怪,為什么前庭空無一人?這男子跪在那兒為什么無人理會?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天子之尊,竟然會跪在這兒。
不曾見過韞恬的絳彩,好奇地走到他身邊蹲下來,看清他的容貌後,不禁愣傻住,她從沒有見過如此晶燦耀人、含情帶魅的眼瞳,也不敢置信人間竟有如此俊美清貴的男子。
韞恬愕然發現一張雪白俏臉俯首偷望著他,甜美的娃娃臉上,嵌著一對清澈燦亮的眸子。
敢這樣大剌剌看著他,還毫無顧忌地蹲在跪著的他面前,肯定是新進宮的宮女,若是知道了他的身分,怕要嚇破她的膽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跪在這兒?榮公公替你通報過太後了嗎?”絳彩眨了眨又圓又大的眸子,好奇地打量他。
韞恬那雙含情目微微一揚,似笑非笑地盯住她,這小宮女不只冰肌似玉,連聲音都清脆得恍若銀鈴。
“通報過了,但是太後不肯見。”他勾唇笑說。
絳彩發現這男人笑起來好看得令人著迷,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渾身散放著難以言喻的魅惑力。
可惜這俊美的男子竟然是……
她惋惜地嘆了口氣。
“太後不見你?還罰你在這兒跪?你是不是差事沒辦好?還是做了什么錯事惹惱了太後?”絳彩白玉般的手指輕點著紅唇思索,純粹把他當成了一個做錯事受罰的太監。
韞恬覺得這小宮女雙眉微蹙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這樣一個晶瑩剔透的玉娃娃竟然是個小宮女,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我沒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看到漂亮的女人,他總忍不住要逗上一逗,而這個認不出他的小美人更讓他覺得有趣,在宮裏,沒有一個女人敢與他雙目平視的。
“我叫絳彩,昨兒個才入宮的,除了榮公公以外,這般和氣親切與我說話的人,你還是頭一個呢。”她甜甜一笑,大眼燦燦發光。
“是嗎?這裏的人對你很兇?”他溫柔笑問,這么跪著跟人說話,對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新鮮事。
“老太後好伺候,倒是太監宮女們……”她頓了頓,不敢多說,隨即轉開了話題。“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宮裏的?”
“我叫韞恬,養心殿的。”說完,他忍不住輕笑起來。
“你在養心殿當差呀,是侍候皇上的嗎?”絳彩雙眼閃出一絲奇異的光芒。
“也能這么說。”他注意到她眸心驀然綻放出一抹異常的光亮,暗暗猜測令她驚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韞恬……這名兒我好像在哪裏聽過。”絳彩愣愣地發了一會兒呆,人們都慣常用元羲帝稱呼韞恬,沒人有膽亂提他的禦諱,因此她一時之間竟沒有想起來。
“你是哪一旗的?”他不讓她多想,起碼跪在這兒還有人陪著解悶。
“正白旗,本姓郭布羅。你呢?你姓什么?”她把他當成了太監,便以為他是個漢人。
韞恬笑而不語,在這座皇宮裏,沒幾個人能姓愛新覺羅,說了便沒趣了,不過……
裕賢也姓郭布羅氏,在裕賢被處死後她入了宮,不免令他生疑,這玉娃兒會是裕賢的什么人?
“你為何入宮?”他輕松自若地笑問。
“我原是入宮選秀的,但是剛過了第一關就被淘汰了,於是被內務府指派到慈寧宮侍候皇太後。”她的頭微微偏向一邊,恍然撫摩著鞋上繡的淺碎花。
韞恬臉上的笑意斂去,她是正白旗人,姿容嬌傃遠勝過入選的三名秀女,為何在第一關就被淘汰?
“你是上三旗,模樣又生得美,應該有機會可以選上秀女,怎會被淘汰?”內務府此舉有違常理,是怕她爭了誰的寵嗎?
絳彩咬唇不語,猶疑地看著他,她發現他臉上沒了迷人的笑容以後,眉目間竟隱隱透出不怒而威的氣勢。
“韞恬,你真的在養心殿侍候皇上嗎?”她怔怔地眨了眨眼。
“是,也不是。”他笑瞇了琥珀色的雙瞳。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她嬌嗔地斜睨著他。
韞恬不禁怔了怔,心口掠過一陣悸動。
如果每天都能見得到這張甜美嬌嗔的俏臉蛋也不壞,就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朵毒花了。
“你想不想到養心殿侍候皇上?”他直勾勾地瞅著她問,笑容多了幾分邪氣。
“我是太後身邊的人……”
絳彩話還未完,身後便傳來榮公公驚恐的喝斥聲。
“大膽絳彩,你怎么這樣跟皇上說話,還不快跪下!”
皇上!
絳彩嚇得魂飛魄散,想跪下卻雙膝一軟,整個人往後栽倒。
“奴才沒把下人管束好,請皇上恕罪!”榮公公嚇得臉色青白,跪在地下連連磕頭。
絳彩整個人嚇懵了,驚愕的雙眼呆視著韞恬那張俊美懾人的臉孔,連眨也不眨一下。
“朕都不惱了,你急個什么勁。”韞恬沉下臉,不悅地瞪視著榮公公,方才的好心情全部一掃而空了。
“是、是,奴才知錯了。”榮公公磕頭如搗蒜。
“絳彩,不必害怕,朕不會拿你怎么樣。”看到她嚇白了的驚恐臉蛋,韞恬就忍不住覺得心疼。
絳彩仍呆滯地望著他,漸漸的,眸中的驚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沈冷冽的眼神,她緩緩挪動雙腿,恭謹地跪伏在地。
韞恬若有所思地盯住絳彩,得知他真正的身分,她的反應明顯異於常人,在驚懼的那一瞬間過了之後,原本靈動活潑的眼神不見了,變得清冷而且漠然,不尋常的反應讓他感到奇怪不解,也心生警戒。
“皇上,太後有口諭,她老人家已歇下了,請皇上先回宮。”榮公公趴在地上說道。
“知道了。”韞恬深吸口氣站起來,這是他早已料到的結果。“絳彩,朕明日再來看你。”他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絳彩跪伏著靜靜不語,她倣佛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指尖拚命抖顫著。
韞恬轉過身,大步走出去。
這玉娃兒究竟是誰?看來要叫韞驍去查個清楚了。
腳步聲遠到聽不見後,榮公公這才緩緩站起來,對著靜伏在地的絳彩低聲罵道:“剛才差點沒把我給嚇死了,你也真是大意,居然沒認出皇上的身分來,幸虧皇上沒動怒,否則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榮叔不是說身上穿著明黃色繡龍紋衣袍的人才是皇上嗎?我以為是做錯事的太監公公才會這么被罰跪著。”絳彩呆呆盯著眼前的明黃綢墊。
“你好歹也是裕賢府出來的人,怎么連這點眼力也沒有,皇上那身上好的緞料是普通太監能穿的嗎?”榮公公訓斥著。
“我沒多想。”正確的說,是韞恬冠絕塵寰的俊容和微笑迷得她心魂不屬,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喪失了。
“我看皇上挺鐘意你,你要記著,皇上好美色,千萬要把握住機會。”
“我知道。”絳彩喃喃低語。
“進殿去吧,太後有話對你說。”
“是。”絳彩站起身,隨著榮公公進殿。
她仍然不敢相信,這個面如瑩玉、雙眸多情、溫柔可親的韞恬,竟然會是傳聞中殘酷、好色,並且抄了她主母全家的元羲皇帝。
方才跪在地上與她談笑風生的俊魅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冷酷無情、貪好美色的元羲帝。
她很困惑,哪一張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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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將近,內廷照例挂滿各色花燈,將各宮各院粧點得燈影輝煌。
養心殿已是掌燈時分,韞恬坐在禦案前批閱奏折。
王康捧著托盤進來,托盤上整齊排列著五支綠頭牌簽。
韞恬看一眼,淡淡問道:“還是沒有寧貴妃的牌子?”
“回萬歲爺的話,長春宮那邊傳話過來,說寧貴妃身體欠安,不能侍候皇上。”王康躬身回話。
“都已過了三個月,她的心病還沒好嗎?”他沉著臉問。
“這心病……怕是要萬歲爺親自去醫了。”王康謹慎地答道。
韞恬放下朱筆,自從他處死了寧貴妃的父親裕賢,她便日日托病,自請撤下牌子,不願接受宣召。
他並不想傷害她,也不想成為她的殺父仇人,但是在激烈殘酷的宮廷爭鬥中,天子之尊的他是不容許失敗的,若不是她的父親裕賢太過跋扈,公然威脅挑戰他的帝位,也不會逼他不得不處死裕賢以穩定政局。
“朝野政爭太過於復雜,不是她能夠明白的,朕要如何勸慰她?因為顧忌她的身分,朕只處死裕賢一個人,而且也只抄沒他的家產,對他所有親人和家奴動也沒動一個,朕這么做還不能令她滿意嗎?”韞恬沉著臉說,由於他對王康的感情較親,所以情緒也較為真實和直接。
“依奴才看,寧貴妃為了裕賢被皇上處死之事,硬著性子拒絕皇上的宣召,恐怕也只是想藉喪父之痛多分得一些皇上的寵愛罷了。”王康平和地說道,他七歲凈身入宮,服侍過先帝不少嬪妃,深知後宮嬪妃想盡千奇百怪的法子,為的就只是要爭皇上的寵而已。
“又是爭寵,朕對所有的妃子還不夠公平對待嗎?”他冷冷輕哼。
自己後宮的六名嬪妃全是王公大臣之女,這是朝野為了鞏固、攀升權力的手段之一,他從不專寵任何一個妃子,該有的賞賜和關懷他都盡量公平地做到,就為了讓朝野和內廷人人滿意。
“萬歲爺,恕奴才直言,六宮主子真正要的不是公平的賞賜,而是皇上的愛,她們希望自己是皇上的愛人,而不只是宮裏一件漂亮的擺飾。”王康清清楚楚地說,他覺得韞恬把六宮嬪妃看成是朝臣敬獻的花瓶、玉花
朵這類的東西,純粹止於欣賞,並沒有在任何一個妃子身上投注一絲情愛。
韞恬支著下顎,淡然眺望遠方,皇宮內制式的男女關係讓他覺得乏味至極,在這種關係底下,他不知道愛要從何而生?
“奴才這么說吧,寧貴妃並不是不知道利害輕重的人,她心中最想得到的應該是皇上的勸慰。”
韞恬蹙眉低嘆。
“好吧,朕去看看她。”他緩緩起身戴上暖帽。
王康慌忙朝殿外大聲喊:“備轎,皇上移駕長春宮……”
“朕想走走散散心,不必備轎了。”他披上貂袍,逕自走出正殿。
王康打著燈籠,緊追在韞恬身後小步跑著。
剛剛穿過隆宗門,韞恬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熱鬧的嘻笑聲,他驀然止步,側耳細聽。
王康嚇得變了臉色,低聲說道:“萬歲爺,聲音像是慈寧宮那邊傳過來的,大概是下人們在懸挂花燈,真是該死的奴才,規矩都不懂,竟敢在宮裏大聲喧鬧。”
韞恬想起了慈寧宮中甜美嬌傃、白皙透明的玉人兒,在那些歡喜的笑語中,倣佛也有她清嫩脆亮的笑聲。
自從那日見過絳彩,接連幾天再到慈寧宮給皇太後請安時總是來去匆匆,不再有機會見到她了。
“小心點,別摔著了!”
他忽然聽到榮公公發出了驚呼,接著便聽見笑若銀鈴的聲音。
“榮叔別緊張,我小時候最會爬樹了。”
是她,絳彩。
韞恬微微一笑,朝慈寧門漫不經心地走過去,看見絳彩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挂著一盞琉璃彩穗燈,底下一群宮女圍著她。
“絳彩,你摔壞了不打緊,別把燈給摔碎了,那燈呀可比你貴重!”一名小宮女促狹地呵呵笑說。
“好玫兒,這么消遣我,等會兒下來有你瞧的。”絳彩垂眸似嗔似笑地嬌斥著。
這面帶薄嗔的俏臉,不禁又勾起韞恬心底一陣悸動。
“哎呀,是皇上!”一名宮女發現了韞恬,嚇得大喊出聲。
頓時間,一群宮女慌慌張張地跪了一地,口裏喊著:“皇上吉祥!”
“你們別鬧了行嗎?這么晚了皇上怎么會來慈寧宮,你們才騙不倒我。”絳彩站得太高又背對著眾人,不知道真的是韞恬來了,還以為又是宮女和她開玩笑。
韞恬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眾人不要出聲,忍著笑走到木梯旁,悠閒地欣賞絳彩輕盈纖瘦的背影。
“嘿,你們怎么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法子捉弄我呀?”絳彩挂好了燈,邊說邊笑地轉過身來。
木梯下的景象令她怔呆住,榮公公和姐妹們全都跪了一地,而韞恬帶著溫柔和煦的微笑,閒閒散散地仰頭看著她。
她頓時目瞪口呆,整個人傻成了一尊石像。
“啊!”失神半晌的絳彩忽然發出一聲低呼,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竟放開雙手捂住嘴。
“危險!”韞恬臉色驟變,失聲重喝。
待絳彩回過神,情急地想攀住木梯時已經來不及了,一陣慌亂,便失手往下墜落,她嚇得閉上雙眼,不
敢目睹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劇!
“啊~~”拔尖的眾女聲響徹雲霄。
韞恬眼明手快,在絳彩墜地前兜住了她的身子,讓她穩穩落進他的懷裏。
絳彩早已嚇壞了,一攀到東西就不顧矜持地抱住,兩只懸空的小腳因踩不到地面,慌得她死命摟著他的頸子慘叫連連。
“好了,沒事了,別再叫了。”韞恬把臉仰高,耳朵已經被她的魔音傳腦弄得嗡嗡作響。
絳彩很快恢復了神智,這才發覺自己摔進了韞恬懷裏,渾身好端端的毫發無傷,冷靜下來之後,她立即感受到從韞恬結實寬厚的胸膛傳來熾熱的溫度,還有他呼吸間散發出來的男性氣息,令她心神一陣蕩漾。
老天爺,她竟然被堂堂的天之子抱在懷裏!
絳彩迅速縮回環抱住他的雙手,交握在胸前一動也不敢動,心跳突然變得混亂無法控制。
“下回見到朕別嚇成這樣,當心把小命送掉了,花燈摔碎了不要緊,嬌滴滴的美人兒摔壞了,可找不著第二個了。”韞恬俯下臉貼近她的耳際,輕柔地說。
調情似的話語令絳彩心魂俱蕩,這是她這輩子頭一回和陌生男子靠得這么近,兩人之間只隔著薄薄的衣衫,明顯感覺得到他的體溫和心跳,他那張俊美的臉孔靠她那么近,說話的聲調溫柔得近似耳語,這親匿曖昧的感覺讓絳彩的一顆心跳得愈加急劇,臉紅到了耳根,腦中昏眩得無法思考,全成了一片空白。
“你剛才話還挺多的,怎么現在一聲也不吭?”見她的臉脹得像顆紅蘋果,他就忍不住想笑,如果不是這兒閒雜人等太多,他真想好好的親上一口。
絳彩雙頰一片通紅,心臟都快從喉嚨口跳出來了,此時此刻,她的腦袋早已糊成一團,哪還“閒聊”得起來呀!
“多、多謝皇上救命之恩,懇請皇上放下奴才,奴才好叩謝恩典。”她眼觀鼻、鼻觀心,好不容易擠出這么些話來。
韞恬忍不住放聲大笑,輕輕將她放下地。
“你好好想想,該如何報答朕的救命之恩。”他止不住愉悅的笑聲,修長的指尖親匿地在她紅傃傃的頰畔輕柔撫過。
絳彩睜圓了水漾明眸,身上的力氣倣佛都被他的指尖帶走了,渾身發軟得幾乎站不住。
韞恬凝睇著像丟了魂似的玉娃兒,虛恍的神情萬分惹人心憐。
“不如這樣吧……”他輕輕吹了吹她濃翹的長睫,沙啞地低語。“朕向太後要了你,讓你到養心殿服侍朕。”
此言一出,在滿地跪著的太監宮女中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榮公公眼中露出驚詫、得意的神色,但是在那些比絳彩早入宮的宮女臉上,則顯得神情黯然。
絳彩不知所措地呆望著韞恬,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她說出如此溫存勾誘的話,深邃的眼瞳似有若無地挑逗著她,將她迷惑得倣佛天地都在旋轉了。
“你願不願意?”韞恬躬著高大頎長的身軀,慵懶愜意地笑問。
她雙頰發燙,腦門發脹,明明進宮最終的目的就是希望能貼身侍候他,但是眼見目的就要達到了,她卻連一句“願意”都答不出來。
“我、我……”
“放肆!”榮公公突然一聲斷喝。“在皇上面前膽敢自稱 我”,絳彩你可別太得意忘形了!”
榮公公嚴厲的斥喝聲倏地將絳彩從浪漫迷思中驚醒過來,她詫異自己竟然被韞恬的魅力懾倒,差點忘了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老天,榮公公一句話點醒了她,他是處死她主子和主母的殘酷皇帝,她居然被他迷得理智全失,如果不能在他面前保持清醒冷靜,她如何能替主母報仇,進宮也就失去意義,頂多是讓自己為他的後宮增添一名爭寵奪愛的嬪妃罷了。
韞恬注意到榮公公睜眉怒目地朝絳彩使眼色,在他威示的眼神下,絳彩霎時變了一個人,她雙頰的紅潮疾速褪去,眉眼驀然轉冷了,方才的嬌柔羞怯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敏銳地感覺到榮公公的態度詭異,絳彩的反應也不尋常,這其中必然大有玄機,他暗暗起了戒心,看來絳彩的身分和進宮的動機並不單純了。
“榮公公,在絳彩未進養心殿之前,朕先將她留給你照看,你要好生待她,萬一不小心把她嚇壞了,朕唯你是問。”他漾開一抹醉人的淺笑。
“奴才謹遵聖命。”榮公公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皇上。”王康低聲提醒。“夜深了,皇上不是要上長春宮去嗎?再不走怕宮門要下鑰了。”
絳彩微微一震,長春宮,那是寧貴妃的寢宮。
“那就走吧。”韞恬深深看了絳彩一眼,不再多說什么,轉身飄逸地離去。
絳彩呆望著他的背影,心口倣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元羲皇帝果真如傳言所說的是個好色的男人,在召幸寧貴妃之前還這般輕薄地調戲她。
她咬著下唇,抑不住心中的幽悶,明知道皇帝寵幸三宮六院是天經地義的事,哪一朝代的皇帝不是如此,
但是她卻為何感到異常煩躁不悅?
怎么回事?她是替主母討公道來的,管他後宮有多少嬪妃,那些都不幹她的事呀,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只覺得寧貴妃好可憐,元羲帝處死了她的親阿瑪,她還得虛與委蛇,以身侍君,想必寧貴妃被他抱在懷裏時一定感到萬分委屈難過吧?
一定要想個法子到長春宮偷偷見一見寧貴妃,也許兩人聯手,殺掉元羲皇帝會更快也更容易多了。
沒錯,她要殺掉他,這是她進宮的唯一目的。
【第二章】
“哦,你說皇帝連提了兩回?”
躺在繡炕上悠悠吸著水煙的皇太後,微訝地放下了白銅水煙袋。
“是,皇上說,要向太後討絳彩去養心殿侍候,連說了兩回。”榮公公清清楚楚地回稟。
站在太後右側的絳彩,垂眸望著青磚地出神。
“呦,這真是新鮮事兒了。”笑意淡淡浮上太後嘴角。“咱們元羲皇帝待後宮嬪妃溫柔多情那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是這么調戲宮女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榮恩,你聽過嗎?”
絳彩不自在地咽下口水,她這輩子也不曾被男人這般調情過,回想起那夜元羲帝調戲她的模樣,心中就涌起一股難以解釋的奇妙悸動。
“回太後的話,就奴才知道的,皇上甚少和宮女說話談笑,開口要宮女近身服侍也是奴才破天荒頭一遭聽見,皇上對絳彩的喜愛可想而知了。”
皇太後轉過頭來,仔仔細細地將絳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遏。
絳彩尷尬地抿緊雙唇。
“絕色姿容確實不輸給皇帝那些妃子,但是站在那兒不動時還真像漢白玉雕的娃娃兒,漂亮是漂亮,不過卻也冷冷硬硬的,全沒半點兒柔媚風情,真不知皇帝是喜愛你哪一處?”
絳彩努力表現漠然,兩頰卻一片嫣紅,泄漏了小女兒的嬌態。
“依奴才看,似乎就是絳彩的‘冷硬’,才引起了萬歲爺的興趣。”榮公公陪笑著說。
“怎么說?”太後輕撇嘴角。
“萬歲爺身邊的女人都是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後宮那些主子一見到萬歲爺誰不使出渾身解數來,好多分得一點兒萬歲爺的寵愛,各宮各院的宮女們又有誰不想引萬歲爺注意的,絳彩沒這份心思,反倒讓萬歲爺覺得新鮮了,萬歲爺畢竟年輕,凡事都喜歡新鮮,對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你說的也有理,不過……”太後斜眼瞅著榮公公。“這可能只是皇帝注意到絳彩的一部分原因,我懷疑皇帝已經知道絳彩是什么人了。”
絳彩驀地一驚,怔然失措地望向榮公公。
“裕賢府的門人和家奴名單裏沒有絳彩的名字,皇上應該不會知道才是。”榮公公低垂著頭,嘴裏雖這么說,但心裏並不是那么有把握。
“那可說不定。”太後吸了口煙,慢悠悠地說道:“皇帝聰明機靈得很,還有他那些個神通廣大的四大貝勒,要查出絳彩的身分不是難事。”
絳彩臉上幾乎沒了血色。
在入宮之前,她的名字不叫絳彩,雖然是裕賢府裏的人,但是她都只陪著大福晉住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除了陪伴大福晉,她很少與外人接觸,她和大福晉幾乎是被遺忘的兩個人,這樣也能讓元義皇帝查出她的身分來嗎?
他真有這般神通廣大?
榮公公一直靜默著沒有答話,額前一道冷汗劃破他內心的恐懼,他怕的是一旦絳彩的身分暴露了,自己的項上人頭肯定不保。
“絳彩,你想替大福晉報仇是你對她的一片孝心,但是面對元羲皇帝你還太稚嫩了,說不定一交手,你就會讓他給生吞活剝了去。”太後陰冷地一笑。
現在的她千萬分後悔十五年前不該挑上韞恬當皇帚,當年,從怡親王府將謐恬接入宮即位,僅僅五歲的他竟能將繁褥的宮廷禮儀自如進行,毫無失態,當時便十分驚訝他的天資聰穎。
登基大典那日,韞恬穿上龍袍坐在太和殿寶座接受群臣叩拜時,神情自然流露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倣彿天生就該坐在這張龍椅上接受臣民朝拜,即使見到自己的親阿瑪跪在群臣中朝他行三跪九叩之禮,小小年紀的他竟能忍耐著不哭喊出來,那時候,她就該從韞恬不尋常的表現看出他的將來了。
韞恬太聰明睿智,不會是個可以受制於人的皇帝,可惜,當她明白時已經太晚了,他大刀闊斧地斬斷了等同她右翼的裕賢,重用四大貝勒剪去裕賢的黨羽,正式宣告他的臣民,他才是大清國真正的皇帝。
被他反咬的那一口太痛了,她豈會甘心。
“絳彩呀,你別小看他了。”太後幽幽冷笑。“表面上他似乎風流得很,可是仔細瞧清楚,你才會發現他把每個女人迷得團團轉,然而卻沒有一個女人影響左右得了他。”
絳彩呆怔地聽著,臉上的神情一片迷惘。
“別把韞恬當成了庸君,絳彩,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把你裏裏外外都看穿了。”太後冷冷地盯著她。
絳彩怔忡良久,眸心閃過一道冷光。
“太後,絳彩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進宮的,在皇上看穿我之前,我就會與他同歸於盡了。”
“若沒有必死的決心,你也絕對暗殺不了他。”皇太後沉著臉冷哼一聲。“總之,在皇帝面前你的戲要演得像樣一些,無論如何都要在他察覺之前得手,否則不只你們這些人要去見閻王,就連我這個皇太後也會有事,你的身上可是牽著幾條人命,聽明白了嗎?”
“奴才聽明白了。”絳彩低聲應著。
“機靈點兒,別一看見皇帝就忘了自個兒是誰,要是讓我知道你起了背叛之心,定將你淩遲處死。”太後的聲調冷如冰鋒。
“奴才明白。”絳彩冷冷地打了個寒顫,木然僵立著,倣彿只身孤立在懸崖峭壁上,陷入一個進也是死,退也是死的絕境。
這是她的選擇,她沒法後悔,也不能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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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東暖閣內,韞恬專注審閱著禦案上的名單,詛驍坐在下首喝著香馥馥的熱茶。
“這名單上有裕賢的兩個側福晉,卻為何不見大福晉?”韞恬奇怪地問。
“臣聽說裕賢死的那日,她也跟著自縊身亡了。”規驍說道。
韞恬聞言怔住。
“大福晉沒有子女?”他神色古怪地蹙眉審視名單,似乎在確定什么。
“沒有。”韞驍微微聳肩。“這位大福晉命運坎坷,一生育有一子兩女,但是都在六歲之前就夭折了,沒有一個存活下來,她悲痛異常,後來哭瞎了雙眼,從此獨居佛堂,她與裕賢情深意篤,在得知他被處死後,她也追隨他而去了。”
韞恬眼中流露出黯然的神色,這是一個失去子女的可憐母親,就像他的額娘,在他五歲入宮當了真龍天子那一年,她便徹徹底底失去了他,即使在宮中朝宴上,見了也不能喚一聲額娘,只能稱她怡親王福晉,額娘見了他,也只能遠遠地跪在地上叩見皇上。
為何人世間總要不停上演這種生離死別的悲劇?
“她是獨居的嗎?”他垂眸深思,淡淡地問道。“雙目失明的人日常生活一定需要人照料,可知道服侍她的人是誰?”
“是一個小姑娘,裕賢府的下人說大福晉都喚她仙兒。”
“仙兒?”韞恬微瞇雙眸。“這個仙兒如今在哪裏?”
“行蹤不明。”
韞恬蹙眉斜睨喂驍一眼,他要聽的可不是“行蹤不明”四個字。
“皇上別惱。”媼驍淺笑道。“自從裕賢死後,府裏近百名的下人逃的逃、跑的跑了,根本沒有人知道仙兒究竟跑到哪裏去,麻煩的是,仙兒這個小姑娘是在襁褓中被丟棄在裕賢府門口,由大福晉扶養長大的,所以除了裕賢府,沒有人知道她能跑到哪裏去。”
詛恬怔然盯著名單上的“仙兒”兩個字。
她是個棄兒?
大福晉代替她的父母將她扶養長大,而她也撫慰了大福晉失去子女的傷痛,兩人彼此依賴、分享生活、共度寂寞的日子,感情必然深刻無法割舍,但是他卻間接害死了大福晉,奪走了她生命中唯一的親人。
她一定恨他!
“臣已經派人暗地尋查,過些時日或許就能找到人了。”韞驍接著說。
韞恬怔仲良久。
“不用找了。”他忽地開口。
韞驍不解地看著他。
“朕知道她在哪裏。”他深深嘆息。
韞驍沉思片刻,眼神一凜。
“皇上認為絳彩就是仙兒?”
“八九不離十。”他點點頭。
“皇上,絳彩被皇太後留在慈寧宮當宮女,這么做是何企圖?”
“怕是要將絳彩栽養成一朵最毒的花吧。”韞恬悵然地低喃。
這句話令韞驍不由得警戒起來,他深知韞恬的性格和脾氣,對女人他分外溫柔體貼,美女的撒嬌更讓他沒轍,如果絳彩就是仙兒,那么她將是宮中最可怕的一朵毒花,很有可能危害韞恬的性命。
“皇上!”韞驍霍地站起身。“絳彩此人萬萬不可留在宮中。”
韞恬寂然深思,交搭著十指緩緩靠入椅背。
“不,朕有意讓她進養心殿侍候。”
“皇上!”詛驍不敢置信。
“絳彩的事你們都別插手,朕要自己處理。”
他無奈嘆息,視線落在殿前一盞琉璃宮燈上,凝睇著係在宮燈底下隨風搖曳的彩穗。
絳彩啊絳彩,你真是仙兒嗎?
若你真是仙兒,你接近我想得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能令你如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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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臺上正在演出“坐宮”。
皇太後端坐在對面觀戲樓的大迎榻上悠閒地看戲,身邊坐了一排盛粧的美麗女子,陪著皇太後談話說笑。
絳彩和玫兒分別侍立在皇太後身側。
從這些女子的言談中,絳彩多少猜出了她們的身分,原來她們都是元羲皇帝的妃子。
這些妃子們一個個美若天人,令絳彩感到奇怪的是,她們互相不都是對方的情敵嗎?怎會相處起來的氣氛如此融洽和樂?
從前,裕老爺身邊只有兩個側福晉,就已經把府裏搞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彼此見著了面也都像是見到了仇人般分外眼紅,尤其是二福晉的女兒入宮封了寧貴妃之後,在府裏更是氯焰高漲,別說把三福晉給踩在腳下,就連大福晉她也不放在眼裏,怎么元羲皇帝身邊有六個妃子卻還能一團和氣?她實在弄不明白。
戲臺上的鐵鏡公主努力猜著駙馬爺的心事,站在臺下的絳彩也偷偷猜著,坐在最外側一直不說話的美麗主子,是不是就是寧貴妃呢?
“皇上駕到!”
遠遠傳來了王康的一聲傳呼,眾嬪妃們一一起身,目光全都神魂不屬地飄往觀戲樓外,等待著俊逸的修長身影出現,唯獨皇太後無動於哀,面無表情地逕自看戲。
韞恬瀟灑地走進來,朝上座屈膝行禮。
“給皇額娘請安。”
“起來吧。”皇太後正眼沒瞧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皇帝政務繁忙,今兒怎有閒情雅興到這兒來看戲?”
“兒臣已有許久不曾陪皇額娘看戲了,今天得空,便來湊湊熱鬧。”謐恬悠然一笑,眼角餘光瞥見了低首斂眉的絳彩。
一看見韞恬,又聽見他說話的聲音,絳彩的心臟莫名地亂跳起來。
“那就坐會兒,一道看看戲吧。”皇太後眼睛望著戲臺,漫不經心地說。
“是。”
韞恬一落坐,眾嬪妃輕盈地步上前蹲身施禮。
“奴才請皇上安。”
“你們也坐吧。”
“謝皇上。”妃子們紛紛坐下。
“絳彩,你去把我那小米白果粥給皇上盛一碗過來。”皇太後忽然說。
“是。”絳彩微微一驚,慌忙回身解開黃雲緞包裹著的食盒,舀上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白果粥,小心翼翼地捧到韞恬面前。
“謝皇額娘。”韞恬從絳彩手中接過來,深深瞅她一眼。
絳彩不敢回望,慢慢退回到皇太後身後。
“趁熱暍,喝完了粥身子就暖了。”皇太後難得親切。
“是。”?恬慢條斯理地喝起白果粥。
“今兒天冷,皇帝身上的衣服未免單薄了些。”皇太後眼神冷厲地瞪向養心殿掌宮太監王康。“王康,你是怎么侍候皇上的?怎么連服侍皇上穿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韞恬不動聲色地喝粥,他知道自己今天這身袍服並沒有問題,問題出在皇太後有心為難王康,似乎意圖將王康調離養心殿。
“奴才知錯了。”王康哪裏敢辯駁,直接認錯。
“沒把皇上侍候好,你難逃被裁撤出宮的命運,可聽清了?”皇太後語帶威脅地警告。
“奴才聽清了。”王康顫兢兢地答話,心中暗暗哀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當真想把他從皇上身邊攆走,還怕沒有理由嗎?
謐恬強壓下不悅的情緒,隨口問道“今天演什么?”
“坐宮。”生性活潑的儀貴妃搶先答了。
“這鐵鏡公主嗓音清亮,唱得還真不錯。”穎貴妃柔聲笑說。
“聽戲我可不在行了。”只對繪畫有興趣的愉貴妃搖著頭淺笑。
“我也是,誰唱得好誰唱得不好,我實在一點也聽不出來。”慎貴妃嬌滴滴地接口。
“雅致的戲曲令人百聽不厭,即使聽不懂音律,也可看看戲文,有些戲文確實寫得極妙。”忻貴妃是家世顯赫的保和殿大學士之女,自幼熟讀詩書,相當聰慧。
“是呀,鐵鏡公主唱著『莫不是夫妻們冷落少歡、莫不是思遊玩秦樓楚館、莫不是抱琵琶另想別彈’……”穎貴妃低低地、凄然地念道。“哎,鐵鏡公王猜駙馬爺的心事猜得真辛苦。”
韞恬轉頭看了穎貴妃一眼,他聽得出她的弦外之音,裕賢死後,她的父親薩爾特也跟著失勢,她害怕接下來便是她自己要失寵了。
“朕這碗粥還有一半吃不了,要不要幫朕一起吃完?”他望著她微微一笑。
穎貴妃愕然注視著他,抿緊了嬌羞的雙唇,一雙眼激動得淚水汪汪。
“還熱的,快吃吧。”他溫柔地把碗遞向她。
“謝皇上賞。”穎貴妃雙手接過來,感動莫名,她明白韞恬此舉的用意是在告訴她,他不會虧待她。
“皇上這么做,不怕咱們幾個吃味嗎?”儀貴妃不服地扁起小嘴,旁邊幾個妃子都抿著嘴笑了。
“朕一向公平,想討什么賞盡管說吧。”他淺淺揚著令人意亂情迷的笑。
眾妃登時嬌聲討起賞來,有的要韞恬在她的牡丹畫上禦筆親題,有的要書,有的要韞恬賞臉吃她做的菜,韞恬有求必應,一時間,格格笑聲交織成一片。
絳彩不可思議地看著皇宮中帝妃之間的互動,傳聞元羲帝好色,眼前這幅眾星拱月的景象倒是印證了傳聞,最令她驚奇的是這群妃子們,得到了討賞的機會,討的不是金銀珠寶,竟是些尋常之物,在她們身上只看見儀態高雅大方,看不見爭風吃醋的醜態。
她注意到寧貴妃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跟著討賞,心中直覺認為寧貴妃必然和她一樣恨透了他。
“寧妃,見了朕為何一直不說話?”謐恬沒有忽略她,親切地看著她笑問。“告訴朕,你想討什么賞?”
寧貴妃臉上挂著淡淡的笑容,思索了半天,才慢慢開口,用極輕極輕的語調說:“皇上,奴婢想在養心殿過夜,天明再走。”
此言一出,所有嬪妃都被震懾住了,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寧貴妃敢討這個賞,嬪妃不得在養心殿過夜是宮中規矩,除非她是皇後。
寧貴妃討這個賞,心思不言而喻了。
斜靠在暖炕上看戲吃幹果的皇太後,此刻也不禁正了正身子,想聽聽始終不願立後的韞恬會怎么回答。
韞恬瞳中掃過一陣不悅的冷光,靜默了半晌,然後緩緩露出一個傷透腦筋的笑容。
“寧妃,你想要的朕暫時給不了,何況在皇太後面前討這個賞未免太失儀了。”
眾嬪妃臉上神色一變,韞恬甚少對妃子們說出重話,當他這么說時,顯然已經發怒了。
“奴婢知錯了。”寧貴妃神情黯然地垂下頭。
絳彩全然不知寧貴妃討這個賞有何深意,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每個人的表情都變了,連皇太後也不例外。
觀戲樓內的氣氛突然凝結住,所有人大氣不敢吭一聲。
忽然間,韞恬漾開一抹淺笑,緩緩起身朝皇太後單膝跪下。
“皇額娘,兒臣也想向皇額娘討個賞。”
“哦,你想要什么?”皇太後不動聲色,拈起幹果送進嘴裏。
“兒臣想要皇額娘身邊的小宮女。”他深瞅著皇太後身旁局促不安的玉人兒。
“皇帝要哪個?”皇太後明知故問。“玫兒聰明伶俐,乖巧得很,把她賞給你如何?”
“兒臣想要絳彩。”韞恬直接點明,不想陪著皇太後玩拐彎抹角的遊戲。
絳彩渾身猛地竄過雷殛一般的顫栗。
他真的開口了!
這個名字連聽都沒聽過的小宮女,立刻在眾嬪圮之間引發一陣議論紛紛,一雙雙眼睛全投在絳彩身上,盯得她無處可逃。
“你要她做什么?”皇太後閒閒啜了一口香茶。
“皇額娘適才也責罵過王康侍候兒臣不周,兒臣覺得王康年紀大了,有些時候難免忘事,女兒家的心思比較細膩,所以兒臣想討皇額娘身邊的人,到養心殿幫著王康處理養心殿大小瑣事。”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反正用什么理由皇太後都不見得會相信。
“皇帝怕是看上絳彩了吧?”皇太後淡淡一笑。
絳彩微微一震,一股燥熱感衝上了臉,直紅到耳根。
韞恬閒散地笑起來。
“皇額娘,兒臣喜愛美物,尤其是女人,看起來一定要賞心悅目才行,兒臣可不要一個蠢笨的宮女來服侍兒臣。”
皇太後呵呵笑起來。
“你要絳彩也行,不過皇帝身邊的妃子也夠多了,可別又沾惹上她才好。”
“兒臣自有分寸,謝皇額娘賞。”韞恬揚起醉人的笑容,滿足地凝視著雙頰嫣紅的玉人兒。
“絳彩,回頭去收拾東西,一會兒就跟著王康到養心殿當差。”皇太後的注意力繼續回到戲臺上。
“是。”絳彩心神不定地呆視著地面,整個人幾乎被來自前方的灼熱目光給燒融了。
“記住,好生侍候皇上。”
“是。”
絳彩茫然失神地輕瞥韞恬一眼,她知道自己該如何侍候他,榮公公教過她幾種方法,每一種都能輕而易舉奪走他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