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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太虛幻境 作者:納蘭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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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17 11:55:5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第一部  第一集 初入幻境




起始章 ~偶入幻境~。



「先生,請問你有沒有嘗試過太虛幻境?」

「當然有,我從八歲就開始進入太虛幻境,真是太爽了。」

「請問你對太虛幻境有什麼看法嗎?」

「還用問,這是世上最美妙的事了。價格雖然貴一些,不過還是很划算。」

「請問你對太虛幻境有什麼建議嗎?」

「建議啊?價格降一點,美女多一點,時間長一點,最好以後可以改革到讓我能不吃不喝不睡,一輩子都在幻境裡度過。」


「先生,請問你有沒有嘗試過太虛幻境?」

「有,十二歲的時候因為好奇而嘗試了一次,從此再也不能擺脫。」

「請問你對太虛幻境有什麼看法嗎?」

「太美妙,太逼真,太好了,好得讓人分不清現實和幻境,讓人喜歡幻境勝過現實。」

「請問你對太虛幻境有什麼建議嗎?」

「我因為沉迷幻境,以致於現在二十歲了,連高中都還沒考上;我因為太沉迷幻境,把全部的錢都用在遊戲上,不但傾家蕩產,害父母背了一身債,還因為偷竊被數次管訓;我因為沉迷幻境,在現實裡早已經沒有了任何朋友。可我卻還是離不開幻境,害怕幻境被立法禁止。你說,我對太虛幻境,還能有什麼建議?」


「先生,請問你有沒有嘗試過太虛幻境?」

「沒有,這種精神毒品,我是絕對不碰的,也不會讓我的家人、朋友去碰。」

「請問你對太虛幻境有什麼看法嗎?」

「那絕對是害人誤國的東西,讓人沉迷幻境,不理現實,使得世界人情淡漠,人與人之間漠不關心,只把虛幻當真實,拖慢社會發展,擾亂社會秩序,最終會把一切帶向毀滅。」

「請問你對太虛幻境有什麼建議嗎?」

「建議?我的建議就是你們這幫眼裡只有錢的奸商,立刻停止所有的幻境遊戲,就算不停止,我們這些有良心的市民,也會和你們對抗到底。總有一天,政府會頒布禁止幻境的命令。」


反幻境的被採訪者粗暴地推開眼前漂亮的市場調查員,氣呼呼地走了。

周茹微笑著退開,一點也沒有生氣。其他的調查員們卻都圍了過來。

以往英明神武的信息科主任現在拚命擦著臉上的汗:「我的公主大小姐,妳的微服私訪遊戲玩完了嗎?快回去吧!市場調查這一塊,交給我們就好了。」

周茹無辜地笑道:「什麼微服私訪?我這是在工作,大家不都是一樣工作的嗎?爸爸可是答應讓我從底層做起的。倒是你,堂堂大主任,小小的市場調查,幹嘛非跟著不可?」

陳主任一邊擦汗,一邊苦笑。

「幻境集團」董事長的愛女學業有成要加入公司,從底層做起,怎麼偏偏就分到自己的手底下呢!

手下帶著個將來的頂頭上司,整天提心吊膽,不敢說錯一句,不敢走錯一步,累都累個半死。

這位大小姐,天天喊著要從底層做起,什麼事都要搶著幹,可累死他這害怕公主出半點差錯的大主任了。

幻境遊戲雖然風行全球,成為全球最賺錢的產業,但也同樣是爭議最大的產業,反對者眾多,幻境員工遭受攻擊的事年年都發生,怎不讓他緊張得貼身跟隨。

剛才只是推一下,萬一碰到暴力份子,當面一拳打過來,大小姐擦破點皮,他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周茹看他一張苦瓜臉,心中也是好笑,實在也不忍心再為難他,笑笑說:「對了,我想起來了,今天是我到仁愛醫院做義工的日子,就先下班了,好不好?」

還能不好嗎?陳主任的頭一陣猛點,不等周茹開口,已經招手把一直停在旁邊的私家車叫了過來。

「請上車,請上車!」

陳主任半送半迫地等周茹上車遠去,這才鬆了口氣。

其他在街頭的職員們,也一起放鬆了下來。

有個每天坐著價值一千八百萬豪華轎車的同事天天跑來和他們在一起做市場調查,誰也不能正常工作的。


仁愛醫院是由十多位超級巨富所捐資經營的慈善醫院,免費收容醫治許多窮人或孤苦無依的老弱。在仁愛醫院當義工,是富豪家那些貴婦名媛們的消遣之一,但也不過是送送東西,發表點兒講話,讓一大幫受幫助的病人在下頭鼓掌而已。

但周茹不是,周茹是真正地當義工,真正地來陪伴病人,照料老弱。

她走進仁愛醫院,一路上和認識的人打著招呼,一直走到老人活動室。才一推開門,就看到十餘位老人或說或笑,或唱歌,或拍手,竟是一派喜氣洋洋。

一個陌生的少年,正站在中間說笑話。他說笑話時,語氣隨著內容,時而急時而緩,起伏不定,臉上表情也跟著變來變去,真正七情上臉,十分逼真,手腳也跟著一起比劃,動作逗趣可愛。

再加上,他本來年少,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陽光般的笑臉、青春的氣息,他的存在,就已帶來一陣陣笑聲了。

老人們個個被他逗得笑聲不止,極是歡樂。

周茹微笑著站在旁邊觀看,見那少年站在中間,裝模做樣,作張作智,又是可愛,又是可笑。周茹也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拍起手來,心中還在暗自猜測,這少年不知是哪裡來的新義工。

在場還有一個中年女性,正拿著一大籃的蘋果,笑得極其開心,一個個人分發過去。看到周茹進了活動室,笑嘻嘻地過來,把蘋果往她手裡一塞:「來,我和永超挑了好久才挑出來的,保證個個都甜。」

周茹接過蘋果,有些牽強地笑一笑:「謝謝宋姐。」

宋姐笑得異常開心,轉身又去分蘋果給別的老人。老人們一一含笑道謝,但笑容大多勉強,宋姐卻渾不在意。

這時少年的笑話也講完了,宋姐就站到中間,開始為大家唱歌。

她的歌聲輕柔優美,叫人聽了極是舒暢,老人們一邊聽,一邊合著拍子拍手。

周茹也在一邊坐了下來,一邊聽,一邊微微嘆息了一聲。

這個給所有老人唱歌,笑容真誠,歌聲甜美的宋姐,其實是因為患有思覺失調而被送進仁愛醫院的病人。

據說她是因為愛人趙永超車禍死亡,傷心過度,而幻想丈夫一直生存在身邊,做任何事,都只當丈夫在一邊陪伴,在其他的方面,倒是很正常。如果不知道真相,完全看不出她是個精神病人。

宋姐為人熱情,在醫院裡到處幫助人,她到的地方,就會有一陣笑聲響起,也因此,就有更多的人為她的病而惋惜,就連周茹也不由嘆息:「宋姐的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

「為什麼一定要治好?」帶著淡淡笑意的說話聲從身旁響起。

周茹側頭望過去,剛才在給大家講笑話的少年此時坐在她身邊,正看著她笑得滿臉都是陽光。

「你是誰?」

「我叫容若,是仁愛醫院收養的孤兒,所以現在雖已自立,但還是常回來當義工。」少年的笑容異常燦爛明亮,開朗得讓人不能相信,他其實,是一個孤兒。

「為什麼你認為宋姐的病不用治?」周茹很是不高興地問。

容若微笑著望向正在唱歌的宋姐:「書上不是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嗎?妳不覺得,現在的她非常幸福快樂嗎?每天可以和心愛的人相伴相依。她的生活作息正常,沒有一絲一毫的煩惱,閒時幫助別人,教孩子折紙畫畫,教大人吹拉彈唱,既自己開心,又助人為善。所有人都喜歡她,她也喜歡所有人,永遠面帶笑容生活,並沒有瘋癲若狂,傷害別人。這樣的她,為什麼一定要治好呢?」

「可是那是假的,那是她的心魔。她不能永遠沉湎在虛幻中。」周茹從沒有聽過居然有人會反對醫治精神病。

「什麼是虛幻?什麼是真實?我們這些局外人知道這是虛幻有什麼關係,只要她當事人認為那是真實,並能從中得到幸福,不就夠了。她現在,除了幻想丈夫在身邊之外,一切都和正常人一樣,還充滿愛心,把快樂帶給每一個人。若強行喚醒她,告訴她,丈夫已經死了,讓她承受著失去至愛的痛苦,一生一世冰冷寂寞,理智正常地活著,真的就是幸福嗎?」

容若笑著聳聳肩,攤攤手,續道:「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我們眼中的正常,不是她的幸福快樂。不肯接受事實,在幻境中尋找幸福,這是她的選擇,我們不必贊同,但也應當尊重。只要她開心就好,不是嗎?我們這些局外人,幹嘛去操那份閒心,替她嘆息呢?」

周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論調,愕然望著容若,半天也說不出話。

容若拿出給老人們說笑話的態度,湊過來,笑嘻嘻說:「怎麼樣,覺得我說得非常有道理是吧?」看周茹還在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他笑著站了起來:「好了,既然真理已經獲勝,我們就不用再辯論下去了。我有事,要先走了,再見。」

他衝周茹點點頭,也不等周茹有所反應,就大步走出去了。

周茹坐著發了好一陣子呆,終於消化完他所說的話,忽然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快步追了出去。


「請等一等。」周茹叫著攔住了在走廊上行走的容若。

容若帶著他似乎永不會褪色的爽朗笑容問:「什麼事?」

「你好,我是幻境集團的市場調查員,能否請你幫我做個市場調查呢?」

容若笑著聳聳肩:「對不起,我從來沒有玩過幻境遊戲,恐怕幫不了妳。」

周茹微微一皺眉,以「太虛幻境」的流行和強大的吸引力,看來已經有十七八歲的他,居然還沒有玩過太虛幻境,那基本上就是幻境的反對者了,向他詢問,不知道會不會又惹來惡聲惡氣一頓數落。

但僅僅是略一沉吟,她又笑說:「沒關係,我的調查針對所有人,並不僅限於幻境用戶。首先,我想問你,知不知道太虛幻境的歷史。」

「當然知道,現在的人,可以不知道國家近代史,但絕不會不知道太虛幻境的發展史。」容若笑著說。

「二十一世紀,電腦發展一日千里,電腦天才周翔博士研究幻夢之儀,通過電腦虛擬了無數個相對的空間,把古今中外的歷史全部輸入其中,由電腦還原。在電腦的虛擬空間中,無數個真實的故事分成一幕幕不斷上演。後來又把古今中外所有著名的故事傳說全部輸入其中,讓電腦自行把故事和歷史相宜地結合到一起。在虛擬的世界中,當你打開一個空間時,就會進入一個個熟悉的故事和傳說中。真實的歷史和虛構的故事相結合,在虛擬的世界中存在著,是真是幻,就算身在其中也難以分辨。」

「周博士笑稱,進入儀器,就如莊周夢蝶,分不清莊周與蝴蝶,分不清是真還是幻。但不管怎麼說,儀器所營造的世界,終是鏡花水月,一場幻境,所以,就稱之為『太虛幻境』。」

「太虛幻境被傳了出去,引起了當時最大的幾家遊戲發展商的興趣,和周博士經過了長期的談判後,終於由韓國、日本、中國、美國四家大遊戲公司和周博士一起組成了幻境遊戲集團。周博士以科學技術入股,成為最大的股東,就任幻境集團的董事長。」

「太虛幻境的龐大虛擬實境遊戲系統,經過五年開發後終於投入市場。而後經過漫長二十年的市場試用和不斷研發,系統漸漸完美,可以創造一個個如同實境的虛幻世界,讓玩家在其中扮演各種角色,開始不同的人生,成為全球最賺錢的產業。但遊戲受歡迎之餘卻也造成負面效果,無數人沉迷遊戲之中,不能自拔,對現實生活再無興趣,甚至恨不得一生一世留在遊戲中,不肯面對現實世界。」

「所以,太虛幻境一方面倍受歡迎,一方面也倍受爭議。各國政府,各大團體,對於幻境的爭辯從沒有停止過,但因為集團所擁有的財力強大到足以影響許多國家,所以目前還沒有哪一個國家敢明令禁止幻境遊戲。我說的對嗎?」

周茹笑著點頭:「你知道得非常清楚,但是,你為什麼不玩幻境,也是幻境的反對者嗎?」

「不,幻境太昂貴,我卻太窮了。」容若笑了起來。明明是苦澀的事,他卻笑得一派輕鬆,笑容明亮得找不到一絲陰影。

「對於幻境,我既不反對,也不支持。有錢玩的話,當然是好事,可即使沒錢,世上還有很多好玩的事,也用不著為此而難過啊!」

「為什麼?你不覺得幻境是虛幻的東西,是精神毒品嗎?」

「幻境是虛幻的世界,它可以帶來刺激,帶來快樂,帶來許多新奇。然而世界上有這種能力的東西很多,像書,像酒,像許多精巧別緻的玩意兒。也有許多人愛書成癡,變成除了書之外什麼也不在乎的呆子;也有人戀酒成狂,當了個瘋酒鬼;也有人玩物喪志,沉湎於許多東西。但是,難道就因此,不讓人看書,不讓人喝酒嗎?」

容若的語氣很無所謂,像是覺得根本沒什麼大不了,輕描淡寫地說:「人的自制力弱,並不能因此就怪罪於別的東西。精神毒品嗎?就算是真正的毒品,最早不也是用於醫療的嗎?最後要用它來害人,也是人的罪過,和毒品本身無關。幻境和許多遊戲一樣,最初是為了讓人們快樂而存在的,人們要沉湎其間,也未必是遊戲的錯。」

「可是,人類長時間沉湎幻境,不會拖慢社會發展,影響社會秩序嗎?」周茹對容若的感覺越來越奇怪。這個看起來永遠帶著笑,對什麼都不在乎,說什麼做什麼,都似是在開玩笑講笑話的人,說出來的道理縱然隨意,卻又似乎真的非常值得思索,竟使她情不自禁要拿世人對幻境的指責來問容若。

容若不在意地攤攤手:「我覺得,妳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很久以前,有過許多有關安樂死的爭議,也有人說,安樂死的實施,將會拖慢醫學發展,使很多新的醫療技術不能進行臨床實驗。可是,只要不傷害別人,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要為科學獻身也好,要為國家捐軀也好,要成為社會發展祭壇上的聖者也好,都是各人的自由,但誰也無權強迫別人一起當聖人。」

「社會的發展,國家的前途,都不能建立在個人基本自由被剝奪這一點上。安樂死的合法性早已確立,太虛幻境現在還在爭議中,也許一百年後,已經是沒人會感興趣的問題了。想要玩遊戲,想要永遠留在遊戲中,都是各人的自由,只要不傷害別人,不傷害社會,那社會上其他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指手劃腳。」

「可是……」

「可是,沉湎於遊戲的幻境中,聽來都是不舒服的,對嗎?」容若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可以從另一方面來想。遊戲中的世界是由人所創造,相對於遊戲中的NPC來說,人就等於神一樣,人到遊戲中走一趟,就如同神靈下凡。遊戲是虛幻的,是鏡花水月,可是留在遊戲中不回來,不就和神仙貪戀凡塵,不肯回歸天庭一樣嗎?」

「在所有的故事裡,神靈看人間萬象,人世悲歡,不也是鏡花水月,一場虛幻嗎?可是所有戀凡的神仙,在我們的傳說中都是美好的;相反,那堅持天規,要把神仙從凡塵帶回天界的神靈,是惡毒專制的代表。說到底,不過是立場不同。在神話傳說中,我們站在人的立場,堅信和人相親近的都是正確的,隔離凡塵的都是錯的。」

「可是,對於幻境,我們卻站在了神的立場,自覺高高在上,現實生活是至高無上的,沉湎遊戲是萬萬不可容忍的。其實宇宙萬千,奧秘無數,我們今天以創造者、遊戲者的身分,看遊戲裡任我們操縱的一切人與事,又怎知在另一個世界中,我們不是別人手中造出來的遊戲人物。」

周茹怔怔地睜大眼睛望著容若,完全被他所說的話震撼到不能思考。

容若難得端出莊重的態度,認真地說:「莊周夢蝶,是莊周夢蝴蝶,還是蝴蝶夢莊周?對於莊周來說,做人真的好嗎?當蝴蝶又有什麼不開心呢?這樣深奧的問題還是讓大智者去想吧!妳我都只是世間凡人,管他是夢是幻,是真是假,只要當事人感覺一切真實快樂,便已足夠。」

說到最後,到底還是裝不下去,容若笑嘻嘻眨眨眼:「怎麼樣,我剛才的表現像不像世外高人,一代哲學家。」

本來被他的超然姿態嚇住的周茹,又被這忽如其來的改變逗得笑了起來:「既然你不反對太虛幻境,那麼如果有機會,你會願意去嘗試嗎?」

「會吧!」容若笑笑說:「不過,不可能會有機會的,幻境太昂貴了,我永遠付不起遊戲費用。」

「也許有呢?幻境集團每年進行一次全球民意大調查,在各個國家的被調查者中,都會抽取一個幸運兒,讓幸運兒免費在幻境中進行一次最昂貴的遊戲旅行。說不定你會中選呢!」

容若雙手合十在胸前,做祈禱狀:「我會有這麼好運嗎?那我從現在就開始念阿彌陀佛、太上老君、上帝基督還有真神阿拉。」他的語氣態度,完全是不以為然的玩笑。

周茹卻斬釘截鐵地說:「我相信,你一定會的。」


中國的太虛幻境幸運中獎者終於選出來,並通過新聞昭告全國。

幸運兒,是一個叫做容若,剛剛拿到獎學金,升上大學,還在堅持半工半讀的孤兒。

太虛幻境是全球最流行、最受歡迎,也是最昂貴的遊戲。一個普通人家,傾盡一生積蓄,在遊戲中,也最多只能玩三年,而且玩的還是中檔人物。

太虛幻境的收費標準分得極細,根據人物在遊戲中所選擇的身分、長相、系統支持度,以及遊戲時間長短,有著不同的收費。

只有每年的幸運中獎者沒有任何限度,可以隨意選擇在遊戲中的身分長相,並要求開放最高級的導遊系統,而且可以不受限制地,在遊戲中渡過遊戲人物的整個一生。

成為幻境中獎者,是每一個太虛玩家的夢想。而現在,一個從來沒有玩過太虛幻境的少年,成了所有人艷羨的對象。

可是被無數人又羨又妒的容若本人卻並沒有太多的驚喜。

甚至於被請上頒獎大會,面對遊戲機,被幾十台攝影機對準時,他也沒有什麼手足失措、驚喜過度的表現。

他只是高高興興對台下坐著的所有人揮手,態度自然又大方,好像在無數燈光的舞台上,和在仁愛醫院的老人活動室裡一點分別也沒有。

主持人一心製造氣氛,把麥克風直接遞到他的面前說道:「請問,你想選擇什麼樣的相貌?」

「相貌還需要選嗎?」容若一攤手:「我覺得自己長得很正常,暫時沒有更改的打算。」

觀眾席裡一片喧嘩,主持人也忍不住上下把容若重新打量七八遍。

容若的長相十分普通,身材適中,五官端正而已,有這樣的機會,居然不要求在遊戲中擁有英俊無比、玉樹臨風這一類絕對能讓女性傾心的外在形象,這也太奇怪了。

容若看主持人狐疑的表情,笑嘻嘻解釋了一句:「我覺得男人長得太漂亮,可能會惹來許多麻煩。只要相貌說得過去,不會讓人厭惡,應該就不錯了。」

主持人乾咳了一聲,再問:「請問,你想選擇什麼樣的身分呢?」

「身分?」容若兩眼閃光:「我想做個富貴閒人。」

主持人微微一愣,會場觀眾也大多驚愕。

好不容易可以在遊戲中渡過一個虛幻中的生命,他不當皇帝,不做霸主,不為將軍,居然只想做個富貴閒人。

下面驚呼聲、議論聲、噓聲、笑聲,都混成了一片。

主持人忙笑了兩聲說:「這真是有趣的選擇,不知你為什麼要做這選擇呢?」

「很簡單啊!因為富貴閒人,既富且貴,又很閒。富,就不愁衣食,不必拚死拚活為生計;貴,就會少很多麻煩,不會像許多普通人,常會碰上上位者的欺凌傷害;閒,則日子悠閒舒服,快活自然,簡直神仙不能換。我的這個選擇有什麼不對嗎?」

容若眼中閃著夢幻的光芒,快樂地回答問題。他在現實中,連做夢都想得到的,不就是這樣幸福的米蟲生活嗎?

在容若回答主持人問題的時候,周茹悄悄地拉了拉準備操縱遊戲的技術主任,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

技術主任微微一愣:「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周茹頑皮地笑道:「他要做富貴閒人,我給他的這個身分,豈不是富到極處,貴到極處,偏又閒到極處了呢?」

在舞台後方,周茹悄悄和技術主任商量著她的可怕計劃。

在舞台正中央,可憐的主持人,因為被詢問對象的回答太平淡、太無趣、太沒有豪言壯語,無論如何也挑動不起現場氣氛,只好做罷,隨便問幾個問題就當交差,讓容若可以直接開始遊戲。

從沒有玩過太虛幻境的容若沒有絲毫忐忑不安,興奮地在所有人的注視裡,無數的聚光燈下,把凝聚了所有虛擬科技結晶,外表卻和普通頭盔相似的感應盔套在了頭上。

技術主任開始在電腦裡輸入信息。而容若也在三分鐘之後,沉沉陷入太虛幻境之中。

[ 本帖最後由 apu5250 於 2006-1-17 12:0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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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6:30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萬能靠山~

睜開眼,望著上方描龍繡鳳,精緻華麗的床帳,容若眨了眨眼,略略安定了些心神,一欠身,在床上坐了起來。床鋪寬大柔軟,異常舒適,明黃色的被子都是用絲綢所製,簡直是奢華極了。

容若微微一笑,果然既富且貴啊!

他伸手掀開床帳就要下床,卻被床帳外的情景嚇了一大跳。

這明明只是一間睡房,卻華麗廣大得嚇死人,而且睡房裡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男男女女竟有二十多人。

隨著他掀帳的動作,「嘩啦」一聲,那些人一下子全跪了下去,齊聲喊:「皇上!」

容若平生第一次目瞪口呆,整個人定在原處,再也不能動彈一下。

這也太富太貴卻太不閒了吧!皇上!天啊!幻境集團居然騙人。

千千萬萬混亂而複雜的信息悄然浮上腦海,容若情不自禁伸手按住額頭,半晌動不了。

思緒中的信息太多太亂,一時之間,理也理不清,弄也弄不明白,只是覺得腦子脹得有些生疼,但是最基本的人物背景他算是搞明白了。

蕭若,大楚國第七任國主,第二位皇帝,七歲登基,十四歲大婚,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六歲了。

蕭若目前尚未親政,宮中有太后做主,朝內有王叔攝政,皇帝本身地位雖崇,但權位被奪,不但不用管理國家,甚至連讀書學武這種帝王最基本的教育,都是做做樣子而已。

太傅們從不考查他的功課,上課時,任他鬥雞走狗、肆意胡鬧。這的的確確是天下最富最貴也最閒的人。

容若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露出苦澀的笑容。幻境集團沒有騙人,但是,他理想中幸福逍遙、閒適安詳的遊戲人生啊!只怕,只怕是不可能得到的了。

容若現在的處境不但不能像理想中那樣適意隨性,就連嘆息和微笑的權利都沒有。

他才剛一嘆息,下頭人已經磕頭不止。

「奴才有罪,皇上恕罪。」

「微臣無能,請皇上降罪。」

「卑職護駕不力,願領聖上責罰。」

容若忙從床上站起來,給眾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你們不用驚慌,平身吧!」

他這一笑,地上的人更是用力磕頭不止,聲聲作響,甚至已經有人額上出血,卻還在磕個不停。

容若一看到血糊糊一片,已覺一陣頭暈,站立不住,又坐回到床上,心中更是苦笑不止。

想不到,在虛擬世界裡,以另一個身分出現,這暈血的老毛病居然還沒改。

容若頭暈目眩之下,忙又躺回床上,同時大聲說:「你們別磕頭了,我……朕又累又倦,要休息,所有人都出去,不要擾我。」

話音剛落,下頭的人已經一聲不出,點塵不驚地退了個乾淨。

容若這才長長嘆息出聲:「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因為皇帝雖年幼,但自小無人管束教導,攝政王又有意培養他粗野無行的一面。再加上,他漸漸懂事,知道權位被奪,卻無能為力,只有用無力反抗的下人來發洩,對臣下一向暴戾無情,動則打罵,凌虐至死。服侍皇帝的下人,看到皇帝生氣、嘆息都怕,如果看到皇帝莫名其妙地笑,更會怕到心膽俱裂。」

突如其來的聲音,如泉流石上,冰晶相擊,既有女子的清悅,又有男子的沉銳。

容若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自然而然四下張望,卻什麼也沒看到,失聲問:「你是誰?」

「我是太虛幻境『人工智能體』○○七號,負責你這次的全程引導保護。」

容若搖搖頭:「我從沒玩過幻境遊戲,對很多事都不明白,你可以詳細解釋給我聽嗎?」

「為你解答遊戲中的疑難,正是我的工作。你是幸運中獎者,玩的是最高檔的遊戲,所以特別配備有人工智能體在你身邊。早期的遊戲,為了讓玩家快樂興奮,所以調低了整體遊戲人物的智慧,也調高了遊戲中所有美女對玩家的好感度。玩家在遊戲中可以縱橫天下,無論出多爛的主意,最後都能一帆風順,因為其他人的智慧完全不能和他相比。甚至於就算什麼也不幹,所有能幹的美女都會對他一見傾心,出錢出力,替玩家打天下。在十年前,這種風格的遊戲迷倒了所有人,可時間一長,大家就開始討論,這種玩法,太沒樂趣,太沒挑戰性了。」

容若點頭:「我明白,就像用修改器玩普通遊戲一樣,主角一下子升到九十九級,一路無敵,可遊戲中的樂趣就沒有了。」

「所以遊戲的難度漸次被調高,最後遊戲中的人物和玩家,擁有同等,甚至更高的智商;而遊戲中的美女,也絕不會一見玩家就投懷送抱。要享受美好的愛情,要建立偉大的事業,都必須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行。而這一類遊戲也分兩類,一類是復活版,這種遊戲只要在遊戲外多買幾個存盤點,哪怕死了,都可以復生;還有一類遊戲就是擬真版,生命只有一次,不管你買的是多昂貴的遊戲,哪怕一入遊戲,不小心被天上飛來的一塊石頭打死,也只能退出遊戲,再無法重來。這種遊戲因為具有高度的擬真性,所以雖然困難度十分高,卻也是所有遊戲中最高檔、最昂貴的。只是,遊戲公司體貼玩家,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性、挑戰性,又不讓所有玩家畏難而退,所以只要玩家肯加一個非常高的價碼,這一類遊戲就會配有像我這樣的人工智能體。」

雖然只聞其聲不見人,但這聲音實在太悅耳太好聽,簡直像音樂從耳畔流過一般。容若忍不住笑說:「你一定非常有能力,是嗎?」

「是的,我在遊戲中擁有極強大的力量,用一個簡單的比喻,在這個幻境的世界裡,我就是神,我可以移山倒海,我可以夷平世界,但是……」

「但這種力量你不能用,對嗎?」容若笑吟吟對著空氣問。

「是。很少有人能像你這樣,一句話就說到重點。很多玩家一聽說我的力量就興奮非凡,扯著要我表演,或幫他們打世界。」

「因為這是常識,任何遊戲,要想有難度、有趣味,就一定要注意平衡。如果一方面擁有過分的力量,所有的情勢一面倒,還有什麼可玩的。所以,既然你擁有這種力量,那就一定有另一種原因束縛你,讓你不能施展這些力量。我記得以前看過一本叫做什麼物語的古漫畫,其中的天照大神,擁有超越一切的力量,可是因為他的力量強大到現有的世界不能承受,所以根本不能肆意施展,因此,一切的平衡就不會被打破。」容若微笑著說。

「是的,我雖然擁有力量,但我不能隨意施展,我的程序裡對此有太多的束縛。我只是你的引導者、保護者,簡單地來說,就是導遊加保安。我會在你身邊為你講解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我可以為你解釋許多疑難。為了讓你可以好好遊戲,不至於太早被迫退出遊戲,所以我必須保護你的生命安全,有任何足以傷害到你的攻擊、暗害或意外,我都要插手阻止。我也可以陪伴在你身邊,做你的侍從、伙伴,可以為你做一些簡單的事,比如陪你說話、彈琴、下棋,甚至如果你看中懸崖上的一朵花這一類的事,我也可以為你摘下來。但是,我不能主動去影響別人的生死,即使是你,也不能要求我主動去攻擊別人,做出影響這個世界平衡和發展的事。」

容若含笑點頭:「這已經非常好了,我有一個萬能保鏢,從此天下去得,什麼人都不怕得罪,做任何事都有恃無恐;又有一個全知導遊,所有的疑難都會為我解答,我就可以當百事通了。」

「並不是所有的疑難我都能幫忙。遊戲中的正常問題我可以為你解答,可是,如果你懷疑某人欺騙你,或是你想得到某敵人的隱密情報,都必須靠你自己的能力,我是不會去為你探聽的。因為如果利用我強大得超越這個世界的力量,去探聽足以左右事件發展的情報,同樣也是破壞平衡。」

「沒關係,我對於左右世界,影響天下這種勞心費力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逼你破壞平衡。」容若笑得一派輕鬆的道:「不過,你是無形無體的嗎?我總不能每天對著四周的空氣說話,被人看到,會當我是瘋子的。」

「對我來說,有形或無形都是一回事,為了方便的話,我也可以用正常人的形態出現。」隨著話語聲,一團淡淡的白光在空中隱隱閃爍,漸漸光圈轉大,緩緩形成一個人的身影容貌。

容若倒吸了一口氣,震驚地伸手指著他:「這就是你?」

○○七現出了人的形態,白衣黑髮,衣和髮都飄飄逸逸,不紮不束,微微飄浮,襯著懸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裡閃動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畫,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

而容若看到○○七現身後,第一個想法的確就是「這不是人」。

這種容貌,這種風儀,根本就已經超越了一切人類的美麗。

他只是隨便穿了件白色的袍子,容若卻覺得就算是天使,也絕對不會比他更美。

這種超越了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態,竟是已不能用言詞來形容。

容若震驚地瞪大眼睛,盯著○○七,腦子裡不斷的想著所有形容漂亮的話。最後才發覺,所謂的面如冠玉,所謂的玉樹臨風,那些形容美男子的話,用在這個人工智能體身上,根本已經味同嚼蠟了。這樣的美麗,根本不是文字所能描述的。

容若張大了嘴,伸手指著○○七,差一點就要說出「你不是人」這句話了,可心思一轉,他也的的確確不是人啊!

想到這一點,他自己就先笑了一笑,手還是伸了出去,不過這回不是指著對方,而是做出握手的姿態:「你好。在遊戲中的幾十年,就要一直和你做伴了。」

○○七微微一笑,伸手和容若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修長好看,竟泛著玉一樣的顏色,只是握手的時候,卻也像玉一樣有些冷。

容若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問:「你是男是女?」

○○七莞爾一笑:「我只是電腦中數據形成的人工智能體,在電腦的世界裡,我可以變化萬千,因為我知道人類喜歡美麗的東西,所以就儘量以美麗的形態出現在你面前,至於是男是女,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容若也覺得自己問得蠢,張嘴還想說話,就聽得外頭遠遠傳來大喊:「皇太后、皇后駕到。」

一聲又一聲傳報,轉瞬間,就到了門外。

○○七身上奪目的光輝一閃,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容若自己也一陣手忙腳亂,皇太后來了,豈不是要下跪?

雖然他一向隨遇而安,但現代人實在是從來沒有下跪過,心裡很自然就會有一些反感。

好在他聰明機靈,眼珠一轉,立刻快手快腳坐回床上,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躺到被子裡。

殿門大開,七八個宮裝麗人,簇擁著兩個華服女子走了進來。

容若裝模做樣地從床上欠身要起來。

皇太后急步上前:「皇帝,剛醒過來,身子還虛,快躺下吧!」

容若順勢就半躺半坐在龍床上,倒也躲過了跪拜的禮儀。往皇太后身上一看,心中就忍不住讚嘆一聲,這才是國母啊!

皇太后遍體綺羅,滿身珠玉,可是這些珠玉,因為佩在她的身上,便像僅僅是沾了這天生就該母儀天下的奇女子的光芒一樣,完完全全只是為了襯托她而存在。

皇太后雖然年已三十許,但她那種華貴高雅的美麗,竟是叫人見了除了驚嘆,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如此風姿,真不知她年輕的時候又是何等傾國傾城、迷醉君王、寵冠後宮。

容若以蕭若的身分出現在遊戲中,蕭若的許多記憶也都留在了他的腦子裡,只是因為記憶太混亂,而人腦又太複雜,不像電腦那樣,一下子可以把想要的調出來。

所以望著皇太后,容若只隱隱記得她的身分和一些模糊的往事,卻沒有什麼太過親近的感覺。

他心中暗暗思忖:「看來,這對母子的感情談不上好。不過,皇太后對兒子似乎還是很關心的。」轉念又一想:「帝王之家,哪裡會有普通人的天倫之樂啊!又何必太奇怪呢?」

容若心中連轉各種念頭,口中只笑說:「兒子已經好多了,怎麼竟勞動母后親自來看望。」

皇太后心中大奇,皇帝從小就無人教導禮儀道德,原以為他在御河中貪玩落水昏迷,醒來後必會大發脾氣,怎麼竟會說出這麼有禮的話。

這時皇太后身旁的女子低聲說:「幸得天祐,陛下並沒有絲毫傷損,這樣,太后也可以放心了。」

容若側目望去,這女子服飾也極之華麗,容貌卻清麗如月,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青春正盛。美貌雖不及完全綻放,卻已叫人一望之下,身心愉悅。只是明明說的是安慰之詞,語調卻有些木然,並無關切的真誠,加上她又微微低首,不肯抬頭,全不及皇太后的大氣風範。

蕭若本來的記憶,立刻使容若記起了她的身分──楚韻如,大楚國後族的小姐,皇太后的親侄女,和自己大婚已經差不多有兩年的原配妻子,大楚國如今的皇后。

面對這樣的美人,容若卻悄悄皺起了眉頭,心想:「真奇怪,我既然有了蕭若的零散記憶,那麼,也應該會多少受他的感情影響,為什麼面對這樣的美人,我除了欣賞之外,心底深處依然沒有絲毫親切的感覺。難道蕭若那個皇帝,連這樣漂亮的妻子也不喜歡?」

容若在心中嘆了口氣,皇家真古怪,十四歲的小孩,身子還沒完全發育成熟就大婚。雖然古代宮禁穢亂,皇家子弟還沒有懂事,可能就學懂了風月之事,可是在遊戲裡也模仿成這樣,實在叫人有些不舒服。

十四歲的小孩,哪裡懂愛情,哪裡懂得珍愛妻子,夫妻感情不和,應該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只是太委屈了這樣美麗的女子。

容若是現代人,對女性尊重,又見皇后如此美麗年幼,心裡已將她看作小妹妹一般,柔聲說:「韻如,不止太后不用為我擔心,妳也不必牽掛我。過兩天我好了,就去妳宮中瞧妳。」

楚韻如震驚抬頭。從來對她冷冷淡淡,不正眼看一下,永遠只客客氣氣叫她皇后的皇帝,此時怎麼會忽然變得這樣有禮,這樣溫柔,甚至會親暱地直呼她的名字?

皇太后也是又驚又奇,望望楚韻如,又望望容若,正要開口,外頭太監又在通傳:「賢貴妃求見。」

楚韻如復又垂下頭,皇太后冷笑一聲:「傳!」

雖然容若腦子裡對於蕭若所有的記憶感覺還很混亂,很多東西理不清,不過看看眼前的情況,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賢貴妃和皇太后、皇后都不合。

容若心中正在猜測著後宮恩怨,一個盛妝麗人已然進得殿來,恭恭敬敬拜倒在地:「臣妾給皇上請安,給皇太后、皇后請安。」

她聲音清柔婉轉,極是悅耳。

容若目光一看到她跪在地上,卻仍顯得窈窕的身形,便立刻記起了她的身分。

攝政王義女蕭纖容,因身分尊貴,所以,受封為僅次於皇后的賢貴妃。

但是,容若心間仍是沒有親切喜愛的感覺。

容若困惑地都想要捶自己的腦袋了,這個蕭若到底是個多麼彆扭的小孩,娘的侄女他不喜歡,叔叔的義女他也不喜歡,和自己的生母也沒感情,絕對絕對是個不乖的壞孩子。

他這邊心思暗轉,那邊皇太后竟不叫賢貴妃起來,只冷冷一笑:「妳的架子倒是越來越大了,皇上醒了,妳竟來得比我和皇后還晚,妳就是這樣侍奉皇上的?」

蕭纖容剛剛抬起頭來,嚇得又深深伏拜下去:「皇太后恕罪,臣妾……」

「妳不用解釋,我明白,是妳娘進宮來探望妳,妳一時感念親情,就暫時把皇上放到一邊了,對嗎?」皇太后淡淡道:「妳不要忘了,妳既進了宮,就是皇家的人了。論公,皇上是君;論私,皇上是夫,無論如何,都應該放在第一位,否則,妳有什麼資格成為後宮貴妃?」

蕭纖容心中暗自一凜,母親進宮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走了,想不到消息這麼快就傳到皇太后耳邊,可見皇太后的耳目竟是無所不在了。

容若看蕭纖容嚇得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心中不忍,正要開口求情,外頭又傳來了太監的大聲稟報。

「侍衛統領王天護前來請聖駕安。」

太后漫聲說:「來得巧啊!早不來晚不來,我教訓兒媳的時候就來了,真不愧是攝政王一手提拔的英才。」

皇后伸手拉了拉太后的衣角,低聲喚:「太后!」

太后給皇后一個溫和的笑容,才揚聲道:「讓他在外頭叩安就行了,不必進來驚動聖上。」

殿外立刻傳來下跪聲及很用力的磕頭聲:「臣,大內侍衛統領王天護,請皇上聖安,請皇太后、皇后聖安。」

「王統領,皇上剛醒,沒什麼事的話,就不用再來打擾了。」

「稟皇太后,臣奉攝政王之命,把隨皇上遊御河的太監、侍衛一體拿下,如今皇上醒來,敬請發落。」

皇太后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皇帝在遊河的時候落水,完全是他自己任性胡鬧造成的。如今攝政王把人都綁了讓皇帝發落,以皇帝一向暴虐狠毒的性子,肯定是要一起殺掉的。

如今朝中大權盡在攝政王之手,宮中又多有攝政王的耳目,皇上一下子殺這麼多侍衛和太監,必會引發眾怒,人心皆會不自覺地傾向攝政王。

攝政王這一招,實在是陰損毒辣。

只是皇帝年紀小,又一向脾氣不好,和自己也越來越多心結,若要相勸,只怕他反要誤會自己並不心疼他這個兒子了。

皇太后這裡暗中為難,卻萬萬料不到容若想也不想就大聲說:「有什麼好發落的,原是朕自己不知輕重,不小心掉下去的,不關旁人的事。王統領,你把他們都放了,各歸其職吧!」

此語一出,不但皇太后與皇后一齊愣住,就連外頭的王天護也半天說不出話,好一陣子才急道:「護駕不力之人,豈可輕恕,聖上……」

容若聽他相勸,心中一陣不快,這些人,真的不把性命當回事,那麼喜歡看旁人倒霉嗎?他語氣略一沉:「王統領,你是想要朕做暴虐之君嗎?」

這話說得太重,外頭王統領立刻一個頭用力磕下去,疾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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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6:49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仁慈暴君~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現在覺得頭有些暈。」在皇太后、皇后、貴妃一大幫子人探視完畢回去之後,容若所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向○○七打聽宮廷恩怨的真相了。

「現在大楚國的微妙局勢,始於三百年前國家初立的時候。」

「這麼長?」容若笑著在床上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態,準備好好聽長篇演義。

「三百年前,蕭氏不過是一個小部族,受到諸國欺凌,蕭氏族長就與好友楚氏族長一起聯合作戰,屢戰屢勝,很快就號召了不少部族加入他們的陣營,終於打下很多城池,開始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但是就推蕭氏或楚氏誰為皇帝這一點上,大家都感到很頭疼,難以決定。」

「最後公議以蕭氏為主,卻把國號稱為楚,而且為保證楚家的地位,凡蕭氏子孫,所娶的正妻一定要是楚家的女子,於是楚家就成了後族。皇家直系弟子,如果不想娶楚家女兒為正妻,只有兩條路,一是金冊除名,貶為平民;二是從家裡一路跪拜到太廟,跪上七天七夜,向祖宗請罪,並把自己的領地俸祿送一半給楚家做為賠禮。因為代價太大,所以自立國以來,沒有娶楚家女為正妻的王族,僅僅只有一個。」

「而身為皇帝,就連代價很大的拒婚自由都沒有,無論如何,皇后必須姓楚。因為這種原因,三百年來,楚家的勢力滲透到國家每一個角落,對朝局影響極大。現在,就算廢止後族的規矩,想當皇帝的人為了得到政治支持,也一定會娶楚家女。『楚家的女人統治後宮,蕭家的男人統治天下』,這是流傳最廣的一句話。」

容若點頭:「我明白了,因為楚家在國內勢力太大,雖然攝政王手握兵權,主掌天下政務,但對於楚家也得忌憚三分,皇太后因此有了可以和攝政王作對的籌碼……不過,難道攝政王的妻子不是姓楚嗎?」

○○七看了容若一眼:「你沒想起來?」

容若搖頭:「我的腦子一片亂,什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這麼問?攝政王的妻子,對我影響很大嗎?」

「攝政王年輕時愛上楚家一位小姐,可惜那位小姐被一個更有勢力的皇族娶走了,從此他終身不娶,不但沒有妻子,連侍姬也沒有一個,所以雖然權傾天下,卻無兒無女。皇帝要大婚時,出於政治考量,他必須送一個自己人到皇帝身邊。」

「可是,皇帝的妻子,絕不可以是庶出,而其他王公的嫡出之女,肯定也是楚家女子生的,所以,他只得把手下一名愛將的女兒認做義女,改賜蕭姓,也就是如今的賢貴妃。」

「沒想到這攝政王竟是一個癡情種,站在權力的頂峰,可以輕易得到無數美人,他還執著至此,實在難得。」容若有點佩服了,心中卻在這時一動,失聲說:「攝政王喜歡的人,該不會是皇太后吧!」

○○七問道:「你是想到的,還是猜出來的?」

容若長長出了口氣:「我的天,簡直就像歷史上孝莊皇后和多爾袞的故事。」

「這不奇怪,遊戲中的人物背景都是由程序員設定,程序員不可能平空想像出那麼多事,很自然地就會參照一些歷史或著名故事。所以,在遊戲中,你常會遇上似曾相識的人和事。」

「既然攝政王如此深愛皇太后,為什麼又會鬧到現在好像勢不兩立的樣子,皇太后一點面子也不給賢貴妃?」

「當然是為了你。」○○七看著容若說:「你雖然還小,但總有親政的一天,攝政王為了更穩定地握住權柄,所以有意處處打壓你,不讓你學習文武之道、權術運用。皇太后感覺到攝政王的私心,就算她也愛著攝政王,但對兒子的愛更是堅不可破。她要維護兒子,就一定要對抗到底,兩個人都不願完全和對方翻臉,但兩個人又都不能退讓。」

「為了保證你的地位,皇太后或軟或硬,多年來用盡種種手段。不過,這份苦心,你並不瞭解,反而越來越暴虐,尤其是聽說了皇太后和攝政王有私情的流言後,更是和皇太后生分了。皇太后沒法對你講清楚,也就只能苦在心裡了。」

也不知○○七是有心還是無意,一口一個你字,聽得容若十分不舒服,雙手合在一處,對著○○七拱一拱、拜一拜:「我拜託你,求求你,說這些事的時候不要你你你的好不好。雖然我以蕭若的身分出現,但他以前做的事,不該由我負責吧!這也太沒天理了。」

○○七隨即改口:「總之,你現在扮演的蕭若,處境很是不妙。如果你一心要當個什麼也不管的富貴閒人,也未嘗不可以,但是,你身邊的人都會很痛苦。國家永遠潛伏隱患,攝政王和皇太后之爭不知如何了局,你身邊的下人永遠提心吊膽,朝臣們永遠無所適從。」

「而你的一后一妃,一個是皇太后的侄女,一個是攝政王的義女,都有太深的政治背景,當初又根本沒經蕭若同意就娶進來了,所以蕭若對她們一向不理不睬,從不臨幸。」

「天啊!你不要再說這些了,我一向是沒什麼責任心的人,你不要逼我去憂國憂民。」容若只聽了這麼一點點,已經感覺頭大如斗,哀叫著拉住被子蓋著頭,不肯面對現實。

○○七根本不理會他的哀叫抗議,面無表情地繼續說:「皇家子弟,從小就識風月之事,蕭若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沒有任何道德束縛,又因為身為皇帝,很多事可以為所欲為,所以在滿腹悶氣,又不敢把皇后、貴妃怎麼樣的情況下,就大肆寵幸身邊的宮女,把她們幻想做皇太后和攝政王的親戚,大加折磨。」

「每個被寵幸過的宮女都是給人抬出寢殿的,大多滿身是傷,只剩一口氣。而且寵幸過後,立刻被灌下防止懷孕的藥,連『起居注』裡都不記載下來,那些宮女絕對不會因此而有機會飛上枝頭……」

容若驚叫著坐起來:「不是吧!這簡直是畜牲才會做的事!」

「蕭若還特別愛折磨下人,用此來發洩火氣。他喜歡在冬天叫水性特別好的侍衛們跳到結了薄冰的御河裡,讓他們去捉魚,捉到了一條,又要他們放開,重新再捉;他也喜歡叫結成了菜戶的太監、宮女跪在一起,互相打對方耳光,哪一個打得輕了,就拖出去亂杖打死。」

「除了侍衛、太監、宮女之外,他還喜歡虐待動物。他最喜歡把自由飛翔的白鴿捉下來,先是一根根拔光牠的毛,看白鴿慌慌張張飛不起來,然後,又用剪刀剪去翅膀,看血泊中的白鴿艱難走動,再切掉爪子,然後活生生開膛破肚。他更加喜歡在剛生育的母狗面前,把小狗一個個虐殺,還有……」

容若聽得既心寒,又憤怒,忍無可忍地大叫出來:「別說了,這種人怎麼不被雷劈死?你為什麼要說得這麼詳細?這太過分了。我是正常人,不是變態!」

「我不是要折磨你,只是要讓你明白你的處境。你地位非常高,既富且貴,又清閒地沒有正事做,但這絕不代表你是安全的。不但攝政王對你暗懷居心,滿朝臣子也看不起你,大多數害怕你掌握大權後成為一代暴君;而皇宮中的下人,雖對你畢恭畢敬,但絕對全是敢怒而不敢言。」

「皇帝雖然尊貴,高不可攀,但你身邊卻有無數危機在,不止是攝政王對你懷有惡意,朝臣對你未必忠心,你的兄長對你心懷妒恨,就連這些太監、宮女、下人之中,也很可能會有些受辱太過而恨你入骨,想效法刺客挺劍一擊,濺血五步,以報大仇的人。」

容若深深點頭,臉上有一種受騙上當後的了悟和無奈:「我明白了,我現在雖然是這個國家表面上地位最高的人,卻也是這個國家最孤獨、最寂寞的人,唯一的依靠是皇太后,儘管,我和她這對母子其實也並不親近。未來的日子,肯定是步步艱辛……不過……」

他臉上忽然綻放出笑容,竟然衝○○七扮了個鬼臉:「我並不是蕭若本人啊!我有幾千年的知識做底子呢!還有你這個超級大靠山呢!天上地下,再沒有什麼可以叫我害怕。」

這句話本來大有豪氣,只不過,一個孩子似的鬼臉,沖淡了慷慨豪邁的效果,反而讓人有些好笑。

○○七沒有笑,他只是淡淡點頭:「這是我的職責,無論你打算幹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

「我的想法很簡單。」容若微笑著從床上起來,站到○○七面前,眼神清澈:「我是孤兒,從來沒有親人,也沒有特別好的朋友。現在,我有了母親,有了叔叔,有了妻子,這種感覺其實非常好。蕭若讓太多太多的人吃了苦,受了傷,就讓我來儘量彌補這一切吧!」

「在權力的最高點,紛爭的最中心,講情講義是從來不會成功的。」○○七的語氣一片平淡,不是反駁,只是陳訴事實。

容若開朗地笑了起來,笑容如陽光不帶一絲陰影:「那就讓成功從我開始。」


大楚國皇宮共分東西南北四座宮殿建築群,而其中北宮為皇帝與后妃的居所,其富麗輝煌,直如地上神宮。

做為北宮正殿的德陽殿,其華麗雄偉,更在諸殿之上。僅僅殿外,便以花紋石作壇,白玉砌台階,黃金鑄的柱子上鏤刻著升天的飛龍,更妙的是,飛龍嘴上的小小龍珠,竟然刻了細細密密的小字。

而大楚國尚未親政的少年皇帝,此時此刻正手腳並用地爬在柱子上,用手細細地摸著那細小的字,一個個地認。

「皇穹垂象,以示帝王,紫微之側,弘涎彌光,大楚體天,承以德陽,祟弘高麗,包受萬方,內宗朝貢,外示遐方。」

古老的字體,讓容若認得很是辛苦,認了半天,最終大力搖頭:「古文實在太麻煩了,理解起來太艱澀,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改成現代文法就好了……」

這搖頭的動作一大,手上力量不自覺一鬆,「啊」的驚叫一聲,人就直往下掉。不過,皇帝偉大的身軀當然不會那麼容易就灰頭土臉和大地做親密接觸的。

早在皇帝滿宮閒逛,卻因為好奇龍珠上的字而往柱子上爬時,四面八方已圍過來一大堆的太監和侍衛,磕頭哀求皇帝下來,容若趕都趕不走。

雖然大家求不動容若下來,不過早已把柱子團團圍住,做足了應付驚變的準備。理所當然的,容若往下落的身體就被七八雙手接在半空,連塊油皮也沒擦破。

等扶著容若站穩了,「嘩啦啦」又跪下一大片人,個個磕頭如搗蒜,「奴才該死。」、「屬下護駕不力,請聖上降罪。」之類的話不絕於耳。

容若只覺頭大,笑說:「你們怎麼了,根本就是我……朕自己沒抓緊,關你們什麼事。快起來吧!」

他越是和顏悅色,大家越是心驚膽戰,根本沒一個敢動彈。

容若本來想笑,可看大家驚惶的樣子,又是一陣憐憫,上前一步,一伸手,就把眾人中年紀最大,兩鬢已有些斑白的一個太監扶了起來。

老太監一怔,身不由己跟著起來,但感到這個可怕皇帝的手,居然扶在自己胳膊上,竟是嚇得面無人色,全身顫抖起來。

容若看他這樣,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輕輕鬆手,望向眾人:「你們還不起來,要我一個一個來扶嗎?」

話音未落,大家已經一起忙不迭地站了起來,但誰也沒有放鬆下來,反倒在心裡不斷猜測皇帝忽然間這麼親切,不知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折磨人的新花樣。

幾乎每個人都想起了,皇帝最喜歡把小鳥小狗帶在身邊養,等到這些小動物把他看成最親近的人之後,再毫不留情地折磨至死。

容若掃視眾人,然後淡淡一笑:「朕躺在床上躺得身子發麻,出來走走是為了鬆散一下,你們一個個苦瓜臉,就不要跟著了,免得朕看了也跟著不舒服。」

老太監略一遲疑才說:「侍奉皇上,是奴才們的職責。」

當班侍衛統領也立刻道:「屬下負有保護陛下安全之職。」

「你是哪一班的?這麼喜歡侍奉朕,那有沒有興趣調到朕身邊做貼身太監,一日十二個時辰都在一起呢?」容若笑吟吟地問老太監。

老太監打個寒戰,只一天輪一個時辰的班,都叫他整晚睡不著覺,要是整天跟著這個喜怒無常的暴君,那還不短命十年。

容若再望向年輕的侍衛統領,漫聲問:「大內安全,一向由攝政王親自訓練的高手們維護,朕在皇宮中,會有什麼不安全的事發生嗎?你覺得攝政王會對朕的安全這樣不負責任嗎?」

這個年輕的侍衛統領全身一顫,想到如今宮中的微妙局勢,哪敢再說一個字。

容若笑著望了手足無措的眾人一眼:「你們走不走?你們不走,那朕走。」一邊說,一邊已經帶著笑容,回頭往德陽門外走去。

因為穿著不習慣的寬袍大袖,燦爛陽光下,在德陽殿寬廣的庭院裡走路的少年顯得有些搖搖擺擺,背影頗為有趣。

可是這些太監、侍衛們望著皇帝的身影,一個也笑不出來,跟去又怕惹怒暴君,不跟去更怕失職之罪,個個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容若大大方方走出了德陽門,信步踏上了從德陽殿通往和安福殿的空中飛閣。

抬頭看碧空,前所未有的蔚藍,讓人心曠神怡;低頭看腳下,殿閣林立,雄偉美麗得令人唯有深深驚嘆。

容若站在飛閣之上,身處在半空之中,清風拂面,衣袂髮絲齊飛,竟恍恍然有踏雲登仙的感覺。

容若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想不到一切都這麼真實,這天這地,這宮殿,眼中所見,手上所觸,完全像真的一樣,好一個夢裡真真。」

「百分之百的擬真度,本來就是幻境遊戲的賣點。」如清泉流石般悅耳好聽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

容若微微仰頭,望著空曠的天地:「剛才我從柱子上跌下來,你也不出手,虧得我還想試試你的萬能救命法呢!」

「有那麼多人看著,你根本不會有危險,我要出了手,反而驚世駭俗。倒是你,突然間這麼親切,把他們都嚇壞了。你的一番好意,他們只會往最壞的方面想。如果嚴厲一點,發點脾氣,他們反而輕鬆。」

容若微微搖頭:「我不能因為要讓他們放心,就改變我自己,去做出我不喜歡的嚴厲無理的樣子來。這樣下去,就不是我改變他們,而是他們改變我了。」

「如果他們不習慣溫和仁慈的皇帝,不習慣皇帝臉上平和的笑,那就從現在開始習慣好了。只要次數多了,只要我自己堅持,不改變最初的心意,總有一天,所有人會明白的。」

容若一邊說,一邊回過頭,在飛閣的高處,遠遠望向德陽殿。

殿前的那幫人,有的在爭論,有的在團團打轉,也有的伸長了脖子對著自己這邊張望,十分好笑。

容若眼神再微微移動,望向了德陽門。

殿門前的守衛依舊執戈而立,面無表情,任殿前喧鬧不絕,卻根本不受影響。那架式,倒像是就算天崩地裂,他們也會一直守在殿門前一般。

容若輕嘆一聲:「攝政王手下的人就是不一般,在我這個皇帝面前,也一樣不卑不亢,剛才我要進去瞧瞧,他們就是不讓。」

「德陽殿是北宮正殿,是處理政務的所在,自五年前建成後,就一直只有攝政王可以自由出入。你雖是皇帝,但他也以你年紀小,尚未親政為理由,不許你任意進出。」

容若點點頭:「對了,○○七……」又搖搖頭:「這個名字太古怪了,好像你只是一台有編號的機器,而不是我的伙伴一樣。」

「我本來就只是人工智能體,本來有的也只是編號。」虛空中傳來的聲音毫無情緒反應,只是依然悅耳。

「不行,我不喜歡這樣,我要我的伙伴和我一樣有正正經經的名字。你要個什麼樣的名字?」

「隨便。」人工智能體的回答依舊淡漠得全無絲毫感情。

容若想了一想,就說:「我叫容若,聽說,在清代,有個很有文才的貴公子叫納蘭容若,他還有另一個名字,是納蘭性德,我既然叫容若,你就叫性德吧!」

「好!」對於人工智能體來說,叫性德,或是叫○○七,或是叫阿貓阿狗,都沒有任何區別。

這樣平淡的回答,顯然大大打擊了容若的積極性,他不太滿意地往空中虛無的方向瞪了一眼:「真是沒情趣的人啊!我這樣認真高興地替你想名字,你多少也該給點熱烈的反應吧!」

「很抱歉,我不是人,而是不會有情緒的人工智能體,不過我可以完美地模擬出任何感情波動來,以後你需要我給予什麼反應,打一聲招呼,我照辦。」

容若為之氣結:「那你要我怎麼辦,笑嘻嘻說:『○○七,我幫你想好名字了,就叫性德,麻煩你給個很快樂的回答,大聲叫好,順便再笑個七八聲來表示你的受寵若驚』?」

「這也無不可啊!你指示的明確,我才可以執行得讓你滿意。」

容若氣得手腳一起發癢,可惜對著空氣揮拳頭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事:「你簡直是最可惡的人工智能體了。既然你是具備獨立智慧的電腦生命,你應該也能理解人性,並像正常人那樣反應啊!我不管,我不喜歡天天對著空氣說話,讓人當做瘋子。我要你現身出來,和我在一起,我要和一個正常的人做朋友、做伙伴,我不要和一塊永遠沒有反應的冰塊在一個遊戲裡度過幾十年。」

「第一,我是陪伴你的人工智能體,無論追隨你多久,都只是按程序辦事,最多只是伙伴。在人類的理解裡,應該不會選這種對象來當朋友。第二,我可以模擬出正常人的一切感情表現,也可以長時間以人的形態和你在一起,但你身邊忽然多出一個不屬於皇宮的人,這比你對著天空說話,也許更讓別人不能接受。」

「我不和你討論朋友的定義,你這由程序構成的腦袋根本不明白。」容若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隨即又有些頑皮的笑一笑:「至於讓你明正言順地現身跟我在一起卻不太難。你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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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7:11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慈母苦心~



「你想出宮?」

永樂宮中,皇太后略有些驚奇地望著大楚國的少年皇帝。

容若一邊在心中唾棄自己的虛偽,一邊努力做出少年天子不懂事的樣子,口口聲聲哀求皇太后。

「母后,母后,這幾天兒臣就快悶死了,兒臣想出去玩玩,到處散散心,輕鬆一下,不要走到哪裡就一大堆嚇得面無人色的人跪滿地。母后,兒臣是大楚的皇帝,兒臣想看看自己的國家到底是什麼樣子,兒臣想知道,自己的臣民們想要些什麼,母后……」

天下的母親,遇上不斷哀求的兒子,都會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的,就算是皇太后也不例外。

母儀天下的皇太后,見兒子跪在膝前,滿臉的渴望,哪裡還狠得下心腸來拒絕他,只得苦笑著拉了他起來:「好了好了,皇帝既然想關心關心自己的天下,母后怎能不許,只是記得要多帶侍衛。你是天子,身分何等尊貴,需當好好尊重,斷不可有什麼差遲的。」

容若驚得差點沒跳起來。他雖跑來要求出宮,卻知道絕不可能輕易被允許的,暗中早計劃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種種廝磨法子。

想不到只稍稍一求,皇太后就點頭答應,害他苦心思量一十三種軟磨硬泡的巧妙法子,竟是一種也沒有機會拿出來使用,讓人頗有些英雄全無用武之地的感覺,真是太容易,太輕鬆,太沒有挑戰性了。

他滿臉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惆悵表情望著皇太后,心中暗暗嘀咕:「陰謀、陰謀,肯定有陰謀,哪個皇太后會隨隨便便讓皇帝出宮的,而且皇帝的年紀還這樣小,國內局勢還如此不穩定。」

這個時候,他倒忘了他自己忽然想出宮,何嘗不是也另有陰謀。

皇太后楚鳳儀看他神色古怪,也有些驚訝:「怎麼了,皇帝還有什麼不高興、不滿意的?」

容若一驚,好在他反應疾快,順勢就撇撇嘴,很不開心地說:「我不喜歡一大堆人跟在後面,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全都是攝政王的人。母后,兒臣不喜歡他們,兒臣覺得他們不像是在保護我,倒像是在監視我。」

在母親面前,他表現得完全像一個受委屈而無助的孩子,就連朕這個自稱都忘了用。

皇太后長嘆一聲:「這些日子,他們也是太不像話了,都欺你年紀幼小,哪裡把你當君主看待。皇兒,你要快快長大,懂事一些,母后的這顆心,才能真正放得下來。」

這話說出來,忽然間就勾起她的無限情腸。想到這寂寂深宮中無數的陰謀鬥爭,想到她以女子之身,內持宮廷、外抗權臣的處處苦難艱辛,竟不由心中酸楚,落下淚來。

容若心中一軟。他不是無知的孩子,知道皇太后落淚的原因,更多是多年來權位鬥爭的習慣,無論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施展出相應的手段。只不過,這其中母親對孩子的愛護心意,卻半點不假。

他是孤兒,自幼沒有父母,最嚮往的也是親情關懷,被太后這一哭,心頭也是一陣難過,情不自禁跪了下來,望著皇太后的眼睛:「母后,兒臣以前不懂事,讓母后傷心操勞。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做妳的好兒子,我會好好孝順妳,不會再頂撞妳,惹妳生氣,不會再叫妳為我費心勞神,難以安枕了。」

皇太后一震,萬萬想不到,素來不懂事,而且已和她結下深深心結的兒子,會說出這樣情真意切,這樣懂事又叫人安慰地只想落淚的話。

如果原本她的眼淚有幾分想打動兒子的意思在內,那現在,她眸中的淚,就是真正受到感動而自然落下的了。

她一邊急著拭淚,一邊強笑說:「皇帝長大了,會哄母后了。就看在你如此懂事的份上,母后也要完成你的心願。你出宮時,讓秦公公、高公公跟著你。他們兩個侍奉過三代先帝,是內監中一等一的高手。」

「在路上,讓他們幫著你,把侍衛們全甩掉,嚇他們個半死。等他們來請罪時,母后再大大發作一番,給你出一口氣。等母后要把他們拖出去全砍了的時候,你再回來給他們求個情,叫他們領你的救命之恩,你瞧好不好?」

容若心中一凜,好厲害的女人,好辛辣的手段。不過他臉上卻只管開懷而笑,欣然說:「母后這一計果然大妙,真真是位女諸葛。」

皇太后一愣:「什麼是女諸葛?」

容若立時意識到,遊戲中的歷史和現實中不同,典故傳說也不同,現實裡人人懂的話,這裡可能誰都不明白,忙笑說:「沒什麼,以前聽侍候我的一個小太監閒談,說他們家鄉,管最聰明的女人叫女諸葛。」

皇太后點點頭:「你是皇帝,雖然攝政王不讓太傅好好教你,但你自己要多多讀書,明白道理,將來才能好好治國,成為一代名君。至於那些村言俗語,倒不必太花功夫去記。」

容若乖巧的連連點頭:「兒臣謝母后教誨。」

皇太后這才道:「好了,皇帝也大了,我當娘的也不多教訓你了,你且去吧!」

這話說得大有惆悵之意。容若想出宮雖是另有打算,但看她這樣的神情,禁不住心中難受,動了孤兒孺慕之情,一時衝動就說:「兒臣今日哪兒都不去了,就留在這裡陪母后一整天。」

皇太后全身一震,情不自禁伸出雙手,想把眼前這自長到三歲之後,自己就再沒有抱過一刻的愛子擁入懷中,卻又在雙手觸到容若肩頭時,手上發力,把他推開了。

「你這傻孩子,說話這麼衝動,用不了半個時辰,你就要受不了我這永樂宮中的冷清寂寞,不知會急成什麼猴兒樣。罷了,我這當娘的,也不拘著你束著你,你要去就快去吧!」

剛才那話脫口而出,容若也是一時衝動,說完了,著實一陣後悔,萬一今日不出宮,明天皇太后後悔了,可就麻煩了。

聽了太后這話,容若一顆心放了下來,規規矩矩,卻也有些僵硬地行了叩首拜別之禮,這才退出永樂宮。

一邊走,容若心裡還是一陣陣彆扭:「唉!古代的跪禮、拜禮,真是讓人受不了。好在我是皇帝,除了皇太后之外,不必向其他任何人下跪。希望以後多跪幾次,也就習慣了。」

容若一路快步走。

除了隨侍的太監、宮女、侍衛外,還有秦福、高壽兩名大太監奉皇太后之命,緊跟在容若的身後。


永樂宮裡,皇太后倚著窗子,看著愛子遠去,眼神無限悠遠。

身邊從她七歲時就當丫頭陪伴在側,寸步不離直到如今的趙司言趙纖,忍不住喜形於色,歡聲說:「恭喜皇太后,皇上終於懂事了,如今與太后母子和睦,是國家大幸。」

皇太后徐徐搖頭,神色悲苦:「我雖日夜盼著我的皇兒懂事,明白我的苦衷,但是今天,我卻只覺得心寒啊!這世上哪有一日之間,一個人完全改變的道理。」

「妳看他向我下跪的時候,動作何等勉強,只怕他心中對我的心結更深,只是不敢表露,反而要做戲給我瞧。只是這戲演得太過於懂事,太不像他自己,越發叫我心驚膽寒。」

趙司言聽得臉上色變:「太后!」

皇太后淒然一笑:「以前他任性胡鬧,在我面前發無禮的脾氣,但至少那個時候他是真誠的,他沒有想過欺瞞我;現在,他卻已學會在我這親娘面前做戲了。他說得越是言辭懇切,我越是膽戰心驚。」

「以往,我總盼著他長大,盼著他懂事,盼著他學會應付權力紛爭,學會用各種面具來面對不同的人。可如今,他連對我都戴上面具,叫我這當娘的心裡……」

趙司言也忍不住在旁陪著垂淚,口中猶要安慰:「太后不必悲傷,日久自見人心,總有一天,皇上會明白太后對他的苦心。」

皇太后點頭:「無論這孩子怎麼叫我傷心,這母子連心卻是改不了的。他是我骨中的骨,血中的血,無論怎麼樣,我都要護著他、幫著他,消滅一切會傷害他的人……」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銳利深沉,可至深處卻又有一種從靈魂中吶喊出來的悲苦。

「無論他是誰!」

趙司言全身一顫,想要開口說話,卻欲言又止,默然好一陣子,才低聲問:「太后,這個時候讓皇上出宮,妥當嗎?」

「我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忽然想出宮,但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那個人已經到京城了。蕭逸派了心腹重將,布下無數殺陣,卻還是讓那些人中的一個活下來,並闖進了京。」

「消息應該才剛剛傳到京中,蕭逸還來不及有所布置,這個時候如果再拖,等蕭逸把皇城完全封鎖,我就永遠沒希望見到他。不如讓皇帝出宮,這個消息必會震動蕭逸,只要他心思一亂,我就有機可乘。」

「再讓皇帝甩掉侍衛們,蕭逸聽到皇帝失蹤,不管什麼事都要放下,先一步動用所有的力量找皇上。這個時候,對皇宮的監視就會有所鬆懈,我們才能乘機把那人帶進宮中來相見。」

趙司言心悅誠服:「太后的神機妙算實在不是我所能猜得到的,也只有太后,才能對抗攝政王。」

「蕭逸是當世奇才,應付戰事易如反掌,處理朝政也得心應手,只是論到陰謀詭計,又哪裡比得上我這在權位最高峰、後宮至深處掙扎了十幾年的女人。」皇太后輕輕一嘆,極目望向窗外,皇帝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一陣風吹來,永樂宮花園裡的花朵隨風飄落,漫天飛舞,恍惚間,時光似倒流十多年。

她年方十五,青春年少,從花叢中穿出,輕靈如鳥。漫天粉紅色的花瓣飛舞,她在花間作舞,飄然如飛。

他卻一襲青衫,坐在繁花深處,撫琴拔弦,讓裊裊琴音,伴她的輕靈笑語,直上高空。

又哪裡料得到,他年會有如此處心積慮,對付彼此的時刻。

又如同,那一日,她誕下愛兒,抱在懷中,直如心肝一般,哪裡想得到,今日裡,母子相疑至此。

趙司言看她憑窗而立,臉上現出回憶的表情,知她在回想往事,但也同樣知道,往事越是甜蜜,等回到現實中時,斷腸之苦越是痛楚,心中一陣陣不忍,小聲呼喚:「太后!」

皇太后被她一喚驚醒,回頭望著這個自幼相伴的心腹眼中的關懷,向著她微微一笑。

「不必替我擔心。來,剛才我和皇帝在一起又說又哭,連頭髮都亂了,妳替我梳梳頭吧!咱們很快就會見到遠方的客人了,總要顯出我大楚國皇太后的威儀氣度來。」

趙司言應了一聲,雙手扶皇太后坐在妝台前,為皇太后摘下釵環,放下髮髻,再取了玉梳,輕輕為皇太后梳頭。才梳了兩三下,梳子上,已經和往日一樣,多了許多從頭上落下來的白髮。

趙司言無聲無息地悄悄把白髮從梳子上摘下來塞進袖子裡。

皇太后早就發覺她有意瞞住自己的這諸般動作,卻只做不知,望著銅鏡裡那依然美艷的臉,輕輕嘆息一聲:「我十六歲嫁予先帝,十八歲懷孕,到如今,才不過三十五歲。」

這嘆息之聲,輕輕淡淡,像一陣轉瞬即逝的風,幾乎就在出口的那一刻,便已被湮沒在大楚國皇宮的重重殿宇之中。


京城就是京城,繁華熱鬧之處,其他城市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店舖林立,百貨俱呈;茶館中坐著口若懸河的說書人;戲棚裡走著唱念做打的梨園戲子;路的兩旁更有擺攤的、算命的、測字的,就連抱拳走場打把式賣藝的人都比別處多出好幾幫來。

容若一路東張西望,滿眼生光,不管投入多大資金的古裝電影,都不會比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更真實、更熱鬧了。

他拉著性德的手,一會兒擠到東,一會兒跑到西,南瞧北逛,兩隻眼睛都不夠用了。

他自己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死拉著一個穿著白袍,俊逸漂亮得超越凡俗,讓人一見難忘,並再也移不開目光的絕世美男兒,這滿街一跑,不知引來了多少人奇怪的目光,他自己卻全然不覺。

就連性德只是人工智能體,並不會有人類的焦急疑惑,都忍不住問:「你到底要到哪裡去,現在宮裡宮外肯定都亂成一團,皇太后和攝政王不知會派出多少人手來找你。」

「我聰明吧!皇太后讓秦公公和高公公幫我甩掉攝政王的侍衛,我卻有你幫我甩掉秦公公和高公公。」容若心情大好,笑得春光燦爛:「等他們找到我,我就說,剛才不小心遇險,是你救了我,然後決定讓你做我的貼身侍衛,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在我身邊了。」

「這就是你興師動眾,費了這麼多周折打的主意。」

「是啊!是啊!是不是特別聰明、特別厲害。」容若兩眼閃光,一副做了很了不起的大事,等待大人誇獎的孩子樣。

在現實生活中,他經常出入仁愛醫院當義工,每天幹的就是裝傻扮呆、逗笑取樂,讓醫院裡的孤兒、小孩,還有年紀已大,但心思卻反而漸漸單純好哄的老人們開心。

論到裝模做樣,演戲逗笑,還真少有人可以比得上他。而且自從進入太虛幻境,思想存在於十六歲未滿的蕭若身上,感覺上,更似莫名其妙年輕了好幾歲一樣,他就更愛說笑胡鬧了。

他這樣邀功請賞一般說話,臉上就差沒用筆明著寫出「來吧來吧!快來誇獎我吧!」這樣的話。

性德只淡淡看他一眼,雖然不至於說出「又笨又莫名其妙」這樣真心的評論,但也絕不至於違心到稱讚他聰明絕頂。

容若很是失望地嘆了口氣,用極懊惱的語氣說:「什麼人工智能,連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還好意思自稱什麼人工智能體。誇我兩句聰明,你又不會損失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很是惱火地甩開了性德的手,大步向前走。

容若走了半天,沒聽到期待中的道歉安慰,回過頭,看到性德一言不發、一聲不出的跟在身邊,又忍不住叫:「你到底是完全不懂禮貌呢,還是真的這麼鐵石心腸沒有人性,我都被你氣成這樣了,你就不會拉住我的手,好好安慰我一番嗎?你就一點也不內疚嗎?」

「我懂禮貌,不過,我的心腸雖然不是鐵石,也的確是沒有人性的。」性德平靜地解釋:「如果你想要我拉你的手,可以向我提出要求。」

容若痛苦地抱頭哀叫:「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我希望你拉我的手,我希望這是出自你的意願,而不是我的要求;我希望你可以主動陪我說笑,無論是誇獎還是批評,那都是出自於你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受程序的影響,規定了什麼事必須做,什麼事不能做,可是在這些規定之外,你是自由的,你應該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願、自己的感情,這些,你明白嗎?」

「我想要的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朋友,一個有血有肉,可以和我一起聊天、一起吵架,可以一直陪伴我生活在太虛幻境裡的親人,而不是一個只會說一句動一下的工具。」

他的聲音急切而熱誠,可是性德的回答卻依然淡漠得沒有一絲波動:「這個時候,不知有多少人在悄悄尋找你,你打算一直站在大街上大吼大叫,讓他們很快把你找到嗎?」

「你……」容若又是氣又是急,跳起來想要發作,然而面對性德寧靜的面容,卻又嘆了口氣:「好吧好吧!現在情況緊急,我暫時和你休戰。」一邊說,一邊又主動拉起性德的手,在街上飛快地跑:「快告訴我,攝政王府在哪裡?」

「你要去攝政王府?」

「是啊!沒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這句話我記得好像是古龍首創的至理名言,非常之有道理。我好不容易才出來逛逛,怎麼能這麼容易被抓回去。就算找我的人發動上萬人馬,也絕不會想到,我有閒心在攝政王府附近閒晃蕩。」

容若搖頭晃腦地大大稱讚了一番自己的聰明才智,又很不滿地瞪了瞪不懂得趁熱誇獎自己的呆木頭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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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7:37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攝政賢王~


楚國,原是北方邊陲一個疆域不足三千里的小國,卻在冰天雪地、叢林莽原中,錘煉出了強悍善戰的男兒。

近兩百年來經過不斷擴張,國勢日盛。楚國立國一百七十三年,大王子蕭容出生;一百八十年,七皇子蕭逸降世。

蕭容娶楚國第一美人楚鳳儀為妻,於二十六歲繼任王位,其後南征北戰,征服北方諸國,是戰場上的軍神,並於三十歲那一年,去掉國王尊號,正式稱帝,成為大楚國第一任皇帝。

他一生的志業宏圖都在戰場上得到,卻也在戰場上中冷箭而死。歿時,年僅三十四歲。

楚國諸皇子皆幼,長子蕭凌,年僅十三歲;幼子蕭念,還只有兩歲。

宗室之中,朝堂之上,都難尋英才,一時間,國內大亂。

以往懼楚國軍力而稱臣的諸小國,欺楚國只剩孤兒寡婦,俱都一齊毀盟背約,合力來攻。

宗室中素來不問朝政,只以琴棋自娛的七王爺蕭逸卻忽然上朝,力主即刻推年僅七歲,排行第五,皇后所出嫡子蕭若為帝,以正其位,安天下之心。

當時,蕭若雖是嫡子,但年紀很小,本來未必可以安然登基。只是朝中人心惶亂,以為大難即臨,誰坐在至尊之位上,就等於被架在了火上烤,其他的皇子竟都不來相爭。

所以七歲的孩子,就在倉促之下舉行了非常簡單的登基儀式,正式成為大楚國第七任國主,第二任皇帝。

而後,理所當然的,抗敵大元帥一職,也是在眾人推之不迭的情況下,被蕭逸輕輕鬆鬆拿去。

據說他登壇拜印之時,竟是不著甲不戴盔,只披著一襲青衫,抱上一具瑤琴,攜了幾冊書卷,就這樣瀟瀟灑灑登上壇去,唬得在場百官個個面無人色,只道亡國之日已在眼前。

大軍方去,就有不少朝臣忙著收拾東西逃竄一空,也有那老奸巨滑的,先一步將投靠書信寄往敵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位素以詩文輕富貴的王爺,竟真的只是在輕撫瑤琴,閒翻詞章間調兵遣將,談笑中,強虜煙消雲散。

連番大勝後,他除了斬殺了最先號召各國起兵的瑤王和奚王,完全兼併其國土,對其他諸國都寬容相待,只收取適量金銀賠償,和一兩座割地城池,就不再加以責難。

如此一來,聯軍人心立刻動亂,人人只求脫身自保,再無起舉國之民,死戰到底的決心。

蕭逸在短短一個半月時間內,平定戰亂,回軍京師。

京中出逃官員來不及回來,而投降的官員又已快速出逃,朝堂為之一空。

蕭逸雷厲風行地提拔年輕官員上來,翻手間,已將舉國朝政軍務控制於自己掌中。而後兩年間,整頓國務,安定人心,等得國勢上升,毫不猶豫發軍直指南方大國──梁國。

梁國國土宏大,山明水秀,商業發達,文化鼎盛,國勢富足,根本不把這北方莽族看在眼中。

但蕭逸以鐵騎快馬,閃電進攻,長驅三千里,直破京師。然後迅速迎皇太后與皇帝入京,以定國勢。隨後以兩年半的時間,把各方分散的反抗力量一一掃破。這版圖在原來的楚國五倍以上的大國,終被完全征服。

多年來,蕭逸在外征戰,但對京師中戰後皇宮的修建加蓋也從未停止。

而屢屢興工後的皇宮之華麗富貴,更是可比天上仙府,但皇城裡其他府第的氣派就遠遠不及了。

當初梁國國都被破,國君倉皇出逃,反而是許多大臣們盡忠死節,閤家舉火自焚,無數華麗府第燒得只剩一片瓦礫。

國家初定,數年間,蕭逸忙於四處征戰,掃平梁國朝中與民間的所有反抗力量,手上金錢有限,又不能委屈了皇帝,失了國體,在國務軍務雙重之外,所有可動用的錢都用在了修復皇宮,和維持後宮用度上了。

各大臣的府邸,全部自己想辦法修復。最初的兩三年,蕭逸本人在外征戰未歸,他的攝政王府,竟是寸土未動。等他回京之後,連皇太后都過意不去,要他暫住皇宮。

當時,正好流傳出攝政王與皇太后之間有私情的流言,皇帝十分生氣,蕭逸便一夜也不肯在皇宮度過,只命人租了京城一中等商人的宅地,做日常起居之用。

至於他的攝政王府,反而並不急著修建,卻將國庫大量金銀用在撫恤戰後軍士身上。皇太后要撥內庫銀子為他修王府,他以特例不可破,法令不可廢而力辭。他依舊在比民間富貴人家還略顯簡陋的宅子裡處理全國政務,飲食起居簡單之極。

百官勸解均無效,最後還是禮部侍郎趙尚之直言相責,攝政王如此節儉,讓那些住華宅,著金玉的官員們如何自處,於國反而有害。

蕭逸這才撥了銀子,去修建王府。但修著修著,總因為銀兩不足而不得不停工,拖拖拉拉,竟修了足足兩年才修成,而且規模氣派仍是一般得很,遠遠配不上「攝政王府」這四個字。

蕭逸做為王爺,每年的俸銀和封地的收入足有幾十萬,怎麼可能修個王府,修得如此辛苦。

自然有人好奇追查一番,才發覺,楚國起於東北邊荒之地,國家本來就窮,打下梁國後,為安定天下民心,使百姓能拋開舊朝,感念新朝,又特許免稅三年嘉惠百姓。

修皇宮、連年征戰、戰後撫恤、國內大小七條長河的建堤防汛,還有即將舉行的皇帝大婚,處處都要銀子。

逼得蕭逸不但把自己的所有積蓄全貼進去,甚至將自己過去二十多年來收集的古董名畫、珍寶玉石等稀世寶物全賣了去貼補。本人在朝中,卻半個苦字也沒說,連他自己修府的錢,都是東拼西湊才弄到的。

這消息傳出去,在朝中,文武百官有大半滿面含愧,有小半低頭落淚。

在民間,湘河、蒼河,兩岸無數百姓為他立了長生位;無數隨他征戰後領到不菲金銀的軍士遠望京師而哭。甚至有軍役已滿回家的軍士,千里迢迢,跨長刀、負行囊,趕到攝政王府外,請求再入軍伍的。

蕭逸這座並不華麗的王府門外,整日是車如流水馬如龍,有朝中高官,出入頻繁;有奇人異士,多來投靠;有熱血男兒,萬里覓明主;也有普通的民夫村婦,只不過為了仰慕感激,便在這府門之外,時時徘徊。隔著重重大門,厚厚圍牆,想像這位文武全才,心懷百姓的王爺,是何等風采。

王府守衛們也習慣大門前無數人來來去去,熱鬧非凡,也見多了來歷不凡的大人物出出入入。不管訪客是什麼人,何等身分,他們也絕不恃主凌人,只專心做好本分。

當快馬聲驚破清晨的寧靜,迅速在長街盡頭響起時,路上行人已經紛紛往兩旁閃開。

一匹本來通體烏黑,但現在卻已滿身泥塵,變得灰不溜秋的駿馬,對著攝政王府的大門直衝而來。馬勢越來越快,很明顯馬上騎士絕無下馬的意思。

這奔馬疾馳的勢頭似有千鈞,但王府前的兩名侍衛竟是毫無懼色,連大幅度的動作都沒有,只是手已經悄悄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黑馬上的騎士一直伏在馬背上,就在馬將要衝到府門,兩名侍衛的腰刀已出鞘一線時,他猛然一挺身坐了起來,露出一張黑乎乎已看不清容顏的臉,和胸前刺目的一片血紅。他的手只略抬了一抬,一塊烏黑閃亮有著奇異花紋的牌子反映起一道刺眼的陽光。

兩名侍衛同時往側退開一步,黑馬毫不停頓地直衝進去。

駿馬一直跑過了四道門戶,才終於前蹄一軟,跌了下來。

騎士知道這連跑兩天的馬已是支持不住,全不停留地直接從馬上掠起,根本不經一重重通報,就翻牆越屋,一連掠過七道牆,才在一片悠揚琴聲中降落下來。

他身上負傷,連日奔馳,又急施輕功,這一降下,竟覺胸中真氣一沉,身子失去平衡,站立不住,往後跌去。他身子下跌,口裡卻還急道:「王爺,末將無能,截不住那人……」

話音未落,身子已經倒在地上,心中憂切太重,竟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蕭逸除了正式的場合,很少著王服或錦袍,總是一襲青衫,襯上他秀雅的容貌,出塵的氣質,總讓人覺得他是世外隱居,以詩文自娛的才士,而絕不可能是掌理一國朝政的王爺。

更奇妙的是,再繁重的政務,他都能輕輕淡淡處理妥當,然後一個人閒坐碧水池旁,或焚香撫琴,或倚閣看書,無比閒適。

這時突見一個滿身鮮血的大漢從天而降,他的琴聲竟絲毫不亂,聽到那大漢的話,他立刻就起身離座,快步走近,對於這漢子滿身的泥塵和鮮血全不介意,伸手就把他扶起來:「允文,你受了傷?重不重?怎麼不先治傷?」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趙允文胸口一熱,幾乎哭出聲來。

王爺以重責相託,他辦事不力,如今還不知會惹出多嚴重的後果來。誰知才一見面,王爺卻將那天大的事拋開不管,先問他的傷勢。

他心中又悔又痛,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早就放棄,為什麼不苦戰到最後一人才回來見王爺,甫被扶起來,又立刻屈膝跪下去:「末將有負王爺重託,願請死於庭前。」

蕭逸雙手扶他,沒料到他又往下跪,待要用力往上托,他那撫琴做詩的手,哪裡托得住這強壯武將,只得把臉一沉,聲音稍稍嚴厲:「你先把傷勢處理了,再來稟報其他。」

他這一用命令的口氣,趙允文反不敢違抗了,抬手給自己點穴止血,這才道:「王爺不用為末將擔心,這道劍傷,我已上過藥了,只不過是奔跑太急,才又讓傷口裂開了。」

蕭逸扯開他本來就已破了的衣裳,細細看他胸前的傷勢,以確定是不是真的不礙事。

趙允文既不敢反抗,又羞慚得不能抬頭去看蕭逸的臉,只把眼眸低垂,卻又看到蕭逸那一襲出塵的青衫,已被自己染上了大片的泥污血痕,心中又是一陣酸楚,顫聲說:「王爺……」

肩膀被輕輕地拍了拍,蕭逸的聲音依舊溫和:「好了,現在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末將奉王爺之命,領了三千飛雲騎將士,在半路截殺那群人。那些人中雖不乏高手,但怎及我飛雲騎百戰勇士,他們的抵抗迅速被瓦解,一個個死於刀下。只是人群中有一個少年……」

趙允文說到這裡,忽頓了一頓,才接著道:「那少年身材較成年人小一些,竟躲在屍體底下,一時間都沒有人發覺。等到大戰之後,大家鬆懈下來,人人下馬,刀劍入鞘,準備把屍體一具具掩埋時,那少年竟跳了出來,動作飛快地躍上一匹馬,飛速逃竄。」

「我們大家都吃了一驚,待上馬追擊時,已被他跑出老遠。那孩子雖不過十六七歲,但騎射之術極精,人在馬上僅以雙腳控馬,一弓架三箭地往回射,竟是馬不停蹄箭不虛發。飛雲騎的兄弟中竟有十多人傷在那小兒箭下。」

「我方自然也亂箭齊發,射倒了他的馬。大家策馬衝近,就要亂刀齊下,把他斬成肉醬……」

蕭逸神色不動地聽他講述,此時眼神微凝,心中暗忖,看來真正的變故,必是此時才發生的。

而趙允文的聲音,在這一刻忽然間竟沙啞了起來:「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有一道劍光,忽然從對面的山崖經天而來,末將親眼看見,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個兄弟,就在一劍之下,身首分離,從馬上跌落下來……那一劍……那一劍……根本就是……」

他說話的時候,開始時語氣尚平穩,漸漸就顫抖起來,說到最後,竟是連身體也微微顫動。

蕭逸心中大是震驚,趙允文從來不是膽小怯懦之輩,隨他征戰多年,永遠在戰陣最前方衝殺。

採石城一戰,他身中三箭,仍奮勇衝上城頭,奪旗而舞;黃沙灘一戰,他領區區五百人,在四千敵軍的圍殺下,來回衝殺,竟反過頭來追擊敵人。

如此勇將,只因提起那一劍,便已驚懼如此,可見那一劍之光輝,是何等驚人;那一劍之威力,又是何等恐怖。

「然後,末將就只見到劍光,滿天滿地,滿世界都是縱橫的光芒,根本看不清持劍的人。那光芒……」趙允文汗如雨下,臉無人色地繼續說下去:「那光芒所到之處,就只有慘叫悲鳴。」

「飛雲騎是王爺你一手訓練的精銳,人人以一擋百,神勇無比。可是在那劍光之下,竟是全無抵抗之力,什麼戰陣奇謀都用不上,每個人都只能狂喊亂叫,拚命舞動兵刃保護自己。」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嘶喊不斷,什麼都顧不得了。等到我們回過神來之時,劍光已斂,那個少年也不見了,可是,我們飛雲騎的兄弟,死了整整二百四十七人。」

趙允文也不知是痛苦還是痛恨,眼睛紅了起來:「我們雖震驚之極,但還不敢忘王爺囑託。雖那人可怕如神魔,飛雲騎的將士還是毫無懼意,奮勇疾追……」

蕭逸在此時,忽然長嘆了一聲。

趙允文心中悲苦,幾乎落下淚來,哽咽著繼續說下去:「我們一路上明刺暗殺、陰謀陷阱不知用了多少,可是每一次還不等接近他們,那劍光就已逼人而來。那樣的劍……那樣的劍,根本就不是人間所有,分明是來自魔界和地獄的力量。」

「王爺……我們前前後後,共有十三次行動,每次連那人的長相都還沒有看清,就已被滿天的劍光所籠罩,十三次攻擊下來……」他面色慘白若死,顫抖著唇,費力地說:「飛雲騎三千將士,只剩下五百八十六人了。」

說到這裡,趙允文一個七尺大漢,終於忍不住落淚,伏拜於地:「王爺,這些弟兄都是末將帶出去的,末將實在不忍再看他們送死,又不能明著調動地方官發大軍圍攻,我,我只得……只得回來向王爺請罪,求王爺只殺我一人,饒了弟兄們辦事不力之罪。」

蕭逸垂眸,望著一直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的趙允文:「你確實有罪,你可知你罪在何處?」

「末將沒能完成王爺交託的重任,耽誤了王爺的大事,罪當萬死。」

蕭逸搖頭:「你錯了,你的罪並不在此。你罪在發覺對方有你們不能應付的超凡高手在,卻沒及時退兵,反而做無謂的戰鬥,平白葬送了無數弟兄的性命。」

「沙場征戰,並沒有不死之人。但我希望,每一個好男兒都死得其所,才不負昂藏七尺軀。我的命令固然重要,但當這命令難以完成時,保全你的兵士,保全那些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才是最優先的事啊!」

他一邊說,一邊微微搖頭,輕輕嘆息,又俯身扶趙允文起來:「我要的是勇士,不是死士,我要你們為我戰勝敵人,共享榮耀,而不是要你們為了我的榮耀,去白白送死。」

這幾句話,蕭逸說來話語雖淡,其意卻誠。趙允文心中激動,哪裡肯起來,復又拜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這七尺男兒,此時心緒激盪,感動至深,哭得只如個孩子一般。

蕭逸知道他的情緒需要發洩,也不勉強他起來,只低聲叮嚀:「對於死難的弟兄,要厚加撫恤,他們為國而死,我們不能讓他們的妻兒家小吃不飽穿不暖。叫軍部記冊,說他們是為剿滅流匪而死,為他們追記軍功。」

「對於回來的弟兄,也要有相應賞賜,他們不懼生死連番苦戰,忠義之心,我全都明白。這次的失敗,非戰之罪,是我事先查敵不明,才害他們枉死,其罪在本王。」

趙允文拚命擦眼淚,卻擦都擦不盡,想說「謝王爺」,又覺得如此厚愛之情,縱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又豈是一個謝字說得完的。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趙允文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一事,竟是全身凜然,立刻連哭都忘了,急道:「王爺,他們有如此神魔般的高手,實在不能不防。王爺你需多多調集侍衛,保衛王府的安全……」

蕭逸微微一笑:「允文你不必擔心,此人掌中一劍雖利,卻也未必撼得動我。治理天下,靠的不是劍器,匹夫之勇再高,也不過是個笑傲王侯的遊俠。我若為一逞匹夫勇,驚疑畏懼,整日如臨大敵,調集京師人馬團團守護,恐把我大楚的臉面一起丟盡了。」

他笑意從容,負手仰頭,看空中白雲悠悠,遙想那一劍縱橫,讓天地失色的光華,一時竟是神往起來。

趙允文急得面紅耳赤,大叫:「王爺!」

蕭逸低頭衝他一笑:「除了那絕世高手,還有那個少年,卻不知是何來歷?」

「那孩子不過十六七歲,未必能有什麼本事吧?」

「秦王誅權臣、定朝堂、乾坤獨斷之時,也僅僅十六歲啊!」蕭逸微微搖頭:「他們那群人,受秦王密令而來,為什麼會帶上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那少年,年紀如此幼小,為什麼騎射之術竟比你們這些百戰勇士還要精湛?為什麼那絕世高手不和那一行人在一起,卻在你們攻擊那孩子時,忽然出手相救……」

他每發一問,都切中要害,反是親身經歷那些殺伐的趙允文本人,從沒想過這些問題,此時聽蕭逸一說,只覺頭大如斗。

好在他知道,蕭逸問出這些問題,倒也沒指望他來回答,所以也就不辛苦去思考,只在想著要怎麼才能勸得王爺加強護衛。

正思索間,忽聽外頭一陣喧嘩。趙允文心頭一驚,一躍而起,想也不想,就攔在蕭逸身旁。

蕭逸笑笑推開他,揚聲問:「是天護嗎?進來吧!」

大內侍衛總統領王天護,是他放在皇宮中的幾名重要心腹之一。今天竟會不經通報直闖進府,可見必是宮中發生了大事。

只是他心中雖疑慮重重,聲音卻還淡然安定、自然而然,就連旁人的心,也會因這樣沉穩的語氣安寧下來。

王天護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管理禁宮多年,性格一向沉穩,絕不是容易受驚的人。但此時,他滿頭大汗,臉色惶恐,聞召快步走進園來,對著蕭逸,遠遠就屈膝拜倒。

「王爺,卑職無能,有負王爺所託,沒看住皇上。皇上現在下落不明,如今卑職正發動所有侍衛搜尋。」

「皇上不見了?」以蕭逸的鎮定,也不由動容:「怎麼回事?」

「皇上今日向皇太后請求出宮散心,皇太后答應了,並派了秦福、高壽在旁隨侍。就在京城中,卑職的屬下被秦、高二人施計甩掉,後來,皇上連秦、高二奴也甩掉了,如今皇上的下落無人知曉……」

在王天護敘述之時,恰好有一陣狂風不知從何處襲來,吹面生寒,霎時間滿園花落葉動,煞是驚人。

蕭逸抬頭,剛剛還旭日藍天,白雲悠悠,轉眼卻已陰雲四布,天地昏暗。這繁華京師,不知要面臨怎樣的急風暴雨。

忽然之間,他記了起來。

還有兩個月,皇上就滿十六歲了。這正是西方強國──大秦國皇帝誅殺權臣、親掌大權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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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8:11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抱打不平~



「這裡就是攝政王府?」容若望著街對面的王府,瞪大眼睛:「也太簡陋了一點吧!」

「蕭逸其人,素來不好奢華,起居簡樸,理政掌國,更極盡心。最難得是他身居高位,但極謙和禮敬,無論長少,皆持之以禮,即便做了攝政王,也並不驕人。王府來訪客人眾多,哪怕是布衣小吏,也以禮相待,必待人語盡,方執禮而送,直到旁人上馬而去,方才回轉。如此行事,一向在京城中傳為美談,諸王公府第紛紛仿效。以往,王侯相府門檻高,看門人也七品官的驕傲風氣,也因此為之一掃而空。」

容若雙手抱拳對著性德,打躬作揖道:「麻煩你說點輕鬆易懂的大白話,用不著這麼之乎者也吧!」

性德只淡淡看他一眼,如寒冰美玉鑄成的臉上不見什麼表情,平靜地改口:「蕭逸治軍理政,都極公正自律,經他所推薦任用的官員,如果犯了錯誤,不管於他有無關係,他首先扣自己的俸祿若干。到後來,所有經他提拔的官員,辦事無不小心認真,唯恐連累了他。」

「而在軍務上,他只注意大節,制定計劃,在細節上從不追究計較,放手讓將領們自由發揮。他對手下將士也極少嚴辭厲色,更不用死規矩來束縛。他的大軍一向是出了名的鬆散,就連主營紮下時,給人的感覺都鬆鬆垮垮,可無論多險惡的戰鬥,從來沒有人可以殺進他的中軍。軍中將軍們都認為,哪怕在攝政王帳中當個小游擊將軍,也比在別的大將身邊做副將要快活。舉國之軍,幾乎人人都願為他效死。」

容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露出嚮往之色:「如此人物,真叫人神往啊!他得軍心是肯定了,那民心是否也向著他呢?」

「有一次他出府閒遊,街上行人奔走相告,百姓爭相來睹攝政王英姿,竟使京師市集為之一空。你說他得不得民心呢?」

容若啪地一拍掌:「如此人物,我也要見一見才好。」他說到做到,抬腳就往王府大門走去。

相比於別的高官府第守衛眾多,攝政王府門前,只有兩個軍士。但他們的盡職盡責,卻又絕不是其他王府的下人所能相比的。

一看到這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走近,兩名軍士已經一齊攔了過來,問道:「請問公子有何貴幹?」

容若暗中點頭,心道:「所謂宰相門房七品官,真難得他們身為攝政王府的守衛,竟然一點王府的驕氣都沒有。」

他心中讚許,臉上帶笑,口裡流暢地說:「在下容若,本是濟州人氏,世代經營鹽茶,也算小有資產。因深敬攝政王爺的功勳,所以聊備小禮,希望能有幸一睹王爺天顏。」

濟州鹽商茶商,富甲天下,就是所謂聊備小禮,其價值怕也驚人得很。容若這個口,開得不可謂不大。

更難得的是,這兩名軍士,居然全不動容,一齊施禮:「王爺公務繁忙,不能接見所有客人,公子若要求見,請留下名帖和住處,王爺若願相見,自會派人相請。只是王爺從不收受貴重禮物,公子若有誠意,倒不如備辦些便宜土產,既有情份,也不逾矩。」

容若笑著拉起其中一個軍士的手:「我這裡有兩顆小珠子,不成敬意,就麻煩兩位先幫我通報一下吧!」

這明珠,可是他從自己平常戴的帽子上摘下來的,絕對是珍貴的貢珠,隨便拿一顆出來,都能晃花珠寶商們的眼睛。

可這名軍士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又往容若手中塞回去:「為公子通報是我的本分,請公子不必如此。」

容若笑嘻嘻說:「這各府裡頭求見的規矩我都懂,這是情份,是禮數,不算犯規矩。我來得太急,並沒有多少時間可耽誤,只求兩位通報一聲,無論成與不成,都不干二位的事,我絕不多說一句話。」

軍士卻毫不猶豫,一把抓住容若的手,把明珠正正經經放回他的掌心,這才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只是若收了公子的小禮物,就會犯了王爺鐵律,縱然王爺不怪罪,我們也沒有面目再站在王府門前,請公子不要為難我們。」

容若也斂了笑容,竟對著二人施了一禮,再向上頭攝政王府的牌匾拱了拱手:「有如此國士,可見主君是何等樣人,在下佩服。」

二軍士一起還禮。

容若不再多話,退回了對街,對著一直凝望自己的性德微微一笑:「連兩個守門的士卒,都如此不卑不亢、守禮守節,我這位七皇叔,實在是個大大了不起的人物啊!」

「現在進不了王府,你還有什麼打算?」

「打算……」容若伸手摸了摸肚子,復又開開心心地笑了一笑。

「我現在的打算,非常簡單實際,就是找個順眼的館子,快快填飽我這正在飢餓中呻吟的胃。」


面對滿桌子的美味佳餚,容若當然絕不會虧待自己。他筷下如雨的速度,和實在談不上任何文雅風度的吃相,以及這一身和他如今野蠻舉止並不相配的華麗服裝,讓很多人都忍不住皺眉打量這個少年,懷疑這到底是哪一家沒教養暴發戶的兒子,還是某個偷了有錢人衣服混到酒店裡來騙吃騙喝的窮鬼餓漢。

就在眾人打量容若的時候,很自然就會一不小心看到坐在容若身邊,那白衣黑髮,姿容之美超越了凡塵世態的性德時,這就更加沒有任何人能轉動眼珠或移開目光了,只能無力地發出一兩聲驚嘆來。

性德是人工智能體,根本不需要進食,所以只是陪坐在旁邊。奈何有義氣的小皇帝吃得手忙腳亂之餘,居然還騰得出手來,挾了各色的鮮魚嫩肉,直接往性德嘴裡塞。

「從現在開始,你要學會怎麼當一個人。吃喝玩樂,這是最基本的,不要急,我慢慢來教你,就不信培養不出你的人味來。」

在普通人眼裡,白衣黑髮、俊美飄逸的性德,的確有一種如同神子般的高貴氣質,讓人幾疑他不是凡人。可是在被容若強塞了滿嘴的菜,來不及下嚥,腮幫子有些鼓起來的時候,那些清冷出塵的飄逸之氣,立刻被毀得一塌糊塗,的確多了點熱鬧的凡俗味道來。

容若很是滿意地點著頭:「這裡的菜真的挺不錯。宮中的菜就只求精緻漂亮,論味道,還未必比外頭這樣的小店好。告訴你,在這裡,吃的是重味道、好熱鬧,和這濃濃的人氣,跟冷冷清清的皇宮大內可大不相同。」

他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喝了一口酒,然後猛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咳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直到性德扶著他,幫他拍了半天的後背前胸,他才緩過氣來,漲紅著臉說:「唉!原來蕭若的酒量這麼糟,虧我以前還是千杯不醉呢!這下子,一世英名全毀在這個沒用的身體上了。」

性德用清冷的眸子看他一眼,沒有把小皇帝蕭若從十歲開始就酒色無忌的真相給他點穿。

容若乾咳兩聲,坐正了身子,急急忙忙轉開話題,以避免自己難堪:「你知不知道,天底下,誰能天天吃到世上最好的菜?」

性德毫無疑問是天底下最沒情趣,最不能幫助說書人帶動氣氛、激發情緒的聽眾,聽了這話,只是用清清淡淡的眼神看著他,毫無好奇關心的表情,更談不上開口問個一句半句了。

容若嘆了口氣,自說自話地繼續下去:「是尚膳監總管啊!別看御膳房有天底下最好的廚師,但是技術好,沒材料,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很多節令性的菜餚,以及不容易弄到的菜餚,他們都不敢拿給皇帝吃,害怕皇帝吃了喜歡,以後天天都要,那他們就要上吊了。所以給皇帝的,是容易弄出來的菜,真正難得的好菜,反而是他們尚膳監的頭頭們私底下吃了。」

「武俠小說中的韋小寶,就是天下口福最好的人之一。以前還有一個笑話,說太監們為了糊弄皇帝,餐餐給皇帝吃菠菜,可是又不敢告訴皇帝這是菠菜,就說那是紅嘴綠鸚哥。」說完了,他扔了筷子哈哈大笑。

可性德卻只坐在旁邊,用平平淡淡的眼神望著他,就算拿著放大鏡去看,也絕對不可能從他的面部皮膚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笑紋來。

在這樣清冷的目光注視下,可以做到全不受影響的人,不是沒有,但肯定不會是容若。

所以他的笑,很快從大笑變成乾笑,然後迅速轉變為苦笑,最後雙手握拳打在桌上,又猛的提起,張嘴對著發紅的拳頭吹了好幾口氣,才氣急敗壞地說:「這麼好的笑話,拜託你笑兩聲,會死嗎?」

性德無聲地挑了挑眉頭,有禮貌地不對這個笑話的拙劣加以評論。

好在容若也習慣了他的冷淡,脾氣發作一下,心理也就很快平衡下來了,復又笑嘻嘻湊近過來:「好性德,我給你講了這麼好的笑話,你怎麼報答我?」

性德冷淡而迅速地說:「如果你賴帳要跑,我不會讓老闆的伙計打中你,但我也不會幫你去偷錢或搶錢。」

容若剛湊到性德面前的腦袋差一點直接栽到眼前的菜盤子裡,他勉強在嘴角扯出個笑容,用虛弱的語氣說:「老天,你不用神機妙算到這個地步吧?」

「你不是沒有帶錢嗎?」

雖然性德的語氣一逕平淡,但容若總是懷疑這其中有著明顯的諷刺。

「這也沒什麼,你看,所有的故事裡,大人物、大皇帝、大公子他們出門都是不帶錢的,在飯店付不出帳來的時候,自然會有俠士啊,美女啊之類的人出來幫忙付錢,從而引出動人的傳奇來。」

「好!」性德點頭:「那你就等著俠士或美女來為你付帳吧!」

「你不要這麼死板好不好。幫點小忙你又沒損失,只是主動去弄點錢啊!不至於要用到超乎世人的能力,怕破壞平衡吧!」

容若幾乎是用哀怨的眼神望著他:「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真的不能怪我的。我想要自己管錢袋,可是高公公非要他來保管,為了以防萬一,我還特地帶了兩顆貢珠,沒料到,剛才在王府門口沒能送出手去,不知道是不是當時弄丟了,我現在怎麼也找不著。如今我是一文不名,你不可以見死不救。」

性德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正打算再次拒絕時,外頭忽傳來一陣喧鬧。

容若第一個跳起來往外看去,外面大街上,正在上演所有傳奇故事的男主角最容易遇到的戲碼。

一班無賴,正在調戲一位美人。


「皇上自從落水被救醒之後,就變了性子,是嗎?」

「是,王爺,他居然連那時護從他的太監、侍衛都不肯殺,而且再也沒有打人罵人,反而對每一個人都笑臉相向,甚至會彎腰去扶跪在地上的太監。」

蕭逸點點頭,眼神既深且遠:「皇帝已經懂事了,已經懂得招攬人心了,那就不會無知任性到隨意甩開侍從和太監,這其中必有用意,或許……或許皇太后另有打算。」

王天護道:「皇太后派了秦福和高壽跟著皇上,卑職原本也以為,是皇太后授意他們甩掉侍衛的,可連他們這兩個功力高絕的內監首領也面無人色地去向皇太后回報,永樂宮已經亂成了一團。皇太后連下了好幾道懿旨意要全力找尋皇帝,這倒又不像是做戲了。」

「既然如此,我們也發動一切力量,找尋陛下。」蕭逸一邊下令,一邊快步往外走:「出了這樣的大事,我也該到宮裡轉一轉了,一方面向皇太后請罪,一方面也要從皇太后的刀下,把這次跟隨皇上出來的侍衛們救出來。」

趙允文站起來叫:「王爺可要更衣?」

「事態緊急,不必更衣了。」蕭逸最後回頭,制止了要跟隨自己的趙允文:「允文,你身上有傷,不要亂走,先休息去吧!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放肆,我乃當朝董御史之女,你們膽敢無禮。」女子的聲音,極是清悅好聽,縱然是怒極之時,也有一種動人的韻致。

「妳敢自稱官小姐,妳要是官小姐,我就是王爺了。」無賴頭目的笑聲,張狂而無理。

四周幾個小混混們一起哈哈大笑,各自伸出手去,有人去扯這女子的衣衫,有人去拉這女子的裙子,有人又來摸這女子的頭髮。

「真是大家小姐,出門還會不坐轎子?」

「連個丫頭都沒有,居然敢冒充官小姐。」

「瞧妳這身半新不舊的衣裳,哪個官小姐會這麼寒酸,還不如跟了我們兄弟幾個,包妳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無賴的言語越來越不堪,動作越來越放肆。

那女子手足無措得連連退步,臉上露出驚惶無助的表情。但即使是在如此狼狽的時刻,她的容顏都清美如月、秀雅如仙,實實在在叫人眼前一亮。

容若一望到這女子絕世的容色,就怔了一怔。他也不是沒見過美人的,現代電視電影中的絕世佳人、漂亮明星,數不勝數。

來到幻境之後,皇太后的風姿神韻,皇后的嬌美動人,賢貴妃的楚楚情致,竟皆不及這女子。

這美女的容顏美得叫人直覺有一把刀直插進心頭,怦然間,胸膛裡發出一陣震盪。

「董仲方,原任戶部侍郎,為人正直敢言、忠正不阿。屢次上表反對大興土木修建皇宮,徒費民力,毫不在意得罪皇太后、皇帝和攝政王。攝政王喜他忠正耿直,不忍降罪,又嫌他身在戶部,處處扣住銀兩,礙手礙腳,所以把他降為御史。」

「此人清廉耿介,除了官俸之外,別無聚財之道,家中又沒有資產,所以生活極為拮据,雖為朝廷命官,卻連一個下人都請不起,膝下唯有一女嫣然,打理家計。」

性德清冷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才把容若震得醒過來。

容若望望外頭,又回頭看看性德,一個特別的想法湧上心頭,自然而然脫口而出:「既然這裡都有了孝莊皇后和多爾袞,那自然也可以有讓皇帝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董鄂妃了?」

「我說過,遊戲的背景可能有類似於史實或小說的地方,但這只是可能。」一塵不變的冷澈聲音毫不客氣地打破容若的幻想。

容若正想再說,外面已傳來董嫣然驚惶的叫聲。這些無賴正在撕她的衣裳,而滿街行人只敢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打抱不平。

容若想也沒想,一掌拍在桌上,憤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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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8:40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街頭救美~


依容若多年來看小說、看電視、看電影的經驗,溫柔善良、俠骨丹心、兒女情長、英雄蓋世的男主角,要是在街上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被一幫無賴混混圍著調戲,而這個男主角又正好還沒有女朋友、意中人,那麼,故事將會往哪個方向發展,簡直百猜百中。

所以,現在,自覺是太虛第一大主角的容若,很自然的憤然而起,就要去英雄救美了。衝出三步,忽然記起,自己雖然是主角,卻根本不會武功,現實中的他也不是打架能手。而街上那……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個混混,個個像是黑社會打架專家。以己之弱,對人之強,殊為不智。

不過,美人有難,豈有不救之理。好在容若雖不會武,身邊卻有一個在太虛世界裡絕對天下無敵的大靠山啊!

他腦筋一轉,就回過身來,走到性德身邊,用力去拉他。

「快去啊!」

「去做什麼?」

「救人啊!看到美麗的小姐被人輕薄,是男人都絕不會無動於衷的。」容若義正辭嚴。

「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人工智能體,沒有人類的感情,就算世界毀滅,所有人死掉,我也不會有動於衷。我的工作是保護你,除非他們傷害你,否則我不能主動對別人發出攻擊。」

這樣冷漠的言論氣得容若漲紅了臉,猛的一跺腳,直衝了出去:「快住手。」

董嫣然一個弱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京城大街上遭遇到無賴調戲,而沒有任何行人肯施予援手時,心中不免又驚又怒。

聽到一聲氣勢非凡的「快住手」,她立刻精神一振,卻又在滿懷希望時,只看到一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大男孩跳出來。這個人怎麼看都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可以讓人聯想到英雄俠士身上。

董嫣然心中失望,還勉強放柔聲音,對這一片善意想要保護自己的少年說:「這位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些人蠻橫無理,莫要連累了你。」

她的聲音也如水般溫柔,聽得容若心中一陣感動。這女子處此危難,還關心一個陌生男子的安危,可見天性有多麼善良,果然很像電視裡演的那個百分百完美,善良得有點不像真人的董鄂妃。

沒準自己真要變成順治,和她談一場驚天地泣鬼神,流傳千古,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戀愛。

想到這位絕美女子,有機會成為他的未來情人,本來就一心想當救美英雄的容若,自然就更不能袖手旁觀了。

為了在美人面前表現他的英雄氣概,容若把頭昂得老高,義正辭嚴地對著惡棍說著戲劇中的標準台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在天子腳下竟敢做出這種事,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當然,在所有的影視戲劇和小說故事中的混混、流氓、惡棍這一類小配角,都是絕不會被這種充滿正義感的話嚇退的。

無賴頭目仰天發出三聲標準奸角的噁心狂笑,又說了一句最標準的反面配角台詞:「你是什麼人,膽敢管老子的閒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行俠仗義,本是我輩男兒義所當為之事。」容若挺起胸膛,把印象裡武俠小說中大俠常用的壯志豪語,一股腦兒全說出來。

而無賴頭目的回答則簡單直接許多,一聲不吭,掄圓了手臂,對著容若滿是凜然正氣的臉一巴掌打下來。

董嫣然適時發出一聲驚叫,而容若卻毫無懼色,睜大了眼睛,一下也捨不得眨地盯著那自上而下的手掌。反正他背後有天字第一號大靠山,就算是蕭逸他都不會怕,何況這不入流的小混混。倒是擦亮眼睛,不可錯過精彩的後續,才是最重要的。

但讓容若失望的是,後面發生的事,一點也不精彩。

因為僅僅只是人影一閃,幾聲悶哼,然後,四五個混混就分別跌到五步之外去,再也動彈不得了。

可憐容若兩眼睜得如銅鈴那麼大,就是連一點最基本的打鬥動作也沒看到,一切就此結束。


「那是什麼?」當蕭逸在王天護的陪伴下,騎著馬從王府出來時,正看到守門的軍士彎腰在地上撿什麼東西。

隱隱約約有異樣光芒,在那軍士掌心閃爍。

蕭逸只是不太在意地信口問了一聲。

可是當軍士把貢珠送到蕭逸面前時,蕭逸的眼睛霎時間變得幽深無比。

而在一旁的王天護已經忍不住叫了起來:「這,這是……」

蕭逸側頭看了王天護一眼。

王天護即刻噤聲不語。

「這是哪來的?」蕭逸的問話依舊平淡,看不出絲毫急切焦慮。

「剛才有個十五六歲,身著華服,談吐得體的少年要來求見王爺。他自稱容若,是濟州鹽茶商人,送了這對明珠給小人做禮物,小人不肯收,他就走了。小人還是剛才發現,這明珠掉到地上了。」

「那孩子去哪了?」

「好像是往右邊去了。」

另一個軍士接口:「的確是往右邊走的,而且他一邊走,一邊摸著肚子,說不定是餓了。」

話音未落,蕭逸的馬已經疾馳了出去,王天護緊隨在側,後面跟了十幾名近衛,人人策馬如飛,絲毫不敢怠慢。

這麼嚴重的陣仗,驚得兩名軍士臉色發白,相顧無言。


容若回過頭,擺出自有記憶以來,最文雅最有風度的姿勢說:「董小姐,讓妳受驚了。」

董嫣然的容顏,美如玉盛明珠、露結冰雪,而她美麗的容顏在這一刻煥發出來的光輝更加奪目。只是她的美麗突然綻放,她的眸中光芒閃動,甚至於她傾倒眾生的嫣然一笑,都絕不是給容若的。

就在容若擺足姿勢,說出話等了半天後,才發覺,從頭到尾,董嫣然的眼睛都沒望向自己,而只是略過自己,看著自己身後的人。

容若仰天翻了個白眼,忍住對老天揮拳頭的衝動。他不用回頭去看,都知道董嫣然看的人是誰。

白衣黑髮、俊逸絕倫的性德倏然現身,在眨眼之間平定一切,教訓無賴的高手,這個時候擺出來的POSE一定是酷得無與倫比,足以讓所有年輕、幼稚,容易被英雄主義思想影響的女子傾心吧!

至於,這個絕世美男子原本打算冷眼看著美人被欺辱的真相,就算他說出來,也都只會讓美人以為是他嫉妒之下的誹謗吧!

看著董嫣然絕世的姿容,容若心中一陣難過,恨恨地回頭,死死地瞪了性德七八眼,瞪到眼睛有些疼,才又回過頭,用力在董嫣然面前咳嗽兩聲,用以吸引這美女的注意力。

客觀來看,現在的奇特情形,實在也不能怪董嫣然。一個相貌平平,只會逞勇的富家小子,和一個武藝高超,見義勇為的絕世美男子,她注意的對象,和感恩的對象,都不可能會是前者。

不過,心理不平衡的少年,板著臉拚命咳嗽的聲音,終於還是把董嫣然的注意力暫時吸引過來了。

「這位公子,謝謝你。」她聲音清美如音樂,可這明顯湊和的道謝裡,所含的誠意卻少得可憐。

容若心中大大不樂,第一次開始後悔,當初進入幻境時,居然沒有要求給自己一個漂亮到氣死潘安、羞死宋玉的長相。

一陣黯然之後,他重萌鬥志,準備和美人細細交談,藉著直接的語言交流,好讓美人瞭解他的內在美。

可是他還來不及說話,董嫣然的眼神,已經情不自禁又往他的身後飄過去了。

容若忽覺一陣心灰意懶,什麼也不想說了,扭頭就垂頭喪氣地往酒店裡走,走過性德身後時,巧妙地找到一個眾人視線的死角,不動聲色地回肘,用力撞在性德背上。

性德神色漠然,表情不變,好像根本沒有任何事發生,但眼眸最深處卻有隱約的紅色光芒,一閃即逝。

而所站的角度,應該完全看不到這一動作的董嫣然,則不知為什麼,眉頭微微一皺。

容若此時已經走回了酒店,氣呼呼坐回原位。

而性德也自自然然地轉身,坐回他身旁.從頭到尾根本沒多看姿容絕代的董嫣然一眼。

董嫣然反而怔住了,生平第一次,有人可以視她這樣的美麗如無物,而她心中忽然萌動的嬌羞,滿心滿意的感激,卻一個字也不能說出來。但要就這樣走了,卻是怎麼想怎麼不妥,只能愣愣地站在街心,怔怔望著酒店裡並肩而坐的兩個人,竟是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容若心情糟糕之極,坐在桌前,赤著手抓起一隻鴨腿大口地咬,一邊咬還一邊狠狠瞪著在自己面前坐下來的性德,那樣子,簡直就像咬的是性德的脖子一般解恨。

偏偏性德完全不理會他的憤憤不平,自自然然坐下,臉色平靜冷漠地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

容若一聲不吭,一腳悄悄地從桌子底下踢出去,在性德腳上用力踢了一腳,然後重重踩下去。

街中心的董嫣然臉上突然露出厭惡的表情,快步向酒店走來,神色間頗有不平之意。

容若無聲地用力踩踩踩,性德卻渾若無事一般,看容若手上滿是油膩,信手拿了桌旁小二來回傳遞的熱手巾遞過去。

容若愣了一下,接過手巾,臉卻熱了起來,自覺實在像個任性的孩子,一不如意,就拿旁人撒氣。不管怎麼樣,這件事也怪不得性德啊!總不能說他長得好看是罪過。而且和一個無知無覺、不痛不癢的人工智能體生氣,還費力氣又打又踢,實在是笨得過頭。

他乾笑著接過手巾,擦擦手,暗中輕輕把腳抬起來:「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說得性德似乎愣了一下,又似乎根本沒有,彷彿是容若自己眼花罷了。

不過,容若也不管他的反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卻還是正色說:「是我不好,一不高興就怪到你身上。在這裡,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會永遠保護我照顧我,我卻把你當成不高興時的出氣筒。」

他說話一向嘻皮笑臉,這一次自覺有錯,心頭凜然,暗中責備自己,就連說話也難得正經起來:「我保證,以後,我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了。如果我再犯這種錯,你記得提醒我今天說過的話。」

性德淡淡垂眸,沒有看他真誠的眼神,平淡地說:「我為你做的一切,都只是程序的要求,所以你不必感激我。把我當親人,或是當出氣筒,對我來說,同樣沒有區別。」

容若皺眉,還要分辯,董嫣然卻已進了酒店,對著二人盈盈一禮:「多謝二位適才相救之德。」

她這次沒有像剛才那樣只一逕望著性德,反是目不轉睛盯著容若,只是眼神之中倒是警告監視的意味更濃一點。

容若自小豁達,雖是孤兒,卻可以樂觀開朗地生活,雖然因董嫣然的漠視而受了點傷害,但剛才一撞一踢已經發洩了不少,又自覺做錯了事,對性德頗有愧意。

此時,容若雖發覺董嫣然似乎是看到自己那幾個見不得人的小動作了,心中略有懊惱,卻也沒有解釋,只笑了一笑:「董小姐不必客氣。」

他性子灑脫,既然覺得無望,便也不多糾纏,客氣一句之後,就不再說別的。抬手招來伙計,指指桌上的菜:「我的帳……」

「二位公子,你們的帳,我們掌櫃的說不用收了。」

容若一愣,心中暗奇。

這時酒店掌櫃也走了過來,彎腰行了一禮:「二位見義勇為、救人危難,實在讓人敬佩。我雖是個小小生意人,沒有管天下不平事的勇氣,但見到這樣的俠氣英風,也覺心懷大快,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做這個東道的,請二位一定要賞臉。」

容若本來非常糟糕的心情立刻好轉不少。救人幫人,原本也不該為了美色,而是為了這是該做之事、當為之事才對。

這一想通,本來還有些微抑鬱的心情立刻泰然,自己頭疼的付帳問題也迎刃而解,果然好人有好報。心有所想,容若臉上自然帶出快活的笑容來,也回了一禮:「多謝掌櫃的厚愛,我就卻之不恭了。想不到這市井之間,也有這樣的豪俠之風。」

掌櫃的忙不迭擺手:「公子這才叫行俠,我這樣的商人,請一頓飯,算得了什麼?」

容若微笑搖頭:「掌櫃這話太過妄自菲薄了。所謂俠道,並不是仗三尺青鋒,動輒爭鬥於鬧市。自古以來,就曾有無數儒俠文俠,只要行義所當為之事,救人困厄、助人危難、倡義俠、非強橫,便為俠士。掌櫃的,你為了與你無關的事而慷慨解囊;你為了惡霸受懲而歡喜叫好、大覺暢快,這就已經是俠行。因為有你這樣的人,那些敢於行俠、願意行俠的人,才能一直堅持他們的理想到最後。」

他這裡說得滔滔不絕,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氣勢,掌櫃的聽了連連搖頭擺手稱不敢。

董嫣然盯著容若,本是惱他器量狹小,但耳旁聽他所發議論,竟大為詫異,卻也實在有理,不免更對容若深深注目,心中始覺對這個奇怪的少年,也絕不能小看了。

容若發覺所有人都在看著他,更覺得振奮,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還要再說,就聽到一聲驚雷般的大叫響在耳邊。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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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9:05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叔侄初遇~




王天護的聲音傳到耳邊,嚇了容若一大跳,忙往外看去。

只見長街上的行人自動往兩邊讓開,現出十多騎正疾馳過來的快馬。

以王天護為首的十多個人,俱都鮮衣麗服,身披漂亮的輕甲,獨其中一匹馬上男子只著青衫,但氣度高華,容貌俊雅,竟把身旁一干衣鮮甲亮的人全都比得黯然失色。

幾乎不用往那混亂的記憶中去搜索資料,容若已經悄悄地念出了五個字:「攝政王蕭逸。」

轉眼間,快馬已至酒店外,蕭逸首先下馬,進得店來,對著容若拜了下去:「皇上!」

容若忙上前三步,急急伸手扶住剛剛跪到地上的蕭逸,急道:「叔叔快不要多禮。」

蕭逸微微一怔。這皇帝小的時候,只叫他七皇叔,漸漸長大懂事,對他多了心結,見面只冷冷喊一聲攝政王,何曾這般如平常百姓見了長輩親人一般,親親熱熱,叫一聲叔叔。

容若乘著他一愣的機會,兩膀拚命用力,終於把蕭逸托了起來。

這時,王天護帶著一干衛士,已在店外拜了一地:「皇上。」

這番陣仗,早把無數百姓嚇得直了眼,人人手忙腳亂地跟著跪了下去,混亂中,一疊聲地三呼萬歲。

董嫣然驚愕地望著容若,也身不由主地往下跪去。

性德目光往四周一掃,見除了容若和蕭逸,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自己也不便顯出特別來,便也跪到了人群之中。

「皇上!」蕭逸寬心地衝容若一笑,但神色間帶著些微的責備。

容若縮縮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心虛地笑了笑,為了轉移大人的注意力,他立刻一指董嫣然:「七叔,這位是董御史的女兒,剛才,竟被無賴潑皮當街調戲。我們大楚國京都的王法都不知在哪裡了,要不是我見義勇為、挺身而出,這位姑娘還不知要受多少羞辱呢!」

蕭逸的眉頭一皺,不但沒給邀功的皇帝幾句誇獎,反而低聲責叱:「皇上是千金之軀,怎可如此冒險?我必將此事稟明太后。」

容若伸伸舌頭,臉上做出一個害怕的表情,低聲哀求:「七叔,不要告訴母后,母后會狠狠地教訓你可憐的小侄兒的。」

面對這個明顯在裝小孩扮可憐的皇帝,蕭逸啼笑皆非,有心要教訓,但又不好對皇帝說出太重的話,只得罷了,扭頭對董嫣然說:「董小姐受驚了,此事我會下令追查嚴辦的。」

董嫣然雖然是冰雪聰明的女子,但也被眼前的種種驚變嚇住了,開始只能震驚地呆呆望著容若,聽到蕭逸的話才驚醒過來,忙道:「謝皇上相救,謝王爺關懷。」

容若在蕭逸有機會轉過頭來說教之前,一把將性德拉了起來:「七叔,剛才我為了救董小姐差點被人打了,幸好有他出手相救,他身手很好,我要他做我的侍衛。」

蕭逸看到性德,也被他飄逸出塵的氣質和出眾的容顏所震動,竟連聲音也柔和了:「你救了陛下,自有重賞。」

「不用重賞,不用重賞,只要讓他當我的侍衛就成了。」容若拉著蕭逸的袖子一個勁地扯扯扯,那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分明是若不成功,就非把蕭逸的袖子當眾扯破不可了。

蕭逸有些哭笑不得,對這個皇帝打不得罵不得,說理更是絕對說不通:「陛下,大內侍衛非同小可,必要根底清楚之人……」

「根底清楚得很,剛才我全問過了。」容若急急說:「他叫性德,幼喪父母,在山中長大,自小練得騰躍如飛,動作迅疾。我已賜他蕭姓,收他當我的侍衛,君無戲言,這可不能說話不算的。」

蕭逸又再看了一眼性德,如此高華氣度,他才不會相信容若那簡短的介紹呢!只是皇帝這樣好的興頭,不能硬著反對,所以只笑了笑:「好吧!一切等回宮後再說。」

容若站在原地不動,固執地說:「七叔不答應,我不回去。」

簡直已經是擺明了耍賴到底。

蕭逸拿他沒辦法,只得點頭:「好,我答應皇上。」

容若這才高高興興點了頭,一手牽著蕭逸的手,一手又拉了性德,直接就往外大步走。

這樣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無君無臣,全不顧禮法規矩的行為,看得王天護等人猛皺眉頭。

不過,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和他計較,一個衛士起了身,把自己的馬牽過來,屈膝跪倒:「請皇上上馬。」

容若望望比自己高出好多的馬背,嚥了口唾沫。

這時跪在地上的衛士卻已雙手向前,伏下了背。

容若一呆,卻也立刻明白,這是要自己踩著他的背上馬的意思。

他是現代人,這腳怎麼踩得下去。

好在他一向機靈,只是愣了愣,回頭對著蕭逸,扮成不懂事小孩狀:「七叔,你扶我上馬。」

他的表情、動作,完全是富貴人家嬌生慣養長到十五六歲,還沒有懂事的孩子,不知人生艱苦,只知和親人親近撒嬌。

竟連蕭逸也怔了怔,恍惚間覺得時光倒轉。眼前的孩子剛剛登基,還只有七歲,什麼事也不懂,整天就會搖搖擺擺地在面前晃來晃去,不斷地揚著小胳膊,喊著:「七皇叔,抱抱。」

自己越是忙得不可開交,他越要在旁邊夾纏胡鬧,時不時爬到桌子底下去扯他的衣擺,拖他的褲角,總是叫他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又是無可奈何。

思及往事,蕭逸在心中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然後上前,雙手半抱半扶著容若,助他爬上馬背。

蕭逸才一鬆手,容若已經搖搖擺擺得要跌下來了。

來自現代的他,破天荒第一回騎馬,兩手抓著韁繩,也不知道怎麼用力才好,臉色發白,就差沒雙手亂揮,大聲尖叫了。

蕭逸自己也給他嚇了一跳,連忙扳鞍上馬,雙手控韁,這才讓容若安心地在他雙臂中間餘驚猶在地喘氣。

蕭逸雖然知道這個小皇帝從來沒有受過良好的教導,既不懂詩詞經賦、治國之道,對於騎射之術也是從未涉及,不過,真沒想到他窩囊至如此地步。如果不是自己反應迅速,只怕他要在滿街百姓面前出醜了。

但他依舊不說什麼,只淡淡道:「皇上可否賜臣共馬而行的榮幸?」

容若哪裡會說不,拚命點頭,回頭對蕭逸一笑,笑容燦爛,語意真誠:「七叔,你待我真好。」

蕭逸心中微震,不由自主記起多年前,這孩子,也曾無數次在他懷中笑著說:「七皇叔,你待我真好。」

想不到,事隔多年,他還會這樣在自己雙臂呵護之下,安心地享受著自己的保護和照料,說出這樣的話。

心頭的悸動只是一瞬,他很快恢復了平靜,催馬前行,因為顧著容若,不肯放蹄疾奔,只讓馬兒緩緩而行。

其他人也都上馬隨行,性德閒步跟在一旁。

容若高坐馬上,看兩旁民眾全都跪地俯首,連頭都不敢抬一下,心中暗暗嘆氣,這樣唯我獨尊的氣派,實在也難怪古往今來,無數人為了這至尊的寶座,爭個血流成河。

蕭逸在馬上閒閒地說:「皇上,侍衛們想求一道恩旨。」

容若點頭,回首對蕭逸笑說:「七叔,我知道,這全是我的錯,我不該貪玩,我不該任性甩掉侍衛們。我回去自向母后請罪,絕不會怪罪別人的。」

他這麼快的反應讓蕭逸感到驚奇,不明白這一向以殘暴任性出名的皇帝怎麼變得這麼聰明,但這孩子無邪的笑容和誠摯的語氣,卻又讓人無法生出防範之心。

他心中好幾個念頭轉動,最後卻只淡淡說:「皇上,你應該自稱為朕,不應用『我』這個稱呼。」

容若不怎麼開心地說:「明明是一家人,還要拿什麼架子?哪怕是最親的人,在一起開口閉口的朕,人也生分了。七叔,你不要教訓我,我們只論叔侄之誼,不好嗎?」

「陛下,天子無私情、無私誼。」

容若望著蕭逸,滿目期盼:「天子也是人,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要求。七叔,我情願你把我當做侄兒來疼愛,不要把我當皇上來敬奉。」

蕭逸微笑:「臣不敢。」

容若望著他的眼神,幾乎帶著哀求:「七叔,若兒從小就沒了爹,是你扶我上皇位,是你一直保護著我。你不是臣子,你是我最依賴的親人,你不要拿出君臣奏對的格局來應付我。」

蕭逸心頭一慘,懷中的孩子沒有父親,而他,也沒有兒女。

曾經多少次抱著無助的他,面對自己至愛的女子,發誓當他做親骨肉一般,絕不相負。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漸漸改變的。

如果,這孩子,能一直那樣對待自己,一直一聲聲叫著七皇叔,也許,事情,永遠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在冷冰冰互懷心結、互鬥手段這麼久之後,容若這忽如其來的呼喚,滿眼哀懇的真情,卻只讓他感到身心寒凜。

這個孩子,真的長大了,大到可以把戲做得如此逼真,大到可以對著也許是他最想殺的人,說出如此真情流露的話。

蕭逸在心頭冷笑,蕭逸啊蕭逸,無論你願與不願,所有的一切,最終要走向最殘酷的一面,你所有的忍耐、堅持、猶豫、徘徊、手軟、不忍,到底,還能再支持多久呢?

最終,你是要被這殘忍的皇帝,當做他手中被凌虐的小鳥般斬於屠刀之下,還是去做弒君奪位的亂臣賊子,只怕,你自己也回答不了吧!


當容若在前呼後擁之下,來到皇宮外時,就看到黑壓壓一片的人,全都聚在宮門之外。

遠遠地看著御駕近前,所有人呼啦啦一下子全跪下去,齊聲喊:「恭迎聖上回宮。」

這麼大的陣仗,這麼多人整齊的喊聲,嚇得容若身子一晃,若不是有蕭逸雙臂護著,幾乎就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了。

他喘著氣在馬上定了定神,望著眼前黑壓壓一大片跪著的人,回想自己這高高在上的身分,深深嘆了口氣,忽然叫:「性德,你來一下。」

性德聞聲上前,走到他的馬旁。

容若微笑著說:「性德,以後你要天天跟著我,這種很多人跪在我面前,突出我至尊無上的大場面還會有很多。請你記得,經常要提醒我,不要因為這些而迷失了心,不要慢慢覺得自己真是了不起的天之子,從此忘記了平常心,請你一定一定要提醒我。」

性德淡淡點頭,就像聽到的,只是叮嚀自己,早上多為他加一點衣服一般簡單。

蕭逸卻已震驚莫名,失聲叫:「陛下!」

容若卻只是淡淡笑著對他說:「七叔,從我自御河中被救起,死裡逃生,已經大徹大悟。在生死之間走過一圈,人間一切的名利糾紛都不再在意,我只想將往事全忘。今生,就當是從我自水中被救起後,睜開眼的那一刻算起吧!」

「我告訴自己,要孝順娘親和叔叔,要善待身邊每一個人,要以平常心來看待一切,不要自恃著天子的身分。我真的已不再習慣,別人動不動就叫我皇上,動不動跪地磕頭,動不動誠惶誠恐。」

「但我不知道,我的平常心可以保持多久。我想,人性大多軟弱,當時光慢慢過去,當我漸漸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之後,如果有一天,別人不尊我為皇上,別人不一見我就跪在地上磕頭,也許我反而會不習慣。」

「我猜,這也許就是權力腐蝕人的原因,古往今來,無數英雄名臣,創下偉業,卻可全始,難全終,不能及時退步,都只是因為權力這杯美酒太過誘人,一旦沉醉,萬難自拔。本來的萬丈雄心、為國為民,到後來,都只會轉變成為了權力而爭奪廝殺。就算本來沒有惡心惡意,可是因為捨不下權位,卻也不得不去做許多不該做的事。」

「那些文武臣子尚且如此,何況,我是天子,一言出,天下稱聖;一語決,萬民頌讚。天長日久,我又如何還能看清我自己、看清這個天地。所以,我一定要一個人在我身旁,時時提醒我,叫我警惕,不可失卻平常心,不要沉湎於權位的美酒之中。」

他這番話全出真心,他本來就只是個來自現代社會,隨遇而安,全無野心的人,絕對不希望自己漸漸被環境改變成玩弄權術、自命尊貴,真以為天下人都比自己低上無數等的所謂皇帝霸主。

但蕭逸聽來,卻如雷驚心,恍惚中,這一生,竟也不過是被皇帝這幾句話說盡了。

自小灑脫隨分,從不追權逐利,在兄弟之中,一直是最最不起眼的一個。重臣們講著治國大事,武將們喊著開疆拓土,皇兄們個個嚷著萬世功業,只有他清清閒閒、詩酒自娛。所有的爭權奪利、血腥殺伐,在他看來,全都是不能理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以平常心待人,並不自命高貴,就連王府中的下僕,他也從不喝斥。縱然眼看著心愛之人成為皇后,今生無緣攜手,痛入肺腑卻並沒有想過要去爭權奪利、殺戮報復。

直到皇兄沙場戰死,國內一片混亂,宮中皆孤兒寡婦,無依無恃。他的站出來,只是想盡身為皇子的責任,守護自己的國家;只是想盡身為男人的責任,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和她血肉相承的孩子。

一場場勝仗,一次次成功,無數人拜在面前,無數人熱淚盈眶,願為他效死。所過之處,歡呼稱頌,百姓三呼,有時,竟連萬歲萬萬歲的字眼也叫出來了。

天下之事,皆由他一言而決;舉國之政,俱是他一手而斷。

軍士效死,百姓愛戴,群臣敬畏,皇室感佩。

真的很驕傲、很自豪,真的開始享受這陌生的,卻讓人感到無比滿足的一切。

等到有一天,發現,這樣的豐功偉績,已經變成了殺身大禍的隱患,因為想傾力維護心愛的女子所做的事,卻一步步,讓自己和她之間開始出現裂痕。

在最風光、最得意的時候,痛苦悄然而至,卻再也鬆不得手、退不了步,再也放不開,手中所擁有的一切了。

權力的美酒,一旦飲下去,又怎麼可以不受誘惑,怎麼可能不染上毒癮。

即使睿智如他,也要在深深陷入局中,進退兩難之際,才能了悟,權力對人的可怕影響。

可是眼前的人如此年少,怎麼可能,比他更清晰地看透這些本質,然後用如此平靜安詳的語氣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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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9:35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少帝美侍~



「七叔,你怎麼了?」容若關切的聲音把蕭逸飄飛的思緒拉了回來。

蕭逸勉強一笑:「沒什麼。」然後催馬進了宮門。

性德自然地跟在一旁,王天護卻忽然躍馬攔住他,沉聲道:「你不能進宮。」

容若在馬上回頭叫道:「為什麼,朕要他進宮當朕的侍衛,七叔也答應了,你還攔什麼?你眼裡還有沒有朕,有沒有七叔?」

這會子,他犯起急來,倒又記得自稱為朕了,不但拿皇帝身分壓人了,順便連蕭逸也給拉過來,往王天護頭上扣了雙重大帽子。

王天護翻身下馬,拜道:「聖上旨意,臣不敢違背。但宮中侍衛,隨同皇上出入後宮,時常會見到宮中后妃,極為不便,所以歷代以來,可以進入內宮的皇帝貼身侍衛,都是祖宗三代都為朝廷效力的世家子弟,極為可靠的人,方才可以讓人放心。」

「此人,皇上既有意提拔,便應在宮外受些禮儀規矩的訓練,然後在東西南三宮中任一處當差,但皇家起居的北宮,卻是萬萬不能進的,更不夠資格做皇上的貼身侍衛。」

他這話說得其實極不客氣,容若心中大為著急,回頭瞧瞧蕭逸,蕭逸卻只淡然不語。

容若心中暗惱:「好啊!你不方便明著攔我,就默許王天護來跟我唱反調,就等著看我怎麼應付,是不是啊?」

他自知不能靠蕭逸,心中已經在盤算壓服王天護的辦法了:「這個大內侍衛總統領,分明是蕭逸的死忠屬下,表面上對我執禮甚恭,骨子裡,哪裡把我這個沒親政的小皇帝放在眼裡。這一回,要不想法子壓住他,以後就更別想明正言順,把性德調到我身邊來了。」

他素來性子淡泊,不愛與人爭執,偏偏種種事都逼到頭上來,只得頭疼得連連嘆氣,臉上卻做出憤然之色,扯住蕭逸的衣裳大喊:「七叔,你看,他們都欺負我是沒爹的孩子。我好不容易喜歡了一個人,想放在身邊,他們都不許。七叔,七叔,這事可是你答應的,你要為我做主。」

瞎子都知道這事其實就是蕭逸暗中支使的,可容若就是裝做什麼也不明白,扯定了蕭逸鬧騰。說到後來,簡直都要哭出來了,心中卻在暗笑:「好啊!你們都欺負皇帝小,我就乾脆倚小賣小,沒輕沒重地說些撒嬌生氣卻又要你命的話,看你怎麼接招。」

蕭逸這一生,不知遇見過多少難纏的對手,但對這種裝小孩、耍無賴的手段,卻實實在在一點法子也沒有,一時間竟是開口也不好,不開口也不好;應他也不是,不應他也不是。

而且,容若哭鬧之間,話卻說得很重,連蕭逸都有些不自在了,更別提王天護當場變色,連連叩首:「聖上旨意,卑職豈敢違背,只是歷代先皇,祖訓在上,臣更不能違犯。聖上說這樣的話,臣唯死而已。」

他雖然磕頭磕得額前都腫了起來,但說的話,竟還是軟中帶硬,半步不退,連祖宗遺命都搬了出來。

容若忍不住暗中嘆氣。他雖然不高興,但看到王天護額上又紅又腫,還不停地用力往青石地上磕下去,終究又心軟了下來。

容若側臉去看看性德,卻見他只漠然站在一旁,完全事不關己的態度,只在自己一眼看去時,回了一個帶點淡淡笑意的眼神。

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眼神裡全是譏諷,似在嘲笑他這個荒唐任性,卻還自以為高明的主意,輕而易舉就讓人家給破解了。

容若給這一眼,看得氣往上衝,叫了一聲:「王統領,你別磕頭了,快過來,朕有話說。」

王天護聽命站起來,走到馬前,低頭聽訓。

容若在馬上俯下腰去,把嘴巴湊到王天護耳邊:「王統領,我知道,祖宗有命,在後宮出入的侍衛,一定要是歷代為朝廷效力的世家子弟,這都是防著男女有別,所以要挑可靠的人,以免壞了後宮風紀。不過,關於性德,你一點也不用擔心,因為……性德他根本就是個女的。」

這話一說,聲音雖小,但蕭逸和王天護可是都聽到了,兩個人都是一驚,一齊望向性德。

此人雖有著比絕色女子更加美麗的容顏,但氣度高華,完全沒有絲毫脂粉氣,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女扮男裝。

容若得意的衝性德扮個鬼臉,眨眨眼,繼續說:「你要不信,回宮後,找個人驗驗就是了。我不喜歡他當宮女,宮女不能陪我上殿,不能陪我出宮,讓他做貼身侍衛最好了,所以這件事,你不可以洩漏出去。」

他話是用耳語的聲音說的,可是以性德的能力,怎麼可能聽不到。在幻境中擁有無限神通,可以身化萬千,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動容的人工智能體,臉上終於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

王天護臉上的驚愕更是怎麼都掩不住,兩眼就直愣愣盯著性德看了。

蕭逸雖然還能保持得住不失態,但看向性德的眼神,多少有了點驚疑。

也許是太過震驚,也許是找不出別的反對理由,最終王天護沒有再提出其他的異議。

蕭逸和容若的第一次交鋒,以容若的突出奇兵,巧用奇計而大獲全勝。

當事人容若當然非常開心,笑得異常燦爛,高聲說:「還愣著做什麼,我們快進宮去啊!母后想必等極了。七叔,你陪我一起去給母后請安吧!」


蕭逸和容若一起入宮後,都下了馬,直往永樂宮而來。

遠遠的,人還沒到永樂宮,啪啪啪的板子聲,卻清晰入耳。

容若「啊」了一聲,加快步伐,小跑著衝向永樂宮。

永樂宮宮門外,一溜有二十多個人趴在地上,每人身旁站了兩個執棍的太監,正在打板子。這些人褲子上已被打出了斑斑血跡,卻還要隔一會兒喊一聲:「謝皇太后恩典。」

容若一直有暈血的毛病,一下子看到這麼多血,立刻面色蒼白若死,腳步虛晃,站立不穩,當時就要往後倒。

幸好被正從後面趕過來的蕭逸一手扶住:「陛下,怎麼了,是否不舒服?」

容若再看了一眼地上眾人的鮮血,臉色更是變得死灰一般,恨不得就此暈過去了事,卻又同時伸手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擰了一下,劇痛使得他精神一振,這才支持過來。

他猛然站直了身子,大喊:「快住手!」

皇帝的金口玉言,這些太監誰敢不聽,立刻一齊住了手。

容若奮力掙開蕭逸的攙扶,直衝進永樂宮。

正好永樂宮內殿中焦急的皇太后聽說他回來了,喜得急迎了出來,見到容若安然,一顆心才放得下來,又是歡喜又是氣惱,走過來,伸手想擁抱愛子入懷。

一眼看到蕭逸跟在後面,她忙又把抬起的手臂放下,保持著皇太后的尊嚴,對蕭逸點點頭:「多虧攝政王把皇上找回來了。」

容若根本等不及蕭逸和皇太后之間客套虛禮,先一步喊:「母后,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不好,兒臣不該私下亂走,兒臣不該使性子,妳饒了外頭那些侍衛吧!」

皇太后淡淡道:「哀家知道皇上仁慈,不願傷及人命。這些人再怎麼說也是攝政王親自挑選的,雖犯大過,哀家也不好斬殺,只杖責四十,再逐出宮去,永不續用就可以了。」

蕭逸聽得心中一冷。皇太后看似給自己天大的面子,但信口逐出宮去,永不續用,宮中侍衛就多了二十幾個要缺,皇太后必是要用她的私人心腹來填補的。這樣淡淡一語,實是辛辣到極點。

可容若想的和蕭逸完全不同。他以前看書,就知道所謂杖責,其中的鬼花樣最多。若是下了狠心要把人生生打死,四十棍已是足夠了。

他怎麼能眼看著因為自己一時意動,就叫這麼多人被打死。身在權力中心,但還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權力之爭的冷酷無情,心中激憤起來,什麼也顧不得了,甚至也等不及和皇太后一起進內殿,一屈膝,直接就在外殿,當著所有太監宮女和宮門外被打的侍衛們的面,跪了下來。

「兒臣求母后開恩,此事全是兒臣不聽話鬧出來的,平白害母后擔憂,滿宮不安。若是要打,也該打兒臣才是,怎麼能怪他們。」

皇太后雖然也曾叮嚀他要假做求情,賣一個大大的人情給別人,但也料不到他表現得這麼激烈,倒是一怔:「皇上?」

「母后常教兒臣要做個仁君明主,為君主者,怎可避諱自己的過錯,卻讓忠心耿耿的下屬代為受罪。更何況,君父子民,可見天下臣民為子,君王為父,又有哪一個為父的,可以忍心讓無辜的子民為自己受刑。母后,求求妳成全了兒臣這番心願吧!」

容若一邊說,心中又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慘狀,自己不過是一念之間,就害得這麼多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心中一陣陣內疚起來,也就顧不得現代人的矜持了,跪在地上,直接就磕頭。

連著兩聲,腦袋實打實撞在地面上,頭上極疼,腦子發暈。

這禮數行得太大了,嚇得四周太監、宮女全跪了下來,四五個大太監撲過來就要拉人,個個嚇得魂飛天外,聲音走調地喊:「皇上不可!」

太后也驚得臉上變色,忙伸手扶了他起來:「好了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怎麼行起這麼大的禮了。皇上這樣仁厚,哀家只有高興,難道竟會不依?」說著抬起頭來,淡淡道:「傳皇上旨意,赦了他們吧!」

話音一落,那些被打個半死的侍衛都掙扎著起來,跪下行禮謝恩。

容若一個勁揮手:「別謝恩了,快回去歇著。傳朕的旨意,叫太醫拿了最好的藥,給他們治傷去。」

他操心人家的傷,皇太后看他額上紅通通一片,更加操心:「皇上就顧著體惜旁人,怎麼忘了自己,快,快傳太醫。」

容若摸摸自己的頭,疼得微微一顫,回頭看看蕭逸,忙笑說:「母后別擔心,只是剛才撞著了一點,不是什麼大事,兒臣回去,自會叫太醫來瞧的,母后先歇著吧!七叔來了,必有不少國事要對母后稟報,兒臣先告退了。」

說完這番話,也不等皇太后說話,笑著連退了十七八步。

皇太后本不放心,還要叫他,可一抬頭,就自然而然看到蕭逸奇異的眼神,立時身心劇震,竟是再也無法轉眸避開他的目光。

容若退出老遠,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就看到皇太后和蕭逸原本一直在彼此迴避的目光,此刻猛然撞到一處,那一瞬,不知傳遞了多少複雜到根本無法理得清的情感。而容若也真正驚嘆,原來人的眸子,竟然可以把這麼多複雜難明的情緒,全無遺漏地表達出來。

嘆息聲在心頭,輕輕響起。

只有真正相愛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吧!

電視劇裡的海誓山盟,電影中的生死相依,天王巨星的傾情表演,加起來,都抵不過真正相愛的人,無意之中的一次凝眸。

奇異的感動,讓心柔軟下來,卻又下意識地扭轉了頭,加快步伐一直出了永樂宮,才忍不住深深嘆息一聲。真的,再也不忍看殘忍的現實,悄悄化做冰雪的城牆,阻擋在真心相愛的人之間。

卻又在惋惜之外,生出深深的悵然。

一向淡泊的容若,忽然真的羨慕了起來,這樣動人的愛情,他,是否會有機會擁有?

他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臉,輕輕地罵出一句很不文雅的話。悔不當初啊!這樣平平無奇的臉,如何吸引美人垂青。

「你的頭受傷了?」淡淡的聲音,並沒有任何關懷的意思在內,理所當然,是出自冷漠無情的人工智能體口中。

容若白他一眼,伸手摸摸額頭:「沒事,只是撞了兩下,不過,我已經這麼疼了,剛才王天護那麼狠命地把腦袋往石頭上撞,應該比我疼得更厲害吧!」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性德。

性德已換了裝束,勁衣束髮,竟完全是侍衛打扮了。普通的侍衛服穿在他身上,卻顯得特別的英武漂亮。

容若看了又看,這樣的帥哥,若是在現實當中,不知會讓多少女人尖叫。忍不住有些妒嫉地哼了一聲,東張西望一番才說:「咦?王天護他不在這,竟然就讓你一個人等在外頭了。該不是他已經驗過你了?所以就只好答應讓你留下來,做我的侍衛了?」

性德冷冷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容若立刻幸災樂禍、眉開眼笑地湊過來問:「驗過了是嗎?怎麼驗的,是不是叫宮中的老嬤嬤動的手?我以前看過書上寫,宮中有經驗的嬤嬤,專門負責在選秀時檢查秀女的身體,查得可仔細了。你說說,她們是怎麼查你的?」

他雖是用了詢問的語氣,但實際上,打趣的成份更多些,倒並沒有真擺出要細問究竟的姿態來,所以性德也並不理會他。

容若只得沒趣地摸摸鼻子,再次東張西望,一時間近處沒瞧見別人,就用力扯扯性德的衣裳:「剛才被打的侍衛們去哪了,我想瞧瞧他們去。」

「你是皇帝,就算你再關心他們,如果親自到侍衛房去看他們,只會嚇壞更多人。」性德淡淡問:「你確定要去嗎?」

容若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去了,不去了,當皇帝,真的太沒自由了,就為了我想把你弄到身邊來,害他們差點被打死。以後,我可怎麼辦,一步不能亂走,一句不能亂說,太累太辛苦了,可要是由著性子來,又會害苦別人。」

「身為帝王,牽一髮而舉國動,本來就有掣肘。」

「可是,小說裡,故事中,那些自創霸業,成為一代帝王的人,全能由著性子來,根本不用顧忌任何事的。」容若很是委屈:「這裡是遊戲,不是應該更戲劇化、更小說化、更故事性嗎?為什麼搞得這麼等級森嚴、規矩多多。」

「所以,幻境才是擬真度最高的遊戲啊!」性德一點不為被守護者黯然的情緒影響,完全是事不關己的態度。

「做皇帝是這麼苦的差事,為什麼所有跑到異界的勇士們都要去爭這種事幹?真的是太偉大了,所以才要迎著困難,把艱苦的工作留給自己嗎?」容若喃喃自語,瞪著永樂宮的大門:「希望母后和叔叔早點解除心結,我就可以放心做我的富貴閒人了。」

「你的想法再好,做的事過分誠心,和以前反差太大,根本沒人會相信。」

「有什麼關係呢?」容若回過頭,衝著性德微笑,笑容如朗月當空,一片明淨:「一次兩次他們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我一直努力做下去,他們總有一天會相信我的。」

性德似乎想說什麼,可是還來不及說出來,一個太監已一路小跑過來,跪倒於地,稟報道:「陛下!御史董仲方董大人求見聖上。」

容若回頭望著性德,困惑地問:「我不是個沒實權的皇帝嗎?外頭的人會隨便讓大臣進來見我?」

「一般來說,都會拿出宮規來擋駕了,但你剛救了董仲方的女兒,董仲方來見你,應該是謝恩的。既然是這種事,前頭攝政王的人,自然也就不好過於認真地攔阻了。」

性德淡淡回覆,完全是平等的口氣。

他這張口閉口的稱皇帝為「你」,可把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嚇得臉色發白,用看鬼一樣的眼神,側臉瞧著這個漂亮得像是畫裡神仙的新侍衛。

容若一點也沒有發覺性德的稱呼有什麼問題,更不曾注意太監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受到了極大的考驗,笑說:「好吧!我就接見他。」

說完這句話,他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想著要走回自己宮裡去,還有挺長一段路,永樂宮裡情人見面更不能打擾,略一思忖,就乾脆說:「在御花園的『是緣亭』裡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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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1:59:58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情深反怨~


楚鳳儀與蕭逸見面之後的情景,絕不似容若所想的那麼浪漫。

一位皇太后,一位攝政王,雙方都客客氣氣,禮數周全。

一個恭恭敬敬地問皇太后安,一個客客氣氣地謝攝政王關心。

一邊說一邊進了內殿,分君臣落座。

趙司言奉上茶後,悄悄領著一干太監、宮女遠遠退了出去。

但就算沒了閒人在場,兩個人也仍然沒有半點逾禮,喝著茶閒閒地用非常委婉、非常技巧、非常優美的詞令,說些今天天氣十分好、雲也好、風也好、你也好、我也好的廢話。

說了半日之後,蕭逸起身告退,楚鳳儀客氣地站起來相送。

蕭逸一直退到殿門口才轉過身,卻又在出殿的那一刻,淡淡道:「皇上已經長大了,皇太后必然十分欣慰。」

一直笑著寒暄的楚鳳儀身子微顫,原本平靜的聲音,忽然有些嘶啞:「皇帝還小,不懂事的很呢!」

蕭逸回頭,淡淡一笑:「皇帝雖年少,卻已有了常人不及之智,此是國家大幸,皇太后應該深深欣慰才是。」

楚鳳儀緊盯著這青衫男子瀟灑的笑顏,終於放棄了一切的堅持與偽裝,一字字道:「蕭逸,你不要碰他。」

蕭逸神色一慘,微微閉上了眼,好一會兒,復又張開:「鳳儀,妳終於對我說出了這句話。我原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可是,當妳話說出口時,我卻還是奇痛入骨。」

楚鳳儀慘然一笑:「那麼你呢!你明知若兒是我的孩子,卻讓我們母子分離,不讓我親自教養他;你明知若兒是我的孩子,卻讓他從小無人教養,什麼道理也不懂,故意引導他變成荒淫暴虐的君主,甚至任憑那些流言傳到他耳中,讓我們母子離心。」

「那流言不是我散布的,妳明明知道,為何嫁禍於我?」應付任何難局困境都灑脫自如的蕭逸,此時也風度盡失,憤然說:「我為什麼讓你們母子分離,因為妳心心念念都是這個兒子,只要有他在,斷不肯多看我一眼,縱然我為妳保住國家,打出天下,那又如何?」

「我為什麼不好好教導他?因為他才七八歲,就已經知道端起皇帝的架子來訓我,已經知道說,他是皇帝,我什麼都要聽他的。憑什麼?憑什麼?我沙場喋血、日夜憂勞,那麼多文臣武將竭盡心力,成就了今日的大楚,卻要讓一個小兒來喝罵訓斥。」

「我所有的功勞血汗,比不上君王的一念喜惡。自古以來,權臣有幾個好下場?遇上了少年英主,哪一個不是落得個不明不白的結局?我要保護自己,保護忠於我的人,錯了嗎?」

楚鳳儀走近他兩步,卻復又往後退去,微微搖頭,神色悲淒:「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總笑別人爭權奪利、殺戮無盡;以前的你更不會為了權力做出這些事;以前的你,絕不會這般待我。」

蕭逸望向楚鳳儀,復又一笑,只是笑意冰冷:「鳳儀,我若將一切權力雙手奉上,妳的兒子真的會放過我嗎?妳這個皇太后敢不敢保證,妳那以殘暴出名的兒子,永遠不會想殺我;妳敢不敢保證,妳能說服這個從來不親近妳的兒子永不對我動手?」

隨著他的話語聲,楚鳳儀臉色越來越蒼白,顫聲道:「蕭逸……」

「不要騙我,鳳儀,在這種事上,妳也不必騙我。」蕭逸慘笑著一步步走近,伸手摟住楚鳳儀的雙肩。

楚鳳儀顫動了一下,卻沒有躲避。

「史冊昭昭,權力場中,哪裡有什麼容讓可言?容讓者,不過是把刀子送給別人,往自己脖子上架罷了。就算蕭若未必會殺我,那又如何?我執掌天下,手握三軍,卻要將一切奉送給什麼也沒有做過的人。然後閉門躲在我的王府,不敢隨便結交天下有才之士,不敢隨便發任何議論之言,每日足不出戶,絕對不能做出任何引人懷疑的事。」

「就這樣,還要日日提心吊膽,擔心哪一日,朝中言官非議於我;擔心哪一天,皇帝忽然記起以前我的不敬,要對我算總帳。縱然蕭若不來找我麻煩,這樣的日子,我豈能過得下去。」

蕭逸眼神異常凶狠,直刺進楚鳳儀的眸子深處:「妳可曾為我想一想?我求妳嫁給我,妳從不答允。妳明知我對妳的情份,妳明知我並無兒女,妳明知我們成親後,我必善待妳唯一的兒子,妳卻……」

「你說我不為你想,你可曾替我想過?」楚鳳儀用力想要掙脫,淚落不止:「你是男人,不在乎名節聲譽,我可以嗎?我是先帝之妻,我要真嫁予你,天下人會如何說我、如何笑我?我的兒子又要受什麼羞辱?」

「你不肯交出你的權力,你要做皇帝,可就算你封了我當皇后,若兒為太子又如何?你說交出了權力,生殺予奪皆在若兒之手,你不肯任人魚肉,那若兒呢?就算你心中愛我,可是你敢放心他嗎?你能保證你永遠不會殺他嗎?你能保證,當朝中有人說若兒要造反時,你還能一力保護他嗎?」

「皇后?我不曾當過皇后嗎?先帝何等寵愛於我,可不過短短三年,恩愛已弛。從此我中宮夜夜冷寂,後宮中明爭暗鬥,多少明槍暗箭對著我刺來,先帝幾曾對我施過援手?我為了自保,吃了多少苦頭,你知道嗎?我為什麼還要去當你的皇后,我為什麼還要重過這種日子?」

「一個男人,可以說無窮無盡的甜言蜜語,真情摯愛,這恩愛,又能保有多久?若只是個平民倒也罷了,一旦丈夫貴為帝王,情變義斷之時,隨時都有殺身之險臨頭。你不願過擔驚受怕、忍氣吞聲的日子,難道我就願意嗎?」

多年的心防似是一朝崩潰,她含著眼淚,把滿心悲苦傷懷,化為言詞,一口氣說了出來。

蕭逸慘然一笑,鬆手放開她,退後兩步,身子有些搖晃:「是,如今妳已是皇太后,豈肯屈就做個亂臣賊子的皇后。」

他這忽然鬆手,楚鳳儀站立不穩,竟跌倒在地上。

在失去平衡往下跌落時,她本能地望向蕭逸。

蕭逸卻只站在原處,竟不來援手。

她心頭才一疼,便已重重跌到地上。第一個念頭,是不可在他面前出醜,要快快站起來。用手一撐地,卻才驚覺,剛才那一撞,竟是生生跌傷了身子,先是腿上疼,然後,竟是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直疼到心深處去了。她再也支持不住,索性痛哭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顫聲說:「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之間竟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都已經變了,我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懂權力紛爭的少年王子,妳也不是那個看輕富貴榮華的天真少女。當年,為了妳一句話,我百死無悔;當年,為了要和我遠走高飛,妳寧肯被打死,也不願入宮,到如今……」

蕭逸的聲音裡甚至沒有傷悲,只有一種疲憊至極後的心灰意懶。然後他上前,本是要伸手去扶楚鳳儀起來,略一遲疑,忽而輕輕嘆息一聲,然後,直接改扶為抱,在楚鳳儀低低的驚呼聲裡,把她抱了起來。

楚鳳儀低喚一聲,情不自禁、身不由主地想要伸手去回抱蕭逸的腰,卻又在手伸出的那一刻,改為,只僅僅扯住了蕭逸的衣裳。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之內,被這樣強烈的男子氣息所包圍,她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悵然。

多年前,百花叢中,他緊緊抱著她,沐浴在月光下的幸福,到如今恍如隔世。

既已斬斷情根,既已站在完全相對的立場,為什麼,又要有這樣溫柔的動作?

這一瞬,心猶如撕裂一般地痛楚起來,楚鳳儀想要說什麼,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得默默閉上眼,不願看蕭逸這時沉重的眼神。

蕭逸把楚鳳儀抱回到鳳座前,扶她坐好,然後淡淡道:「好了,請客人出來見見我吧!」

楚鳳儀大驚睜眸,愕然望向他。

蕭逸溫柔地伸手為楚鳳儀理了理略有些散亂的髮絲,語氣一片輕柔:「鳳儀,妳的聰慧我一向深知,不過,我也並非愚蠢之人,雖然我沒有立刻看透妳的計策,但細細思索,也就想通了。妳故意讓皇上出宮,故意讓所有侍衛都被甩開,故意鬧得舉宮不安、滿城騷動,為的,不就是避過我的耳目,好請一位貴客入宮嗎?」

楚鳳儀默然不語,臉色越發蒼白。

蕭逸卻只靜靜凝望著她,眼神堅定,毫不軟化。

在這樣可怕的僵持裡,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攝政王如此盛情,外臣豈敢不來一見。」

聲音清銳悅耳,一派從容。

蕭逸徐徐回身,看向那不知何時站在殿中,恭謹施禮的身影。

施禮的是一個年方十六七歲的少年,只穿了身小太監的衣服,但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對著蕭逸禮儀周到的拜下去,一點也沒有驚惶失措。甚至還抬頭笑了一笑,眉目秀美如畫,竟然不在性德之下。

在三千飛雲騎的圍殺下,還能逃得出性命的漏網之魚,年紀輕輕,卻騎射驚人的神秘人物,得絕世神劍一路保護的秦國使者,竟然是一個這樣的美少年。

蕭逸眼神幽深,緩聲問:「你是何人?」

「外臣納蘭玉,拜見大楚國攝政王千歲。」

少年從容報名,連蕭逸都神色略動,竟然站了起來:「大秦相國之子,因何來了我大楚皇宮?」

納蘭玉答得飛快:「外臣隨大秦使團一起入楚,在境內遇到強盜,使團大臣盡死於賊手,唯我一人逃脫。雖非正使之臣,但既是使團一分子,哪怕只剩一人,也不能有負君王重託,所以外臣一人獨入京師,求見皇太后。」

蕭逸明知此子來意不善,但看他修眉星目,俊美無倫,笑意從容,竟覺難以對他生出敵意,本是要立威冷斥的話,卻說得和緩了許多:「這竟奇了,大秦國有使臣來楚,我怎麼全不知曉?」

納蘭玉神色一黯:「出使大楚,是皇上親訂,使團近百人,浩蕩而出。至於為什麼攝政王不知,我卻也不明白。我不過是聖上喜愛的一個小侍衛,和使團一起出來,只想多見見世面,至於使臣們如何通報兩國訊息,我是全然不知的。說不定,那些通報的人,也在路上被強盜害了。」

蕭逸故意發問,本是仗著大秦當初派使臣沒安好心,不曾大張旗鼓,昭告天下,他就索性一賴到底,不承認對方的身分。

可納蘭玉卻仗著年紀小官職低,一句不知道推得一乾二淨。他神色悲苦,美如冠玉的臉上都是傷心之色,竟讓蕭逸這樣的人物,一見之下也心下生憐,幾乎有不忍逼問的感覺,竟需要再三狠下心,才能鐵起面孔繼續問話。

「這就更奇了,你一個十六歲的大孩子,混在使團之中,途中遇賊,卻又能獨自逃生,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納蘭玉臉上出現餘悸猶存的表情:「是一位劍俠,路見不平、出手相救,才使我得以逃生。可惜那位絕世劍客救我出險後就飄然而去,我竟不能向攝政王引見如此奇人。」

他回答雖快,不過蕭逸實在半個字都不信,只是冷笑一聲:「說得更加稀奇了,你自稱秦國使臣,說的事情又如此匪夷所思,叫人如何相信?國書何在?印符何在?兩國相交,何等大事,豈能聽你一面之詞。」

他早知大秦的使團不懷好意而來,一路藏匿行蹤,喬裝改扮,國書印符等物收藏必緊,這少年遇險時,情急躍馬而逃,絕對不可能來得及把這些東西找出來帶在身上的。所以下定決心,不能承認納蘭玉的身分,一口咬定他假冒秦國使臣,先解決眼前的威脅再說。

「他的身分,本宮可以證明。」楚鳳儀忽然開口。

此時此刻的楚鳳儀,再不是剛才哀哭落淚,為情而苦的女子,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當年本宮為太子妃時,曾伴隨先帝見過當時大秦的三王妃,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納蘭玉貼身所帶的寶玉,確實是當初三王妃佩飾的珍寶。既肯將此物相贈,那他是大秦皇宮,自太皇太后到皇帝都珍愛如珠的相國獨子納蘭玉,就半點不錯了。以他在大秦國的地位,若說要假冒國使,是斷斷不可能的。」

隨著皇太后的說明,納蘭玉自懷中取出一塊白色美玉,明明還是白天,玉上流轉光華,竟依然炫目。

蕭逸也不接過來細看:「既然有皇太后為證,你身懷大秦太皇太后貼身之寶,這納蘭玉的身分自然是不假。以納蘭公子的尊貴,想來也不會做什麼假冒使臣的不軌之事。只是,你既是大秦使臣,入我京城,為何不直接找負責諸國事務的鴻瀘府宣明身分,卻扮做太監,私入宮廷?」

他聲音徐緩低沉,並不見得多麼嚴厲凶橫,無形中,卻有一種懾人之力,足以讓許多當朝重臣、百戰勇將,心寒膽戰。

可這個年少的大男孩,卻只是語氣平淡地回答:「我年紀小,並不知國家交往的禮儀規矩,入京之後,茫然不知該做些什麼,只是以前陪伴太皇太后,曾聽太皇太后提起過當初與大楚國太子妃相交,所以我才直叩宮門,求見太后。聽說當時,正好滿城都在尋找大楚國皇帝,一片大亂。也許因此,皇太后才沒來得及通知攝政王一聲。」

他答得無比流暢,乍一聽,竟真抓不到什麼破綻,就連蕭逸都不得不對這個少年另眼相看,心中如流水一般回憶著,有關納蘭玉的資料。

西方大秦,國勢強盛,一直是蕭逸的心腹之患,對於大秦國的君主能臣,他資料收集非常之全。但是這個小小納蘭玉,他所知卻實在不多。

納蘭玉是大秦國能臣權相納蘭明之獨子。據說,六歲那年遇上了年僅十二歲的皇帝,從此成為皇帝的侍從伴讀,讀書習武都與皇帝在一起。此子出身尊貴,又容貌俊美,年紀幼小,出入內宮,並無禁忌,竟令得宮中太皇太后、皇太后、諸公主,俱都疼愛得如珠如寶。九歲那一年,就已經官居五品,成為四海列國自古以來年紀最小的御前帶刀侍衛。

一個連刀都未必舞得動的孩子,擁有了出入宮禁、陪王伴駕的特權。傳說他文才過人,是秦國少有的才子,騎射之道,也全是皇帝手把手所教授,竟是皇帝的伙伴、朋友和親傳弟子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將來必在朝中官居高位,誰知,如今年已十六,卻仍然只是御前侍衛。

雖是皇帝面前的超級大紅人,又是權相獨子,卻沒有列身朝堂。但若論到聖眷之隆,據說,就是一品大員、宮中貴妃,都不能及他。此子年幼時雖明慧過人,但年紀漸大,反而並無建樹,只是陪王伴駕、恃寵撒嬌罷了。

天下人也不過當他是個容貌美麗的小小弄臣或是孌童,所謂的騎射之術,沒人看在眼中,所謂的才子之說,也沒人當真。因此,有關的情報收集,對於他的資料,並不詳盡。

但直到今日,親眼見到,蕭逸才真正明白,這個小小孩兒,能得大秦國少年英主的無比喜愛,絕非僅靠著相貌。此子的騎射之精,他已經通過愛將的敘述,瞭解了一二,此子的應變才智,他也是親眼目睹。不知大秦國主身旁還有多少人才,而不為天下所知。

想到那護納蘭玉一路進京,三千鐵騎不能阻攔的那一把西來神劍,他心頭又是一凜,語氣卻反而溫和了下來:「既是納蘭玉公子萬里來我大楚,大楚自然也不能慢客。本王這就下令鴻瀘府,以國賓之禮相待,為公子安排住處。」

他說來輕淡,納蘭玉卻微微一怔,心頭疑惑,忍不住看了楚鳳儀一眼。

楚鳳儀也是愕然不解,臉上微露茫然之色。

秦國使臣來楚,為的是一件對蕭逸大大不利之事,為怕他阻攔,所以才密不發國書,暗中潛行。蕭逸得知後,暗派將士中途截殺。然而,秦國事先未發國書相告使團之事,雖然吃了這麼大的虧,卻也找不到理由來問罪。

可蕭逸一旦通過鴻瀘府,把納蘭玉大秦來使的身分昭告出來,舉世皆聞,那納蘭玉這個大秦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等心肝尖上的人兒出了一絲損傷,整個大楚國都要承擔後果的。在這種情況下,蕭逸勢必不能加害納蘭玉。

以蕭逸的才智,為什麼,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納蘭玉雖然呆了一呆,但他熟知宮廷禮儀,從六歲就出入皇宮,勾心鬥角之事經歷得多了,雖覺驚異,卻不曾失態,立刻施禮道謝:「外臣謝攝政王厚愛。攝政王如此盛情對待我一個西秦的小小侍衛,可見對我主陛下的尊敬。想來此次聖上所託,兩國締結良緣、結為姻親之邦的希望,必可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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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7 12:00:16 |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千金一諾~



納蘭玉藉著蕭逸以禮相待的機會,忽然間提出了兩國聯姻之事,一下子就把國家大事在說笑間談了出來。

難得蕭逸居然眼也不眨一下,立刻說:「說得是,能和大秦國聯姻,也實在是大楚之福。秦主少年英武,是千古少見的有能之主;我大楚平陽公主,姿容如仙,才慧俱佳,能侍秦王,也是緣法。」

楚鳳儀竟微微色變,失聲道:「攝政王。」

蕭逸微笑起立,對楚鳳儀一欠身:「皇太后不捨平陽公主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大秦國君親派使臣求親,若是推辭,豈不冒犯了大秦皇帝?還請皇太后三思。」

他禮儀周全,語氣恭敬,把楚鳳儀當時就堵得無法立刻表示反對。納蘭玉暗中吸了一口冷氣,好厲害的蕭逸,怪不得皇上視此人為勁敵。

南方大楚,只要有蕭逸一日,西方的大秦,就如芒在背,不能安枕。必要想法子把楚國的政局攪混了,縱然未必扳倒蕭逸,但是若能讓蕭逸焦頭爛額,難以分身,對於大秦也有好處。

如今楚國政局早已因重臣和皇帝的權爭現出亂局。楚氏後族有極大勢力,但在軍隊方面,卻只握有一支禁軍而已,因此很多官員還是傾向蕭逸。

如若大秦皇帝將公主許給楚國皇帝,以大秦強大的軍力,擺出支持皇帝的態度,將會使很多臣子改為傾向正統的皇帝,大大削弱蕭逸的勢力,使雙方實力進一步平衡。只要他們相持不下,大秦就能從中得利。

想不到的是,他才一說出聯姻的意圖,蕭逸已經輕飄飄順著他的口氣說下去,四兩撥千金,把平陽公主許給大秦。

平陽公主是貴太妃所出。貴太妃最得先帝寵愛,共生二子一女,分別是皇長子、皇三子和皇四女,只恨不姓楚,不能入主正宮,因此深恨楚鳳儀,多次加害於她。先帝死後,貴太妃二子都比蕭若年長,卻因為不是嫡出,而無法坐上皇位,暗中更恨楚氏母子二人。

如今被蕭逸似吹口氣般輕鬆地推出一個平陽公主,無形中讓皇太后的死對頭結合了遠方強國的勢力,不但不會威脅蕭逸,反而讓皇太后與皇帝更添強敵了。

好在納蘭玉年紀雖小,竟也不是易與之輩,一愣之後,立刻流利地答道:「攝政王的盛情厚意,外臣萬分感動,大楚既有如此真心,大秦豈可沒有半分表示。我國安樂公主乃是皇上最喜愛的妹子,琴棋書畫都極有造詣,既美且慧,不知可堪侍奉楚君?」

「說得好,這樣就是親上加親了。兩國結秦楚之好,從此永息干戈,榮辱與共,為天下傳一佳話。」楚鳳儀笑吟吟接口。

這樣好的大道理,料攝政王難以反對。皇帝已有一后一妃,不能用年少不能娶妻為由來拒絕。從國事上來說,聯姻對國家有利;從私事上來說,她這當娘的已然首肯,蕭逸也難以反對。

出人意料的是蕭逸他根本不反對,只是瀟灑一笑:「納蘭公子想得周到,這姻緣若成,倒是兩國之福。只是兩國君主迎娶公主,這是何等大事,豈能草率。公子雖是秦國貴人,但畢竟不是正使,手中又無國書印符,只憑公子一人之言,就定下如此大事,於國家之禮不合。」

他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兩個國家互嫁公主這樣的政治大事,再怎麼樣也不能由一個十六七歲,只有侍衛職位,又不是正式使臣的人幾句話訂下來。

納蘭玉和楚鳳儀都無言相駁,只得默然。

蕭逸反倒笑笑說:「只是,若是如此讓公子無功而回,又實在對大秦國君太過不敬。我看,不如由我大楚正式向大秦通報公子的消息,請大秦重派使團入楚,大楚一路上以重兵保護。到時在朝堂之上,由使節親口說出秦君聯姻的要求,讓眾臣齊為如此盛事而賀,再詔告天下,公子以為如何?」

他這幾句話,竟是把什麼都顧慮到了,禮法規矩、國家臉面,甚至秦使安全、人情世故,無不照應,既不得罪了大秦,又把聯姻之事暫時拖延了。偏偏誰也不能反對他光明正大的理由。

納蘭玉心中暗自嘆服,立刻深深施禮:「攝政王思慮如此周到,外臣豈敢有二言。」

蕭逸又看向楚鳳儀。

楚鳳儀微微一笑:「一切都依王爺的意思。」

蕭逸笑笑起身:「既然如此,請公子脫下這太監服飾,回復本來面目,隨本王一起出宮如何。」

納蘭玉和楚鳳儀都知道,蕭逸絕不會容他們再有機會單獨密議,更何況,宮規也不允許一個外臣長留在太后宮中。

所以納蘭玉只能聽從蕭逸這看似無比客氣的建議,點頭道:「外臣遵命。」


容若舒舒服服架起一條腿,坐在是緣亭的石凳上。屁股下頭鋪著軟墊,鬆鬆軟軟,一點石頭的涼氣也感覺不到。腳下擱著腳凳,踩著很是得力。旁邊的石桌上,擺了七式各樣小點心,精緻漂亮,香氣誘人。

容若一邊信手拿了吃的往嘴裡送,一邊用另一隻手摸著略有紅腫的額頭,又是按又是揉,還喃喃念兩句:「人家玩遊戲,我也玩遊戲,為什麼我會玩得這麼慘,弄得遍體鱗傷?到底是我玩遊戲,還是遊戲玩我?」

即使是無情無緒的人工智能體,看到一個舒服成這樣的人,居然還在哭天嚎地的叫苦,也有些忍不住地抬頭看看天,很有些懷疑,這種不知好歹的人,老天居然沒發一道雷下來劈死他。

「你看天做什麼,看我啦!」容若用力指著自己連點油皮也沒擦破的額頭,苦著臉說:「我受傷了,你都不幫我揉揉。」

性德一聲不吭,居然真的伸手,在容若額前一按。

他的手指冰涼,完全沒有人類應有的溫度,令得容若情不自禁打個寒戰,卻又在下一刻驚奇地叫了出來:「不疼了,竟然不疼了!原來你還有當神醫的天份?你是怎麼把我治好的?」

「我沒有治你,只是切斷了你的痛感而已。」

「切斷痛感?」容若眨眨眼,然後笑成一朵向陽花:「好啊好啊!原來你還有這一招,下次你切斷我的痛感,我就可以大義凜然,面對十八般酷刑不變色、不屈志,成為了不起的英雄義士。」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試一試,據我所知,皇宮裡也有刑房。」性德望著他,非常認真地說。

這回不用他冰涼的手指按過來,容若自己已打了個寒戰,在心裡回味一下滿清十大酷刑,臉色就有點青白僵硬了,乾笑兩聲:「不用忙不用忙,這種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性德漠然轉過眼神,看著由太監帶領著,自遠處走來的那名官員:「董仲方要過來了,不要我迴避嗎?」

「迴避什麼?救他女兒,你也有份的,要謝,叫他連你一塊謝。」容若信手把他拉過來,勾勾手指道:「彎腰,靠近一點。」

性德不知他要幹什麼,略一彎腰,容若已經閃電般抬手,把桌上一塊漂亮的紅色小餅成功地塞進性德的嘴裡,然後心滿意足,拍手大笑。

性德拿他真的有些無可奈何,扭頭看了看已越來越近的董仲方:「真的不用我退開嗎?是不是也要告訴他我是女的?」

「為什麼要告訴他?我喜歡你這個樣子,為什麼一定要打扮成女的?臨時變成女的,那是為了應付王天護,只要他不到處宣揚,就讓所有人以為你是個漂亮侍衛,不好嗎?」容若有些莫名其妙。

性德同樣用有些奇特的眼神望向他:「你喜歡董嫣然,不是嗎?」

容若一怔,然後終於明白了過來,很是委屈:「我不就是做錯過一次嗎?還向你認錯了,你怎麼這麼小氣,還記在心上。」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董嫣然很美麗,我承認,我是對她有好感,也很希望她對我有好感,不過,我並沒有愛上她啊!就像看電視裡的美麗女明星,我也會驚艷,也會想要有機會接近明星,得到明星的好感,可如果不成功,也就算了,不會因此詛咒美麗的明星,永遠不能嫁給別人的。」

他畢竟很少正經,說著說著,又故意做出黯然神傷的表現:「別說我還沒愛上她,就算真愛了,有你這麼漂亮、這麼帥、這麼武功高強的人在旁邊晃來晃去,她眼裡只有你,哪裡會有我。可是……」

他復又用力一拍石桌,滿臉的正義凜然:「可你要以為,我會因此而記恨你,那你就太太太小看我了。我這麼心胸寬大、仁慈善良、助人為樂、充滿愛心……」(以下省略同類讚美詞一萬個。)

他說起話來這樣作張作智,七情上臉,實在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認真還是玩笑。

不過,性德卻也不想分清,轉過臉,看萬里長空,白雲悠悠,語氣也悠然如雲:「你和其他人,都不同。」

容若正在拚命自我吹擂,聽到這一句淡如輕煙的話,心中忽一動,失聲說:「以前,你也遇到過這樣的事?」

性德點頭,神情漠然。

容若情不自禁站了起來,望著他,沉聲問:「以前的遊戲玩家再強,也不會比你強、比你漂亮,有你在的地方,他們的光彩就沒了,女人的注意力,也肯定是在你的身上,所以,他們惱羞成怒了?」

性德繼續點頭,表情依舊淡然。

「他們都做了什麼?」容若的語氣又急又快,竟是少有的焦切。

性德至此才微微動容,略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開始衝我發脾氣,然後會打我,有時會提些奇特的要求為難我,或是在某些女子面前,要求我做一些很羞辱的事。後來……後來會根據不同的需要,要求我化身成或男或女但絕對美麗的形態,在我的身上發洩,有時利用我的美麗,和別的人達成交易,讓別的人可以對我……」

「夠了……」容若臉色漸漸鐵青,雙拳悄悄地在身側握緊,猛然衝前兩步,衝到性德面前,與他近得呼吸可聞,死命盯著他,大吼出來:「怎麼可以有人做出這樣卑鄙無恥、可厭可恨的事。你如此強大,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別人這樣傷害你呢?」

他這前所未有的憤然,讓性德有些莫名其妙:「我是人工智能體,不是人,我不會有人類的感受。很多對人類來說無法忍受的羞辱,對我來說,和風吹過來一樣平常。」

「我可以模擬人類的一切感應,包括痛苦,但是,所有加諸我身上的疼痛,其實無法真正傷害我。我的程序要求我留在遊戲者身邊,保護他,為他解答問題,除了不可以主動對別人動手,不可以借助超凡力量破壞平衡,影響世界的正常發展之外,任何事,都應當服從我的遊戲者……」

容若接下來的動作,完全打斷了性德的話。

他竟然張開雙臂,擁抱住了性德。

雖然以前在現實中,容若和朋友們也常會有些勾肩搭背、嘻笑玩鬧的動作,但這樣抱著別人,卻是第一次。實在是心中震撼太過,為性德感到難過,急切間,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表達自己的關懷、心痛、克制不住想撫慰他的衝動,就採取了直接的肢體語言。

性德有些驚奇地望著他,然後又輕輕皺了皺眉:「為什麼你的情緒會突然間低落?為什麼你會想要撫慰我?你仍然不明白嗎?我是人工智能體,我並不會為曾發生的一切感到痛苦,也不會需要安慰。」

容若無聲地微笑,聲音低柔:「你知道我想要撫慰你,證明你明白人類的感情,只是你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你也應該是有感情的。你說那曾發生的一切不會令你感到痛苦,可是,我知道,那也絕不會讓你感到高興,你絕不會喜歡那些人在你身上做的事。」

性德默然無言。容若的話,讓他無法反駁,而容若緊抱的雙臂,和身上散發出來,屬於人類特有的溫暖,讓他生起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覺。

雖然容貌美麗,氣質出眾,但身體永遠冰涼的他,很少得到人類這樣全情全心、全無保留,卻又沒有其他任何邪念的擁抱。

這個坐個石凳,都要人鋪上厚厚墊子的嬌氣皇帝,居然可以忍著寒冷,一直抱著他不撒手。

「性德,相信我,你有感情,你只是還沒有懂得如何去表達你的感情。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你的親人,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遇上多麼美麗的女子,無論我多麼喜歡她,我都不會因為她喜歡你而遷怒於你。我發誓,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如果,別的女子不喜歡我,那只證明我不夠好,我永遠不會……」

容若的聲音很輕,但性德卻聽得字字清晰。奇特的感覺在心中擴大,但做為人工智能體的他,依然不能瞭解,這是什麼。

「皇上!」驚訝的、憤怒的、不可置信,同樣也不以為然的叫聲突然傳來,打斷了容若的話。

容若抬頭一看,見到一個穿著整齊朝服,相貌端正的中年官員,正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死死盯著自己。

他再低頭一看自己,忍不住「啊」的叫了出來。

剛才一忘形,居然忘了董仲方正衝自己走過來。

這下好了,他堂堂一個皇帝,居然當著御史言官的面,青天白日之下,在偌大的御花園裡,死命抱住一個漂亮得把所有女人都比下去的侍衛。

容若慌得連忙縮手跳開,再看看董仲方那承受不了如此刺激,仍然目瞪口呆的表情,懊惱得要命。

完了完了,御史言官,聞風就可言事,何況親眼所見。

明天搞不好滿皇城都會討論皇帝的龍陽之好。

萬一他回家再跟他的漂亮女兒談一談皇帝有分桃斷袖的古怪愛好,那自己在董大美人心中,就不是零分,而是負一百分了。

他乾咳了一聲,走近董仲方,伸出雙手,用力一拍,想要震醒這個君前失儀的臣子。

誰知手才拍在一處,容若就慘叫一聲,左手抱住右手直跳了起來,臉青唇白地大喊:「我只是拍了一下手,為什麼會這麼痛?」

性德的聲音輕輕淡淡從身後傳來:「切斷痛感神經只是暫時的,現在痛感神經已經恢復正常,剛才你用力拍了一下石桌,已經把手震傷了,現在一切感覺恢復,你又再拍了一下手,牽動傷處,感到非常痛是很自然的事。」

容若抱著手,仰天哀叫,終於忍不住在心裡憤憤地重複了一遍最開始的話:「老天,到底是我玩遊戲,還是遊戲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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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8 10:03:56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危機四伏


第一章 ~鐵骨御史~


「微臣叩見聖上。」董仲方雖然沉著臉,不過還是恭敬行禮。

容若本能地伸手要阻攔他下跪,眼角忽然瞄到性德遞過來一個眼色,立刻意識到這種行為的不妥。

雖然他是現代人,但如今的身分是個皇帝。蕭逸身分尊貴,他上前扶一把,不讓蕭逸跪下去,那是禮貌。可如果對一個御史都如此大禮,那就是反常了。

容若無可奈何地把伸到一半的手又縮回來,有意無意往側移了兩步,至少表面上沒有全受董仲方的禮。

「快平身吧!」

董仲方卻沒聽旨站起來,恭敬地磕了三個頭後,卻還跪著不動。

容若知道他是要謝自己了,雖然被一個人跪在面前有些不自在,但也只好入鄉隨俗。他乾咳一聲,開始在心裡打草稿。什麼區區小事,不值一提啦!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理所當然之事啊!他暗中打算著,一定要在幾句話之間,表現出自己頂天立地的大氣概來。

董仲方對著他,字字清晰地說:「啟稟聖上,臣要參人。」

容若也沒細聽他的話,點著頭,笑說:「董大人不必在意,區區小事……」忽然間發覺他的話頭不對,忙提高聲音:「你說什麼?」

董仲方毫不迴避地看著他:「聖上,臣要參人。」

容若有點發呆地看著董仲方,然後東瞧瞧、西望望,最後壓低聲音問:「你要參誰?」

「臣第一個參大內侍衛統領王天護,身負保衛聖上安危的重責大任,竟任憑聖上一個人流落市井之中,置聖上安危於不顧,置天下安定於不顧,更置國家百姓於不顧。此是萬萬不可赦的大罪。」

容若被他這話嚇得倒吞了七八口涼氣:「既然有第一個,自然你還想參第二個了。這第二個又是誰?」

董仲方毫不停頓地說:「臣第二個要參的,是當朝攝政王。」

容若一個沒站穩,幾乎跌倒下去。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

「臣參攝政王,總攬大權,目無君上。他自己的王府,清簡樸素,輕易招來天下人心,卻堅持於皇宮之中大興土木,分明為敗壞陛下聲名,早有不臣之心。況且此人治國無能,致使京師重地,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女子。」

容若深深吸了口氣:「你不會還有第三個要參的吧?」

董仲方一個頭用力磕下去:「臣第三個要參的,乃是聖上。」

容若雖然已經受過兩次驚了,聽了這話還是覺得一陣頭暈,忍不住高聲喊:「性德,你快過來,幫幫我揉揉太陽穴,我是不是喝醉了,還是正在做夢?」

董仲方跪地叩首,但口裡的話卻一氣地往下說:「臣參聖上,位居至尊,不問國事,不慮祖業,不習文武,不理政務,耽於安樂,只好遊戲,以天子之尊私遊民間,輕身犯險,全不以天下萬民為念。」

他每說四字,便磕頭一次,每一次都硬生生磕到青石地上,但他說話的語氣卻穩定無比,全無動搖。

容若差點沒讓他氣得吐血:「董仲方,你搞清楚,是我救了你的女兒,難道我竟救錯了?你可算讓我知道什麼叫恩將仇報了。」

董仲方把已經磕得鮮血淋漓的額頭,毫不猶豫的繼續往地上磕去:「陛下身為天子,一人獨在民間,卻為一時之不平,不顧自身安危。陛下如此,對得起微臣,救下了小女,但若被傷及性命,引來天下大亂,豈非對不起天下百姓?」

「天子,手握乾坤,執掌天下,一人身繫舉國之安危,豈能效市井遊俠,隨意憤然而起?幸得當時有人出手相助,否則,陛下便陷臣全家於不忠不義之間。若是如此,臣倒寧可聖上不救小女。」

「天子之道,非遊俠之道。遊俠之道,不過是仗三尺劍,管不平事,雖快意恩仇,卻也未免以武犯禁,輕賤人命。而天子之道,只在治國安民,倘若天下大定,百姓安樂,自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普天下百姓皆受福澤,更不會有什麼市井無賴調戲民女之事發生。」

「你……」容若氣個半死,想要罵他,看他滿臉鮮血,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外加心軟,竟有些罵不出口,但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卻被人當成不爭氣的敗家子,這樣毫不客氣地教訓,更覺冤苦得很,只得咬牙切齒地用力一拂,把董仲方手上托的書拂到地上。

「好好好,第一參大內侍衛統領,第二參當朝攝政王,第三就參到朕這個皇帝頭上來了,第四你是不是想參太后?」

董仲方已是血流滿面,可他連擦也不擦一下,端然正色,對著容若恭恭敬敬地再拜了三拜:「臣第四參的是御史董仲方,身為人臣,妄議君王,恩將仇報,冒犯御駕。不殺,不足以定君臣倫常,不殺,不足以立君威帝儀,不殺,不足以顯天顏至尊,是以,臣願請死於君前。」

容若本來氣得夠嗆,卻讓他這一番話說得愣住了,怔了一怔,終於嘆了口氣,抬頭對著站在遠處的太監大聲喊:「快去給朕拿最好的傷藥來。」然後,又起身走上前三步,伸手去扶董仲方。

董仲方本是抱必死之心而來,什麼無禮的話都說盡了,本道這個素來以殘暴聞名的皇帝必會勃然大怒,誰知,這個少年皇帝明明氣得面紅耳赤,卻又親手來扶他,反叫他驚慌失措起來,忙道:「聖上不可……」

董仲方一抬頭,容若又看見他滿頭的血,頭又開始發暈,手也在發軟,忙應和著他這句話,鬆手後退幾步,有氣無力地說:「既然知道不可,那就自己站起來。」

董仲方乖乖地站起來,剛才他還是個凜然犯駕的鐵骨御史,這一回,卻變成了個傻乎乎的呆子。

容若見了血就腳發軟,急坐回到石凳上,指指旁邊的凳子:「你也坐吧!」

董仲方略一遲疑,容若把臉一沉:「皇上叫你坐,你不坐,也是抗旨。」

董仲方這才坐了下來,說是坐,也只不過是把屁股的一個小角,略略沾了沾凳子,看起來是坐著,實際上,比站著更辛苦許多。

容若不是沒看出來,只是又氣又累,也知道要說服這種死腦筋會是多辛苦的事,只得嘆了口氣,暫時就不追究這坐的事了:「董大人,我知道你是一心為國,無懼生死的好官。你是想藉著這個機會,來罵我激我,讓我奮發向上,好好治國。」

董仲方心中一酸,起身道:「主幼君弱,諸臣坐大,攝政王懷虎狼之心,獨掌朝綱,無視君父,變亂之險迫在眉睫,太阿倒持,主臣易位,必會引來朝局動盪,百姓苦難。微臣為此日夜憂心,無奈攝政王管制太嚴,使得臣不能見君,君無法會臣。今日臣藉著謝恩的名義,以私事進宮見駕,不得不抓緊這僅有的機會,冒犯天顏,實是死罪,但若聖上能解臣這一片苦心,臣雖死無憾。」說到心酸處,竟有些哽咽了起來。

容若微笑點頭:「我知道你的苦心,不過,你進諫的技巧真的太差了,幸虧是遇上了我,若是別的皇帝,能饒了你嗎?我可算知道為什麼忠臣們在皇帝面前不吃香了,有的時候,忠臣也實在太不會做人,太讓皇帝下不了台了。就算進諫,也要講究不同的法子。直挺挺、硬頂硬地說,換了誰都會生氣。皇帝也是人,並不是神,也會犯錯,也會有普通人的弱點,也不喜歡逆耳忠言。你為國犯駕,求仁得仁,可要人人都學你,成就個千古諍臣的美名,卻陷君王於不義,你還算是忠臣嗎?」

董仲方一震,起身又要拜倒:「微臣惶恐,慮不及此,實在有負陛下。」

這時,已經有太監捧著藥跑了過來,跪下來雙手呈上。

容若一邊扶董仲方起來,一邊接過藥,就要親手為董仲方上藥。

董仲方嚇得跪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聖上不可,臣萬萬擔受不起。」

事實上,容若固然有心要做點兒讓後世傳為千古美談,皇帝親手替臣子上藥的好事,但一見血就犯暈的毛病還是讓他吃不消。

他略做努力,還是不能正眼看那血紅的一片,最後信手把藥拋到性德手中:「你來幫董大人上藥,好不好?」

皇帝吩咐侍衛做事,居然客客氣氣問一句好不好,聽得董仲方皺眉盯著性德,更加確定皇帝和侍衛之間,有不可告人的曖昧。

性德一語不發,接過藥,就走向董仲方。

董仲方不敢讓皇帝親手幫他上藥,對於一個侍衛又自不同了。他任憑性德把藥膏塗在額上,卻又看著容若說:「臣以為,聖上為天子,言行自當有天子威儀,切不可再用我來稱呼自己,而且……」

他望了望性德:「皇上身繫天下,身旁的侍衛,若能老成持重些就更好。皇上是萬民表率,清譽不可受半點污損,還請皇上……」

容若用力嘆氣,無可奈何地抬頭望天。

怪不得忠臣永遠鬥不過奸臣呢!實在是,管得太多太寬,又太不近人情,更太容易得罪人了──可以板起臉罵救女兒的恩人,也可以一邊坐著讓人家給自己上藥,一邊毫不顧忌的建議皇帝把人家調開。

忠臣的用心,肯定是好的。不過,好心氣死人,好心辦壞事,倒的的確確讓人頭疼。

他在心中暗翻白眼,暗自腹誹,臉上卻只陪笑聽著,同時巧妙地移動身子,藉著性德身體的遮擋,躲開董仲方的視線,然後拚命地吐舌頭,翻白眼,扮鬼臉,對著老天咧嘴笑。

也幸虧這樣子沒讓董仲方看在眼裡,否則非氣得吐血而死不可。

董仲方沒看到,可是陪著納蘭玉一路出來的蕭逸正好遠遠看到。見到朝中最死牛脾氣的御史滿臉是血,來歷不明的絕美男子在為他上藥,皇帝躲在一邊擠眉弄眼,他不由微微一愣。

跟在蕭逸身後的納蘭玉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也愣了一下。他沒注意那絕世俊美的侍衛,也沒看那個滿臉鮮血的人,卻為另一個相貌平平無奇,但笑容光明燦爛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那少年臉上笑容,清澈明淨得不染半分雜質,卻又帶著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欣喜愉快,即使是做出悲哀表情,衝天翻白眼,大皺眉頭時,他的笑容也一樣是愉快的。

這笑容讓納蘭玉莫名覺得熟悉親切,但回思自己平生所遇的那些奇人貴人,不是英雄蓋世,就是富貴無雙,卻從沒有哪一個,臉上會有這樣純粹得像是空氣與陽光的笑容。

可不知為什麼,卻又叫他一見之下,生出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莫名其妙的奇怪情緒,讓他忽略了容若一身明皇衣飾的皇帝打扮,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腳下則自自然然跟著蕭逸走向是緣亭。

容若發現蕭逸走近,就像個做了壞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一般,急急忙忙把剛才古古怪怪的表情收了,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喊:「叔……」聲音一頓,瞄了一下死腦筋御史,又忙改口:「七皇叔。」

他這一聲喊,把董仲方嚇了一跳,猛然站起,這才看見蕭逸走近,立時施禮:「參見攝政王。」

蕭逸只點了點頭,再對容若施禮。

容若哪裡肯讓他拜下去,自然搶過來相扶。

納蘭玉這時也醒悟過來,意識到容若的身分,忙恭敬地拜倒:「外臣納蘭玉,拜見大楚國皇帝,萬歲萬萬歲。」

容若雙手扶著蕭逸,自然扶不了納蘭玉,只得受他這一拜。又聽他自稱納蘭玉,一聽到納蘭這個姓,再想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生出親切之意,高興地叫了出來:「你叫納蘭玉?」

他這一句話滿是驚喜,僅僅只是因為納蘭這個姓和他自己的名字配起來,正好是個古代美才子的名字。

但這樣的驚喜,卻讓別的人會錯了意。

納蘭玉年紀雖小,卻名滿天下。

大秦最俊美年少,最受寵的貴公子,頂著侍衛官職,整日陪王伴駕的美少年,不免會有些閒言閒語,傳他是秦王的男寵,風流艷名滿天下。

皇帝蕭若本就荒淫殘暴,對納蘭玉這個名字反應這麼大,當然容易讓人誤會。

蕭逸的反應只是微一揚眉,而董仲方卻死命把眉頭皺在一處,甚至輕輕哼了一聲。

可容若光顧高興,一點也沒理會董仲方的不悅,急伸手,又把納蘭玉給拉了起來,正面一看,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納蘭玉此時已換了衣冠,頭上戴著束髮玉冠,齊眉勒著青色抹額,越發顯得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目若朗星,容顏如玉。身穿白色錦袍,領口繡著翠竹,清雅漂亮,身上卻繡了麒麟,倍顯華貴,偏又能將華貴與清雅如此完美地融為一體,越顯得這位翩翩美少年俊雅非凡。

相比納蘭玉的白衣玉冠華貴漂亮,穿著龍袍卻平凡普通的容若,簡直就一無是處。

也難怪容若瞧著他,兩眼捨不得轉,嘆了一聲又一聲,心中暗道:以前讀史,看魏晉時代的美男子一個又一個,什麼側帽風流,讓舉城效仿的獨孤郎,什麼讓千萬人看殺的衛玠,都以為是誇大,如今才知道,世間竟真有這樣的美男子。

容若心中越是這麼想,眼睛自然就一直盯著納蘭玉,不肯移開了。

納蘭玉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目光,所以倒還能泰然自若。

倒是董仲方眉頭越皺越緊,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他這樣方正之人,忠直之臣,耿耿君子,對於媚君邀寵之輩本來就反感,何況是孌童男寵之流,他就更加看不起了。

本來容若在他面前摟著性德,就讓他生出懷疑,這回又拉著納蘭玉不放手,雙眼在納蘭玉臉上轉來轉去,更加令他大為憂急。心中決定,斷不容這異國狐媚就此惑主,一定要把少年天子拉回正道上才好。

董仲方心念一定,也顧不得蕭逸就在旁邊,大聲道:「皇上!」

他這一聲喊,聲音很大,論起來,就是個君前失儀的罪名。

喊聲震得蕭逸雙眉一揚,容若嚇了一跳,本能地鬆手跳起來,而納蘭玉卻是非常清楚自己遇上什麼事了,所以只是低垂目光,後退了一步。

容若用力拍拍胸口,有些氣苦地瞪了董仲方一眼:「什麼事,好好說不行嗎?用得著這麼大聲嗎?」

蕭逸知道董仲方的牛脾氣發作起來,是什麼事也不怕的,但董仲方是御史,一向言語無忌,他卻是攝政王,要顧忌舉國得失。萬一董仲方出語辱及秦使,不但得罪西秦,更大大丟盡了楚國的面子,讓人以為楚國是不知禮儀的蠻人。

所以,蕭逸一看董仲方要開口,已搶先一步問:「董大人怎麼會在宮中?如何又受傷了?」

容若怕董仲方頂撞蕭逸,又搶先一步答:「董大人是為了董小姐被救之事入宮謝恩的,董大人太客氣了,給我磕頭時,用的力氣一大,就不小心弄破了頭。」

蕭逸自然知道是假話,不過依董仲方的性子,也不難猜出他入宮磕破頭是為了什麼。對於這些錚錚鐵骨、耿耿忠心的直臣,他私心也有些敬重,並沒有因此生出殺機,倒是覺得容若回答奇快,反應迅速,神色從容,看不出半點機詐,這才叫人心驚。

他心念電轉,口裡已笑說:「董大人既受了傷,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董仲方一心擔憂小皇帝被人引誘得沉迷男色,哪裡肯走,抗聲道:「王爺……」

他不知納蘭玉入楚的來意,甚至懷疑根本是蕭逸請來了這個名聲極壞的秦國美少年,專為引誘皇帝不能專心國事,因此,對蕭逸的語氣也不客氣起來。

蕭逸哪裡容他發話,只漫聲說:「來啊!侍候董大人回府。」

話音未落,隨侍蕭逸入宮的兩名近衛已經上前,一人扶一邊,挾著董仲方,腳不沾地地離去。

董仲方區區文士,連掙扎的力量也沒有,只得一疊聲地大叫:「皇上!」

容若也巴不得這個大道理一條條的大忠臣快走,高高興興舉手告別:「董大人慢走,記得回去代朕問候董小姐。」

董仲方一片忠心,小皇帝卻只掛著他的女兒,他本就滿心焦慮,又被這句話刺激得心火上衝,腦子一熱,竟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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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8 10:04:19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下七強~



昏淫無道的皇帝,完全沒有發覺自己氣暈了一個耿耿忠心的臣子,反而高高興興轉過身,想要和這個與大詞人納蘭性德同姓的漂亮美少年套套交情。

蕭逸知納蘭玉聰明無比,絕非世人眼中只會以色媚上的男寵,哪裡肯讓這個暗懷心機的大秦來使和忽然變得高深莫測的小皇帝有什麼聯絡私人友情的時間。

蕭逸一躬身道:「陛下,臣與納蘭公子有國事相商,先行告退。」

容若雖然頗有和納蘭玉相交之意,只是聽到蕭逸說起國事,便覺頭疼,也就不敢多問,笑笑說:「叔叔請便。」

現在,沒有董仲方在旁邊,他又改口叫回叔叔了。

蕭逸一笑,給了納蘭玉一個眼色,二人一起離去。

容若還站在原地凝望,兩個人越走越遠。

輕風徐來,納蘭玉寬袍廣袖,白衣翩翩,直似會乘風而去一般。

容若忍不住揚手高叫:「納蘭玉,以後常到皇宮來啊!我們可以做朋友。」

納蘭玉聽到呼喚,回首微微一笑,看那少年天子歡呼高叫的樣子,忍不住也點了點頭。

容若本人年紀也不過十八歲,難得遇到年紀相當的人,更是高興,笑著不斷衝納蘭玉搖手。

納蘭玉見他這樣高興,不知不覺也受了感染,微笑起來,心中卻感到奇怪,八年的宮廷歷練,已經讓他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比六十歲的老人更富心機。今天,竟會為了這個傳說中殘忍暴虐的少年皇帝那孩子般快活真誠的叫聲所感動,並真心感到快活。

他心中深思,臉上卻擺出最標準、最漂亮、最有禮的笑容應付蕭逸,兩個人客客氣氣地說笑著出了宮。

容若目送他們離去,才回過頭來,捉住性德急問:「納蘭玉是誰,為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當然沒印象,納蘭玉不是楚國人,而是秦國皇帝的寵臣。」

「秦國?」容若眨眨眼:「哪裡冒出來的秦國,不是只有楚國嗎?」

如果董仲方這種對皇帝寄予厚望的忠臣在場,聽到容若說出這種白癡話,一定會氣得吐血。就算是希望容若什麼也不懂的蕭逸聽到這種白癡過頭的話,也肯定會嚇一跳,甚至認定容若說謊。

好在性德對於遊戲玩家是白癡,還是天才,完全不會有任何感慨,只淡淡說:「你目前所處的世界是非常複雜混亂的,如果要舉例,可能和春秋時代有些相同。諸國林立,征戰不絕,烽煙無止。大國吞併小國,小國努力求存,強國彼此牽制。你的楚國本來也是北方小國,後來不斷併吞其他國家,直到蕭若的父親在位時,才開始稱皇帝,但仍只是個中等國家。直至蕭逸吞併梁國後,才成為當世的幾大強國之一。現在天下大大小小的國家,有上百個……」

「我的天,上百個?」容若覺得自己的頭已經開始發暈了,忍不住用絕對和文明禮貌挨不上邊的話,在心裡問候遊戲設計者的家人。

「不過,真正的強國不多。周是幅員最大,歷史最長,威望最隆的古國,幾百年來,隱然是天下霸主。不過,也許立國太久,周國已是暮氣沉沉,腐朽之態盡露,只不過仗著無數先輩的餘蔭庇護,周圍其他的強國雖然都想染指大周,卻還沒有誰敢第一個動手。」

「宋的國土不是最廣闊,但立國的歷史卻僅次於周,而且國內山明水秀,農田肥沃,少有天災大患,又兼道路暢通,鼓勵經商,所以是最富有的國家。但是民眾過於富有,國土太過秀美,百姓臣子便喜享樂,惡辛勞,守苟安,厭征戰,君臣名士,大都沉迷酒色,不思振作。但卻有數名良將,熟知兵法,倒把國家守護得寸土不失。」

「東方本來還有一國為晉,國勢極強,有意大肆併吞四周小國。七年前,晉對四周小國發兵,一眾小國紛紛投降。有一個小小才國,國主自縛捧印,要去請降,卻在路上被兩個少年排眾而出,挺劍擊殺。而這兩個人,竟以布衣之身,召集潰軍,號召百姓,抵擋大國入侵,屢屢得勝,引得四方小國共奉他們為主帥,合兵一處,反擊晉國。晉王死在陣前,國內王子爭權,國家四分五裂。這兩名少年,征戰五年,反吞併了晉國大部分國土,又統合了許多小國,重新建立一個兵勢極盛的國家,國號為燕,立國至今,已有兩年。」

「西北邊遠之地有慶國,女主當政,雖處邊僻之地,窮山惡水之間,但民風極悍,全民皆兵,諸強國皆不能撼動。」

「東方有魏國,八年前,皇帝因病而死。皇后唯有一子,年方兩歲。皇后在為皇帝發喪之時,自斬右腕,放在棺中,聲稱本應與帝同死,但必須留一有用之身,撫孤保國,所以便斬一腕以替。其英烈剛毅,震驚天下。其後八年,她以女子之身,殘疾之體,主掌國事,撐起皇座,竟使得群臣敬服,諸將恭順,國勢日盛,隱隱也為天下數強之一。」

「而西方秦國,卻是天下各大強國中,潛力最大的。秦國也是由小國崛起,多年來吞併其他國家,漸成如今的強盛局面。只是多年征戰,也造成有功之臣手掌大權,與君王分庭抗禮的局面。現任秦王登基時六歲,也是個兒皇帝,卻在十六歲就巧施手段,誅滅權臣,收回大權。其後勵精圖治,整頓朝綱,國事為之一新。」

「周、宋、燕、慶、魏、秦、楚,是為當世七強。其中宋周二國,都只想守成,無意擴張。慶國遠在西北,對來犯之敵,必以百倍狠毒報復,但卻從不曾主動侵略別國,也可不論。燕、魏、秦、楚,四國爭雄的局面,已經形成了。除這幾個大國外,其他大多是小國,有的團結在一起,彼此支援,有的和大國交好,以求攀附,有的已向大國稱臣,成為屬國,有的根本就已納在大國之內,只被允許有一定的自治之權。最可憐是有的小國處在兩三個大國之間,不管傾向哪一邊,都會引來其他國家的敵意,時時刻刻面對屠刀的威脅……」

相處了這麼多天,性德還是第一次有機會,正式對容若介紹幻境中的世界。他說得還算詳細認真,甚至已在考慮,是不是應該畫個圖出來,讓容若基本瞭解一下,國家的大小和諸國的位置。

但他光歷數幾個大國,已經讓容若聽得眼發花、頭發暈,抱頭哀叫:「行了行了,別說了,太複雜了,我根本記不住。這該死的編程員,他肯定是春秋戰國的FANS,真奇怪,他為什麼不看看漢書、唐史,只有一個大國,而且國家強大,百姓安樂,萬邦來朝,多麼簡單。」

性德只冷冷斜睨著他,暗中開始回憶,自己以前所遇到的那些遊戲者,一個個不是要當皇帝,就是要做霸主,再不長進,也要是武林第一高手,兼第一情種,人人雄心萬丈,個個志向遠大。張口就是造福萬民,閉口就是雄霸天下。哪有一個似容若這樣,毫無進取心,整日懶洋洋,擺明了好逸惡勞,只要當個米蟲。

容若不知性德給了自己最低的分數,只是捧著頭哀叫:「不行了,不行了,我的頭都被你吵疼了,我要回宮好好休息。」

他一邊叫一邊跑,飛快地遠去了。

性德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心中在考慮,今天是七月十三,有沒有必要告訴這個當皇帝才八天的玩家,蕭若小皇帝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必玩的刺激小遊戲。

而考慮的結果,自然是沉默是金,以滿足人類喜歡驚喜的這一奇特心態。


蕭逸和納蘭玉出得宮門,守在宮門外的六名侍從一起上前見禮。

蕭逸命四人護衛納蘭玉去鴻瀘府,自己只帶了兩名侍從回王府。

兩名衛士都十分年輕,騎馬護在兩側。蕭逸一向沒有架子,與兩個護衛並馬而行,甚至還有說有笑,交談的聲音雖低,臉上表情卻極是愉快。

可是根本沒有人聽到,他們那低微的話語中,交談的內容有多麼沉重。

「王爺,剛才我們已派人從宮門開始,一直到得月酒樓,問過了三十七家店舖、六十五家攤販,還有二百七十六個行人。得知,從第十七家店舖,也就是黃華大道左側的轉角處開始,那個叫做蕭性德的高手就一直跟在皇上身旁。我們再三詢問,被問到的人也再三確認。蕭性德容貌氣質十分出眾,給人印象極其深刻,所以,應該不會有人記錯。」

策馬跟在左邊報上情況的方浩,成為蕭逸的貼身侍衛已經三年多了。他年輕熱血,敢於任事,但辦事卻沒有年輕人的毛躁,十分認真嚴謹。

右方的徐思,年紀較方浩略長,為人更沉穩一點,一向都是方浩報告情況,而由他負責給出個人的結論,用以做蕭逸的參考:「由此可見,皇上早就認識這個來歷不明的高手,所謂的那人臨時出手相救,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一齣戲。」

如果蕭逸的敵人看到這一幕,聽到他們的對話,一定會全身發寒。

蕭逸從在街頭找到容若,到送他入宮,這段時間,根本沒有空閒對手下說一句話或做任何指示。但僅只他身旁的兩個侍從領隊,就已經精明幹練到這種地步,在蕭逸出宮之前,已經把該查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只等他一出宮,立即稟報。

蕭逸的表情,既無驚訝,也無讚嘆,便似這樣的報告,是最最平常,理所當然之事一般,只淡淡點點頭:「皇上長大了,不但懂得了招攬人心,也學會了暗中招納人才,只是過早地暴露出來,終究還是太衝動了些。」

「自王爺主理京城事務以來,到處是一派繁榮景象,雖談不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市井豪強,橫行霸道之事,幾乎絕跡。我們因為覺得董小姐被當街調戲之事,太過大膽,目無王法,因此加以追查,果然是有人暗中主使。」

方浩道:「不過,並不是皇上為了讓蕭性德露面而使的手段,卻是……」

「誠王殿下,對嗎?」蕭逸的聲音,淡得如微微拂過身體的風。

「是,王爺明見萬里。」徐思心悅誠服地道。

蕭逸失笑:「不用這般奉承我。我自問理政以來,京師治安尚佳,不至於會出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腳下犯法的大事。既如此,那些人找上董嫣然,必是為了私仇了。董嫣然一個女子,能有什麼仇人。她父親董御史卻又不同了,最近連著好幾本,參瑞王私蓄死士,結交城狐社鼠,雞鳴狗盜之輩。瑞王雖然深沉,但依誠王的性子,卻是怎麼都坐不住的。事情非常之簡單,一點也不神秘。」

徐思笑說:「經過王爺分析,便是天大的難事都變得簡單平常了。可是,若沒有王爺指點,我們這些人,卻是萬萬想不到這一層的。」

蕭逸笑著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麼,忽聽一聲笑喚:「王爺!」

蕭逸聞聲抬頭,只見路旁酒樓之上,一個羽扇綸巾,氣質儒雅的青年文士,正憑欄微笑。

蕭逸一見此人,立刻下馬,對著樓上一拱手:「蘇先生。」

蘇姓男子含笑道:「我剛才包下了這間雅室,蕭兄可願上來,手談一局,以解寂寞。」

蕭逸朗聲長笑,儒雅風流之外,竟又顯出一種無以倫比的英華氣度來:「受寵若驚,敢不從命?」一邊笑,一邊邁步走進酒樓。

雅座之中,除那面帶笑容,氣宇不凡的書生,並無旁人。見蕭逸進門,書生長笑相迎:「慕雲一時棋興發作,冒昧呼喚王爺,還請見諒。」

蕭逸含笑坐下,看看桌上的棋盤:「當今天下,三大情報組織之一『迷迭天』的主人,看得起區區蕭某,多年來,琴棋論交,不棄粗鄙,實是我蕭逸之幸。先生既有興致,我總要奉陪一二的。」一邊說,一邊取了棋子,信手放下。

「我與王爺相交至今已有四年,難得王爺不以草莽視我,縱國務繁忙,也仍願時時陪伴對奕手談。可惜四年來,我一向敗多勝少,今日,總是要報仇了。」蘇慕雲含笑落子。

「只怕未必吧!」蕭逸落子如飛,臉上笑意從容。

「如今王爺諸事繁亂,心緒不寧,我乘此機會邀戰,雖有些勝之不武,卻也顧不得了。」

「先生此言何指?恕我愚昧,不能領悟。」

「大秦國暗懷鬼胎,遣使聯姻,神秘高手,一劍破千軍,深淺難測。楚氏一族勢力龐大,難以根除,皇太后愛子心切,屢屢針對王爺。而再過一個半月,皇上就滿十六歲,依祖制應當還政於他。各方勢力,諸王大臣,楚氏宗族,後宮之主,都在看著王爺。此時此刻,沒有人肯坐待事情發展,必會竭盡全力施展。大變將起,王爺之心,安能不亂?」

「先生不愧是迷迭天的主人,果然消息靈通得很,就連朝中王公大臣都未必明白的隱秘,也一清二楚。」

兩人笑語寒暄之時,下子如飛,黑白之間,險惡重重,層層布局,廝殺得無比慘烈,可兩人的對話,卻都帶著笑意,輕輕淡淡,把關係無數人生死禍福的事,閒閒討論。

「我知道的事,說不定多的連王爺也會小小地吃一驚。」蘇慕雲淡然道:「比如董御史入宮謝恩,出宮之時卻滿頭鮮血。」

蕭逸笑著搖搖頭:「董仲方雖然看我不順眼,我卻十分敬重他的風骨。若他還在戶部,掌握舉國錢糧大權,對我會有很大的障礙,我或許會不得不殺他。但如今他只是御史,直言不懼是他的本分。無論掌權的是誰,都需要這種可以帶動清議的大臣,有錚錚鐵骨的臣子,才不會有胡作妄為的昏君,朝堂中,有不同的聲音,才可以讓皇帝不被溢美之詞沖昏頭腦。」

蘇慕雲笑著望向他:「王爺對董仲方再三容情,為的,僅僅只是敬重君子嗎?若是如此,我會敬王爺胸襟,卻再不會認為王爺是英雄明主了。」

蕭逸哈哈一笑:「不敢欺瞞先生。如今我執掌國政,朝臣中,雖然沒有幾個人敢於明著表現不滿,暗中多少會有非議。那無數對我效忠之人,更不知有幾個懷有二心。有董仲方在,處處與我做對,自然會吸引到很多擁護帝室正統的人。只要有他在,暗中監視他的交往對象,我就能很輕易的分清敵我。」

「主公以如此赤誠待我,我敢不以真心相報。」蘇慕雲含笑落子。

蕭逸手裡拈著棋子正要放落,聽了這句話,猛然一震,以他的鎮定,竟當場失控,任棋子滑落棋盤,失聲道:「先生說什麼?」

「舉手無回真君子,主公,你可不能反悔賴棋。」蘇慕雲抓緊機會,一子放落,棋盤間大局已定,他更是笑得暢快:「我說,主公以如此赤誠待我,我敢不以真心相報。」

蕭逸再也無心顧及棋局,猛然站起:「我與先生相交多年,數次相求,終難得先生屈就,為什麼如今局勢危急,皇上親政在即,先生卻改變了心意?」

蘇慕雲笑著也站了起來:「主公不會是嫌我粗鄙,不肯收納吧?」

蕭逸喜之不盡,竟伸手握住蘇慕雲的手,急道:「蕭逸能得先生,實是如魚得水……」

蘇慕雲笑著打斷他的話:「主公不用說這些話,話說得再好聽,棋盤上,我也是不會相讓的,這一仗,主公是輸定了。」

蕭逸為之莞爾,復又坐回去,取棋要下,卻覺棋盤之上,黑白之間,一片紛亂,一時竟沉吟不定,手中棋子遲遲不能落下。

蘇慕雲輕輕嘆息,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到:「京城局面再怎麼紛亂都不足懼,我怕的,是王爺此刻亂了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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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8 10:04:40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情利兩難~



蕭逸一邊與蘇慕雲下棋,一邊淡淡把今日入宮以來發生的事,全部告訴蘇慕雲。除了與楚鳳儀之間的一些私隱外,其他的事,縱關係再大,也絕無隱瞞。

蘇慕雲一邊聽,一邊沉思,徐徐落子之間,慢慢整理著思緒:「看來大秦皇帝對主公是又懼又恨,非除主公不可啊!只是那絕世高手,到底是何等人物,我竟絲毫不知,迷迭天在大秦的人馬,完全沒探出秦國皇帝手下有如此人物。看來,我需要重新調整一下迷迭天的情報收集網了。不過,有關董仲方,我卻覺得主公太輕視他了。」

「董仲方?」蕭逸微微皺眉:「先生何以教我?」

「董仲方耿介忠直,言出無忌,不知參過多少高官顯貴,而這些人,並不是個個都像主公一樣有如此大胸襟。可是董仲方卻直到今日還活得好好的,主公從來不覺得奇怪嗎?」

蕭逸握住棋子的手略略一緊,沉聲道:「先生……」

蘇慕雲輕嘆道:「迷迭天的情報收集不敢說是天下第一,但多少也能探出些旁人不知道的隱秘。董仲方當年做戶部侍郎時,就因為頂撞上司,被戶部尚書看做眼中釘,曾派人刺殺他,但派出的刺客,如泥牛入海,生死不知,再無消息。至今為止,我所探出的,刺殺董仲方的行動,共有五次,其中有三次是由誠王和瑞王所指使的。可所有的行動,都在無聲無息中被化解,派出的刺客,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猜這次誠王派人調戲董小姐,也是存著試探董仲方虛實之心。」

蕭逸長嘆一聲,再下一子:「我確實太輕敵了。」

蘇慕雲一笑搖頭,信手又應一子:「董仲方雖然有些難測深淺,卻沒有真正影響大局的份量。對於他,輕敵不是大忌,只要能及時發覺就好了。要成大事者,最忌的是心慈手軟,當斷不斷。」

蕭逸提起一子,久久不落,只覺棋盤中縱橫殺伐,敗局已定,長嘆一聲:「這一局果如先生所料,我敗了。」

蘇慕雲也長長一嘆:「主公不世英雄,奈何愛心太重,不忍捨子。主公明明不是如此輕易認輸之人,縱身處任何劣境,也必會苦戰到底。主公請看,只須在此處放下一子,自絕生路,放棄一大片棋子,反能再開生機。主公棋道遠在我之上,不會看不出這一招,為何甘心認敗?」

蕭逸站起身,目光茫然望向天際:「蘇先生,他畢竟是君,大義名分都在他處,我若動手,從此再無退路,縱然成功,千古罵名抹之不去,天下人又將如何看我?」

「何為大義?何為名分?千古功過,誰又去理會他人如何評論。天下人只要安居樂業,根本不會在意王位上坐的是誰。」

蘇慕雲站起來,走到欄杆旁,望著樓下喧嘩市井:「主公與我四年相交,處處敬重,縱然我屢次拒絕主公的盛意,主公也從不曾對我動過殺機,我的確感動至深。但我願投主公,卻不是為了這些,而是因為……」

他望著樓下,目中閃過深刻的感情:「為的是,這下面,無數的百姓。」

蕭逸站到他身旁,和他一起倚欄下望。

大楚國的京城,繁華富有,街市熱鬧,百店林立,人來人往,笑語喧嘩,百姓的眼中、臉上都帶著快活的笑意。

「當今天下紛亂,諸國征戰不休,國家興亡滅敗,不過轉瞬間事。多少國家,君臣朝夕做樂,逃避現實,百姓十室九空,皆死於戰亂。可是,看看這大楚國都,何等熱鬧繁華,百姓安定喜樂,君臣安享富貴,都只是因為大楚國有一個蕭逸。有你在,天下諸強,不敢正視大楚。有你在一日,楚國百姓就有一天好日子過。皇帝是誰,有什麼重要?名分歸於誰,我也不在乎,我只知,君為輕,民為重。大楚國,要的是一個可以安邦定國,守土護民的君主,而不是一個殘橫暴虐,只知逞一人之快,從不顧萬民禍福的任性孩子。」

蘇慕雲聲音初時平和,漸漸沉凝威嚴起來,望向蕭逸的眼神,亦是肅然一片。

蕭逸黯然道:「他是我的侄兒,今天,他叫了我許多聲叔叔。」

「現在,他口中越是這樣叫,心中便越是忌恨倍增。」

「我知道他是在做戲,就算明知如此,聽到他這樣叫我,心總是會軟的。」

蘇慕雲冷笑一聲:「讓主公心軟的,只是一個侄兒嗎?」

蕭逸神色一變,素來溫和的眼睛裡忽然射出凜然威芒,沉聲道:「蘇先生!」

他與楚鳳儀之間的糾纏並不是秘密,只是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隱痛,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毫無顧忌地點出來。

「主公,如果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那個早已習慣處於千萬人之上的皇太后,還會接受你嗎?兒子和情人相比,誰最可靠?誰更親近?如果你們之間只能留一個,她會選擇誰?這一切,以主公的才智,不會不明白,只是不肯去想罷了。一個半月的時間轉眼即過,皇帝親政之時即到,到時你如何自處?緩兵之計總有時限到的時候,皇帝與大秦聯姻,秦國的勢力侵入楚,主公如何應對?主公,天下早已在你指掌之間,只是你自己不肯去取。主公苦忍多年,可曾得到回報?倒不如奮而一擊,肅清隱患,到那時,也由不得她肯不肯了。」

「蘇慕雲!」蕭逸聲音肅厲,但其中驚惶之意,卻比憤怒更甚:「你怎能……」

蘇慕雲臉色不變,語氣堅定:「主公,英雄的仁義,與婦人的仁義不同,欲成大業,豈可受諸般拘束?我願投主公,是因為你心懷天下,心懷百姓。明明知道秦國來使不善,卻因不願給秦國動兵的口實而不肯殺死納蘭玉。可是皇太后她做了什麼?明知秦國虎狼之心,明知楚國沒有你,必成諸強吞併的目標,她也還是要借秦之力來對付你,兩相一比,高下立見。主公,當斷不斷,反受其害。這一局,關係著天下無數人的生死禍福、身家安危,願主公不要再遲疑。」

蕭逸握拳,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氣,然後睜開眼,轉身走回棋盤前,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手停在空中,卻遲遲放不下去,只是捏棋的手指越來越緊,手背上竟開始爆起了青筋。

蘇慕雲輕輕嘆息一聲:「罷了,主公不忍,我也不再勉強,這大好頭顱,一腔熱血,便陪著主公,一起拋灑便是。」

他聲音雖輕,蕭逸卻如受重擊,再次閉目,在心中低喚一聲:「鳳儀。」手中的這枚棋子,終是沉沉重重地落了下去。


當蘇慕雲和蕭逸樓頭手談之時,重重宮宇內的皇太后卻坐立不安,連聲吩咐,將秦福、高壽兩個自己宮中最好的高手,全派去皇帝身邊服侍,卻仍心神不定。

趙司言在一旁柔聲勸慰:「皇太后不用太過擔心,秦公公和高公公都是忠心得力之人,有他們在,必會保護皇上安全,更何況,攝政王也未必會動手。」

楚鳳儀慘然一笑:「不,他一定會動手的。以前若兒年紀小,又不懂事,他才讓若兒活下來,再過一個半月,若兒就要親政了,秦國的聯姻使也會入京。若兒又忽然變得聰明起來,應對進退,都無差錯,知道要招攬人心,收納人才,他怎麼會不倍感威脅?妳沒有看到,方纔,他說皇上長大了時的眼神……他一定不會放過若兒的。」

楚鳳儀越說越是心驚,猛然站了起來:「不行,光秦、高二人還是不足,把永樂宮的高手都派過去,一定要護衛在皇上左右,不可離開。凡皇上的飲食用度,全部都要檢查,絕不可輕忽。蕭逸目前還不敢明著殺死皇帝,否則必會激起朝野非議,天下不滿,也給別人攻擊他的口實。只要他暗中下手,我總還可以防範。」

趙司言第一次看楚鳳儀如此失措,也是驚慌,忙低聲說:「皇太后請三思,如果永樂宮的高手都派出去,那太后的安危……」

「蕭逸應該還不會殺我。若是他真對我動手……」楚鳳儀神情淒苦:「只要我的孩子可以好好活下來,我也瞑目了。」

「皇太后,我擔心的不是攝政王,無論如何,攝政王也不會殺害皇太后的,可是,其他人又如何呢?瑞王、誠王都是貴太妃所出,一向對皇太后不滿,他們又都是年長的王爺,對於坐失王位之事懷恨在心,多年以來,都沒有停止過暗中活動。」

趙司言低聲說:「看花園的趙二,一個月才半兩的月例銀子,可他家中的爹娘,住必華宅,出必車馬,暗中,都是誠王殿下給的銀子。還有負責採買永樂宮用度的陳禮,外頭早置了家宅,一個太監居然也娶了一妻二妾,每回出宮,都要回家去溫存一番,那美人,可是從瑞王府裡直接抬到他那私宅中的。在外殿奉茶的雙兒,以前有個情郎,如今已經外放做官了,保他當官的,也是瑞王的親黨。皇太后,以前宮中有高手護佑,也不懼這些魑魅魍魎,只當不知道這些暗中的勾當,以鬆懈瑞王之心,可若是把可靠的人都調走了,萬一……」

「妳放心,蕭凌、蕭遠還沒有成氣候呢!做的全是些見不得光的小人之事,全無成大事者的氣度。蕭逸哪裡不知道他們有二心,留著他們這些大事幹不了,最多添添小亂的人在,必要的時候,緩衝一下我與他之間的紛爭罷了。他們也知道,如果我死了,蕭逸會立刻登基,再不遲疑,到那時,他們還有好日子過嗎?所以,他們不但不會殺我,反而會盡力保護我。」

趙司言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屈膝跪了下來:「太后……」

楚鳳儀一愣,趙司言從小就侍奉她,雖是主僕之分,但情份極厚,實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此時無端行此大禮,竟叫她心中猛然一震:「怎麼了?快起來。」

趙司言搖搖頭,神色悲傷:「太后,我要說的話,罪該萬死,不敢起身,卻又不敢不說。」

楚鳳儀臉色一變,立刻扭過了臉,努力保持語氣的平靜:「既然知道罪該萬死,就不要說了。」

趙司言眼中有淚光閃動:「看來,太后也明白我要說什麼,既是如此,太后為什麼還要逃避?自從皇上登基,到如今也快有九年了,太后和攝政王離心離德,也有五六年了。太后已經逃了五六年了,為什麼還要逃?」

「住口!」楚鳳儀一掌擊在案上:「這樣的話,天下人都可以說,可是,不該由妳說。」

「這樣的話,天下人都可以說,但天下人都不敢說。太后,我還是個孩子時就跟在妳身旁,妳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妳的苦,我哪一樁不知道,我要再不說,就真的對不起太后了。」

趙司言一邊說,一邊淚落不止:「妳和王爺之間,情深意厚,可是在這宮宇之中,權位之上,什麼情意都要拋在一旁了。攝政王步步緊逼,太后這樣日防夜防,能防到幾時?眼看皇上親政之期將至,攝政王若是橫了心,舉兵逼宮,太后除了束手眼看皇上被殺之外,還有什麼路可走?太后……」

楚鳳儀渾身顫抖:「妳不要再說了,蕭逸手掌舉國兵權,手下奇人異士無數,我根本沒有辦法除掉他。」

「太后,王爺是絕世的人物,但卻非全能。王爺才智能力雖世上罕有,但卻不會武功,他的身體……」趙司言咬咬牙:「經不起嚴重的傷害。」

楚鳳儀臉色鐵青,美麗的風華早已蕩然無存,聲音也嘶啞起來:「妳不要動這樣的念頭,這些年,蕭凌、蕭遠暗中策劃的刺殺還少嗎?就連楚家背著我,數次要謀刺他,最終也都一敗塗地。」

「那是因為楚家和兩位王爺,都沒有網羅到絕世高手。」趙司言一字字道:「太后忘了,納蘭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竟突破了王爺的三千無敵鐵騎,直入帝京。那保護他一路南來的高手,必是當世強者。而秦國也早有除王爺之心,納蘭玉雖然不肯透露那高手的身分,只要好好和他商量,必會……」

楚鳳儀只覺趙司言的每一句話,都如千斤重錘打在心上,痛不可當,心中不斷地發出慘呼,但口中說出的話,卻軟弱無力:「蕭逸不會讓我們有機會接近納蘭玉的。」

趙司言知她至深,哪裡聽不出這是她的逃避之詞。她雖不能出宮,但楚家的勢力千絲萬縷,隱伏各處,要暗中聯繫納蘭玉,豈會做不到。

只是趙司言也同樣知道,無論如何,楚鳳儀不可能親自開口,發出刺殺蕭逸的命令。但局勢危急至此,哪一方心軟手軟,哪一方就必會輸得一乾二淨。榮華富貴、身家性命、親朋故友,全都要一起被毀滅。

趙司言雖然心中也暗自生疼,卻不得不咬著牙,硬著心腸開口:「太后不必親自下這個決定。此事隱密,除納蘭玉、太后與攝政王,旁人都未必知道,只是太后從不瞞我,我又不謹慎,閒時和宮中的人聊天,一不小心就會透露一二。若是正巧讓雙兒他們幾個聽到,又正好傳到瑞王、誠王耳朵裡,他們要動什麼心思,有什麼行動,就不關太后的事,也不是太后的心意。自此以後,生死禍福,皆由天定了吧!」

說完最後一句,她深深磕首下去:「我的話已說完了,生死存亡,皆由太后決定,無論是生是死,我總是跟著太后,永不後悔。」

她深深伏下身子,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楚鳳儀漠然如死的聲音:「妳去吧!不必侍奉我了,出去和大家閒聊幾句也好。」

趙司言顫了一顫,不知為什麼,忽然也有了一種想放聲大哭的衝動,抬起頭來,望向楚鳳儀,卻是渾身一震,再也動彈不得,顫抖著說:「太后……」

楚鳳儀眼睛全然無神地瞪視著前方,根本沒有聽到趙司言的呼喚。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些僵木地低下頭,望著趙司言,聲音蒼涼一片:「為什麼……妳還在這裡?」

趙司言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太后,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說,妳要不想,就算了,我們什麼都不做了,太后……」

楚鳳儀看見她含淚望向自己的臉,茫然抬手在臉上一摸,只覺手中一片冰涼,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她自己卻完全沒有感覺。

她漠然地垂下手,漠然地說:「去吧!一個做娘的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有什麼事不能做,有什麼人不能犧牲。」

她抬起頭向上望去,重重雕樑,隔去了無盡青天。她的目光穿不透深深宮宇,看不見皇宮之外,醉月樓頭,有一個同樣的多情人,沉沉重重地放下了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

她只是含淚隔著屋宇尋找藍天與陽光,然後微微一笑,這一笑,無以倫比地美麗,又無以倫比地悲傷,偏是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聽得到,那一聲低微柔弱,卻痛徹心肝的呼喚:「蕭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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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8 10:05:10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翰林風月~


容若不喜歡吃飯睡覺都有一大堆人站在旁邊服侍,早就下令,自己的寢宮,不得呼喚,閒人不得進入。今日被性德說得頭大如斗,正要回去好好睡一覺,誰知一進寢宮,卻見兩個眉清目秀,年紀不過十四五的大男孩跪在龍床前面,不由愣了一下。

容若正要開口喝斥,又見這兩個孩子衣著既非太監,更不像侍衛,心中有些奇怪:「你們是什麼人,先起來吧!」

兩個孩子卻怎麼都不肯起來,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滿面驚恐,一起跪在地上,膝行向他爬過來:「皇上,我們一定會聽話的,有什麼錯,請皇上責罰,千萬別不要我們。」

他們一邊說,一邊哭,爬到近前來,扯衣服扒腿,手還從下往上摸,又捏又揉,很不老實。

容若嚇得跳起來,連退四五步,一把扯了性德,直退到殿外去:「他們是什麼人,這是在搞什麼?」

性德望著他,眼神幽深得看不清楚:「你真的,一點點都記不起來?」

明明是人工智能體毫無感情起伏的話,不知為什麼,容若忽然覺得身子有些冷,背上發寒起來:「我覺得有點熟悉,卻不記得他們是什麼人。他們的動作好像不太對勁,剛才,簡直就是在非禮我。」

「不奇怪,他們是你的孌童。」性德的回答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一樣。

容若一個沒站穩,差點沒跌倒:「不會吧!這個蕭若才十六歲而已,有了一個皇后,一個貴妃,又凌辱了不少宮女,現在,居然連孌童也有了。」

「富貴王侯之家,風月之事,無所不至,花樣翻新,污穢淫亂之事不絕,也是平常。你的宮中有孌童,也不奇怪啊!倒是你剛才的話嚇著他們了。他們都快滿十五了,孌童的年紀一大,開始了正常男性的發育,往往會被主人拋棄。沒有高位者的保護,他們全無自保之力,從皇帝手裡落到底下人手裡頭糟蹋,下場更加悲慘,所以他們才要拚命取悅你。」

性德語氣平淡,容若聽了,卻覺得凜然生寒。以前看歷史書,也知道所謂男寵孌童,代代都有,自春秋戰國時,就有這方面的記載了。

漢朝皇帝,多好男風,宮中男子,塗粉著妝,扮做女流的也多。以後歷代都有相類的記載,到清一代,甚至形成一種風氣。玩戲子、玩相公、養孌童,在那些富貴之人看來,都不過是風月遊戲罷了。

以前不過當成書上死板的記載,看了便罷,心中全無感觸。忽然發現這種事出現在眼前,淪為玩物的男人正跪著等自己去玩弄,容若心中的震驚,無以倫比。

真正的弱者,在強權面前完全無力反抗,把自己的人格、尊嚴、一切一切,皆放在地上,只要強者肯來踐踏,已經是萬千隆恩了。

容若轉身,面對跪在殿中的兩個孩子。他們只是孩子,卻已不知從身體到心靈,承受了多少摧殘,為的只不過是供上位者一時發洩,偶然玩樂罷了。天下如此之大,不知在多少王侯府第、豪富宅邸深處,有同樣無助而驚恐的孩子。

這個時候,容若的臉竟比兩個大男孩的臉更白,更不見血色,更帶著驚與懼。

「對人類來說這不是風流好事嗎?為什麼你的表情像見了鬼。」性德的語氣依舊冰冷,但若是細聽,就會察覺到其中細微的波動。

可是容若卻已經沒有心情去細品了,他扭頭望向性德,努力用一向的輕鬆語氣說:「你這是在幸災樂禍嗎?好現象啊!至少只有人類才會有這種惡劣的喜好,電腦程序是不會有幸災樂禍的想法的,可見你開始像個人了。」他已經盡了所有的努力,但聲音仍異乎尋常地沉重。

性德卻被這句話說得一愣,眼眸深處忽然有金色的光芒,以驚人的頻率閃動起來。

容若並沒有注意到性德的反常,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似要給足自己勇氣一般,重新走回殿中去。

性德沒有跟進去,只是伸手關上了大殿的門。在他的理解裡,男人行風月之事時,無論對象是男是女,都不會喜歡有旁人在旁邊的,即使那是人工智能體。

大門在身後關上,兩個大孩子已經在地上爬了過來,半跪半抱住容若,急不可待地施展從八歲開始就被教導的取悅手段。

容若是個非常正常的男人,沒有任何特殊癖好,被他們這樣毛手毛腳,立刻全身發寒,汗毛直豎,嚇個半死,恨不得大聲尖叫出來。

依著他的性子,早該連蹬帶甩的脫身出來,可是見這兩個孩子,又驚又恐還努力取悅他的樣子,心中又是不忍,唯恐粗暴的動作會讓他們更加受驚,可要是不用力,根本甩不脫這兩個死巴在身上的孩子,只得面紅耳赤地大叫:「不要這樣,你們聽我說。」

兩個孩子見到他這樣毫無興趣,更是面無人色,手忙腳亂地開始脫衣服。

容若心驚膽戰,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陷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困境中,對某些有特別愛好,或根本不挑的人,也許這真的是風流妙事,但對他這種正常人來說,實在恐怖得要命。

他再怎麼不忍心,可是,當人家的四隻手兩張嘴在身上亂摸亂親時,再也控制不住用力掙扎起來。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開這兩個,自己就快快跑掉時,忽見這兩個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脫下來了。

他眼睛來不及迴避而看到他們的身體,入目之下全身一震,竟是不能再有別的動作了。兩個瘦弱的孩子,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的身體上,滿布著傷痕,也分不清哪些是鞭傷,哪些是燙傷,哪些是銳器所傷,看在眼中,觸目驚心。

簡直無法想像,當初那個沒有教養、無人管束,只為不能掌權而滿心怒氣的蕭若,是怎樣在這些無力反抗的弱者身上,暴虐的發洩他的憤怒。

兩個絕望的孩子,驚慌而笨拙地赤身跪在地上,努力想要取悅這一個無數次折磨他們的暴君。

情形之悲慘,令容若心中一陣酸楚,再也硬不起心腸,彎下腰左右各伸出一隻手,努力要把他們拉起來。

「你們不要害怕,無論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以後,我都再不會做這種殘忍的事了。你們以後可以做正常人,不要受這樣的羞辱踐踏。」

一向殘虐的君王竟會說出這樣溫柔的話,語氣又如此真誠,明顯把兩個孩子給震動了。兩人一左一右被他扶了起來,臉上都是迷惘之色。

右邊一個孩子身子顫動著,低喚:「皇上。」

容若見他眼眸深處驚色未退,心中生憐,抬起左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額頭,如同對待一個受了欺負的小弟弟:「別怕,不管以前你們受過什麼苦,我都會盡力補償你們。」

孩子嘴唇顫動,似乎說了些什麼,聲音卻小得幾乎聽不見。

容若微笑著俯下身,把耳朵湊過去:「你別怕,想要什麼,就大聲告訴我。」

孩子提高了聲音:「皇上,我想要,你的命。」

聲音未落,容若只覺脖子上一緊,立刻呼吸困難,本能地張口想要驚呼,卻發不出聲音來。雙手急抬,想要扯那不知何時纏在脖子上的布條,可不斷束緊的布條,根本沒有任何空隙足以讓他的手指著力。

就在剛才他和這孩子說話的時候,另一個孩子已經悄悄取了解開的腰帶,乘著他彎腰俯身之機,飛快套在他脖子上,全力收緊。

右邊的孩子也同時伸手,抓住腰帶的另一端,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全力收緊腰帶。

雖然他們瘦弱年幼,但合兩個人的力量,又出其不意,容若竟然來不及反抗,來不及呼救,就已身處生死關頭。

容若脖子被束得越來越緊,又痛又悶,感覺脖子幾乎都要折斷了,大腦缺氧,昏昏沉沉,根本無力正常思考,想要發聲叫性德進來,卻完全無法做到。

耳旁隱隱約約聽到有人用切齒痛恨的聲音說:「補償?皇帝陛下,除了你的命,還有什麼可以補償所有受你殘害的人?」

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快要被人無聲無息地殺死了,很奇怪的是,心中沒有焦急驚恐,反而覺得有些好笑了。

他進入遊戲還不到十天,什麼正經事也沒做過。不知在現實中,究竟過了一分鐘還是一個小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所有幻境玩家中,技術最爛,死得最快的一個。

就連這樣的自嘲他都來不及多感嘆幾聲,隨著腰帶的束緊,無邊無際的黑暗降臨下來,在光明完全消逝的那一刻,他心頭無意識地呼喚了一聲:「性德。」


當容若再一次從黑暗中睜開眼睛時,神智還有些恍惚。用力眨了好多下眼,眼前還是錦帳華幔,還是雕樑畫棟,還是華美的宮室。他皺皺眉,伸手摸摸脖子,再用力一擰,痛得叫出聲來。

「不用擰了,你不是在做夢,你還活著,既沒有死,也沒有從遊戲中脫離出去。」

平板的聲音沒有一絲關懷,卻讓容若由衷生出激動親切的感情來。他一挺身從床上坐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性德,撲在他懷裡大哭:「你可過來了,剛才我差點被人殺掉。」

他自以為剛才險死還生,受驚不淺,肯定會嚎啕大哭,早準備好了要把眼淚鼻涕一起往性德身上擦去,沒想到乾嚎了七八聲,眼睛居然還是一點濕潤的意思也沒有。

他揚揚眉,懶洋洋在床上坐穩,看來,真的是比較適應遊戲了,可以歷經生死之險而不變色,有點英雄味道了。

「如果你這麼容易被殺掉,還要我幹什麼?雖然我在殿外,他們又儘量不發出聲音,但根本逃不過我的感知。」

「既然什麼也逃不過你的感知,為什麼剛才你不立刻來救我?你不知道我剛才有多難受。」

容若咬牙切齒,用力瞪大眼睛怒視性德。雖然遊戲中的死亡,所帶來的後果只是退出遊戲,所以不會讓他過分驚懼害怕,心靈上也不會受太大的震動影響,但想到剛才受的活罪,一股怒氣立刻猛往上衝。

性德神色依舊漠然,卻微微垂下了頭:「對不起,是我的錯,剛才我在做自我檢測,不能中途停止,所以無法在第一時間救你。」

容若聽到自我檢測,已經跳起來了,哪裡還記得要生氣:「你怎麼了?好好的,為什麼要自我檢測?」

他一邊問,一邊手忙腳亂,一會兒把手放在性德額上試溫度,一會兒按在性德腕上診脈。可是性德的額頭冰涼,脈膊更是根本沒有跳動,他一急,直接就去扯開性德的胸襟,想聽他的心跳。

大殿門忽被推開,兩個穿著總管服飾的中年大太監站在門前,看到皇帝正在扒那個漂亮侍衛的衣服,忙一起跪下,頭一低,就再也不肯抬起來了。

容若雖然脾氣好,但這時關心性德,忍不住也有些不耐煩了,瞪向他們:「秦公公、高公公,你們雖然是皇太后那邊的總管,不過也該有一點禮貌,我好歹也是皇帝,你們不敲門就進來,太過分了一點。」

秦福、高壽一起道:「皇上恕罪,太后擔心皇上起居被伺候得不周到,所以派我們前來服侍,嚴令一定要隨時侍奉在皇上身旁,所以我們才斗膽進殿,沒想到驚擾了皇上。」

容若眼神微動,側頭望了性德一眼,閉上眼回憶了一下電視電影裡色狼淫笑的樣子,然後努力模仿了出來:「兩位公公,皇太后的旨意,自然應該服從。不過,你們確定這個時候,也必須守在朕的旁邊嗎?」

兩個公公一起看看容貌絕世的性德,以及姿勢曖昧的容若,再瞧瞧地上兩個全身赤裸、滿身傷痕、昏迷不醒的孩子,自然就想到今天正好是皇帝喜歡玩風月花樣的日子。他們很快就起了必然會有的聯想,根本沒有別的懷疑,一起叩首告罪,退了出去,把殿門嚴嚴實實地關上了。

容若望向性德,原本嘻笑的神情忽然沉靜了下來:「看來,蕭逸真的坐不住了,隨時都會動手來殺我。要不然母后也不會把她身邊可靠的高手派到我這邊來,還加以如此叮嚀。」

「你要反擊嗎?」

「打仗爭權都是很累的事啊!你看我像是個勤勞的人嗎?反正我有你這個天下第一保鏢,怕什麼?」容若笑了一笑,神情卻又黯然了下來:「皇太后此時必是日夜憂心,為了我吃不香睡不著。雖然我不是真正的蕭若,但她總是在盡力維護我,甚至為了我去和心愛的人敵對,有什麼辦法能解決這個困局就好了。」

想到這些煩心事,他忍不住伸手猛抓頭:「天啊!我只是想當個富貴閒人而已,為什麼會陷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麻煩堆裡?」抓落好多根頭髮之後,他又想起一事,抬頭衝著性德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自檢,是不是出了問題?」

性德想不到,他處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還會想起自己的事,略一遲疑才回答:「只是覺得我自己有些不對勁,所以自檢,不過目前沒有發現BUG或是病毒感染,也許只是我多心了。」

容若瞇起眼睛,盯著他:「你沒騙我嗎?為什麼你覺得自己不對勁?」

性德冷冷望著他,心中居然有些人工智能體不該會有的焦躁,所有的麻煩,所有的不對勁,不都是這個傢伙惹出來的嗎?

「這是很複雜的電腦問題,說了你也不懂。」

容若訕訕地乾笑兩聲,不再追問,順便連目前的亂局也都不再深思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高瞻遠矚的政治家,說好聽叫自在灑脫、隨遇而安,說難聽就是好逸惡勞,不肯動腦筋。有什麼難題,一下子想不通,他就索性扔開不再理會,事到臨頭再煩惱算了。

他跳下床,走向昏倒在地上的兩個孩子,蹲下來,撿起了地上的衣服,蓋在他們身上。想了一想,最終還是不忍,伸手抱起一個孩子放到龍床上,回頭再抱另一個,同時微微搖頭嘆氣。

「以前我看明史,曾見過幾個宮女,悄悄地用布條想要勒死皇帝,那時就想,皇帝至尊無上又怎麼樣?上位者若過分殘橫暴虐、肆意妄為,就算是最軟弱無力的人,忍無可忍而爆發出來,都會十分危險可怕的。可是那些獨裁者,有哪一個會真正記在心中呢?蕭若的殘橫暴虐和歷史上的暴君相比一點也不遜色,做那麼多壞事,卻報應到我頭上來,這真是太太太過分了。幻境公司騙我,我可不可以提前退出遊戲?」

「不可能,這個遊戲不能自由進出,除非你死,否則不能脫身,你要自殺嗎?」

容若皺起眉頭:「自殺?唉!有哪一種比較沒有痛苦的法子呢?上吊,太難看,自刎,有血啊!跳河,我怕冷,跳崖,粉身碎骨,會很痛的。這個時代不知道有沒有安眠藥,或是那種一秒鐘置人死亡,不會七竅流血,讓人死得很安詳的毒藥?」

「你說呢?」就算是人工智能體,聲音裡都多少有點嘲弄的意思了。

容若嘆了口氣,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沒辦法,就暫時先在遊戲中將就過幾天吧!」眼神一轉,忽想起一事,臉色一變,猛然轉身,一把揪住性德的衣襟,把他拉過來:「你……」

他這樣一張臉變來變去,連性德都覺得有些跟不上他的變化了:「你又怎麼了?」

容若惡狠狠地磨了磨牙:「你剛才說就算在殿外,任何事都逃不出你的感知,是不是說如果我真的和他們兩個那個那個,所有的動靜,你也一樣可以聽得見、看得到?你居然不事先提醒我,你這種行為,和聽人家床底,有什麼區別?」

性德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個古怪人類的古怪想法,就算是人工智能體,有時也會有忍無可忍的感覺。

容若呆呆看著他,好半天才像發現天方夜譚般叫了出來:「你白我,你居然用眼睛白我,而且居然連翻白眼都翻得這麼好看,喂,一個沒有情緒波動的人工智能體為什麼會衝我翻白眼,你明明越來越像人了……」

他哇哇亂叫一通,如果讓他一直這麼叫下去,說不定真能吵得無情無緒的人工智能體哀叫嘆息,不過在此之前,已經有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床上的一個孩子醒了過來。

他滿眼都是仇恨,望著容若,嘶聲大喊:「你這個畜牲,為什麼你不死?」一邊叫,一邊從床上直撲了過來。

性德信手一拂,這個孩子就又倒回床上去,這一番震動,另一個孩子也醒了。望望容若,他倒沒有撲過來,只是眼中露出無比悲憤激烈的苦痛,慘叫了一聲:「老天,你根本沒有眼睛。」

容若被他這一聲喊叫中的悲苦所震動,深深望向他們,忽然嘆了口氣:「你們叫什麼名字?」

孩子冷冷說:「暴君,你要怎麼折磨我們都隨便,我們再也不會被你戲弄了。」

「左邊是蘇良,右邊是趙儀,都是十四歲。」性德淡淡介紹道。

容若的眉頭又緊緊皺到一塊了,蘇良、趙儀,這名字怎麼給人的感覺這麼奇怪。心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一點,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遊戲劇本到底誰寫的,實在是太偷懶了,背景抄春秋,名字抄戰國,都只是略做修改就了事。」他一邊笑,一邊左右打量他們:「你們刺王殺駕,該當何罪?」

趙儀閉上眼睛,不再看他,蘇良卻張大眼睛,惡狠狠瞪著他。

容若乾咳一聲,端足架子:「朕想好了,對於你們的懲罰就是,從現在開始,你們做我的貼身侍衛。」

趙儀猛的睜開眼睛,蘇良本來就足夠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容若笑得不懷好意:「你們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卻不得不保護我,這種懲罰,是不是比死更難受?是不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我真的是太聰明、太天才了。」

他說得洋洋得意,蘇良和趙儀只能呆呆傻瞪著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聽到的話,努力想要猜測這個暴君到底又有什麼可怕的打算,卻根本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明白。

容若順手一扯性德:「皇帝的侍衛當然不能不會武功,由你來教他們吧!你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師父。」

「你呢!想不想學武功?以前有幾個玩家的功夫都是由我教的,後來,全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學武功?」容若想也不想,就大聲反對:「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多辛苦、多吃力、多累的事啊!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累死累活。我是為了懲罰他們刺王殺駕才叫他們跟你練功的,我有什麼理由自虐?明明有你這種保鏢在,還辛苦練功,我又不是白癡,這樣喜歡自討苦吃。」

性德一聲不吭,轉頭不再理他,並在心中決定,以後絕不再對容若多嘴提任何建議,以免再惹來這樣吵得人工智能體都耳朵疼的呱呱叫。

兩人之間的對話,趙儀和蘇良聽得一清二楚,卻根本難以理解其中的意義,只是傻傻得盯著他們發呆。

此時此刻,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兩個人兒戲般的對話,讓他們的生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兩個從八歲開始就被當做孌童教導,除了風月手段,什麼也不會,命運卻注定了悲慘的孩子,從現在開始,踏上了另一條無限廣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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