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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apu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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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太虛幻境 作者:納蘭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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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3:27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手足情斷~


在許多人的非議聲中,在許多人的反對聲中,皇太后與攝政王的婚禮,終於舉行了。

雖然直到大婚當天,仍然有人以為,此事另有玄機,或許只是皇帝的某種計策,雖然大婚並沒有特別隆重,遠不如皇帝當年立后的風光,雖然大婚舉行得也稍為倉促,只是把消息傳往天下各國,連各國的賀使、賀客還沒有趕到就已經舉行,但的的確確,舉行得還算順利。

雖然民間有不少笑話嘲弄,雖然坊間流傳了不少諷刺的詩文,雖然私底下,有許多人議論紛紛,但在朝堂上,的確沒有太明顯的反對聲音,皇帝自始至終的堅決,也一直沒有改變。

大婚當日,容若親讀賀文,親自主持大禮,甚至親自把一對新人送進喜氣洋洋的永樂宮,他才脫下繁瑣的大禮服,攤手攤腳,躺在龍榻上,讓人抬回了寢宮。

一回宮,容若就對著性德慘叫:「天啊!還有比皇家舉行婚禮更辛苦的事嗎?我累得像條狗。」

性德隨手遞杯茶給他喝:「你自找。」

容若委屈地狠狠瞪他:「我做出這麼高尚偉大的事,你居然連誇都不誇我一句嗎?」

「很高尚嗎?你自己懶得幹活,所以把分內的事扔給別人做,這就是你的高尚。」性德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真面目。

容若終於放棄了就自己的品格問題和性德進行辯論的企圖,無可奈何地半坐在龍床上,側頭望向窗外,遠處,永樂宮的燈火:「以前看孝莊傳奇,對於孝莊和多爾袞的愛情就充滿了同情,覺得他們真的很慘,想不到,我居然有機會親手把他們送做堆呢!真是了不起的功德啊!不枉我這段日子以來披荊斬棘,消滅一切阻力。婚事雖然不是最隆重,不過也夠厲害了。就是有點奇怪,納蘭玉居然沒來參加婚禮,怪事,我可是特地派人請過他了。」

「你確定,他們兩個會幸福嗎?」性德平淡的問話裡,不帶絲毫關切。

「現在,他們之間還有心結,蕭逸對我始終不能釋然全信,母后總要防著他有朝一日傷害我。」容若淡淡道:「可是,畢竟蕭逸受了我的恩義,他本人又不是太卑鄙的那一類,所以他雖然忌我,卻也不會傷害我,而且,他們之間的愛情也很深,勉強還可以幸福吧!而且……」

容若笑笑又道:「等以後,時間證明了我的誠意,他對我的疑心可以漸漸淡去,他手下對我的防備也會悄悄鬆懈,我也會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從頭到尾都是自由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蕭逸沒有做任何脅迫我的事,不會給別人以任何藉口發動變亂,也不會在史書上留下醜惡的記載。只要母后和蕭逸生下了孩子,母親對兒子的愛就會轉移一部分到幼兒上。兩個人,有了同樣可以全心愛護的人,以前貌合神離的一些局面也可以改變。也許我可以找個合適的藉口,把皇位讓給我可愛的小弟弟,讓蕭逸在幕後為親生兒子攝政的話,他應該會心甘情願的吧!」

「那麼,在這一切實現之前,你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好好練功了。」好吃懶做,怕吃苦不幹活的容若,大聲宣布自己的決心。

就算是性德,聽得都愣了一下。

容若卻又一下子躥到他面前,雙手合十,做哀求狀:「性德,你真的不能傳功力給我嗎?你真的真的不能幫我打通任督二脈,讓我憑添幾甲子功力嗎?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弄出什麼靈丹妙藥,讓普通人一下子變成絕世高手嗎?」

性德無情地板著臉,一腳把糾纏自己的皇帝踢開,冷冷問:「你說呢?」

容若哭喪著臉:「算了,就知道求你這塊木頭,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起來,你就會動不動說什麼平衡平衡。你以為我喜歡當天下第一高手嗎?可是我想要保護韻如,我不想她再為我苦戰,我希望我自己可以有力量,你明白嗎?」

他嘆口氣,搖搖頭,跳上自己的龍床,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咬牙切齒地說:「不求你了,我自己苦練還不行嗎?就不信,吃得苦中苦,我練不成功上功。」

性德不理他的喃喃埋怨,只默默低頭看他自己的手。

性德的雙手,白皙修長,優美如玉,這雙手,曾經擁有無以倫比的力量,足以在太虛的世界中排山倒海。可是,自從那次在雪衣人面前忽然身體失控之後,強大的力量就這樣消失無蹤,再也不能回來。

他依然俊美絕倫,但他已經失去了變化和隱藏身體的力量,他再不能瞬間移動,再不能從主機讀取各種各樣的信息。他再非全能之神,即使他仍然擁有超凡的氣質,超人的俊美,超眾的知識,超群的感知能力,但他,已不夠資格做玩家的萬能護衛了。

他自檢了無數次,用盡了所有的知識來分析,卻無法找出問題的根源來補救。

這段日子,容若忙著蕭逸和楚鳳儀的婚事,跑前跑後,一刻也坐不寧,根本不知道,他自以為萬無一失的靠山已經形同虛設,更不知道,就算是性德不顧保持平衡的規則,全力想幫助他,也已經沒有力量幫他增加功力了。

容若不知道,所以在完成一樁心事之後,開開心心,快快活活地睡著了。

他夢見自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救了蕭逸十三次,感動得蕭逸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三十一次把蘇良和趙儀從必死的險境中救出來,這兩個倔孩子,紅著眼睛,抱著他不鬆手,要一生一世跟隨他。全天下的美人都圍著他,一心一意要嫁給他,他則無比偉大,無比聖潔地一再宣稱自己對楚韻如的愛不可動搖,只好讓全世界的美女傷心的眼淚流成了河。

容若得意地在夢中笑出聲。性德卻在輝煌的燭光裡,守在他床前,沉沉寂寂,直到天明。


納蘭玉本來一早就做好了準備,要去參加由楚國皇帝親自主持的這場驚世駭俗的婚禮。可是就在他裝束停當,準備出門時,一位不請自來的訪客,不走大門走窗戶,在避過所有人耳目之後,出現在他的房間裡。

「納蘭公子,別來無恙。」問候的話語,因為充滿惡意的語氣,而變得有些刺耳。

「是你。」納蘭玉霍然起身,眉頭微皺。

來者身材高大,英眉朗目,眼中有著寶劍般鋒利的光芒,雖然衣著隨便,卻有一種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的駭人氣勢。

「霍將軍,你怎麼來了?我聽飛報說,皇上派來商談婚事的正使是凌大人,而且此時應該也還在路上,為什麼……」

「我再不來,納蘭公子只怕就要變成楚國的不二之臣了。獵場之上,一箭逼走刺客,救下楚國攝政王的威風故事,早傳遍楚京。納蘭公子,你好威風,好本事啊!你忘了皇上最想除的人是誰,你忘了這次派出整個使團到楚國,為的是什麼,你忘了皇上對你的無上恩寵。你對得起你的國,還是你的君?」

納蘭玉默然半晌,才道:「這件事,我會去向皇上解釋的。」

霍將軍英挺的眉高高揚起:「好啊!納蘭公子,你是右相之子,皇上寵臣,我自然是沒有資格逼問的了,只是此事關係重大,公子還是快些起程回去面君吧!」

納蘭玉點頭:「容我向楚王請辭。」

「不必,你寫一封信請辭即可。」

納蘭玉一愣:「這太無禮。」

「皇上有旨,要你立刻放下一切事,盡速回國。你是要對本國君王抗旨,還是要對別國君王失禮。」霍將軍冷笑一聲。

納蘭玉情知事到如今,由不得他,更何況叛國的嫌疑在身,更不敢要求與楚王見面,只得坐下,草草寫了一封辭表。

霍將軍一手接過:「這個,我替你想辦法傳過去,你出去吧!外面你的馬已備好,護送你回國的高手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霍將軍不與我同去?」納蘭玉有些奇怪,這個以前當他是禍胎,現在視他為叛臣的人,居然不親自來押解他。

「不,聖上有旨,要我留在楚國,就算蕭逸娶了皇太后,也不能就此放棄,還是要盡一切力量,讓他和皇帝反目。只有促成楚國內亂,大秦才有可乘之機。」

納蘭玉眉頭微皺,眼前此人,武功高強,長於戰陣,但也因為出身名門,屢立功勳,所以不免驕橫急躁。以前在秦國,就多次不顧自己受寵的身分,加以為難羞辱,性格過於飛揚跋扈。以皇上的雄才偉略,知人善任,為什麼會派這麼一個人來到楚國,策劃這種最需細心謀劃的陰謀呢?

「霍將軍,此事不同尋常,還請萬萬小心。蕭逸不是易與之輩,當今楚王,行事更如天馬行空,每每出人意表,無跡可尋,切切不可大意。」

「你只知在聖上面前承幸邀寵,對你來說,這當然是不同尋常的大事,對我來說,卻是手到擒來。楚王一手促成這樁大婚,必有陰謀,他不可能會傻到把蕭逸越捧越高。只要能適當挑撥,不愁他們不反目成仇。」

納蘭玉暗自苦笑,知道自己無論勸什麼,這個人都聽不進去。想到蕭逸的龐大勢力,楚王的古怪行為,性德的高深莫測,納蘭玉就覺全身發寒。如果眼前的人做事出了差錯,受連累的,必是秦國。

只是再為國家擔心,卻也無力扭轉大局,他只得嘆息著推門而出,心中低問:「皇上,為什麼你會選擇他來負責這麼重要的事呢?」

這樣的問題,無法得到答案。

納蘭玉走出鴻瀘府專門安頓外國貴賓的客館,就已經被七八個隨從牽著馬圍了起來:「請公子上馬。」

納蘭玉一聲不吭,扳鞍上馬。

納蘭玉前後左右都有策馬擁護的隨從,看似前呼後擁,實則形同押解,一路出城。

一行人在城外縱馬狂奔,漸漸離開大道,行人也慢慢稀少起來。

當前方一道白影,快得像電一般疾掠而至時,納蘭玉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啊!」

聲音剛落,前後左右已同時響起八聲悶響,八個人一同自馬上倒下去。

納蘭玉低呼:「你把他們怎麼了?」

「放心,只是睡著了。」在瞬息間,讓八個軍中高手毫無反抗餘地受制落馬的雪衣人,閒閒負手,冷冷回答。

納蘭玉忽覺胸口一陣疼痛,強笑道:「大哥,你來送我嗎?」

「送你回去送死嗎?」雪衣人冷笑:「秦王對你的寵愛也不過如此,一聽說你救了蕭逸,就讓人把你當囚犯一樣押回去。你以為,你回去,還活得成嗎?」

「他是皇上,他有他對國家的責任,知道我救助了國家的強敵,他不能因為私人喜歡我,就當成什麼也沒有發生,我不能因此責怪他。」納蘭玉覺得胸口有些緊繃,不得不長吸了一口氣,臉色卻白了下來。

雪衣人輕嘆一聲:「隨我去吧!從此不必屈膝人前。」

納蘭玉苦笑一聲:「我是秦國的臣子。」

「秦國?」雪衣人眼中忽射出比劍還銳利的光芒:「你的秦國現在能給你什麼?三尺屠刀?」

納蘭玉似是被那無形劍氣刺傷,微微瑟縮一下,然後微笑:「君要臣死,臣豈敢不死。」

雪衣人眼中有洶湧的要吞噬天地的怒濤:「你怎麼會死?你回去,把有關我所有的一切告訴你效忠的主子,告訴他你為秦國所費的苦心,你就是秦國的大忠臣,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納蘭玉心中苦痛,眼前這個無所不能的人物,居然氣得口不擇言到這種程度,以往萬馬千軍中猶不改的鎮定從容,消失得一乾二淨,可見真的是被他傷了心。可是,他自己不也受傷至深嗎?

他終於忍不住,撫上胸口那陣陣撕裂的傷口:「大哥,你知我不忍負你害你,你又為什麼一定要逼我負國背君?」

「好一個不忍負我害我,你暗中阻礙過我多少次,我忍你、讓你、容你,不過是念在兄弟之情。今日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機會,你既不把我這兄長放在心中,我又何必再記得你是我弟弟。」雪衣人縱聲長笑,激憤之音,穿雲裂石。

受他真力所激,納蘭玉面無血色,俯胸彎腰,低聲咳嗽了起來。

「還要演戲嗎?你以為我上過你一次當,還會再上一次?」

冰冷的聲音讓納蘭玉身子一僵:「大哥?」

雪衣人冷冷盯著他,目光如刀:「當夜我刺你一劍,看似傷得深,但刻意避開要害,只要好好調理,到大獵的時候,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你卻流了滿身的血。是你故意不好好治傷,故意把傷留到大獵之時,故意繃開傷口,故意讓血流滿身來打動我。可笑我當時竟沒有想到這一點,情急中計,棄刀而去。你好心機,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在算計我,說不定當時那一劍,都是你故意激我刺的,我卻還曾為傷了你而懊悔傷心。」

納蘭玉撫胸不語,神色慘然。

眼前這當世無雙的高手,這隻身單劍掀起無數血腥的絕世人物,若非真心視他如弟,怎會幾次三番中他的苦肉計,又怎會明知被他所欺,卻還是來到他面前,想做最後一次努力。

面對這樣的目光,這樣的質問,他已無言可答。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可願隨我而去,你若點頭,以前的事,我就當清風過耳,再不介懷。所有的一切,我會憑我的劍,再次爭取到。」

納蘭玉默然良久,才徐徐搖頭,搖頭的時候,他臉色難看得只如死人一般。

雪衣人臉色一冷,激憤神色一閃,卻又轉眼平復如水不波:「好,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你莫再說我這兄長負你。」

納蘭玉慘聲低喚:「大哥……」

一股勁風襲來,正正撞在納蘭玉胸前,他從馬上直跌下去,幾乎背過氣去。

「你敢再叫我一聲大哥,我就殺了你。」聲音森冷無情,沒有人能質疑聲音的主人,說這話時的決心。

「我只是想問大……我只是想問你,現在有何打算,何去何從?」納蘭玉撫胸,掙扎著站起來。

「我會回秦國去,但不是現在。」雪衣人目光遙望京城方向,眼中又閃爍起比劍光還銳烈,比劍光更激揚的鋒芒來:「我要會會楚國小皇帝身邊那個叫做蕭性德的侍衛,不能與他盡情一戰,我必抱憾終生。」

他本來遙望遠方,目光中流露出無比的期待與嚮往,轉眼又變作森冷和譏嘲,望向納蘭玉:「你必是希望我死在他手中的,你也省了煩惱,可是?」

納蘭玉垂首不語,他沒有直接給自己一劍,只是用語言來刺傷,已是天大容情。所以他除了承受,再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沉默著等待更多的譏諷刺心而來,但靜默之外,還是靜默。

納蘭玉終於抬首,卻見四野寂寂,哪裡去尋那雪衣迎風,高華如仙的身影。

納蘭玉嘆息一聲,這才覺得支持不住,身痛心疲得幾乎想倒地一睡不起,卻又見四周倒地的人都在慢慢起身,莫名其妙地四下打量,然後一起望定他:「納蘭公子,出了什麼事?」

納蘭玉愕然無語。

他本來就背著叛國的罪名,被人形同押解的帶回國,半路上,押他的人一起失去知覺,任誰都要覺得其中有鬼,暗中更會生起無盡猜疑。這些事傳回國中,朝臣會怎麼想?皇上,又會怎麼想?

納蘭玉苦笑一聲,遙望楚京方向:「大哥,這一回,該算是你故意害我吧!」

「納蘭公子,到底怎麼回事?」

追問聲響在耳邊,納蘭玉只淡淡道:「不知道,我也剛剛站起來,好像剛才被人打了一下,暈倒了。」

他不去看別人的臉色,也不管這些人眼中的懷疑有多麼深,自顧自又上了馬,回頭凝望楚京,心中無限悵然。

楚國的京都,無比繁華熱鬧的城市,讓多少人的生命,就此轉折。

他是為了打壓蕭逸而來,卻在這裡,救了蕭逸的命。他是為謀害楚國而來,卻在這裡,與楚國君王結成朋友。他是秦王寵臣,卻在這裡,負上叛國嫌疑。他是那蓋世英雄的愛弟,卻在這裡,兄弟相疑相忌,直至情斷。

到如今分離在即,他仍不知道該為秦國的聲威擔憂,還是該掛心楚王蕭若的安危。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希望霍將軍的計劃得逞,也不知道應該盼望兄長或楚王身邊最信任的奇怪侍衛,哪一個勝利活下來。

除了一聲悵然的嘆息,在楚國的都城,他終於什麼也留不下,轉頭,望遠方中天旭日,秦國,故土,終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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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4:00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苦命皇帝~


「救命啊!殺人了。」早已經讓所有太監、宮女、護衛聽得習慣到麻木的慘嚎再次飄揚在半空中。

隨著大叫聲,容若連施「懶驢打滾」這一絕不優雅,但絕對有效的招術,好不容易躲過貼著腦袋砍下來的劍,手腳並用爬起來,也顧不得一身是灰,飛一般地撲向一旁觀戰的性德,抓住他往面前一擋,大聲說:「你看看你這不聽話的徒弟,他這是過招嗎?那一劍明明是要我的命啊!」

蘇良慢悠悠把劍拎起來:「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手滑。」

「是啊!只是小小失手,你用不著這麼大喊大叫吧!」趙儀閒閒坐在一旁,一邊喝茶,一邊悠悠地說。

「你當然幫他,你還不是……」容若瞪大眼睛,就想衝趙儀揚揚拳頭,一抬手,卻覺胳膊痛得厲害:「你上午那是和我切磋拳腳嗎?用得著那麼用力嗎?明明是收買人命。」

「不認真,你的武功進步得了嗎?不認真,你不覺得危險,你的才智迸發得了嗎?是你說吃得苦中苦,方練功上功的,是你求我們,我們才勉強陪你餵招的。你怕吃苦了,要打退堂鼓了,直說就是,何必這麼多藉口。」趙儀語鋒如刀,說完了,又慢悠悠喝口茶,潤潤喉嚨。

容若真是欲哭無淚啊!自從上次大獵,這兩個壞傢伙救了他,又撕破臉說清恩怨之後,現在就連表面上的客氣都不再保持了,有事沒事冷嘲熱諷,抓緊每一個時機來打擊他。連身邊的太監、宮女、侍衛都已經從開始的震驚,漸漸習慣了他們兩個的目無君父。

可憐容若,為了練功,還非得求他們不可。

要想好好把武功練好,一個配合練功的人絕對少不了。可是宮中其他侍衛,只要容若一抬手,他們就跪下大喊:「皇上天下無敵。」一伸腿,他們還沒中招,就已慘叫倒在地上,然後一邊磕頭,一邊說:「屬下甘拜下風。」

要找性德過招,性德冷冷一句:「你所有招術都是我教的,任何動作都在我的計算內,和我過招永無勝算,你確定要試嗎?」

容若乖乖放棄,要找楚韻如過招。

人家美人兒嬌滴滴,白嫩嫩,叫他拳頭怎麼砸得下去,刀劍怎麼砍得下去。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楚韻如武功遠勝過他,要是不停的輸給自己的老婆,那就太丟臉了。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蘇良、趙儀了。

於是可憐的皇帝,每天都倍受煎熬,隨時都面臨著喪失性命的危險。

不知是有心還是故意,這兩個由天下第一名師調教出來的小高手,一和皇帝過招,就老是勁道拿捏錯誤,永遠用力過度,招式也總是使用不當,不斷誤出殺著。

於是,皇帝身邊的太監、宮女,耳朵裡每天都灌滿了皇帝的哀叫慘嚎。宮中的太醫,天天青白著臉,抱著醫箱,守在殿外,隨時待用。

容若到目前為止,雖然沒有缺條胳膊少條腿,不過,除了臉要用來見人,要去晨昏定省,不能出問題外,身體其他部分,幾乎都青青腫腫,大大小小的傷痕不斷了。

「皇上。」在容若最委屈的時候,如花嬌顏出現在他面前,又美又小又白又嫩又柔軟的手,拿著溫熱的手巾過來為他擦汗。

容若享受的吸口氣,聞到美麗宮女身上的清香:「侍月侍月,妳最聰明伶俐,知道我什麼時候最需要妳了。」

這些美麗可愛的小宮女,可真是支持他苦練下去的動力啊!要不是她們隨時在旁邊,又是手巾又是扇子,又是擦臉又是撣灰,又是揉肩又是捶腰,他怎麼可能苦中作樂,堅持到底呢!

侍月早已習慣他誇張的說法,只抿唇偷笑。

「皇上,你又弄傷自己了。」

又是焦急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偏偏又無可奈何的聲音傳來,容若立刻笑開了顏。

當然,他最大的動力,支持他最強的力量,就是美麗皇后為他心疼的眼神,怨他不愛惜自己的嗔怒了。

為了讓自己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這樣的佳人,吃再多的苦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這段日子以來,沒日沒夜的苦練,勤奮得讓所有人吃驚的表現,根本沒有得到相當的回報,武功上的進步低得驚人,容若就很想仰天悲歌,涕淚滿襟。

為什麼會這樣?世上怎麼可以有這樣沒天理的事?誰說收穫和付出成正比,全是騙人的。小說裡的主角,十個有九個是天縱英才,一學武功,人家練一輩子練不成的功,他一天就可以練到頂峰的張無忌型天才。剩下一個是雖然很笨,但勤能補拙,只要用心,同樣也可以當大宗師的郭靖。為什麼這些例子,到他身上,全部失效?

人家說衝冠一怒為紅顏,小說裡再怎麼平凡的男人,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一定可以取得非凡的成就。為什麼他為了楚韻如這樣辛辛苦苦,傷痕纍纍,卻還要淪為兩個小壞蛋欺壓的對象,以及所有人暗中的笑柄呢!

每次想到這些傷心事,容若就很想抱著楚韻如大哭一場算了,又怕在美人面前,丟了他男子漢大丈夫的臉,只好拚命強忍著。

見了楚韻如過來,他還要裝出笑臉,很大男人地揮揮手:「韻如,沒事,別擔心,練武嘛!本來就要摸爬滾打,不吃點苦,那算什麼大男人。」

楚韻如對他的嘴硬又好氣又好笑,瞪他一眼:「這次傷著哪了?」

「沒有沒有,我武功天天進步,哪那麼容易受傷。」容若大剌剌揮手,牽動痛處,臉上肌肉一緊,動作也同時一僵。

楚韻如一把扯過他的手臂,掀開袖子一瞧,看那一大塊烏青,就倒抽一口冷氣:「還疼嗎?」

「不疼……疼啊……」

容若慘叫一聲,嚇了把手放在傷處上的楚韻如一大跳,驚慌之下,顧不得別的,把容若的手臂略略抬高,低頭輕輕吹口氣,如同呵護一個指頭受傷的小孩子。

容若只覺她吐氣如蘭,叫人骨軟筋麻,哪裡還裝得住硬漢:「我這疼,還有我的背上,被蘇良踢青了一大塊,我的胸口,讓趙儀的劍柄狠撞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動骨傷筋……這裡,這裡,唉,對,就是這裡,這是被他們害得跌倒弄傷的,還有這,這,這……」

他一邊歷數,楚韻如的手自然就會尋找他的傷口,哪怕只是隔著衣裳碰一下,都叫人心頭甜滋滋,他也就不介意叫苦了:「都是這兩個壞蛋害的,妳幫我討回公道來。」

真要單打獨鬥,蘇良和趙儀,誰也打不過楚韻如。而且依楚韻如的武功進境來看,過不了多久,這兩個壞小孩聯手,恐怕也不是她的敵手了。

「韻如這麼心疼我,還不揍得你們滿地找牙。」

容若想得得意洋洋。

楚韻如卻只是有些埋怨的望了蘇良和趙儀幾眼,然後用更惱怒的眼神盯著容若:「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行就不要勉強練了,誰也沒逼你當天下第一高手。」

「你們不逼我,我自己難道不會逼?難道妳要我再看一次妳為我拚命,要我再受一次那揪心的苦嗎?」容若心中想著,卻也知道自己到底是塊什麼料,所以只能苦笑。這份苦心,除了性德,也實在不能對任何人說,否則絲毫沒有武學天分的他,也只不過是又造了一個大笑話給大家看。

容若不能說實話,只好呵呵乾笑:「我想做點事,想要有點成就感。我不想一直這樣,文不成,武不就,國家也不會治理,白白讓人看不起。」

楚韻如柔聲勸慰,態度如哄騙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你是皇上,又不要你衝鋒陷陣,要把武練得那麼好做什麼?又不要你去考取功名,要辛苦學文做什麼?你雖不理國事,但你安排的人,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難道不是你的功績。如果不是你信任別人,放手讓他發揮才能,國家也不會有如今的安定。誰能瞧不起你,誰敢看不起你?就算是史書上,也要承認你的功績。」

這大帽子戴得實在太讓人舒服了,容若連連點頭:「是啊!誰說好皇帝一定要英明神武,愛吃愛喝愛玩就不能當好皇帝了?人家小白,不也把國家大事一股腦扔給管仲,自己只專抓婦女工作,一樣不影響他青史留美名,成為天下霸主。」

「小白是誰?」

「小白啊!他是個聰明幸運的傢伙,一輩子不花心思,不動腦筋,什麼事都交給人家幹,自己吃喝玩樂,住華宮,擁美人,是我的學習榜樣。」

楚韻如似懂非懂點點頭:「那婦女工作是什麼意思?」

容若一愣,然後一陣亂咳,接著摸摸鼻子,揉揉眼睛,扯扯頭髮,最後一抬頭,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指著上方喊:「今天的天氣好好呦!」

四周傳來一陣竊笑,楚韻如也垂首輕笑,再也顧不得逼問什麼婦女工作的問題了。

陽光正明媚,天高雲淡,清風徐來,淡淡的花香縈繞四周,輕輕的笑聲響成一片。

從什麼時候開始,讓所有宮中下人視若魔鬼的皇帝周圍,有如許輕鬆自在的陽光和空氣,歡顏和笑語。

從什麼時候開始,永遠沉寂陰冷的宮殿,總被異樣燦爛的陽光所籠罩。

陽光下,楚韻如垂首低笑的樣子,有一種異樣的風姿。

容若看著心中一蕩,忍不住伸手想要抱她。

雖說在容若的帶頭下,楚韻如早就把許多宮中規矩禮法破壞了,雖然在容若,以及容若身邊的太監、宮女面前,她也不再保持皇后的矜持與莊重,不過,這樣眾目所視,讓人抱個滿懷,總是叫女子嬌羞,忙用力要推開容若不老實的手臂。

容若齜牙咧嘴,做吃痛狀。

楚韻如見狀一驚,唉呀!別不小心碰著他的傷口。就這麼一遲疑,已是先機盡失,讓人結結實實抱個滿懷,她氣得揮拳想打,卻連捶人的動作,都只剩下嬌羞了。

容若死死抱著懷中氣得滿臉通紅的佳人,也不理四周所有人或含笑,或驚詫,或祝福的目光,只是得意洋洋地衝四周眨眼睛、扮鬼臉,順便在心中猛搖勝利大旗。慶祝他第一百二十七次,揩油大作戰,順利達到預定目標。


夜已深了,皇帝的寢殿裡,燈火依舊一片輝煌。

平時到了晚上,一定滿嘴叫痛,早早躺到床上去的皇帝,此時卻端端正正坐在御案前,努力用他實在和漂亮無緣,苦練了好久才勉強可以見人的毛筆字寫信。

容若寫兩筆,停下,皺著眉頭,想半天,再寫兩筆,然後再停下,皺著眉,再想半天,然後把紙一揉,扔開。攤開一張新的紙,繼續重複以上過程。

性德坐在一邊冷眼看著,御案旁揉成一團的紙漸漸堆成一座小山,而擺在容若面前的那張紙,仍然沒寫超過十個字。

即使是人工智能體,耐心也有用盡的時候,性德終於開口:「你還要寫多久?你確定天亮前你寫得完嗎?」

「你不知道給女人寫信是最費功夫的嗎?而且是對一個你馬上要辜負的女人。」容若一開始還在瞪性德,後來卻又不禁神色黯然。

「你可以帶上她?」

「不行的。」容若苦笑:「我曾想過,努力練成蓋世絕技,努力讓我有保護她的力量,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我不是那塊材料,我不是什麼武學天才,再怎麼用心,最多也就達到普通高手的水準。外面風大雨大,險惡重重,我不要她再身處險境,我受不了再一次看她攔在我面前,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我會盡一切力量,打破鎖住她的黃金牢籠,我會盼望她生活幸福平安,我不能讓她再因我而涉險。」

「你怕她涉險,就一點也不怕自己遇到危險?」

「我有你這個萬能保鏢,有什麼可怕的。」容若答得有恃無恐。

性德沉默不語。

容若低下頭又寫了兩個字,然後側頭衝著性德問:「為什麼不說話了?最近你覺不覺得你有點陰陽怪氣?」

「有嗎?」冷淡得不帶起伏的問話。

容若乾笑兩聲:「你不覺得最近你說話很少,總是一個人站在一邊,好像在思考宇宙形成這種大問題似的。」

「我平時說話很多嗎?」性德冷眼看他。

「也是。」容若點點頭:「你平時也一向少說話,一副木頭臉,明明什麼也沒想,人家也覺得你在思考人類起源。可能是我多心了,像你這種人工智能體,怎麼可能會有心事。不過,如果你真的像人類,開始有了喜怒悲愁,記得第一個告訴我,我可是最好的心理醫師,可以幫你適應新生活呢!」

他笑著衝性德眨眨眼。

性德卻只毫無觸動地問:「一定要走嗎?」

「當然要走,好奇怪,你以前不會這樣問我的,才不管我走不走呢!看來你真的人性化了許多,都是我的功勞啊!」容若永遠記得在任何時候誇獎自己兩句:「大婚已經行過了,朝政也穩定了,我這個沒用的皇帝,整天留在皇宮裡,白吃白喝也沒什麼意思。」

「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嗎?你不是自比齊桓公嗎?你不是說沒有大本事,一樣可以當好皇帝。做君王,只要把握宏觀方向,別的全交給手下幹,照樣可以做一代英主嗎?」

容若摸摸鼻子:「你是在諷刺我嗎?知道小白他一代英主,為什麼下場不堪?」

「因為他用錯奸人。」

「錯,因為管仲死在他前頭。只要管仲不死,他再用多少奸人,也動搖不了朝局的。所以,我會求神拜佛,希望蕭逸長命百歲,無災無難。但天災可以避,人禍卻不好免。」

容若微笑:「太多人對我存在疑忌之心,太多人在觀看我的行動,就連蕭逸,只怕也將我視做最大的難題。我救過他,助過他,讓過他,現在則堅定地支持他,在情在理,他都應對我感激涕零,但是,我的存在,仍然是對他的威脅。蕭逸也好,甚至母后也好,他們都無法真正理解我的想法,因為不能理解,所以難以相信我會這樣輕易把權力拋開,所以難免疑神疑鬼。萬一將來又出了什麼血腥的事,倒把我一番好心糟蹋了。就算蕭逸不來對付我,他天天為我的事操心費神,於國家,於母后,也不是什麼好事。我遠離權力中心,也是在為他鋪路,讓他有更廣闊的空間,對大家都好。」

「他會答應讓你走嗎?」

「會!現在,他既不忍害我,又不好意思囚我,我在他面前偏偏礙著他的眼,處處提醒他,他的地位並不完全穩定,倒不如讓我去算了。其實,在大獵之後,我就明確對他表明心意,告訴過他,只要國家政局穩定下來,我就會離開。我走了,朝臣才不會再搖擺不定,患得患失,他也不至於再日日憂思,難以安枕。他當時雖不做表示,其實心中何嘗不希望我遠離權力中樞。我故意不上朝,或上朝只當擺設不發表意見,還有意對幾個有資格追究皇帝的臣子露點兒遠行的口風,就是為一切做準備。而他也在悄悄挑選長得像我的少年,自然也是在我走之後,用來塞天下悠悠之口的。畢竟皇帝一個人跑掉,這麼嚴重的大事,只要最高層心知肚明就行了,可不能傳得滿世界都知道。」

容若側頭望著性德:「你有什麼想法,也可以告訴我,不要悶在心裡。」

「我不必有什麼想法,其實這件事你早就想定了,該做的準備也做足了,我再問你,不過多此一舉。」

「我是把相關準備都做足了,出去要帶的東西也全準備妥當。母后答應我,我走之後,把蘇良、趙儀放出宮,給他們一筆銀子、幾塊地,只要不是白癡,足夠自給自足了,他們的武功也不錯,應該不會再受人欺凌。到時我一去無蹤,讓他們兩個笨蛋跳著腳找老天報仇吧!」

容若得意洋洋的搖頭晃腦,可一低頭看到桌上還沒有寫完的信,又換上黯然的神色:「我和蕭逸商量過了,既然他能找和我相似的人冒充我,自然也可以找和韻如相似的人冒充她,將來,把韻如放出皇宮,放她回家吧!不要讓她一生都在這黃金的籠子裡渡過,也不要再讓楚家的家規束縛她,讓她可以真正看看這個世界,感受這個世界。我會儘量在一年後再來看她,如果到時,她仍然選擇我……」

容若忽然苦笑了一下:「性德,我可以選擇她嗎?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愛她嗎?我和她其實有著本質的不同,我不敢保證我能一生和她相伴。我不知道,如果我忽然Game over,這太虛的世界,會不會仍然存在?那些愛我的,我愛的,我喜歡的一切,會不會化為煙塵?」

「如果你死後關了機,則整個太虛世界完全消失,但如果不關機的話,太虛的世界仍能自然運轉,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死亡而改變。所以,你可以試著去愛她,而且,她不是愛著你嗎?」

「她愛我嗎?也許她自己覺得愛上了我,可是,自從在大獵那天,看到母后和蕭逸血淚相擁,我想,就是她自己也已經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正愛我了吧!」容若輕輕一嘆:「她幫助我、守護我、支持我,到底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我是她唯一的選擇呢!我終是要出去的,外面的世界那麼大、那麼廣闊,我真的可以剝奪她選擇的權利嗎?」

性德不再說話,在他看來,容若純粹是自討苦吃,胡思亂想。別的玩家,要有個美人兒這樣為著自己,早就喜心翻倒了。這個偏要思前顧後,想這想那,和他平時嘻嘻哈哈的形象完全不同。

是人類的感情太莫名其妙,還是這個玩家太莫名其妙呢!

性德只是挑挑眉,漠然凝視那個又埋下頭,繼續寫信的笨蛋玩家。

他冷眼看著紙團山繼續增高,冷眼看著容若可憐的頭髮被扯下一根又一根,冷眼看著精緻昂貴的御筆被咬得傷痕纍纍,冷眼看著滿殿輝煌中,那平時嘻笑無忌的男子,眼中的傷感和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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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4:44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離情依依~


一夜沒好睡,容若精神奇差,眼睛略有些浮腫,黑黑的眼圈,讓一大早親自趕來的楚鳳儀皺起了眉頭:「好好睡一覺,明日再……」

「母后……」容若微笑著道:「我不過是離情別緒上心頭,有些離愁而已,再推遲下去,只怕又是睡不著。」

楚鳳儀神色黯然,沉默無語。

容若知她一大早趕來都是依依不捨之意,心中也覺得難過起來。在太虛的這些日子裡,雖然一直母子相疑,但楚鳳儀對他全然的愛護關心,終是感人,在私心深處,早已將她當做親娘一般。

他心裡一激動,也顧不得許多,上前就攜了她的手:「娘,妳知道,我這一走,對大家都好,將來萬水千山,咱們骨肉親情,總不會斷。」

大家早已習慣古怪皇帝不遵禮法的動作,而且,眼看著愛子就要離開,難得如民間母子這般執手告別,聽他喚一聲「娘!」,楚鳳儀心情一陣激動,倍感離情難抑。

容若笑說:「娘,不要為我難過,我這一去,只求妳一件事,妳能答應,我才去得安心。」

楚鳳儀深深凝望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說吧!不管什麼事,我都為你做到。」

容若微笑,眼神真摯:「我希望妳不要太牽掛我,我希望妳好好珍惜如今手中的幸福,我希望妳能對我放心,相信我可以保護自己,相信我必會做對大家都好的決定,相信我不會讓我的母親難過。請不要再為我做任何犧牲,請不要為了我去傷害妳自己,還有其他人。」

楚鳳儀嘴唇微顫,明眸中有水光盈盈,卻又良久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點頭,猶覺心中有著千萬種的悲喜,翻湧不盡。

容若這才釋然一笑:「這樣,我就放心了。來,娘,我們走吧!」

他扶著楚鳳儀往外走,性德手裡拎了一個包袱,慢悠悠跟在後面。

一出殿門,就見蕭逸悠然而立的身影。

容若笑著衝蕭逸點點頭。

自從大婚以後,容若對蕭逸的稱呼就成了個問題,是叫七叔呢?還是叫皇父?

為此,朝中吵得天翻地覆,那些有學問的臣子,一個個引經據典,爭來爭去。容若聽得頭大如斗,最後他和蕭逸見面,也就乾脆避開稱呼,只點點頭,也就算了。

蕭逸因為娶了楚鳳儀,見了容若不必再行跪禮,也只略略一彎腰即可,眼神卻不由悄悄掃了性德手上的包袱一眼。這個皇帝提出的一連串要求,要的各種東西,全都已經備妥,那包袱裡,又是些什麼呢?

容若笑著迎上來說:「你們一起來送我,真是太好了,咱們慢慢走到月思門去吧!這事不宜外傳,也就用不著前呼後擁,大擺鑾駕了。」

誰也沒有表示反對,楚鳳儀牽著愛子的手,徐徐漫步,只愁這皇宮太小,道路太短。

所有的太監、宮女都奉命遠遠避開,只有他們一行四人,徐徐前進。過小橋,渡流水,分花柳,繞殿閣,離著皇宮一側的小角門,越來越近。

容若只顧低聲安慰楚鳳儀,說了兩三句,轉頭又叮嚀蕭逸須要好好照料自己的母親。

蕭逸聽了半日,說的全是私事,終於道:「對於朝廷,皇上就沒有別的什麼話嗎?」

「對朝廷嗎?」容若想了想,才道:「我也不懂國事,不過,既然要走了,就說些吧!我希望不要打仗,當然別人如果攻擊楚國,必要迎頭痛擊,可是大楚還是不要用兵去侵略別的國家才好。」

蕭逸俊逸的眉峰微揚,卻不說話。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天真,當今天下紛爭,我不犯人,人必犯我,要國家安定,首先要建立霸權,威懾四方,不過,霸權不一定要靠刀劍來建立,比如金錢也一樣。」

「金錢?」蕭逸一怔。

「對,不要把心思全放在種田上,大力發展商業,讓國家富起來。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武力,保證自己國家的財產,國民的富有,自然而然就會讓所有貧窮的國家向我們低頭,百姓的富足安樂,也會吸引天下人心歸向我們。」容若一邊說一邊想,現代社會,誰還興用原子彈征服一個破破爛爛的世界,經濟侵略才最厲害呢!

蕭逸卻震驚莫名:「民以食為天,務農是國家的根本,皇上你說轉而鼓勵經商,可是商人重利輕義,一向是被……」

「但商人最多最活躍的地方,往往會是一個國家最富有繁華的地方,對嗎?」

容若用他貧乏的知識確定,小農經濟是制約國家發展的一大阻力,不過要他說出頭頭是道的話,卻覺十分辛苦。他心中暗暗鬱悶,為什麼別的故事中的主角,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是軍人還是學生,到了異世界,談起治國,永遠頭頭是道。真不敢相信,在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隨便都把治理國家的理論實踐掌握得這麼好。

「總之,你相信我吧!不要過分限制農民一定要種田,鼓勵大家選擇不同的道路,鼓勵誠信經商,還有在開礦方面,也多下些功夫,對於國家一定有好處的。」

容若乾笑兩聲,厚著臉皮不看蕭逸將信將疑的眼神:「另外,我希望多提拔各方面的人才,不止是文章學問,或行軍理政,只要有一技之長,都可以通過考試來選用,並且大力鼓勵民間百姓學習各種知識,不要只捧書本死讀。發現了有才能的人,不但要用,還要讓他們把才能傳下去,讓更多人擁有,所以應該辦學校。」

「學校?」

「是啊!把擁有不同學識本領,在不同的領域有大成就的人收為己用,並且開辦學校,廣收學生,讓他們統一教導學生,讓新的人才可以學到不同的知識。軍隊也可以這樣,辦軍校,讓擅守、擅攻、擅用計謀的各種人才聚在一起,合力培養全新的將才。」

「鼓勵人們嘗試新的東西,鼓勵民間的人創新改善自己的生活。如果有人製作出一些東西,可以讓某些事變得簡單,如果有人改造一些東西,可以讓工作變得輕鬆,那麼不要視這些為奇技淫巧,請重視他們的才能,請推廣他們的成果。任何可以讓百姓生活更好更輕鬆的東西,都不要打壓……」

容若的思想很亂,對於治國並沒有明確的概念,只是把現實世界中知道的一點亂七八糟不成體統的知識,用同樣亂七八糟的話東一句西一句地說。

他一邊說,一邊懷念著小說中,到了古代,說起大道理、大事情,就可以滔滔不絕,知識不盡的主角,並暗自懊惱。

容若說了半天,卻見蕭逸的臉色由初時的不以為然,漸漸轉為驚疑不定,然後就變成難以掩飾的震驚。容若也嚇了一跳,張開的嘴合不上,本來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長篇大論,忽然止住。

他尷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表現得太好,還是表現得太不好。不敢看蕭逸古怪的表情,只好忙對同樣有些目瞪口呆的楚鳳儀說:「我有一封信,母后妳為我交給韻如,好嗎?」

楚鳳儀接過他花了一夜功夫,死掉無數腦細胞才寫好的信,卻只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皇上!」蕭逸沉聲喚他,神色鄭重,似乎想要說什麼。

容若卻已先一步正容道:「還有一點,我希望你答應,請儘量不要再有流血,不要再有犧牲了。」

蕭逸眼神一閃,沉容不語。

「我不會強求你清白無瑕,我不會強求你手不染血,但是,請你在做任何有關殺戮的決定時,思考再三,請你儘量減少死亡。小絹的死,我至今記得,即使她心甘情願,我也不希望有更多這樣的死士出現。獵場上滿地的血腥,我到現在都忘不了,我不想再有更多的忠勇將士死去,即使他們至死都不會怨恨你。我希望你守護這個國家,如果為了守護,必須殺戮,那麼,也請你把殺戮的範圍,縮到最小,好嗎?」

如此天真的話語,如此單純到愚蠢的懇求,蕭逸應該淡淡回以一笑,還是漫不經心,或看似誠懇地表示同意,但是,容若的每一個字都重如泰山,眸中光芒,卻比刀劍更鋒銳地直視著蕭逸。

在這樣的眼神逼視下,在這樣沉重的期待下,蕭逸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眸中異樣的光芒閃爍不止,一時竟無法回答。

他最終會怎樣回答沒有人知道,因為在他開口之前,一個聲音傳進了容若耳中,把他好不容易展現出來的英雄氣勢,打得潰不成軍。

「皇上。」

楚韻如的呼喚輕柔婉轉,如銀鈴乍起,如清泉擊石,卻叫容若當場色變,急忙左顧右盼,東瞧西望,偏偏只聞嬌音不見人。

楚鳳儀微笑著把手往上一指。

容若一愣,抬頭向上看,卻見連接兩處殿閣的空中飛橋上,楚韻如衣帶凌風,飄然如仙。見容若仰頭望來,楚韻如盈盈淺笑,如百花綻放,似雲破月現。她就這樣笑著,輕輕從飛橋上翻落了下來,風拂衣飄,羅袖當風,恰似飛天神女,御風而下。

容若卻只嚇得魂飛魄散,連楚韻如學過武功的事都忘個精光,拼了命直衝過去,速度快得超過他以前苦練輕功時的任何記錄,終於在最後一刻,把差一點跌落在地的楚韻如接在雙臂之間。

強大的衝力,帶得他一連跌跌撞撞往前衝出三步,腳一軟,直接跪到地上。不過他一顆心幾乎從胸膛裡跳出來,哪裡顧得上膝蓋撞得無比疼痛,面無人色地盯住楚韻如,大聲咆哮起來:「妳瘋了,這麼高跳下來,就算妳會武功,不一定跌死,缺胳膊斷腿,很好玩嗎?」

楚韻如扭過臉,冷冷道:「一個棄婦,不死還要如何?」

容若原本氣勢如虹的怒火立刻散得一乾二淨,心虛氣短的臉上通紅,心裡只在打鼓:「老天,我明明瞞得很好啊!她怎麼知道的?」

楚韻如見他不答話,更加惱怒,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的。你棄國不顧,是為不忠;離母遠行,是為不孝;拋棄髮妻,是為無情;不守舊諾,是為無信。如此不忠不孝,無情無信之人,我雖女流,也不屑相隨,只求一死,全我名節就是。」

容若頭上汗下如雨,用求援的目光四下看去,卻見性德神色冷漠,純粹事不關己,蕭逸含笑而立,楚鳳儀滿面欣然,縱然是白癡,也該知道消息是誰洩露出去的了。

天下的娘都是偏心兒子偏心到家的,又怎忍他獨行寂寞。

容若無可奈何嘆口氣,卻連他自己也感覺到,嘆息聲中隱約的喜悅。

懷中佳人掙扎著要推開他:「放開我。」

容若更加嘆氣,如果這時候他真敢聽話放手,只怕楚大美人就不是自殺,而是要殺他了。

他雙臂略一用力,把人抱得更緊,也不理那不輕不重,完全不像是練武人打到胸膛上的拳頭:「韻如,妳願不願陪著一個不忠不孝,無情無信之人,四處去流浪,也許會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不過,可以免得這個壞人,再去害別的好人,豈非功德無量。」

楚韻如心中竊笑,卻又惱怒未消,想要板起臉把他推開,卻又看他可憐兮兮,苦著一張臉的樣子叫人不忍,好不容易才努力裝出冰冷的樣子,惡狠狠瞪著他:「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

「是是是,妳是以身飼魔,拯救蒼生,妳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慈悲為懷啊!」容若點頭如搗蒜。

楚韻如再也撐不住,展顏而笑,如雲散日出,明亮奪目。

楚鳳儀也不由在旁邊婉然微笑,不知不覺悄悄回眸,正好看見蕭逸也同樣靜靜望來的含笑目光。

二人相視一笑,又都一起凝視那一對還在低笑的小兒女。

這樣的縱情,這樣的任性,這只屬於年輕人的飛揚笑語。

從來沒有哪一位皇后,能似楚韻如這般破禮背法,肆意而行,從來沒有哪一位皇后,能似楚韻如這般,一笑之間,光芒把滿天陽光都映得黯淡了。

如果不是她身旁有那樣一個男子,如果不是大楚國有這樣一位君王,這一切的奇跡,有可能發生嗎?


走出皇宮偏僻的月思門,兩輛華麗的大馬車就出現在容若面前。

馬車寬大得直如一個會移動的房子,車廂刻有千凰張羽,華麗到讓人目眩的花紋。前面一輛馬車套了四匹純黑駿馬,後面一輛上則繫著四匹純白寶馬,每匹馬身上都不見一絲雜色,神駿非凡。

這樣的馬車一馳出去,真個驚世駭俗,叫人不知是何方神聖駕臨了。

兩輛馬車前,各站了一個嬌俏美麗的少女,見容若一行人出來,一齊盈盈施下禮去。

「凝香?侍月?」容若笑顏收了起來:「妳們怎麼來了?」

「韻如身邊總要有親近可靠之人,打理服侍才好。」楚鳳儀笑道。

容若只得點頭,楚韻如是楚家小姐,又是大楚皇后,從出生到現在,從沒幹過活,真要這樣就這麼直接隨了他去流浪,一時哪裡適應得了,身邊有個丫頭,的確妥當些。

「皇上的飲食起居,也該有個細心的宮女隨駕服侍才好,我聽說,侍月這丫頭最得你喜愛,才挑了她出來。」蕭逸淡淡道。

「可是,我根本用不著……」容若正要拒絕,卻見侍月臉色蒼白,嬌軀微顫,眼中淚光盈盈,即刻心軟:「算了,收一個是收,兩個也是收,妳就跟著吧!」

侍月面露喜色,恭恭敬敬叩首下去。

容若翻個白眼,無可奈何地說:「記著,要跟著我,這動不動下跪磕頭的毛病,一定要改。」

侍月乖乖應「是」,急忙站起身來。

容若低聲對楚鳳儀道:「娘,我要走了。」

楚鳳儀點點頭之後又微微側首,強忍從胸口直湧上來的酸楚。

容若心中也覺黯然,忙又扭頭對蕭逸道:「我要的東西和人都準備好了嗎?」

「東西不少一樣,人……」蕭逸微一頓,才道:「也在車裡,不過,你確定要這樣嗎?」

「我說過,我希望減少殺戮和爭鬥,這不也算是釜底抽薪的好法子嗎?」

蕭逸負手而立,淡淡道:「皇上宅心仁厚,我自然不會再有別的意見。」

楚韻如聽得只覺茫然不解,忍不住望向容若。

容若衝她微微一笑,攜了她的手,一齊走到馬車前。

這豪華的馬車,沒有掛車簾,卻配上了同樣華麗漂亮的車門。

容若信手把車門推開,露出車中人陰沉的容顏。

容若卻笑得明朗自在:「吃過了嗎?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呢!」

楚韻如嬌軀一顫:「是你?」

車中人冷冷一笑,目光如淬毒的刀鋒,聲音卻像冰雪中的毒蛇:「皇上,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跪下來,三呼饒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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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5:28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三刺之約~


「他走了?」

「是,剛剛離開皇宮。」

「真是個有趣的皇帝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人意料,就連他離開所帶的東西,都讓人目瞪口呆。」

纖美的手輕輕拿起桌上剛剛送達的紙條,帶點倦與媚的聲音徐徐地念:「紋布巾十條,連珠衫八件,澄水帛九匹,瑟瑟幕六條,火蠶棉兩斤,蠲忿犀四塊,如意玉三件,夢香燭十二根,金麥銀米各三斛,辟寒香、辟邪環、瑞麟玉、金鳳珠、辟塵犀等各五件……」

蘇慕雲伸指輕攏額頭:「皇宮的寶藏,幾乎被他搬掉一半了吧!」

「還有,大內御林軍腰牌一塊,禁軍腰牌一塊,六部腰牌、印信各一份,從七品到一品各種不同官員,不同身分的印信文書全部配齊,連可以證明他是王室子弟,當朝親王般尊貴身分的盤龍珮也戴著。真正大楚國的天下,隨他走到哪裡,都可以調度官府,就算不露真實身分,也絕對見官大一級,果然準備齊全。」

「還有一百萬兩全國通用的銀票,一箱金,兩箱銀,隨便他怎麼花用,走遍天下皆不怕。」蘇慕雲淡笑搖頭。

「下面還有更有趣的。京城慶雲坊蘇姑娘親繡的衣袍十套,渚州御繡二十套,月白長衫三十件,雪貂皮披風五件,玉白錦袍四十件。綴玉冠十頂,各式昂貴靴子三十雙,襪子四十雙。各種昂貴貢茶,每樣三斤,共帶了六十斤。各式新奇點心,御用糖果每樣各帶了五斤,共一百五十斤。另帶一隻左右眼睛顏色不同的小貓,兩隻毛色雪白的小狗,一隻聽說很聰明的鴨子,一隻肥嘟嘟的兔子,還有一隻據說是皇帝最珍愛的鸚鵡,當然,還有胡蘿蔔,肉骨頭,各種小東西的食品若干份。另帶,一名侍衛,一位皇后,兩個宮女,還有當朝誠王爺一名。」

美麗女子眼波流轉:「真是個絕妙有趣的皇帝,最妙的是,他居然把誠王蕭遠也帶上了,而蕭逸居然會同意。」

「他們爭了許久,蕭逸才同意的。關於這次刺殺蕭逸之事,誰都知道是蕭遠和蕭凌指使的,可是,蕭若不想追究。他站的立場很穩,既然他連蕭逸都可以原諒成全,自然不想再殺蕭遠、蕭凌。蕭逸自己先就犯了弒君之罪,也沒有立場就此事爭執。不過,蕭若明顯也知道,就算這件事大家都裝聾作啞,但只要蕭凌和蕭遠在,斷然不甘心受控於蕭逸,蕭逸遲早要拿他們開刀。蕭若說,不想看到皇室之間再次操戈,也不希望有任何讓人以為朝局不穩,也不願讓人指責蕭逸剪除先帝之後,所以他要帶走蕭遠。」

「當初納蘭玉在誠王府做客的幾天,發覺蕭遠和蕭凌之間兄弟之情極重,並將此事告之皇帝。所以小皇帝認為,帶走了蕭遠,為了顧及蕭遠的生死,蕭凌就不敢胡來,同樣,為了怕蕭凌被殺害,蕭遠也不敢暗中搞鬼。而且,據納蘭玉說,蕭遠看似胡作妄為,但才智能力似在蕭凌之上,蕭凌的許多行動,暗中都是蕭遠策劃,帶走蕭遠,也讓蕭凌失去了施展陰謀的力量,只要什麼都不做,蕭逸也不至於容不了他……」

動人的聲音悠悠插話:「在控制蕭凌的同時,也隱隱挾制了蕭逸。如果蕭逸要算舊帳,或是打算一步步消滅先皇之子,遠在國都之外的蕭遠就可以保住性命,到那時,蕭遠會採取的報復行動,也會讓蕭逸三思而行了。這一著棋,果然有意思得很呢!」

蘇慕雲一語不發,倚窗下望,窗下大道上,兩輛氣派大得嚇死人的馬車正徐徐而過。


馬車內部,自然非常之舒適豪華。底下墊滿了名貴的虎皮,椅上的坐墊和靠背鬆軟舒適,用的是清一色的御繡錦緞,繡出的瑞草雲鶴,如意牡丹,均恣意奔放,栩栩如生。四角上是造型為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嘴上各銜著一盞琉璃蓮花燈,雖是白日尚未點燭,燈下垂著一排七色彩珠,隨著車身移動輕輕碰撞,發出如流水一般悅耳動聽的聲音。

角落裡有製作精巧古樸的香爐,燃起淡淡幽香,馬車中間,放了雕以精緻花紋的紫檀小案,案上放四時鮮果,各式點心。

容若一雙手忙得上上下下,不亦樂乎,一會兒抓起好東西往嘴裡塞,一會兒拿起胡蘿蔔去逗楚韻如懷中那隻懶洋洋、肥嘟嘟,見了蘿蔔也不張開眼睛的小白兔。

「小兔子乖乖,睜開眼睛來啊!」

「好吃,真好吃,韻如,妳要不要來一塊?」

「對了,三哥,你慢用,不用客氣啊!」

「夠了,蕭若,你到底想幹什麼?要殺就殺,何必如此戲弄於我。」蕭遠一揚手,就要把整個桌案全掀翻過去。

容若好歹學過武功,雖然實在談不上高明,卻還眼疾手快,迅速抓住蕭遠伸過來的手掌,叫他動彈不得,笑嘻嘻道:「三哥,你記住了,我現在是微服出巡,遊歷四方,蕭若這個名字絕不能再用,從現在開始,我叫容若,你可以叫我若弟,叫我阿若、小若、容公子,怎麼都行。」

他又回過頭,衝楚韻如眨眨眼:「妳可以叫我若大哥、容大哥、若哥哥,要不乾脆,一個字,叫若,更親近一些。」

面對他這樣輕鬆的笑臉,楚韻如和蕭遠,居然一起生出懊惱得想一拳把這可惡笑容打扁的衝動。

蕭遠的手雖被制,楚韻如倒還可以神色不動,恍若無事地把纖纖玉手悄悄伸出去,用力一擰,在聽到悲憤的慘叫聲之後,同樣眼也不眨一下地收回手,繼續撫摸懷中小白兔柔順的皮毛。

容若痛得滿頭冷汗,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對蕭遠發作:「好好的,大家都是兄弟,你凶什麼凶?」

容若用力一甩手,蕭遠受力身子一晃,幾乎在馬車裡跌倒,但他眼神中的陰冷憤怒卻絲毫不減:「你到底打什麼主意,要帶我去哪裡?」

容若搖頭,嘆了口氣:「三哥,我來問你,如今朝局安定,我和七叔之間的爭鬥早已平息,大臣們不再彷徨無主,這個時候,那些言官御史閒著沒事,最有可能參奏誰?」

蕭遠冷笑一聲:「自然是我,那又如何?」

「你也知道你以前橫行霸道,欺壓良善,做過多少令人髮指的事了。以前大家為了維持勢力平衡,誰也不來多事追究,如今真要把過去的事都掀出來,罪足致死。你縱不怕死,可是大哥呢?大哥與你一母所生,能忍心看你受死嗎?他若要一力維護你,只怕也難免受連累,不如我先一步把你帶走。那邊七叔會下詔書,說是你行為不檢,把你罰去守皇陵了。先一步平了天下人之怒,這樣不好嗎?」

蕭遠神色冰冷:「果然大仁大義,我現在是不是應該磕頭三呼萬歲?」

容若笑著搖搖頭:「好吧!我承認,我和七叔這麼做,也自有私心在。分開了你和蕭凌,你們彼此顧忌對方的安危,想來也就不敢太肆無忌憚了。只是這樣做,何嘗不是為了保全你。老實說,我並不喜歡你,你以前的作為,令人髮指。但是,在這個權力鬥爭的中心,誰的手上沒沾血,誰能自稱是正人君子。我不相信有全然的壞人,不相信有無理由的作惡。念在兄弟之情,我願意試著原諒你,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我不想骨肉相殘,不想天下人看皇族的笑話,也不想讓任何外國勢力以為,大楚國皇室內部仍然紛爭不休,他們還有可乘之機。但是,如果你們以後再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就不要怪我了。」

蕭遠大笑出聲:「好啊!皇上你不怕我心狠手辣,不怕我背後刺你一刀,你盡可帶我往天涯海角而去。」

楚韻如柳眉一皺,怒道:「皇上這般待你,你卻……」

容若笑著拍拍楚韻如氣得微顫的手,止住她的怒叱,悠然笑道:「三哥,我們是好兄弟,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咱們兄弟把臂同遊天下,又有什麼不好的。不過,我那母后卻一直不放心我,臨行前拉著我一聲聲叮嚀,要我每天用飛鴿傳書給她報平安,如果我要出了事,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她都把帳算到你身上。先去斬了大哥的人頭,再賜死貴太妃,然後把我那千嬌百媚的公主姐姐貶為庶人,送到教坊去。」

望著慘然變色的蕭遠,容若笑得無比親切,表情比楚韻如懷裡的小白兔更純潔:「不過,母后實在是多慮了。你是我三哥,心疼我這小弟還來不及,怎麼會害我。這一路行程,想必三哥能與我相伴盡歡,要有了危險,必是要竭力保護我的,對不對?」

蕭遠臉色鐵青,眼中都是足可把天地焚盡的怒火,雙拳緊握,發出「咯咯」的異響,額頭青筋迸起,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說:「自然,我們是好兄弟,我豈能不護著你。」

容若在心中狂笑,果然惡人必須惡人磨,對這種人講道理,不如學電視上大反派那樣威脅更有效。

他大獲全勝,精神煥發,神清氣爽,開開心心又抓了一塊糕餅送進嘴裡,吃得滿口溢香,斜倚著靠皆,從車窗裡打量車外景致。

楚韻如順著他的目光望出去,忽然輕輕一笑,往外一指:「皇上可知道那是哪裡?」

容若見她指的不過是一所青瓦白牆的普通民房:「我怎麼會知道?」

「那是當朝董御史與愛女相依為命之所啊!」

容若一愣:「妳從不出宮,怎麼會知道朝臣的家在何處?」

楚韻如悠然道:「以前我是皇后,自然是要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為皇上把一切打聽周全。」

容若臉上一陣發紅,乾笑兩聲,忙顧左右而言他:「和妳說過多少次,既出來了,千萬不能叫皇上啊!皇帝啊!這一類的話了。」

彷彿就是為了反駁容若的話,外面忽然傳來兩聲大叫。

「狗皇帝。」

「滾出來。」

容若頭疼得揉揉眉心,打開車門,探頭出去,滿街都是被這兩聲喊叫嚇得目瞪口呆的百姓,後面那輛車上的侍月和凝香停下車,快步走了過來。

街中心站著兩個眉目異常清秀漂亮的少年,眼中都有熊熊的怒火,拿著寒光閃閃的劍,正對著馬車。

容若笑嘻嘻跳下馬車,一手拉一個:「你們倆又發什麼瘋?跟你們說多少次,我是黃哥哥,不是黃弟弟。」他一邊說,一邊衝四面八方賠笑:「不好意思,我兩個小表弟腦子有點毛病,大家見笑,見笑。」

容若硬扯了兩個正氣得七葷八素的大男孩上了馬車,外頭性德繼續趕車前行,裡頭容若把手一鬆,眼一瞪:「你們幹什麼?」

「正要問你幹什麼呢!一聲不吭就想跑,我們饒得了你嗎?」蘇良眼瞪得比他大,聲音吼得比他響。

「哪個要跑了?我是皇帝啊!我這是體恤民情,微服私訪,你們懂不懂啊?」容若用手拍得桌案咚咚響。

「我們還沒有殺你報仇,你別想甩開我們。」趙儀死死盯住容若。

「我沒甩你們。」容若笑道:「我只不過要出去巡視四方,沒通知你們而已。我是皇帝,我有權利決定我要帶誰,不帶誰。」

「我們不要你帶,我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取你性命,報卻大仇。」蘇良凶狠地吼著。

容若皺皺眉,用手按住耳朵,做不堪其擾狀:「小孩子,別這麼大聲叫,誰不讓你們跟了,不過,跟不跟是你們的事,我的馬車,你們沒有權利坐,我騎馬四處跑,麻煩你們兩條腿跟,我住店,麻煩你們在外頭喝西北風,我吃飯,麻煩你們吃點草根樹皮,我估摸著,你們年紀輕,挺得住,兩三個月還撐得下來。」

「你……」蘇良大叫一聲。

容若搖著頭:「說了別大聲喊了,難道還要我明知你們要殺我,卻掏銀子出來,叫你們白吃白住白享受嗎?我看起來那麼像白癡嗎?」

蘇良、趙儀面面相覷,他們兩個一直住在宮裡,身上根本沒有錢,以前也從未為錢煩惱過,只知道跟住容若,一心報仇而已。可事實上,如果容若不讓他們跟在身邊,光日常吃喝用度,就可以讓兩個在深宮中長大,完全沒有自立經驗的大男孩一籌莫展。

趙儀有些結巴地說:「你以前都是……」

「你們也說我以前是故意玩弄你們了,現在我玩得厭煩了,不想玩了,怎麼樣?」容若冷笑:「想硬跟,別忘了,性德可在外頭,你們敢硬賴在我車上,我叫他把你們敲暈了扔出去。」

蘇良、趙儀深知性德那深不可測的強大,自知如果他要動手,自己是絕對無法反抗的。可是無法賴在容若身邊,要靠兩條腿追蹤馬車,實在太過辛苦,何況,他們匆忙從宮中趕出來,沒帶乾糧沒帶水,沒有銀子,沒有馬匹,連換洗衣裳也沒有。自己活命還成問題,哪裡還有辦法死死咬住容若。

但要就此放棄,卻又萬萬不甘。在他們的生命裡,早就沒有嚮往追求,直到立下誓殺皇帝報仇的志向,一門心思都只為了這個願望。受皇帝的恩,已經用救他一命報答過了,切齒之仇,又豈可不報。

容若看著兩個眼紅臉青,卻又彷徨無助,急得直要吐血出來的可憐大男孩,臉露同情之色,嘆口氣:「算了,我就讓你們一步吧!你們要跟著我也不是不行,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也沒道理白養你們,你們就當我的侍從護衛吧!所謂侍從,就是聽我話,看我的眼色行事的人了。我坐著,你們要站著;我睡覺,你們要守夜;我吃飯,你們要服侍;我無聊,你們要逗我開心;我指東,你們不能到西。所謂護衛當然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有危險你上,有好處我拿,刀刀劍劍砍過來時,你們得衝出去,拿身體遮擋我……」

「你……」蘇良氣得手裡的劍幾乎沒劈下去。

幸好趙儀一把扯住他,指指車外,再指指有意無意遮在容若身前的楚韻如。

容若像是根本沒看見蘇良氣得暴跳如雷,繼續慢悠悠道:「做為回報,我允許你們每年刺殺我一次,無論成功與否,我都不追究。」

「一次?你以前可是……」

容若不耐煩地打斷蘇良的話:「別老提以前,我說過我已經玩得厭煩了,讓你們行刺一次已經是開恩了,你們還想怎麼樣?難道我由著你們倆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停的拿劍砍我,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著嗎?」

「可是……」蘇良抗聲喊。

容若拖長了聲音喊:「性德,麻煩你幫我把這兩個惹人厭的傢伙給……」

「十次。」趙儀聲音居然冷靜下來。

容若挑挑眉:「兩次。」

「九次。」難得趙儀耐下性子有商有量,討價還價。

「三次。」容若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像個大奸商。

蘇良咬著牙想撲向容若,趙儀把他死死抓住,沉聲說:「八次。」

容若搖頭:「三次,否則,讓性德請你們出去。」

趙儀閉了閉眼,臉上流露出壯士斷腕的沉痛:「成交。」

「好,痛快。」容若兩手向前拍去。

趙儀扯了蘇良一把,蘇良會意,二人一起揚左掌回拍,三掌相擊,響起清脆的擊掌聲。

這一番討價還價,看得蕭遠下巴眼睛一起往下掉,就差沒狠狠打自己一拳,以確定這是不是做夢了。

楚韻如卻早已習慣容若的出人意料,只是婉然而笑。

容若一騙來兩個可憐的童工侍衛,立刻頤指氣使:「你們現在到後面的馬車上去,總不能讓人家兩個嬌滴滴的姑娘趕馬車吧!拿出男人樣來。」

蘇良咬牙如磨,用吃人的眼光瞪著容若。

容若縮縮腦袋,故意做害怕狀:「你不是剛訂約就要悔約吧?」

趙儀深吸一口氣,勉強保持鎮定:「我們不會趕馬車。」

「不會你們就學啊!人家小丫頭都會,你們還不慚愧嗎?」容若給他們兩個大大的白眼。

趙儀拉住被氣得隨時會吐血身亡的蘇良,自己聲音也因惱怒而有些走調:「好,我們去。」

兩人打開車門就要出去,容若忽在後面叫了一聲:「喂!」

二人一起回頭,驚見有什麼東西飛過來,本能的伸手一接,卻是香噴噴的糕餅。

「一大早就追出來,還沒吃飯吧!」容若漫不經心說:「餓得沒了力氣,可就當不了我的護衛了。」

蘇良和趙儀呆呆看看容若,又呆呆看看手上的餅,然後一起跳下馬車,連下車的動作,看起來都有些呆。

容若得意洋洋,衝楚韻如扮個鬼臉:「怎麼樣,我聰明不聰明,把他們玩弄於指掌間。」

楚韻如輕笑:「你是真的心疼他們受過苦,不忍捨棄他們的。」

「哪有。」容若正色澄清:「我明明只是喜歡逗著他們好玩而已。」

楚韻如抿唇一笑,這個男人,必是屬鴨子的,才能一直堅持這麼硬的嘴。

看著楚韻如的笑顏,容若有些心虛起來,乾笑兩聲:「我去和性德一起趕車。」說著就這麼逃也似地跳出車廂。

楚韻如也不阻攔,拿了案上銀壺,自斟了一杯酒,淺呷了一口,才抬頭對蕭遠笑道:「三哥,大家都已出了皇宮,就不要再用皇族的身分禮儀相對了。他保全你的一番苦心,我不求你立刻諒解明白,但望你可以試著接受。日久見人心,皇家子弟之間,也不該只有殺伐爭鬥吧!」

蕭遠因為剛才所受的強大震撼,還沒有立刻回過神,愣了半天,才有些木然地說:「妳的丈夫,如果不是最可怕的偽君子,就是最危險的瘋子。」

楚韻如也不惱怒,笑顏如花:「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是一個永遠可以給人無限驚喜,永遠出人意料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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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6:06 |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笑離京城~


容若坐到外面的車轅上,和性德並肩低語:「有空的話,教凝香和侍月武功吧!這樣浪跡天涯,多少會有些危險的。」

「你真的一點也不惱怒?」

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容若卻聽懂了,笑著伸個懶腰:「不惱怒是假的,不過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想,心情也就好了。侍月本來不是我身邊的人,因為我落水之後行為怪異,才調到我身邊的。這次出來,蕭逸指定她跟來,應該從一開始,她就是蕭逸派來監視我的。凝香原本是母后宮中的人,韻如進宮後,才調到甘泉宮的,跟來是為了什麼呢?就算我本來有些懷疑,剛才故意讓她們自行駕駛一輛馬車,她們可以應付得來,就可以讓我肯定這懷疑了。一直在宮中服侍人的宮女,怎麼會輕易駕駛馬車?為了做內奸,她們應該學過不少知識吧!不過,武功一道,不靠日積月累是不行的,而且練武的人,身上可以看出痕跡來,不易隱藏身分,所以我估計她們應該不會武功,就算會,也不高,有你指點她們,我才放心一些。」

「明知是內奸,還要留在身邊,還要教她們武功,你倒真像聖人了。」

「蕭逸對我多少總有疑忌之心的,我離開權力中心固然好,可是,在外飄流,又豈知不會聯結地方勢力呢!就算我無意犯他,以他的立場,也不能不防我。但也僅僅是提防而已,只要我不做傷害他的事,侍月就會好好服侍我,甚至有危險了,還會竭力保護我。與其不讓她跟來,叫蕭逸疑心生暗鬼,不如留她在身邊吧!凝香是母后的人,母后難道會害我,怕的,也是萬一我做了什麼事,引發蕭逸之忌,她也好在第一時間知道,第一時間補救。可嘆她為我操了一生的心,現在還放不下來,我又怎能叫她為難,留下凝香,母后也好安心。只是這一去,天涯飄泊,要有個什麼艱難險阻,她們兩個柔弱女兒,最易受傷害。教她們武功,固然是為她們好,也是為我們自己好,至少出了事,不必多兩個累贅,是嗎?」

性德點點頭:「好吧!我教。」

容若高興得同他勾肩攬背:「就知道你最好、最夠義氣了,記著別忘了幫她們打通全身經脈,這樣修習內力就快多了。」

「不行。」性德一點也不為他的親熱所感動,冷冰冰拒絕。

「為什麼?我和韻如,蘇良和趙儀,不都是你幫忙打通經脈的嗎?」容若愕然不解。

因為我已經沒有力量去打通任何人的經脈了。這樣的真相,性德卻不肯說,只是微微側首,凝望一臉不滿的容若:「打通經脈的事,只能對少數幾個人做,你見和張三喜歡,李四滿意,全扯來讓我幫你打通他們的經脈,不用多久,你就有一支全由武林高手組成的軍隊了,這已經是最大的破壞平衡。」

容若狠狠瞪他:「小氣鬼,虧我剛才還說你夠朋友呢!」

「我不是你的朋友。」性德專注的趕馬車,把身邊氣得兩眼冒煙的玩家當成不存在。

馬車徐徐靠近城門,因為馬車太過華麗顯眼,竟嚇得守城的官兵都不敢留難,隨便盤問兩句,就放行了。

容若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張紙和一支黛筆:「記下來記下來,大問題啊!京城守衛素質不夠,找機會讓侍月傳回去給蕭逸看,讓他好好改進。看吧看吧!這就是微服私訪的好處了。」

這麼扎眼的馬車,他居然還敢厚著臉皮說是微服,連性德鼻子裡都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冷哼。

容若笑嘻嘻道:「前一陣子私訪風再起,電視裡天天放幾十年前的私訪老片,什麼戲說乾隆啊!什麼康熙微服私訪記啊!好像只要是私訪的,肯定是明君。當然正德帝私訪遇李鳳姐的電視劇畢竟還是少數,明君私訪,一訪、二訪、三訪可是永不停歇的。就那什麼康熙私訪,拍了一二三四五六七部呢!那康熙爺,出門不過帶一個妃子,我帶的是堂堂皇后,他帶一個宮女,我帶兩個,他帶一個大和尚,我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玉面郎君蕭性德這麼帥的護衛……」

開始容若胡說八道,性德還能只當過耳風,可是聽到他居然不知何時給自己加了那麼長一個難聽的外號,性德終於忍不住抬了抬眼。

「他帶一個小太監,我帶兩個眉清目秀,活力十足的小高手,他不過讓一個八府巡按跟在後頭,我可是把一個堂堂王爺帶在身邊。怎麼樣?我也應該是比他更傳奇,遇上更多好事吧!」容若衝性德扮個鬼臉:「不管是乾隆私訪也好,康熙私訪也好,不管是遇上貪官還是惡霸,每一個故事中,都會有大大的美人出現在皇帝的生命中,和他談情說愛,纏纏綿綿呢!」

他一邊說,一邊露出無限嚮往的表情,仰天大喊一聲:「容若皇帝私訪記,現在開始了。」

好在馬行很快,此時離城門也遠了,大道上行人並不是很多,這一聲才沒有太過驚世駭俗,卻也嚇得車裡的楚韻如探首出來:「什麼事?」

「沒事沒事,我練練嗓子。」容若在馬上回首,對楚韻如說。

楚韻如嫣然一笑,燦爛的陽光,照在她的嬌顏上,一時美艷不可方物。

容若怔了一怔,飛揚的神色忽然沉靜下來,揮揮手,讓楚韻如坐回馬車去,他才低聲對性德說:「請一定要幫助我、保護我,好不好?」

難得他用這樣深沉認真的語氣說話,性德終於不再視他如無物,抬眸正視他。

容若臉色有些深沉,眼中閃動熾熱的光芒:「本來這只是一場遊戲,遊戲中的生死存亡、勝敗得失都可以不用掛懷。但是韻如為我做得太多,她拋開一切來跟隨我,我不能再像開始想的那樣離開她。就算我死去後,遊戲照樣運轉,太虛世界裡的她,未來的生命,也必是灰暗無光的。我要保護她,我要讓她幸福快樂,可是,現在的我,力量太不足了。性德,請幫助我好嗎?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貼心的朋友、最強大的依靠,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對你傾吐,所有的困擾,有你在,我就不必害怕。我會很認真很努力的在這個太虛世界中活下來,活著來愛她,護她,讓她快樂。性德,請你幫助我。」

性德默默無聲,用那美麗得讓整個世界都失色的眼眸凝望他,良久,才扭過頭,繼續專心地趕馬車。

容若愣了半天,沒等到他的回答,想要生氣,又覺得對這沒心沒肺的人工智能體生氣實在無趣,摸摸鼻子嘟噥著埋怨了一聲:「真是個冷血的傢伙啊!」

好在他早就習慣了性德的冷漠,所以很快又心情愉快起來。坐在車轅上,只覺清風拂面,異樣舒適。抬眼望,天高雲淡,陽光明媚,前方的道路,無限廣闊。

他忍不住又把手合在嘴上,大喊了起來:「容若皇帝私訪記正式上映了,歷史的車輪轉動了,太虛世界最美麗的傳說從現在開始了。」

響亮的叫聲引來路人側目,車廂裡傳來陣陣笑聲,後方馬車上,兩個美麗的姑娘相視而笑,兩個漂亮的少年張嘴做嘔吐狀。

容若的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性德卻一揮鞭,重重一記,打在馬身上,馬兒吃痛的嘶叫聲,和容若的叫喊聲混在了一起。

這個時候,容若的心情無比愉快,滿懷著對未來的期望,相信前途永遠光明燦爛,卻絲毫不知道,他最信任最可靠的依賴早已失去。而他的身邊,帶著兩個時時記著要殺他報仇的少年;兩個各懷心機,監視他一舉一動的女子;一個恨他入骨,一向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的王爺;一個武功雖不錯,但沒有任何獨立生活經驗,一直在深閨中被嬌寵呵護的皇后;還有一個他以為很強,卻早已失去所有力量的侍衛。


城外,兩駕大得嚇人,豪華得嚇人的馬車絕塵而去。

城內,董仲方家的大門已經打開,董嫣然青衣素淡,手牽馬韁,慢慢走出來,卻又一步三回頭,終究忍不住:「爹,讓我留下來吧!以前那些刺客萬一再出現……」

「嫣然,妳放心,如今朝政皆歸於攝政王,我只須一心為國,他自然不會出手殺我。倒是皇上的生死安危關係太大,如果出了意外,不管是不是攝政王所為,都易引起朝局動亂,眾臣相疑。嫣然,無論如何,為了楚國,為了我,請妳保護他。」董仲方語氣哀懇,神色堅定。

董嫣然無法拒絕父親的哀求,只得含淚拜別,上馬而去。


同一時間,有十幾份最新的情報,送到了醉月樓。

蘇慕雲信手拆閱,信口讀出來。

「蘇良、趙儀偷偷出宮,此刻已與帝同行。」

「董嫣然拜別其父,騎馬離京,所走的路,與帝相同。」

「京中有來歷不明者四處出入,似操秦國口音。」

「楊易天楊將軍派家人四處查訪追兇,據說是昨夜家遭巨盜,愛女為盜賊擄走。」

「楊易天?」美人輕笑一聲:「這一位,好像曾經是當朝皇帝的老丈人,他那被擄的愛女,應該就是被逐出宮,不能嫁人,只能一生苦守佛前的賢妃了。這女子被擄,倒真是有意思了,不知當朝會如何應對?」

「不過是隨便發幾張追緝告示而已。」蘇慕雲漫不經心道:「前不久宮中趕出了一個侍衛,此人以前曾在楊易天帳下作戰,甚是英勇,現在若是去尋他,必是已經尋不著了。」

美人悠然一笑:「更加有意思了。」

「楊易天是當朝虎將,以軍法治府,他家中愛女,豈是普通盜匪說擄就能擄走的嗎?怕是他憐惜愛女,高抬貴手。攝政王也非無情無義之人,怎好為著禮法規矩,迫人太甚。」

蘇慕雲信手把情報放下,手抬起時,一道銀光從他袖中射出,正射中吊在房間正樑上的銀鈴,發出一串清悅的響聲,房門即時大開,有一個人在門邊的陰影中深深施禮。

「傳令下去,迷迭天三十二路探子,全力監視蕭若一行,每日一飲一食,一言一行,皆要回報。」

房門無聲地關上。

美人低語:「蕭逸受蕭若太多容讓之情,又已娶了楚鳳儀,既肯讓蕭若自在離去,怕是雙方已消了心結,他並不曾令你如此周密監視蕭若,你這樣做,叫他知道了,怕是要惱怒於你。」

「他不曾吩咐我,不過,以他的才智,難道猜不出我會做什麼嗎?」蘇慕雲淡淡道:「只是,有的事,他不能說、不能做,我才幫他說、幫他做罷了。當日催他下手殺死皇帝,一邊為他謀劃獵場刺殺,他若真正不願,難道我竟能強迫他。既居上位,怎麼拒絕得了卑鄙之事,只是這些事,由我來做,勝於由他開口,彼此心知罷了。我看就算是他自己,怕也會暗中安排人盯緊蕭若,只是蕭若給他的太多,他不好意思讓人監視得太明顯,會有許多不便,我只是幫幫他而已。」

美人嘆息,如花謝葉落:「高居上位之人,永遠不能以真心相對嗎?永遠這般猜疑狠毒嗎?」

「像蕭逸這種人,若是與他沒有利害衝突,倒是可以真心相對的好主君。」蘇慕雲冷冷道:「不能怪蕭逸狠心猜疑,怪只怪蕭若身犯大罪,罪不在他有無爭權之心,罪只在他有沒有爭權的力量、爭權的名分。他這樣隨便拋開權力,隨便把母親嫁人,太不可思議了,誰能不猜疑他,就算他真是坦然將權位拱手讓人又如何,他今天不在乎權力,能保證明天、後天,他永遠不在乎嗎?他永遠不會後悔嗎?他畢竟是皇帝,畢竟占著名分上的優勢。他離宮而去,是為了表示他不愛權力的誠意,還是為了聯結地方勢力?他帶上蕭遠,是為了避免皇族相殘,還是為了增加對付蕭逸的籌碼呢?」

「如果他真的做出對蕭逸不利的事,你怎麼辦?」

蘇慕雲笑而不語,笑容斯文淡定,卻又有森森殺機。

「蕭逸會同意嗎?」

「妳以為蕭逸暗中訓練長得和蕭若相像的少年,僅僅是為了在皇帝必須出現的大場面裡,用來當擺設,以免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到處亂跑嗎?既然可以冒充一次,就不能冒充個百次千次,乃至永遠嗎?」蘇慕雲冷言譏嘲:「真奇怪,這些年,我在楚京中冷眼看權力紛爭,妳不是也時常到大魏皇宮裡周旋於不同人之間嗎?權力場中的冷酷殺戮,妳好像還完全不明白一般。」

美人低笑,美好的笑聲裡,竟有些苦澀了:「是你屢次說那蕭逸是英雄人物,重義多情,我才當他與旁人不同,原來,天下權貴,儘是一般模樣。」

「蕭逸多少與旁人還是有些不同的,只要蕭若不明確做出會傷害他的事,他再擔心、再疑忌,也絕不會再去做危害蕭若的事。訓練代替蕭若的少年,只不過是防患未然,只是,我卻沒有蕭逸的那麼多顧忌。不管是為了楚國,還是為了魏國,儘快讓蕭逸的地位,鞏固至無可動搖才是最重要……」

窗外忽有一隻白鴿飛入,停在蘇慕雲面前的桌子上。

蘇慕雲自鴿腿上取下傳書,展開一看,臉色微白:「皇帝遇險。」

「這麼快就遇險?」美人聲音中滿是驚訝。

「他的馬車在離京五里處,被一群悍勇的強盜所包圍。」

「大楚國京城附近,居然有強盜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沒,真是天大的笑話,蕭逸這個攝政王該上吊以謝天下了。」

「正是因為笑話,所以才一點不可笑。」蘇慕雲取了紙筆,一揮而就,迅速把密令寫畢,繫在鴿腿上,白鴿重又展翅而飛。他嘆道:「希望趕得上。」

「你下了什麼命令?」

「如果戰鬥還沒有結束,那接到消息的人,就要全力保護皇帝,也算是為蕭逸報答他。如果,戰鬥已結束,皇帝被擄的話,盡力營救,如果救不了……」蘇慕雲一抬手,做了個殺的動作。

「果然狠心腸。」

「為了楚魏兩國,豈敢不狠心。這個時候,楚京附近居然有強盜,誰信?我看是其他勢力迫不及待要對皇帝下手。萬一是被最近在楚京四周出現的秦國人擄走,秦王打起助楚王、討叛臣的旗號,動起刀兵來,楚國必是要吃大虧的。」蘇慕雲拂袖而起:「我也趕去看看。」

水袖婉轉,輕易纏在他的腰上:「你休想拋下我,這麼有趣的熱鬧,我豈能錯過。」

「這麼重大的事,妳豈敢不緊隨監視我,對嗎?」蘇慕雲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

醉月樓下,兩匹雪白的駿馬被牽了出來。

蘇慕雲一手攬住美人纖腰,就勢從樓頭躍落,從無數路旁百姓的驚呼聲中,落到馬上,信手一拋,卻見漫天彩袖長綾,飄舞若夢,那清眸倦眼、姿容絕世的女子已落在另一匹馬上。

人還沒有坐穩,馬已經像箭一樣馳了出去。

美人在馬上低語,聲音輕柔,偏偏穿過了一片驚呼聲、馬蹄聲,傳入蘇慕雲耳中:「這麼多年,你在醉月樓上,詩酒風流,好不悠閒。這還是第一次,不顧一切,驚擾世人吧?」

蘇慕雲專心策馬,並不作答。

「不必擔心,別忘了,小皇帝身邊的護衛蕭性德,本領之高,足可以和那一劍震千軍的神秘刺客相提並論。就算那些強盜真是秦國派來的高手假扮,在他眼裡,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董嫣然不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嗎!這次追尋皇帝而去,必是受她那忠心耿耿的老父所托,隨行護駕的。」

「董嫣然雖是隨行護駕,但動身遲了,依腳程來算,這個時候怕還沒有趕到蕭若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蕭性德了。」蘇慕雲抓緊馬韁,眼中露出凌厲的光芒:「蕭性德,你既有非凡之力,必要全力護住你的主人,莫要為人所乘。如果他被秦國人擄走,為免他被強秦利用來擾亂楚國,我就須痛下殺手了。蕭性德,你一定要保護他。」









~後 記~


隨著主角一行人離開楚京,第一部楚京風雲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借一個遊戲為載體,寫心中的故事,用遊戲中的人物,來代替大千世界中真人,其實是很久以前就有過的想法了。

在寫文之前,也曾在網上看過幾年的小說,主人公身入異界,開始全新的人生,這一類的文章,有許多精品。

看過,迷過,追過,也有過許多感慨。

在追求霸業,追求天道,追求至境之外,私心裡,更喜歡平凡一些,普通一些,僅僅追求快樂幸福,並把快樂和幸福與身邊的人分享。

於是,寫了這個平凡普通,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天分,但有一顆真心的容若。

容若隨遇而安,卻也好逸惡勞,希望能把幸福帶給身邊的人,卻又沒有什麼救世濟人的宏願大志。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好人,並且堅持著他自己的原則,在複雜的太虛世界中,不肯迷失自己,如此而已。

在我看來,太虛並不是一個遊戲小說,雖然他以一個遊戲為載體,但只是借了遊戲這個形式而已。既談不上網游,甚至連單機遊戲,有的時候也算不上。

就個人的感覺來說,這像是一個神與人的故事。

神靈無聊,於是創了一個新世界,觀察著新世界中的人,當做一件有趣的遊戲。

一位神靈帶著前生的記憶,在新世界裡轉生,與普通人一起經歷生老病死,艱難困苦,走出自己的人生之路。

因為他的身分與普通人不同,所以上界特意派了一位護駕神在這個轉世歷劫的神人身旁。

基本的架構,完全可以改成一篇神仙下凡記了。

容若對於遊戲的態度就是如此,在第一集第一章中已經明確表達出來。在他看來,人與遊戲的關係,也不過就是神與人的關係。人創造遊戲,又焉知,人不是神所造的遊戲。

所以,他能用平等的心態,對待太虛中的人,所以他可以真的去愛,真的去關心,真的付出真心來與身邊的人交流感情。

如果在所有美好的傳說中,對抗天規、捨棄天庭,留在人間的神人,是代表善與美的,那麼非常希望,不要有人嘲笑容若的執著,不要有人認為容若善待太虛世界中的所有人,是愚蠢笑談。

第一部寫京城中的權力相爭,攝政王與皇太后的原始形象,我猜可能許多讀者都可以看得出來。借太虛的小說,彌補一些遺憾,是一種因為愛書,因為對書著迷,所以才會生起的執念。

所以,很多時候會想,如果蕭峰自戮而未死,如果黛玉淚盡而不亡,如果岳武穆不奉詔,如果袁崇煥不冤死,如果英雄無末路,美人不悲歌,古往今來,小說也好,真實也罷,那些讓人心痛憤恨的事情,能夠不再發生,能夠被彌補,該多麼好。

不敢拿大人物做文章,只敢拿清代野史中被稱為有情的兩個風雲人物,寫寫他們的情。努力地讓真情和人性的光明,在黑暗的權力鬥爭中,取得一次勝利。哪怕有些想當然,卻仍然願意相信人性的美好。

所以,寫下了這個有些天真,過分美好,但卻寄予我許多真心的故事。

這之後,容若離開皇城,走遍天涯,會看看大楚的國土,也會到其他的國度,見到其他的風雲人物。

他會面對不同的危險,各種的陰謀,他仍然堅持著他自己的原則,但是,不斷的打擊下,也會讓他更加成長,逐漸成熟。

容若皇帝的私訪記,我希望自己能寫出新意來。我會寫人性的黑暗、權謀的冷酷、殺戮的無情、爭鬥的慘厲,但最看重的,卻仍然是人心深處的光明,並且深深相信著這樣的光明。

真心的希望,這個略有些另類的主角,能夠得到喜愛,真心的希望,讀者的支持,給我足夠的動力,把心中的故事,盡力完美地轉化為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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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8:49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紅塵驚夢 第六集 濟州煙雨 






第一章 ~嘻笑應變~


容若的兩輛豪華大馬車,一路招招搖搖地在大道上奔馳,惹來許多行人側目而視,指指點點,不知是哪家極富極貴的大人物出遊,更引來無數人艷羨嫉妒,眼紅到極點的目光。

不過,這樣招搖擺闊帶來的副作用也是非常明顯的。

比如說,馬車剛剛行到人跡較少的地方,就忽然間發現前後左右冒出七八個膀大腰圓,赤著胸膛,拎著大刀,橫眉立眼的傢伙了。

簡直不用通名報姓,就知道這些大爺是以何為生計的。

容若「啊」的叫了一聲,興奮得兩眼閃光,就等著聽電視裡、小說中最常見的四句台詞。

「給我上。」出乎容若的預料,大漢堆裡最粗最壯的一位,說話居然簡潔有力到極點。

容若憤怒了,猛得從馬車上站起來,大聲喊:「站住。」

他這樣滿臉怒氣,滿眼凶光,雙手叉腰,威風凜凜的樣子,居然還真把人嚇著了。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的大漢,腳步不由自主一頓,竟還真乖乖站住,全都昂起頭,仰起臉,就像等長官訓話一樣,等著他發表高論,心中說不定還都在猜測,這個臨危不亂的少年,到底是何方高人,不知是否藝高人膽大。

容若自覺受到注意,得意洋洋地說:「拜託你們,拿出一點做強盜的專業水準好不好,最起碼亮相時,四句出場詩是絕對不能漏的。『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麼簡單的話,你們老祖宗沒教嗎?真是丟盡了全天下強盜的臉。」

一干強盜張口結舌的表情滑稽到極點。而前後兩輛大馬車裡,正準備隨時廝殺作戰的蘇良、趙儀和楚韻如也禁不住連聲輕笑,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

壯得像座塔的強盜頭目,眨著一對大大的牛眼睛,過了好半天,才大叫出來:「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教訓老子。」他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大砍刀用力一掄,呼嘯生風,的確威風八面。

容若搖頭嘆氣:「第一,我不是東西,我是個人,我乃……」

「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古往今來空前絕後聰明絕頂俊逸絕倫文武雙全英雄無敵風流倜儻情場殺手鬼見愁玉面郎君美男兒容若公子是也。」

這一串又長又精彩的外號,聽得一眾強盜一陣眼暈。強盜頭子的牛眼瞪得更大了,那個古古怪怪的少年,明明只說了一半,嘴唇就沒再動,後面那一句自報家門是誰在說的?怪不得他膽子這麼大,原來身後果然有靠山。

容若也眉開眼笑,一回頭伸左手到車廂裡,然後慢慢把手抽出來,胳膊上停了一隻通體雪白的鸚鵡,他笑嘻嘻點著鸚鵡的頭:「小精靈,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聰明的鸚鵡,能把我的外號記得這麼牢,不枉我辛辛苦苦帶你出來。」

小精靈驕傲地昂昂小腦袋,真真物似主人形,那架式,和牠的主人在強盜面前一樣那麼自命不凡,趾高氣揚。

圍在馬車四周的強盜幾乎沒氣的吐血,他們這樣雄赳赳氣昂昂的拎著砍山刀冒出來,人家居然還有心情慢慢逗鸚鵡。

「給我殺!」強盜老大再次發出嘶吼。

「慢著。」容若一手掀起衣擺,往上一躍,躍到馬車頂上,動作輕鬆快捷,乾淨俐落,外加清風徐來,吹得他一身白衣飄呀飄,頭上黑髮揚啊揚,還真有點兒高手的氣派。

強盜們衝出四五步,看他這有恃無恐的樣子,又都不由自主的站住腳,要看他耍什麼花樣。

知道容若底細的蘇良、趙儀和楚韻如心中都暗暗有些著急,全身繃緊,準備好隨時救援。

反而是力量全失的性德鎮定得多,只默默關注事態的發展。

容若哈哈一笑,「刷」的一聲,打開一把金光閃閃的大折扇,金邊折扇上「絕代風流」四個大字更是非常刺眼的隨著容若扇風的動作而在每個人眼裡晃來晃去:「各位,不要急,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們手頭上緊,說一聲就是,我怎麼著也會幫忙的。」

他左手微微一振,停在他左臂上的小精靈立刻展翅而飛,在容若頭頂繞了一圈,呱呱叫著:「容若容若,誰與爭鋒。」然後收起翅膀,穩穩停在容若肩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小精靈吸引住時,容若的左手入懷,掏出一大錠閃閃發亮的金子,揚了一揚:「這個就算是我的買路錢,你們看怎麼樣?」

一大錠黃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每一個強盜的瞳孔似乎都開始收縮,明顯的貪婪閃在眼睛裡。

強盜頭子獰笑一聲:「老子宰了你,多少黃金都到手了。」

容若悠然一笑,慢慢地扇著金折扇,努力做風流盜帥楚留香瀟灑倜儻狀:「各位兄弟不要著急,先看看我的心意,再決定接受不接受吧!」

他左手一揚,把黃金扔了出去。

強盜頭子伸手把金子接住,低頭一看,臉色立刻大變,雙手握刀,行了一禮:「謝公子厚賜。」說著把手一揮:「咱們撤。」

隨著這一聲大喝,呼啦一下子,那幫突然出現的強盜,也同樣突然地消失得一乾二淨。

容若還好整以暇的在車頂上揮手作別:「各位走好,江湖山水有相逢,以後見面咱們再好好聊聊。」

性德一聲不發,揮鞭駕著馬車繼續向前。

容若還高高興興地站在車頂上,回味自己一語退群寇的威風。

楚韻如卻有些忍耐不住,從車廂裡探頭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後方馬車上的蘇良、趙儀也一起從車裡躍下來,幾個起落,來到了前方馬車旁,一起盯著容若:「你是怎麼把他們弄走的?」

容若從車頂上躍下來,坐到性德身邊,故意不理蘇良、趙儀驚訝追問的樣子,神神秘秘衝楚韻如一笑:「天機不可洩露,洩露了就不是天機。」

楚韻如好奇心切,也無心與故弄玄虛的容若玩下去,扭頭就問性德:「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吧!」

性德看看楚韻如,然後伸手在容若身上一摸,容若還來不及閃躲叫喚,性德已把手攤開在楚韻如面前,掌心放著一錠金子。

楚韻如一看,忍不住也「啊」的驚叫一聲。

這是一錠普通的金子,只不過金子上有著深深的指印,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這世上最堅硬的金子當成泥巴來捏揉一樣。

楚韻如將金子取過來細看指印,容若得意地笑著,把自己的手攤過來給楚韻如對指模:「怎麼樣,我的內功不錯吧?」

馬車裡的蕭遠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身上有些發冷,想不到這個可惡的小皇帝,竟有這麼深厚的內力。

可是知道容若底細的楚韻如卻根本就目瞪口呆,無法置信。

金子上的確是容若的指印沒錯,可是這樣不動聲色把金子捏來揉去,該要多深的內力才可以做到,容若怎麼可能達到這種境界。

楚韻如還沒說話,蘇良已經先一步叫了出來:「不可能,你這沒用的傢伙,哪有這麼高深的內力。」

趙儀只是緊盯著容若,眼神比他手上的劍還銳利。

容若大剌剌白了他們一眼:「你們懂什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明白嗎?我為了讓自己有保護韻如的能力,日日夜夜,苦練武功,付出了心血,當然會有回報。」他又伸手拉住楚韻如的手,用膩得讓人全身發麻的聲音說:「我的力量是因為妳而存在的,保護妳是我唯一的願望。」

楚韻如只覺心頭一震,不由得雙頰飛紅,嬌怯怯低下頭。

楚韻如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性德的手悄悄伸到容若身上,然後在他衣服的袍帶處用力一拉,容若的外袍被拉得大開,叮叮咚咚,一大堆金閃閃的東西滾落下來。

容若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楚韻如卻低下頭,看著滾落車轅上的八九個大金錠子,眼睛有些發直。

每一錠金子都被捏得變了形,每一錠金子上都有一模一樣的指印。

蘇良「咦」了一聲,車廂裡的蕭遠也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趙儀伸手指著金子冷冷地問:「你不會是閒得沒事,捏著金子好玩吧?」

容若乾笑著手忙腳亂拉好衣服,連連點頭:「對啊對啊!就是沒事捏著好玩。」

「而且每一錠金子經你捏過之後,變形得都一模一樣,就好像是用同一個模子鑄出來似的,難得啊!你的功力不但深,還收放自如,把手勁控制得這麼好。」趙儀連聲冷笑。

蘇良也醒悟過來,不屑地瞪了容若一眼,車廂裡也同時傳來一聲充滿嘲弄的冷哼。

性德這才慢悠悠道:「他出宮之前,把鑄造司的官員叫進了宮,讓他們取走手模指印,鑄了一大批這樣的金子,可以用來隨時假裝超級高手。」

容若惡狠狠地瞪著性德,一轉頭又笑得親切溫柔地對楚韻如說:「這就是以智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乘境界啊!」

楚韻如靜靜看著容若,慢慢點頭:「對,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好聰明。」然後,她再慢慢坐回車廂,把車廂門關上,下一刻,清脆的笑聲就響徹車裡車外。

蘇良和趙儀互視一眼,也一起大笑著回頭,躍上了第二輛車。

馬車奔馳如風,而他們的笑聲,也隨著風一起飛揚。

容若一開始臉上還一陣紅一陣綠,但聽了那飛揚的笑聲,本來的難堪也漸漸淡了,摸摸鼻子,居然也微笑起來。只要能讓他們這樣快樂歡笑,他就算出點小醜又算得了什麼呢!

雖然他心中並無芥蒂,不過還是難免半真半假地埋怨性德:「你好端端揭我的底幹什麼?」

性德目不斜視望著前方,時不時揚鞭趕馬:「你說讓我照顧楚韻如,她的願望只要不涉及我的原則,都可以儘量滿足,她問我原因,我當然要告訴她。」

容若再次為自己的自作自受而懊惱,卻又忍不住疑惑地望著性德:「真的只是如此嗎?為什麼我明明覺得你是在故意戲弄我。」

性德不理不睬,只專心趕車。

容若不肯放棄的湊近過來:「你真的沒感覺嗎?你最近好像越來越人性化了,哪怕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發呆,也像是一個普通人在為什麼難題發愁一樣。」

性德繼續趕馬,一揚鞭,鞭梢堪堪從容若鼻尖處劃過。

容若忙捂著鼻子往後縮,以保護他這張雖談不上蓋世英俊,但起碼也五官端正的臉不受傷害,口裡連聲嘟噥:「你還敢說你不是故意的嗎?」

性德仍然不加理會,根本就當他是一隻亂叫的蒼蠅。

容若無可奈何,嘆口氣,不再白費力氣,懶洋洋往後一靠,由著性德自去趕車,他則專心欣賞沿路的風景。

大道寬闊平坦,路邊綠樹連天,天上白雲悠悠,身邊清風習習。

容若不由得張嘴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懶懶地說:「性德,我希望你能變成和我一樣的人,你能有喜怒哀樂,你能感受快樂,哪怕你天天戲弄我,也沒有關係。」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越來越沉,就這樣打起瞌睡來。

性德微微側頭,看他一眼,幽深而美麗的眼睛裡看不到絲毫波瀾。馬車卻慢了下來,平穩得可以讓容若睡一個好覺,卻不致因震動而醒來。


不知到底是容若的這兩輛馬車招搖得過分,還是蕭逸把國家治理得太過差勁,所以才讓那些有點力氣的人,一看到有錢人就忍不住跳出來想搶劫。

容若的馬車,居然連著三四次遇上強盜。每一回都是毫不客氣地圍上來,也不通名報姓,連江湖上的場面話都不說,就要動手。

好在有了經驗之後,容若更加鎮定,笑嘻嘻和強盜套交情,從站在馬車頂,到走下馬車,甚至跑到強盜面前去說話聊天,就差沒敬個禮,握個手了,最後通通是大大方方把有手指印的金子一送,強盜們立刻知道輕重,退得一乾二淨。

所以就在這落日溶金、暮雲合璧,美麗的黃昏中,第五撥強盜開始攔在馬車前時,容若已經飛快地跳下馬車,大步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笑容,就像見了老朋友。

「大家好,晚飯吃過了嗎?」打個中國人的傳統招呼,容若抬手就扔了一錠金子給強盜中那個發號施令的老大:「沒吃的話,這就當我請弟兄們吃一頓吧!」

一如既往,這位強盜老大也在看清金子之後,臉色大變,當即行禮:「對不起,我們不識高人……」他一邊說,一邊對容若深深彎腰作揖,低頭的這一瞬,手裡的鋼刀猛然往前扎去,快如閃電。

雙方距離非常近,他又是突施襲擊,容若避無可避,悶哼一聲,捂胸跌倒。停在他肩上的小精靈受了驚嚇,展翅飛了起來。

後方馬車裡傳出一聲嬌喝,倩影一掠而出,身姿如風拂綠柳,劍影若電掠長空,一招之間,竟把七八個人全籠罩在劍光下。

強盜們全都拔刀進攻,動作矯健快捷,招術狠辣紮實,竟都有不俗的身手。

無奈楚韻如一劍展開,竟是風拂大地,月照人間。什麼人可以擋得住長風?什麼人可以擊得退月光?在場強盜無不在她一劍控制之下。這樣的劍勢連綿無盡,精妙絕倫,竟是找不出一絲空隙,讓人只能退、只能避,在不斷的進擊中喪失信心,只覺這樣的劍勢,根本擋無可擋。

楚韻如得性德的指點,武功上的成就非常高,就是放眼在江湖之中,也絕對是不錯的高手。只是楚韻如沒有什麼經驗,對自己根本沒有信心,獵場一戰,為了對付高壽,幾乎力盡,還是在蘇良、趙儀的幫助下才堪堪抵擋,並得到納蘭玉暗中相助,方能得勝,所以,她對自己的武功高低,完全不瞭解。

她並不知道,秦福、高壽是宮中最強的高手,放在江湖中,絕對可以排名到前二十位,只是沒有江湖經驗,所以才著了納蘭玉的道而已。以她能和高壽大戰數十回合不敗的身手,足以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了。

這一次她情急出手,開始還心驚肉跳,唯恐自己落敗,沒想到竟是劍出如風,劍下無人能當其鋒。她信心一足,劍勢越使越順手,無數精妙的招術層出不窮,衣裾飄飄,倏忽來去,劍光如水,映照天地,美麗得像一位仙子,在做一場絕美的劍舞。

只可憐那一干強盜,拚命揮著兵刃狂喊大叫,極力擋格,不斷後退,竭力閃讓,疲於奔命。

更妙的是,小精靈在戰團上方繞著圈兒飛來飛去,嘴裡不停的叫:「加油加油,必勝必勝。」

強盜首領忽然大吼了出來:「兄弟們,快上啊!」

可是,所有的兄弟不是都在楚韻如劍光籠罩之下嗎?還有什麼人能上呢?半天沒見到其他的動靜,強盜們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動作越發慌張,錯漏百出,轉眼就有兩人受傷倒地。

楚韻如刺傷了人,見了鮮血橫流,慘叫連天,不由有些手軟,劍勢稍弱,這才讓剩下的幾個強盜勉強合力擋住了她的劍擊。

本來倒在地上的容若卻慢吞吞爬起來,拍拍衣服,低頭看看胸口的大洞,慢悠悠說:「我這件衣裳是月河絲,嶺西織,靜州染,皇城繡,價值三十二兩七錢三,給個面子,零頭不要了,你們記得要賠我三十二兩七錢整啊!」

「你沒死?」強盜頭子發出震天大吼。

容若輕輕揚揚右手:「不好意思,我會陸小鳳親傳的靈犀一指,專門夾刀夾劍,夾一切可夾之物,剛才我一不小心,把你那扎過來的刀尖夾了一夾,雖然衣服破了,好在沒流血。」

強盜頭子打個寒戰,心慌意亂間差點沒讓楚韻如一劍削掉他的右手:「你,你會這麼高深的武功?」

「唉,我一向是深藏不露,從不恃技凌人的。」容若搖搖頭,做無可奈何狀:「如果不是你們逼人太甚,我也不會露出真功夫。」

所有強盜們的臉色都難看得直如活死人。

可憐楚韻如卻忍笑忍得無比辛苦,什麼靈犀一指,只怕是鑄造司為他暗中打造的鐵指套才對。

她忍得太痛苦,連劍光都散亂了,好在這些強盜也同樣受了很大的震盪,心慌意亂間,誰也沒注意到要乘著破綻去搶攻。

容若拍著衣服,搖著扇子,晃著腦袋,慢悠悠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指望前面四撥埋伏在暗處的強盜動手,只怕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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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49:22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死士死計~


「你知道?」強盜首領發出一聲大叫,聲音裡充滿絕望。

「我當然知道。」容若冷笑一聲,剛才的嘻哈輕鬆全都不見了:「蕭逸治理國家多年,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京城附近怎麼可能出現強盜,可見另有目的。開始被我輕易嚇退,不過是發現我武功高深,不敢冒險,後來屢次出現的強盜,也只是為了試探,為了讓我放鬆警惕。我也故意裝做輕鬆不在乎,每次見面,都和你們越來越接近,卻又派了蘇良和趙儀悄悄離開馬車,從側面跟著馬車暗中搜索。你們這組人既然要動手殺我,那麼前幾組人,肯定都埋伏在四周不同的地方,不過,當他們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住時,卻有兩個高手悄悄在後方不斷暗算,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一個冒出來,肯定都已經被制服了。」

他說得輕鬆自在,得意洋洋,每說一句,強盜們的心就沉一分,在楚韻如劍光威逼下,更是應付得手忙腳亂,轉眼又有兩個人倒下去。

容若厲聲喝問:「你們已經無路可去了,老實說,是誰指使你們來殺我的?」

強盜首領臉色慘白,卻仰天長笑:「弟兄們,不過是一死,我們也算報答了攝政王。」

其他強盜齊聲應是,竟是忽然間精神暴漲,甚至不理楚韻如的劍招,一齊猛撲向容若,拼著中劍而死,也只顧出拳踢腿揮刀,竟是完全拚命的架式了。

楚韻如嚇了一跳,一時手忙腳亂,一把劍只來得及攔住三個人,還有三個直撲向容若。

容若提氣後退,卻快不過拳風、劍氣和刀影。

一左一右有兩個身影疾快掠來,劍光如九天驚雷乍現,各攔住一個人,最後只剩下那壯碩的強盜首領撲到了容若面前。

容若右手一揚,袖中一道電光乍起,正面迎上鋼刀。

強盜首領只覺手中一輕,刀竟被齊中削斷,本來一往無前的刀勢立刻一滯,他的人也稍稍一愣,只這一愣,就覺身上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容若慢慢收回點中他麻穴的手指,往後退出三步,深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剛剛受驚的心情,暗暗稱讚自己臨危不亂。

容若雖然是性德教出來的最差弟子,不過總算還有些武功底子,比起蘇良、趙儀有所不如,但比起一般武林人,身手還稍稍高出那麼一點點。他先用皇宮寶庫裡最好的神劍,削斷了對手的刀,乘其一愣的機會,飛快點中他的穴道,大獲全勝。

而此時,蘇良和趙儀也都輕易制住自己的對手,最後三個人因為捨生忘死地搶攻,也在楚韻如劍下受了重傷,倒了下來。

大局已定,楚韻如持劍後退,看躺了一地的人,和自己劍上的鮮血,柳眉微蹙,這樣的江湖爭殺,她始終不能適應。

小精靈適時落在她肩膀上,大叫著:「韻如韻如,誰與爭鋒。」

楚韻如不由嫣然一笑,心中的沉重一掃而空,猶自且笑且嗔的看了容若一眼,心頭暗想:「不知這人是怎麼教的,竟讓這小東西學這些古怪的話。」

蘇良、趙儀是男兒身,這次暗中制服各處埋伏的殺手,大獲全勝,眉眼都閃著光,難掩興奮之色,對於自己的能力信心倍增,對於未來多姿多彩的生活,更是充滿了憧憬。

容若低頭,看看地上眾人除了兩個被點中穴道,其他大多是受傷而失去戰鬥力的。見到鮮血淋漓,容若不免又有些頭暈,好在楚韻如用的是薄劍,刺入拔出都極快,縱然傷得再重,流的血並不多,這樣才不致讓容若腳底發軟。

容若吸了口氣,再慢慢吐氣,好不容易才讓蒼白的臉色正常了一些:「說吧!你們是受誰指使而來的?」

強盜首領一張嘴,一口濃痰對著容若吐過去:「你這昏君,可恨我們不能為攝政王除去你。」

容若皺著眉頭往後退,躲開了飛痰一擊,身後卻傳來一聲冷笑:「原來你與蕭逸之間的關係也不過如此。」

不知何時,蕭遠已經下了馬車,眼神冷漠,語氣極盡嘲諷。

容若嘆口氣,連頭也不回:「三哥,你是真沒看出來呢!還是故意要推波助瀾?七叔是何等人物,要殺我的話,哪裡會派出這樣的角色來,更不會讓人這麼大喊大叫地嚷著他的名號。」他彎下腰,衝那躺在地上的強盜頭子,笑得非常親切:「告訴我吧!你們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要故意離間我與攝政王,楚國內亂,你們主子能有什麼好處?」

強盜首領臉色一變,喝道:「我們都是攝政王屬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做出來的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別把莫名其妙的陰謀栽到我們身上。」

容若嘆氣搖頭,學著楚留香摸摸鼻子:「真的嗎?非要我嚴刑逼供,你們才肯說實話。」

「他媽的,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剮,看爺爺們會不會皺一皺眉頭。」

「為攝政王而死,我們心甘情願。」

地上一干受制的強盜你一言我一語地大吼。

容若頭疼得掩起耳朵,考慮要不要把這幾位的啞穴也一併點上。

性德卻已徐徐走了過來,一彎腰,撿起強盜首領的鋼刀,伸指一彈,刀身微微震動:「這把刀是用千鍛法煉出來的,千鍛法是秦國鑄劍門派『冰火』的獨家鍛造法,用此法鍛造出來的兵器相比普通兵器的柔韌性、堅硬度都要高出許多,所以廣招門徒,專門為朝廷兵將鑄造兵器。」

他信手又拋開鋼刀,望向那臉色變得灰敗的強盜首領:「你用的狂嘯刀法是秦人軍營中所教授的刀法。」他目光淡淡一掃其他人:「你剛才用的是秦國北方『鐵拳門』的武功,你用的則是秦國『瑞天派』的纏絲腳,還有你……」

他這般輕輕淡淡,隨隨便便說來,地上那一干強盜的臉色,隨著他的話一點點蒼白下去,最後難看得不似活人。

容若歡呼一聲,連連拍手:「性德你太厲害了,有你在,什麼陰謀能得逞。」

強盜首領卻已面若死灰,無比怨毒地盯了性德一眼,一縷黑色的鮮血忽然從他嘴角流出來,他頭一歪,即刻身死。

容若臉色一變,蹲下來還想試他的鼻息,蘇良、趙儀也一起驚叫起來。容若長嘆一聲,四下望去,果然,其他幾個強盜的嘴角也全都流出黑血,一命嗚呼了。

容若無力地垂下頭,良久,才有些苦澀地笑一笑:「我真蠢,明明知道一般的反派小人物被抓,肯定會咬破嘴裡的毒藥自盡,居然得意忘形得忘了防範。我總當這是一場遊戲,完全忘記遊戲中的血腥殘殺,會有多麼真實。」

趙儀輕輕說:「還有其他人被我們制服在他們埋伏的各個地點,把他們帶過來審問好了。」

容若苦笑:「你以為,他們還活著嗎?」

蘇良臉色一變,身形一縱,疾掠而去,不多時,又飛掠而回,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帶點驚惶,默默地衝眾人搖了搖頭。

容若垂首長嘆:「他們是死士,一開始就是準備來送死的,他們不是謀劃不周才被我們捉住制服,而是為了嫁禍蕭逸,為了讓我活著去找蕭逸報復而故意被我們所制的。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決定要死了,就算我根本不想殺他們,他們的主人已經定下了他們的死亡。前前後後,一共有三十多人,一下子全死了,對於那些上位者來說,肯定也和死幾隻螞蟻沒什麼不同。」

他的語氣一開始頹喪無力,後來卻漸漸激切起來,眼中閃著燃燒的怒焰:「為什麼?只是為了造成一個誤會,就死掉三十多人,只是為了挑撥我和蕭逸,就可以這樣踐踏生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憤然一拳狠狠捶在地上。

楚韻如低叫了一聲,蹲下來,托起容若的手,看他右手指節都被地上的沙石磨得脫了皮,有點點鮮紅溢出來,不由皺起了眉頭,又是心痛難過,又是生氣不悅的望了容若一眼,卻又輕嘆一聲:「不是你的錯,你別掛在心上。」

容若本來滿心鬱鬱,可見了楚韻如這關切的眉眼,卻又發作不出,只得勉強一笑,卻連笑容都是沉重的。

一直躲在後方的侍月和凝香此時也快步而來,雖說眼前死屍遍地,頗為嚇人,但這兩個少女卻只顧著托起容若的手為他上藥包紮。

容若笑笑:「只是磨破了點皮,用不著這樣……」

下面半句話被楚韻如妙目一瞪,立刻化為無聲。

性德於此時淡淡問:「現在要怎麼辦?天色已經晚了,再往前繼續前進一個時辰,就可以有打尖的地方,如果再耽誤的話……」

「總要把這些屍體都掩埋了吧!」容若道。

「不必。」性德冷冷答。

容若「騰」的一聲站起來:「你不用這麼狠心吧?」

「與狠不狠心無關,你把他們埋了,只要我們一走,自會有人把他們再挖出來。」

容若一怔,立刻明白過來,以他的身分,哪裡真能逍遙自在、無牽無掛地玩微服私訪遊戲,暗中不知有多少勢力在監視,他們一走,為了追查這些死士的身分,屍體必會被挖出來,供各方勢力查看研究的。

想到這裡,容若只有無可奈何嘆口氣:「好吧!我們走。」

眾人各自上車,馬車在夕陽的餘暉中迅速離去。

直到馬車的身影消失,兩個人影點塵不驚的飄然而至。一個身形頎長,氣度瀟灑,一個身姿柔美,眉目如畫。

正是蘇慕雲和那總帶著淡淡倦意的神秘美人。

蘇慕雲早在容若遇上第二撥人時就已趕到,只是不敢欺近,只遠遠監視,更聽不清容若等人的對話,直到容若離開,他們才現身出來。

蘇慕雲俯下身把每一個死者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美人卻悠悠閒閒,倚樹而坐,信手摘了樹下的一朵小花在指尖把玩,倒把這滿地屍體的修羅場,當做鳥語花香的春日郊了。

蘇慕雲檢查了良久,才徐徐道:「看起來,似乎是秦國的人為了造成楚國內亂而做的手腳。」

美人輕揚眉梢,唇邊帶笑:「看起來,似乎是?」

「的確,只是似乎。雖然他們用的是秦國的兵刃、秦國的武功,不過秦國若真要派死士來,又何必留下這麼多明顯的線索可尋?真真一石二鳥,明著嫁禍蕭逸,暗中卻讓秦楚二國更加劍拔弩張,兩國相爭,死傷無數,何人得利?」蘇慕雲徐徐回首,目光如炬,冷冷看定那絕色麗人。


馬車奔馳在大道上,容若始終不肯回車廂裡去,只坐在車轅上,呆呆凝視自己受傷的手,一語不發。

「很難得。」

過分淡漠的聲音,讓容若愣了一愣,才抬起頭,看著一向很少主動對他說話的性德。

「很難得你會因為生氣讓自己受傷,很難得你破皮流血居然不抱著手叫痛。」性德淡淡的話語裡,聽不出到底是關懷還是諷刺。

容若有些無力地笑笑,也沒心情回嘴:「我只是在想,對這一切,我是否有責任。即使我無爭,即使我退讓,可是以我的身分,還是會有太多太多的陰謀圍著我打轉,死亡和殺戮都不會停止。我所做的到底對不對,我應不應該改變這一切,是不是一定要我強到可以掌控一切,才不會再有犧牲者?」

「他們只是你不認識的陌生人,只是你的敵人,只是要殺你的人。」

「可他們也是人。我怕死怕痛怕吃苦,但也因此才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貴,自由的珍貴。我珍惜每一個人的生命,即使是小人物,他們的命也並不比強者輕賤,我不能把這當成看小說,把他們的性命當做一個數字。」

容若咬咬牙,眼中有一種切金斷玉的毅然:「我不管我的想法這裡的人到底能不能瞭解,我不管我的做法是不是可笑,我還是要繼續下去,我還是要試著告訴每一個人對待生命的態度。就算被人嘲笑,就算大多數人不能接受,但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哪怕只能影響到一個人,也是我的成就,所以……」他抬眼,凝視性德,眸中有深刻的感情,熱切的希望:「幫助我,好不好?」

性德靜靜回望他一眼,默默轉頭,接著趕馬車,然後,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動作細微得幾乎看不出來,卻還是點了頭。他的聲音也平平和和地響起來:「那些刺客,用的武功和兵器雖是秦國的,但他們的內功心法卻是魏國的。」

「魏國?」

「是,從他們出招時的呼吸速度,身周的氣機流動,可以推測出他們的內功,分別是魏國四個不同門派的內功心法。」

「性德,我看除了你,太虛世界裡還沒有什麼人,可以只用幾眼就看出別人隱藏的內功心法吧!」容若有些好奇地望著他:「不過很奇怪啊!你不是說你雖然全知全能,可是有許多秘密是不能告訴我的,必須靠我自己的力量去探索,以免破壞平衡嗎?為什麼你會這麼大方,把什麼鑄造兵器、招術還有內功,這些我不懂的事全都告訴我?就算兵器和招術屬於列國中的常識,只要找人打聽一下就可以知道,但內功心法應該不是這麼容易被看破的吧?」

性德無語,不加回應。正是因為要保持平衡才必須告訴你,如今的他已經失去超人的力量,能夠利用的,也只有出眾的見識,淵博的知識了。只是現在的他和主機的聯繫斷絕,再非全知全能,所有的一切,也必須靠他的眼睛去觀察,靠他的頭腦去判斷,只是這一切,他都不願對容若解說。

容若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只好聳聳肩,嘆口氣:「這麼說,整件事是魏國搞的鬼,要讓秦楚二國爭戰,他好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


「不是我,也不是魏國。」女子語音柔婉,不似在解釋澄清,倒像在挑逗一般。

蘇慕雲卻根本不為所動:「不是妳,又是誰?秦楚相爭,誰最得利?各方小國,不敢惹這樣的是非,幾大強國,慶國一向不管諸國爭雄之事,周國、宋國,無人有這樣的膽識見解,燕國皇帝和御王之間相互牽制,哪裡顧得上秦楚?除了魏國,除了妳,還會有誰?」

「你忘了,燕國雖雙王並立,但還有個冷血宰相,做事不擇手段,偏又目光長遠,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收效奇大,未必不能暗中主持此事。」

蘇慕雲冷哼一聲:「把屍體帶回去查驗。」

話音剛落,就有二十餘人像鬼魅般出現,一聲不出地搬動屍體,動作快捷迅速,腳步輕悄無聲。轉眼間就把屍體、刀劍,甚至連落在地上的碎布屑都收拾得一乾二淨,還有人再往血跡上灑土,折掉被劍氣所摧的樹枝,掃平印下深深腳印的沙土,轉眼間,就把所有戰鬥的痕跡消除得一乾二淨。

「此事我會回去和蕭逸慢慢商量,必會追查出誰是幕後主使,不管這件事是不是妳暗中安排,我都希望妳好自為之,我不會有負大魏,但也絕不願楚國受害。」

女子輕笑一聲,徐徐立起,姿勢慵懶:「罷了,你且去助蕭逸鞏固權位,振興楚國吧!我卻要去追上那個有趣的小皇帝,將他納於我的掌控之下。你我兵分兩路,各安其職吧!也免得你總說我在監視你,七分心思用來與我鬥智,只拿三分心思相助蕭逸,能有什麼成就。」

她說做便做,笑顏如花,水袖一擺,身姿如風拂弱柳,飄然掠去。

遠遠看她水袖迎風,環珮叮噹,美得直如仙子凌波,神女飛天。

蘇慕雲遙望她絕美的身影漸漸化做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漸漸黯淡的暮色下,良久,才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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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0:01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惹事生非~



永安鎮,普通的鎮名,普通的小鎮,但因為地處京城附近,來往的商旅遊客、達官貴人極多,道路四通八達,所以遠比國內普通的鎮子富有繁華。

小鎮裡的居民,也常見大官大富者的儀仗車馬,眼界早開,只是今天兩輛直如移動大房子的超大馬車駛進小鎮時,卻真的讓不少人驚得目瞪口呆,紛紛暗中打聽,這是哪一家的親王出巡。

天已入夜,馬車理所當然就停在了小鎮最大的客棧「如歸居」門外,這樣的氣派,嚇得連小二到掌櫃,直至老闆,竟是足有十個人恭敬地站在大門前迎客。

容若迫不及待跳下馬車,伸個懶腰:「好了,總算有歇腳的地方了。」然後伸手打開車門,自車裡扶出了楚韻如。

容若相貌平平,楚韻如卻國色天香,二人這一亮相,倒叫四周圍觀的人忍不住一起慨嘆了起來。

楚韻如不知別人不約而同嘆氣是為了什麼,不由驚訝地望向容若。

容若鬱悶地撇撇嘴,還不及說什麼,背後就傳來一聲嘲諷的冷哼:「他們在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嘆氣。」

楚韻如乍聽這不雅的話,愣了一愣。

容若深吸一口氣,強抑怒氣說:「你懂什麼?莊稼一枝花,全靠什麼當家呢!也不想想,你吃的糧食是怎麼來的?」

剛躍下車的蕭遠一愣,沒料到容若這樣回嘴,怔了怔之後,才啞然一笑,搶上前大步往如歸居走去,把手一揮:「給我最大最好的雅間上酒菜,馬車替我安頓好。」

他是王爺,一身的貴冑氣派,再加上作威作福慣了,這一番反客為主,隨口吩咐,倒讓別人生出他才是一行人中首腦的錯覺,店老闆哈著腰,連聲應是。

容若還瞪著眼發愣,蕭遠已經走進了如歸居,目光一掃裡頭鬧哄哄的所有客人,把眉一皺:「太吵了,給我清場。」

「這個,客官……」店老闆一腦門子亮晶晶的汗珠,乾笑著把腰越哈越低。

蕭遠冷笑一聲,忽提高聲音大聲說:「有誰願意立刻離開,就可以去找我的隨從領十兩銀子。」他說著回頭一指,指的正是容若那張滿布驚愕,張口結舌的臉。

呼啦一下子,一股可怕的人流就像潮水般往大門湧去,一條條伸長的手臂頃刻間就把容若給淹沒了。

就連面對最可怕的宮中高手也不忍心棄容若於不顧的楚韻如毫不猶豫,立刻拋開容若往後退,用實際行動,再次證明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句名言的確是真理。

容若慘叫著,在一大堆胳膊,一雙雙亮得像狼一樣的眼睛,一張張口沫橫飛的嘴之間掙扎,耳旁響的全是亂哄哄的大吼大喊。

「我這就走,先給我十兩。」

「我第一個出來,給我十兩才對。」

「明明是我在最前,應該先給我。」

容若幾乎要抱頭叫娘了,不過他叫出來的卻是:「性德,救命啊!」

性德搖搖頭,就算神通廣大如他,面對這麼可怕的情景,也是束手無策。

在一片混亂中,清盈嬌柔的燕語鶯聲卻特別清晰:「要銀子的排好隊,一個個過來拿,少不了你們的。」

眾人聽得「銀子」二字,即刻兩眼放光,扭頭一看,卻是兩個清美的少女站在馬車旁,手裡正揚著好幾錠銀子。於是,又是一陣喧鬧,人群立刻轉移陣地圍了過去。

好在有兩個力氣不小的大男孩在旁邊護著,不讓眾人推嗓胡鬧,口裡更發出警告:「一個個來,誰要亂擠,誰就別想拿到一文錢。」

眾人聽得利害相關,果然就規規矩矩,聽話的排起長隊,一個個上前領銀子了。

容若剛從重圍中被解救出來,還覺得頭昏腦脹:「這是怎麼回事?」

「我吩咐的,原本咱們即要在這裡歇息,讓閒雜的人出去,也是應當,我們又不缺銀子,總好過讓他們圍著你鬧。」楚韻如答得理所當然。

容若深深嘆氣,楚韻如是皇后,何等尊貴,習慣了走到哪裡都叫閒人閃避,更從來不會費心思去計算銀錢上的問題。

可是他做為孤兒出身的窮小子,就算現在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出宮時,還順手抄走了小半個國庫裡的財產,給錢時卻還是肉疼得要命。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根據他看書,看電影,看小說的經驗發現,在古代,一跑到酒樓客棧就拍著桌子要把別人趕走,自己一個人獨包,就怕不知道怎麼顯示自己錢多的人物,通常都是反面壞蛋,只是為了讓英雄了得,沒錢卻有骨氣的主角亮相出場而當陪襯的。

「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清清脆脆的聲音從如歸居裡傳出來,竟壓倒了所有人爭要銀子的喧嘩聲,可見這一聲清叱,絕對是由高人以內力發出來的。

容若挑挑眉,是吧!是吧!來了吧!一旦有錢人跳起來要拿銀子砸人,那些英雄高人肯定會忙不迭的站出來大顯威風。

他滿心好奇的往如歸居裡竄,卻見原本滿是客人的大堂裡,只剩下狼藉的杯盤,和幾個縮在旁邊不敢吭聲的小伙計。

蕭遠大大咧咧坐在正中間,眼前站了一男一女。

男子身形頎長,眉目俊逸,顧盼間自有一股朗朗英風逼人而來,著的是尋常式樣的書生袍子,料子卻是雪緞,領口下擺並著袖邊皆繡了細細一圈金線花紋,腰裡繫的也是白玉帶。一看就知道來歷不凡。

那女子穿著淡紅色的衣裙,腰間垂下長長飄帶,墜著一個雙燕飛的玉珮。衣色艷,容色更艷,纖纖的手指伸出來,腕間的玉鐲兒響個不停,正指著蕭遠大發嬌嗔。

「這就是江湖女子嗎?」楚韻如也已隨著容若進來,見那女子,不由驚異好奇。原來江湖上的女兒便是這般,明亮的眼,明麗的臉,說話的聲音清脆響亮,動作乾淨俐落,站在男子面前,也絕不羞怯後退,果然有意思極了。

容若的想法卻和她不同,根據第一眼觀察,從這兩個人的衣飾、氣度上來看,必是出身不凡,有來歷的人。可是那男子的衣服並不華貴,女子身上除了玉鐲、玉珮外,再沒有別的飾物,可見不是驕奢倚勢之人。只是那女兒家多少有些小姐氣,想來是見不得別人擺譜顯富,那男子多半只是奉陪她鬧事罷了。

容若腦子裡轉了一圈,正要想法子勸一勸,再拉拉交情,套套關係,學一個小說裡英雄識英雄,電視上少年遇美人。

可惜蕭遠已經點點頭:「我有錢是沒什麼了不起,妳既不高興,我便不趕別人走就是了。」

容若料不到京城一霸的誠王蕭遠會這麼好說話,不由一愣。

那美人想必已習慣別人對她的話令出必遵,毫不懷疑地收回指著蕭遠鼻尖的纖手:「算你知趣,本小姐就不教訓你了。」

倒是她身邊的男子眉頭微皺,望向蕭遠的眼神有些警戒之色。

蕭遠大大方方站起來,大搖大擺走到如歸居門口,對著外頭大聲喊:「別發銀子了,這裡我不包了,人我也不清了,大家回去各自吃喝吧!」

正在分發銀兩的凝香和侍月聽得一怔,而圍在他們四周,眼巴巴等銀子的人,立刻叫了起來。

「為什麼?」

「你怎能言而無信?」

蕭遠搖搖頭,回頭拿手一指那紅衣女子:「不是我言而無信,是這位姑娘不喜歡,逼我停止,我也沒有辦法。」

蕭遠話音未落,只聽得腳步聲聲,喝罵連連,一大串人又都衝回如歸居,裡三層,外三層的把那紅衣女圍個水洩不通。

「哪裡來的潑娘們,這麼愛管閒事?」

「人家大爺要包酒樓,咱們拿點小錢,礙著妳什麼眼了?」

「妳眼紅,妳自己來拿啊!又沒人攔著妳,妳不愛錢,也沒有人逼妳來拿,幹什麼壞我們的財路?」

「沒教養的女人,看妳這樣子,就不是良家婦女,不知是什麼樓子裡出來的貨色。」

罵聲越來越響,內容越來越不堪,甚至還有人七手八腳,要打要踢,要擰要摸。

那女子這輩子都不曾陷入過這麼難堪的處境,嚇得臉色發白,渾忘了自己一身武功,竟是驚慌得左攔右躲,奈何左右都是人,攔不住,躲不開,急得兩眼通紅,幾乎要哭出聲來。

遠遠看到這般情形,凝香、侍月張口結舌,蘇良連連搖頭,趙儀則悶笑著說:「我原以為,那個荒唐皇帝已經夠無賴了,想不到,這位惡霸王爺的本事,更勝一籌,這一路,真不知要鬧出多少事來。」

與那女子作伴的白衣男子,初時也被這陣仗嚇得有些愣了,可一見女伴驚慌失措,忙過來救護,口中不斷勸說,雙手用力分開眾人。他的動作看來平常,卻都暗含內力,輕鬆分開人流,讓那女子有機會脫身。

紅衣女受盡羞辱,滿腔怒氣,一得自由,立時嬌叱一聲,直撲蕭遠。一道銀光從她袖中滑入掌心,一閃而至,如電擊長空,銳利無匹。

蕭遠身上沒帶武器,當即大喝一聲,雙手就勢舉起一個圓桌面,直如盾牌一般迎過去,任那一把銀刀變化萬千,虛實莫測,大大的圓桌面,卻完全把蕭遠的身體擋了個結實。外加杯子、盤子、碟子、筷子,還有殘菜、肉汁,一起就著這一揮之力,紛紛亂亂,飛向紅衣女。

紅衣女低喝一聲,硬生生在半空中收招,一個仰翻,躲過大多數襲擊,可是衣裙上還是濺了好幾堆油污的菜汁。

紅衣女氣得臉色又青又白,藉著翻掠之勢,一揮袖在桌子上借力再次掠起,銀刀光華閃閃,直逼蕭遠。

蕭遠冷笑一聲,把個桌面掄圓,呼呼的迎上去。紅衣女銀刀如雪,刀下桌裂,蕭遠雙手各持半個桌面,照舊揮出漫天風聲。

紅衣女連發十幾刀,蕭遠手下即刻散落十幾塊桌子的碎片,蕭遠不慌不忙,把桌子一拋,信手又拎起一條板凳來接招。反正大堂裡,桌子、椅子、凳子多得數不清,他不愁手上沒東西招架。

論起功夫來,那女子身輕如燕,刀發似電,輕快迅捷,竟是一流的好功夫。可是蕭遠仗的是力氣大,還有刀槍弓馬的招術,用大桌面、大凳子、大椅子這種大東西做武器,把那女子遠遠擋在身外,竟也不露敗象。

容若開始還想著要阻止他們大打一場,可越看越精彩,倒來了勁了,索性拉了楚韻如,搬出兩個椅子,就在如歸居大門處坐好,看得津津有味。

容若越看,心裡越是佩服蕭遠,這傢伙,原來功夫這麼紮實,虧得他一直扮那無能好色,暴虐殘忍的惡霸王爺,上次在納蘭玉箭下,還裝出沒用的樣子來掩天下人耳目。若非是這次政爭失敗,他心中將生死全都拋開,只求痛快,怕也不會這樣毫不在乎地展示他的好身手。

容若越看越是開心,忍不住就問:「性德,你說他們倆打到最後,誰會贏?」

「那女子的功夫高明,用的是濟州蒼道盟的『穿花繞樹身法』和『追風逐影刀』。要單論武功,蕭遠是比不上她的。但蕭遠多年來學的是刀槍弓馬的本事,雖談不上輕巧快捷,卻紮實厚重。外加蕭遠力氣大,故意惹那女子動怒,引那女子不斷劈斷桌面和椅子。那麼小一把柳葉刀,本來是以輕盈為主的刀法,被激得這樣大失方寸,每一劈用盡內力,正是以己之短,迎人之長。用不了多久,這位姑娘就會因為氣力不足而招式散亂,那把薄薄的小刀,也可能會因為受力太猛而迸壞。那把刀銀光如水,刀柄上還有寶珠的光華閃動,必是那女子心愛之物,若刀兒忽然迸缺,出現裂痕,那女子又驚又痛,必會露出極大的破綻,那就是蕭遠反擊的時刻到了。」性德站在容若身後三步處,淡淡道來,語氣從容,卻已把這一戰看得無比透徹清楚。

明眼人也不止是性德一個,那個白衣男子顯然也發覺同伴的不利處境,又素來知她的性子,知道要勸她不易,只得選擇先一步制住那男子再說。一想到此,袍袖微拂,已是一掠到蕭遠面前,一指點出,既有驚雷之勢,又具萬鈞之力。

蕭遠雙臂運力,把手上的大桌面往那男子身上一拋,藉著這一阻之勢,已是直退到店裡那幫剛才還圍著女子罵個不停的人群之中。

女子回首向同伴怒喝:「他是我的,你別插手。」同時,人隨刀走,疾追向蕭遠。

白衣男子無奈站住不動,垂手放下剛剛接下來的大桌面,卻發覺兩手一片油汪汪,一身月白襯子,不知何時也染上油漬。闖蕩江湖四五年,他還是第一次這般莫名其妙陷於狼狽之中,只得苦笑搖頭。

女子一把銀刀,閃閃發光,追著蕭遠斬,蕭遠卻在人群中躲來躲去,每次都拿別人的身體來替他當擋箭牌,口裡還閒閒地說:「小美人,不用妳說,我都是妳的了,就不知道妳是不是我的呢?」

女子氣得幾乎咬碎了銀牙,更是刀出如風,拼盡全力出手。奈何蕭遠每次都抓住其他人的身體擋在面前,女子縱然恨極,仍不願傷到不會武功的平常人,可是全力砍出的刀又要硬行收回,連著幾次,真氣運行不順,胸口如壓大石,臉色越漲越紅,幾乎隨時都會因真氣逆行而吐血受傷。

白衣男子越看,眉頭越皺得緊,正要拼著讓那女子惱怒也要出手相助時,蕭遠卻已經在銀刀追逼下,越退越接近如歸居大門,身形一閃,正好躲到了容若身後。

女子的刀光如電直追而至,恰好就對著容若刺來。女子前幾次連續被迫收刀,已是鬱悶萬分,這次一看,目標既是那壞蛋的同伙,再怎麼也不肯冒著受內傷的危險收刀後退了。

這一下變化不過是在交睫間發生,容若本來還是個悠閒的看戲人,沒想到馬上就變成了奪命銀刀的攻擊對象,腦子還沒轉過來,身子更僵在那裡動不得。

好在容若雖然慌張失措,楚韻如卻是全心全意,都放在容若身上,不等那銀刀刺到,已抽出寶劍迎上去。

刀劍相交,發出清脆的響聲,兩個女子都「咦」了一聲,只這一記交手,就知道了對方的不凡,兩雙妙目相對,倒更似刀劍互擊,竟幾乎迸出火花來。

紅衣女應變最快,迅速抽刀進擊。楚韻如劍勢如水,綿綿不絕地迎上去。

紅衣女一意突破楚韻如的防守,刀光閃閃,如驚雷閃電,咄咄逼人。

楚韻如卻是一心要維護容若的安全,劍影飛揚,似銅牆鐵壁,不可動搖。

如果把紅衣女的刀法比作急風暴雨,呼嘯來去的話,楚韻如一揚劍,便如撐開了一把傘,任那雨大風狂,傘下的世界,卻還是一片清靜安然,不受影響。

容若緊張的盯著在眼前交手的兩個人,只覺漫天劍影刀光,滿眼衣香鬢影,招招式式,都於凌厲中帶出美麗來,他卻早沒了剛才閒坐看戲的悠閒心情,一門心思只怕楚韻如有失,唯恐她受傷中劍,急得掌心直冒汗。

蕭遠卻面帶冷笑,遙遙看那白衣男子一眼,悄悄移動身形,作勢要夾攻紅衣女。

白衣男子見楚韻如劍勢精妙絕倫,與紅衣女鬥得旗鼓相當,已是震驚,又見蕭遠作勢,心中唯恐同伴受傷,想也不想,飛身疾撲,袍袖翻飛中,一掌向楚韻如擊去。

他看出楚韻如身手在蕭遠之上,所以雖知蕭遠偷襲,卻要先一步把武功最好的人擊傷或逼退,才能穩住大局。

容若見白衣人撲向楚韻如,只覺心中一緊,一股激流直往上衝,腦子一陣發熱,什麼也顧不得了,狂叫一聲,跳了起來,在半空中竟一掌迎向白衣人。

容若除了輕功還可以見得了人之外,其他的功夫都不怎麼樣,內功更談不上高明,可這一激動,竟是要不折不扣,半點摻不了假的和人硬拚內力,若是失敗,輕則重傷,重則身死。

他這一動作,立刻引得如歸居內外一片驚呼。

站在外面的蘇良、趙儀,失聲驚叫著要往裡衝,奈何中間隔著許多閒人,竟是營救不及。

在如歸居裡頭的楚韻如也是發出一聲驚呼,要想相救,卻被紅衣女纏住,不但脫不了身,甚至連她自己的劍勢都立刻散亂得不成樣子,被紅衣女的刀乘勢而入,直指眉峰。

楚韻如不及自救,卻用哀懇的眼神去望性德。

而早就失去力量,卻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性德只是負手而立,靜靜凝望容若在半空中力拼那不知名的高手,眼神冷漠得不見半點感情。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白衣人在空中和容若對了一掌,身子一陣亂晃,嘶聲喊:「你……」後面的話竟無力說出,便已閉上雙目,臉色慘白,往下跌落。

紅衣女本來一刀直逼楚韻如的眉心,眼看就要將這絕世麗人刺殺於刀下,眼角忽然瞄到同伴在半空中跌落,嚇得花容失色,哪裡還顧得了楚韻如,急忙收刀,回身直撲。

幸好這時候,楚韻如也才剛剛從這驚心動魄的空中對劍中回過魂來,渾忘了追擊,否則這紅衣女不死也要重傷。

紅衣女雙手接住白衣男子跌落的身體,看他雙目緊閉,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卻又探不出傷勢來,更加心如刀絞,連聲大喊:「修遠,修遠,你怎麼了?你醒醒。」

隨著她焦急的叫聲,晶瑩的淚水也不受控制的滴落下來,染濕那男子雪白的衣襟。

楚韻如也在一愣之後,一躍到容若身旁,也不理旁邊多少雙眼睛在看,急拉起他用來接掌的右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容若笑嘻嘻眨眨眼:「沒事,我的武功天下無敵,能有什麼事啊!」扭頭又看那無助的抱著白衣男子哭個不停的紅衣女,嘆口氣,搖搖頭:「小姑娘,既然知道江湖凶險,動輒有大難臨頭,為什麼還要到處惹事,平白連累了朋友呢?就算我們喜歡擺闊,喜歡扔銀子,可別人也喜歡接銀子、收銀子,不傷天,不害理,又有哪裡犯著了妳,要妳出來主持公道?」

紅衣女滿臉淚痕,眼中卻露出恨絕的殺機,一手扶著白衣男子,一手持刀遙指容若:「你把他怎麼了?快救醒他,否則……」

「否則怎麼樣,妳殺了我?」容若逼問一句。

紅衣女已知身處絕地,若要威逼,斷然無用,可懷中人昏迷不醒,更叫她心如火焚:「否則……」

她咬著牙,說不出下文,柳葉刀顫個不停,淚水不斷自明麗的雙眸中流出來,方才那嬌麗任性,刀光逼人的女子,如今卻又顯得如弱柳嬌花般可憐無助。

楚韻如看得不忍,輕輕扯了扯容若的袖子。

容若的心比楚韻如還軟一些,只是惱這女子剛才差點一刀殺了楚韻如,才要逼逼她,現見了這麼多眼淚,再也狠不下心腸,乾咳一聲,煞有介事地說:「他中了我的腐骨摧心掌,我雖掌下留情,沒取他性命,但若不儘快找一個安靜所在,為他行功渡氣三天三夜的話,他不死也成個廢人了。」

紅衣女聽得臉色大變,撮唇發出一聲清嘯,只聽馬蹄聲響,她已雙手抱了那男子飛躍而起,掠出如歸居大門,落在門外一匹紅馬上,小心地把白衣男子放好,一手抖韁,一手卻向後一揚,三道寒光,如風而來。一射容若,一射蕭遠,一射楚韻如,皆是直指要害,毫不留情。

蕭遠早有準備,事先握住一把椅子,及時往面前一擋,安安全全,油皮也沒擦破一塊。

容若武功雖談不上高,但以前看小說,早就知道那些個行走江湖的美麗姑娘,最愛玩點小刀小劍小針小鏢,見面用來打招呼,臨走用來留記念,木婉清、阿紫、黃蓉,等等皆如此,這位想必也不例外。

所以容若做足了準備,一見寒光閃,即時一縮頭,倒也躲得穩穩當當。

唯有楚韻如,武功雖是三個人之中最高的,但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以前幾次和人交手,也是刀對刀,劍對劍,從沒應付過暗器,根本也沒想到過,原來還有暗器這種東西可以要人的命,竟是只來得及驚呼一聲,躲避不及。

幸好容若顧著美人,不但自己躲得快,信手還扯著楚韻如退了兩步。

楚韻如被拉得人往後退,又讓暗器嚇了一跳,腳步一亂,正退進容若懷裡。

容若軟玉溫香抱滿懷,再加上結結實實,救了回美人,護了回花,以往丟掉的信心全部回來,不免笑得合不上嘴,樂得像個小白癡,連忙做出蓋世英雄的表情:「別怕,別怕,有我在,誰也傷不了妳。」

按照劇本,美人應該滿臉感動,嬌柔柔倒在英雄懷裡,說一聲:「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可惜楚韻如一點也不配合,看都不看容若一眼,就自他懷中掙脫出來,倒是滿臉好奇地觀察那差一點刺中她,現在一頭射進柱子裡,一頭還微微顫動的蝴蝶鏢:「這東西很有趣,就是你們以前說的暗器嗎?」

容若美夢成空,不快地撇撇嘴,悶聲說:「對,就是暗箭傷人的東西。」

「可是,我看形狀很漂亮,也很有用處,差一點就射中我了啊!」楚韻如好奇地把蝴蝶鏢取下來,當做個稀罕物般,在手中把玩。

容若忙湊過來獻殷勤:「沒關係,妳要喜歡,找最好的工匠,用黃金給妳打造幾百個蝴蝶鏢,好不好?」

楚韻如斜睨他一眼,暗暗好笑,剛才還為十兩銀子遣散別人而心疼,一轉眼,張口就是用黃金打幾百支鏢,果然是皇帝的氣派,不拿銀子當銀子啊!

蕭遠冷笑一聲:「果然是國庫裡的錢,你不知道心痛。」

容若跳起來,怒視他:「我和你誰不知道心痛銀子,誰拿著銀子亂灑,你剛才惹出這麼大的事,我還沒和你算帳呢!」

他怒目橫眉,氣勢洶洶,蕭遠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把目光往眾人身上一掃:「你們還要接著領銀子嗎?」

剛才一番打鬥,早把別人嚇得魂飛魄散,想要跑卻又被滿天刀光劍影嚇得腳軟,聽了這一聲問,誰還顧得上銀子,大伙兒發一聲喊,抱頭飛竄,轉眼跑個一乾二淨。

蕭遠再哼了一聲:「還愣著幹什麼,領我去雅間啊!」

嚇得縮在牆角的老闆還腳軟得站不起來,只是拚命揮著手,立刻有臉色蒼白的小二過來:「大爺,您請跟我來。」

蕭遠大剌剌點點頭,就這樣跟著小二上了樓,眼角也沒往容若身上瞄一下。

容若氣得幾乎沒背過氣去,氣呼呼也要跟上去:「大家一起上樓吧!」

「公子!」凝香叫了一聲,欲言又止。

「什麼?」容若回頭。

侍月指指外面的馬車:「公子,馬車太大,趕不進如歸居的後院,而且車裡的東西多,也要有人守著才好。」

容若「啊」了一聲,才想起自己為了一路方便,不知準備了多少寶貝放在車裡頭,這麼大的車,直如一個小房子,要想安置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不過他反應極快,用手一指蘇良和趙儀:「你們在這裡守著車子,我們去吃飯,會叫他們送兩碗殘湯剩飯給你們。我們去睡覺,你們也要在這裡守夜,免得讓人偷了我的車子。」

趙儀一皺眉,蘇良卻一下子衝了進來,到了容若面前,臉對著臉,鼻對著鼻,怒吼時呼出的氣都噴到容若臉上:「你憑什麼這樣不把我們當人?」

容若半步不退,理更直,氣更壯,聲音更大地吼:「廢話,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不守,難道還我守?你要有本事,讓我的馬車運進人家如歸居的後院,你就別守,你要有力氣,把車裡的東西一樣樣全搬進如歸居,走的時候再一樣樣全搬回去,你也別守。」

蘇良咬牙如磨:「下人也不止我和趙儀。」

容若瞪大眼,做出不屑的表情,聲音更大地說:「你還是不是男人,你不會想叫凝香、侍月兩個小女孩來守夜吧!這世上還有你這種人?」

他說得義正辭嚴,唾沫星子噴了蘇良一臉。

蘇良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喝一聲:「你去死吧!」

話猶在耳,劍已惡狠狠劈了下來。

容若早有準備,快如脫兔,往旁一躍,正好躲到性德身後,抓住性德的衣服,把他擋到自己面前,口中大喊:「一。」

蘇良氣得兩眼通紅,還要掄劍追劈,趙儀已經從後面撲過來,死死抱住他:「住手,沒用的,有蕭性德在,你殺不了他。」

蘇良掙了好幾下,都掙不脫,只是呼呼喘氣。

容若慢悠悠從性德身後轉出來,把食指伸得老長,在蘇良面前晃了晃:「這是一次,你今年還剩下兩次機會。」

蘇良一愣,趙儀在他耳邊嘆氣:「還沒發覺嗎?你中計了。他故意惹你生氣,故意引你動手來殺他,就是為了完成一年三次刺殺的約定,只要今年你被他激怒到失控三次,以後的日子,他就可以安安心心,不再擔心你對他動手了。」

容若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還是小儀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與其我天天提心吊膽,處處防備,怕你們找機會對我出手,不如乘有性德在我身邊,我絕對安全的時候,把你們氣得失控而對我下殺手。你們完成了約定的三次刺殺,我也沒有生命危險,兩全其美,多好。」

蘇良至此才知中計,知有性德在旁邊,再怎麼拚命也傷不到容若毫髮,只得狠狠一拳打在一旁的柱子上,扭頭就往外走。

趙儀被容若一聲「小儀」叫得全身汗毛直豎,再也不敢站在容若面前,也三步兩步,追著蘇良出去了。

容若哈哈一笑,攜了楚韻如的手,和性德一起上樓,進了蕭遠剛才進的那個雅間。

一進雅間,卻見蕭遠正襟而坐,正在報菜名,一邊的小二拿著筆在記,長長的紙條都快垂到地上了,蕭遠還在報個不停。

容若直著眼睛看著蕭遠,這傢伙,應該是一進來就點菜的,自己在下頭折騰那麼久,他的菜居然還沒點完。

容若明知蕭遠是有意和自己過不去,剛才被他害得差點讓人一刀砍死,這回怎肯接著做冤大頭,把手一擺:「你一間,我一間,咱們各結各的帳。」

說著,容若就牽了楚韻如的手,快步退了出去,讓小二另開了一間雅間。

凝香、侍月趕忙先進了雅間,雖見一室清淨,卻還是取了皎帕紗巾出來,拂拭桌椅,又燃起宮香,掛起珠簾,方才盈盈拜倒,把容若和楚韻如迎了進去,這樣的氣派,可真真把一邊的小二嚇得手足無措。

容若也心滿意足,連連點頭:「妳們這樣仔細很好,這香聞得舒服,掛了寒玉簾也涼爽了許多,只是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跪啊拜啊的,以前在家裡頭我就不喜歡,怎麼出來了,妳們還這樣?」

凝香、侍月齊聲稱是,站了起來。

容若和楚韻如坐下,又衝性德招手:「你也坐啊!」同一時間接過小二遞過來的菜譜,往楚韻如手中一遞:「妳點菜。」

那菜譜邊上有些發黃,不知用了多少時日,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楚韻如自小金尊玉貴養在深閨,又封大楚皇后,何等身分,哪裡肯接,只是信口說:「先泡一壺『寒山柏香』送上來吧!」

小二眼睛倏得睜大。

「再來兩瓶『玉液流波』。」

小二臉色有些僵。

「菜嘛!就先上四個點心,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蘋果、合意餅,再上四喜乾果,四甜蜜餞,接著就上四道素菜,梅花白玉、繁花似錦、松鶴延年、紅梅珠香,再上四葷菜……」

楚韻如信口說,小二的臉色越來越白,嘴角笑得越來越牽強,汗珠冒得滿頭都是。

容若嘆氣搖頭。

楚韻如一愣,住了口:「怎麼,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容若苦笑:「沒什麼不對,我知道,妳以前用膳,比這還麻煩,只是在外頭不比裡頭,妳叫的這些菜,他們十盤裡能做出一兩道來,也就算不錯了。」

楚韻如「啊」了一聲,垂下頭,有些慌張:「是我不好,叫你丟臉了嗎?」

「沒事,沒事,小事一樁,是我不好才對,跟我出來,要妳委屈了。」容若急忙安慰美人。

楚韻如搖搖頭,聲音壓得極低:「我真沒用,什麼事都不懂,除了當皇后,什麼也不會,只怕要處處拖累你。」

一邊的小二聽得兩腳一軟,直接跪到地上去,我的天,什麼叫做「除了當皇后,什麼也不會」啊?

容若也顧不得這個可憐的小二,牽了楚韻如的手,柔聲說:「我豈不是連妳還不如,我連怎麼當個好皇帝都不會呢!這外頭的事,也沒有人是生來就會的,我也沒出來過,只是以前聽人說得多了,記在心上,多注意一些,也就會了。」

他知道楚韻如雖聰慧過人,但從小關在深閨,後又困在深宮,從沒有親自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對於這茫然的未來,有著很多興奮新奇,卻也有更多惶恐不安。如果一開始就讓她因小事對自己失去信心,對她的未來會有非常壞的影響,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先安了楚韻如的心才是。

楚韻如見他語氣急切,眼神真誠,心中感動,微微點了點頭。

容若這才安心,對小二揮揮手:「你去吧!揀你們最好的酒菜拿上來就是。」

小二哆哆嗦嗦的站起來,顫著聲音說:「是……是……」

侍月低叱一聲:「你什麼不該聽的也沒聽見,要多嘴的話,小心你的腦袋。」

小二撲通又跪下去,趴在地上,連磕了七八個頭,說了八九聲:「小人不敢。」

「行了,快去吧!」容若發了話,小二才敢退出去,容若衝侍月眨眨眼:「好姑娘,還是妳細心,我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侍月羞怯低頭,臉泛紅暈。

楚韻如卻有些羞慚:「是我不好,又忘了掩飾身分,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有什麼關係,我自己不也說走嘴了嗎?以後次數多了,自然就不會再失言了。」容若不願楚韻如有太多不安,急著把話題扯開:「妳知不知道,我剛才對掌,是怎麼贏了那個小白臉的。」

楚韻如早就懷疑,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問,聽容若提起,立刻連聲問:「對啊!這是怎麼回事?」

容若神秘兮兮,右手肘支在桌子上,把袖子往下扯了一扯,露出綁在手臂上的一截銅管:「這管子是我讓鑄造司做的,裡面藏了我讓太醫院御藥房配的迷香,那可是最高級的迷香啊!只要一點點,就可以迷倒一群大象。我在和他對掌之前,先放出迷香,那人功力深厚,吸了迷香沒有立刻暈倒,但已頭昏腦脹,神智迷糊,功力聚不起來,那一掌根本輕飄飄沒有力道。虧得他功力深,居然還說得出一個字再暈倒,幸好沒讓他把一句話說完,當場掀了我的底就不好了。」

若是別的江湖女子,知道容若用這樣的手段,對他必是大大不屑,但楚韻如卻根本不是江湖人,江湖人那套明刀明槍的英雄規矩,她完全不懂,只覺新奇有趣,反捧起容若的手臂,細看那小小銅管:「真是有意思,虧你想得出來。」

容若得意洋洋:「怎麼樣,別看我武功不能算高,可論到腦子靈活,捨我其誰。韻如,妳要對我有信心,我說過,我會保護妳,再不要妳為了我去冒生命危險,相信我,不管在什麼樣的險境,我都會有我的處理辦法,妳別為了我揪心,也別太分心顧著我,今天妳就差點因為我,中了人家一刀。」

他初時只是自吹自擂,後來說到情動時,語氣卻又無比真誠關切,眼望著楚韻如,一字字道:「妳只知顧著我,妳可知道,看那一刀差點刺中妳,我倒情願刺在我身上才好。」

楚韻如心間一蕩,鼻中一酸,垂頭無語,良久,才勉強笑道:「你就是為了替我出氣,才嚇那紅衣服的姑娘嗎?」

「我是為了成人之美。」容若滿臉奸笑:「我看他們倆也情投意合,就騙她去給那男人渡內力,幾天幾夜,四掌相接,瞬息不離,那女子名節全在那男人身上,不嫁他還能嫁誰?那男的事後知道,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我才好。」心中猶暗笑著接一句:「黃蓉與郭靖,楊過與小龍女,不都有過秘室療傷的經歷,可見江湖上的情人,必是要有這麼一遭的。」

容若心裡還在胡思亂想,門外已傳來一聲喊:「客官,菜來了。」

容若提高聲音:「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行七八個小二,人人小心地端上各色菜餚,恭敬地放下來。

凝香、侍月一起過來,執壺斟酒。

容若笑嘻嘻起筷:「來,咱們吃飯。」

楚韻如卻搖搖頭,對凝香道:「拿幾碟飯菜出去給蘇良和趙儀。」

容若笑道:「我說了可是要給他們殘湯剩飯的。」

「你就別欺負他們了。」楚韻如低嗔。

凝香淺笑著拿了幾碗菜端出去。

楚韻如站起來,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只見蘇良正繞著馬車打轉,滿臉焦躁,趙儀在他旁邊不斷說著些什麼,想來是在勸慰他。

楚韻如見此不由低嘆:「他們兩個也是可憐人。」

容若一手執壺,一手拿杯,懶洋洋坐到窗台上,得意地向下頭的蘇良、趙儀扮鬼臉,揚著酒壺示威,氣得下頭的蘇良直跳腳,可憐的趙儀緊跟著勸。

「他們從八歲就被買進宮,當孌童對待,生命裡從來沒有明天,雖然我讓他們習武,給他們自由,可是,他們對自己沒有自信,對於外面的世界感到恐懼。他們沒有親人可以依靠,沒有一個溫暖的家,以前也從來沒有思考過未來,對於生命沒有期待,對於將來沒有理想,這讓他們感到失落驚慌。於是,我就成了他們溺水時的木板,因為一直以來,要刺殺我,是他們唯一的理想,唯一的願望。就算現在,許多感情都已經發生了變化,他們自己卻還傻乎乎的牽掛著這個唯一的願望,有了這個,才有了生活的目標,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所以你才留他們在身邊,真的覺得可以完全控制他們,自己不受傷害嗎?」楚韻如的聲音還帶著淡淡的憂慮。

「放心。」容若一仰脖,滿滿飲了一杯酒:「還記得上次獵場時,為了在秦福手中救我,他們明知納蘭玉有兩箭射向他們,也不躲不閃,只求先刺傷秦福嗎?如果只是為了要報了我的恩再來報仇,不用做到這一步的。若不是納蘭玉當時只是明射他們,暗射秦福,這兩個小子,不死也要重傷,沒了性命,還談什麼報仇?只是他們都還是倔強孩子,並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心地太單純了,只會一門心思走到底,哪天我要真讓他們殺了,只怕他們也笑不出來。」

楚韻如忙輕啐一口:「別胡說。」

容若笑笑:「我帶他們在身邊,一來為了熱鬧好玩,二來,也是為了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磨練,將來說不定能成大器,你說對嗎,性德?」

性德點點頭:「這兩個孩子,以前同樣受盡苦難,性情還不明顯,這段日子學習武功,又經歷過獵場大戰,閱歷大增,真性情也漸漸顯了出來。我配合他們的性子,教他們武功。蘇良性如烈火,我教他的武功就簡單直接,但雷霆萬鈞,氣勢迫人。與他交戰,若不能在前五十招擊敗他,到後來就會為他的氣勢所壓倒,就算是武功比他高上兩三成,也要敗給他。只是蘇良性子較粗豪,未免為人所乘,偏偏趙儀心性沉穩,堅忍不拔,有他照應,蘇良不致有失。趙儀的武功,也向穩重平實,綿密細緻處發展,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特別是這兩個孩子,一剛一柔,一長攻,一擅守,若能配合,便是一流高手也難占他們半點便宜,現在他們缺的只是閱歷和苦練。」

「怎麼樣,放了心吧!咱們吃咱們的。」容若拉了楚韻如歸位,正要起筷用飯,卻聽得一陣清柔婉轉的歌聲,配著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傳來,異常悅耳動人。

「這是什麼歌,聽起來好像很近啊?」

侍月聞聲出去看了看才回來報說:「是誠王……不,是三公子,他在那邊叫了歌妓陪酒唱曲。」

容若咬咬牙,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叫那惡霸王同行,本是為了整他,怎麼反倒讓他逍遙自在樂呵呵了。

楚韻如輕笑一聲:「你若不高興,也叫十個八個歌妓來服侍吧!」

容若乾笑兩聲:「我是正人君子,怎麼會喜歡這種事,來來來,吃菜吃菜,喝酒喝酒。」

容若雖然強顏歡笑,奈何隔壁女子的歌聲,蕭遠的笑聲,聲聲入耳,聽得人直如針扎著心一樣地鬱悶,偏還不敢在楚韻如面前表示不滿,這頓飯吃得辛苦無比。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隔壁蕭遠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風流快活。

雖然時不時蕭遠都會發出一陣陣炫耀般的大笑,可是大笑之後,他卻會用小得只有身邊美麗的歌妓才可以聽得到的聲音迅快地說:「回去告訴大哥還有母妃,我沒有事,叫他們別為我擔心。」

歌妓歌聲不絕,身邊的樂師琵琶聲不止,歌妓以手蘸酒,在桌上寫:「王爺可要安排人手暗中護衛?」

「不必,只要我想聯繫人時,可以找得到你們傳消息就可,護衛的事就不必了。如果那小子想殺我,早就動手了,妳們護衛也沒用。」

「王爺,瑞王殿下為王爺的安危日夜憂心……」

「告訴皇兄,我沒事,那小子不安好心,我也不是好惹的,這一路我會慢慢和他鬥法。妳看,我能激得他遠遠躲開,我可以單獨會見妳而不受監視,就該勸皇兄相信我的能力,切莫輕舉妄動,反招大禍。」

蕭遠細細交待完,又一手把歌妓抱入懷中,大喊一聲:「來人啊!」

外頭的小二應聲而入,蕭遠從懷裡掏出張銀票扔過去,用大得足夠傳到隔壁的聲音喊:「這丫頭歌唱得好,長得卻還不算絕色,給我把這裡青樓中最漂亮的女人全找來,陪爺一晚,價錢隨她們開,你們的賞錢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不出所料的,隔壁傳來撲通一聲響,以及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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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0:27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漫漫長途~


見到容若忽然猛咳著趴到地上去,楚韻如失聲驚呼,忙把容若扶起來,急急給他拍背:「你怎麼了?」

容若臉漲個通紅,好半天才順過氣:「沒事沒事,喝得太急了,嗆著了,嗆得太猛,又沒坐穩,一點事也沒有。」

楚韻如猶覺不安心:「真的沒事?可要吃口飯,順順氣,壓壓酒?」

容若早已食慾全無:「我已經吃飽了。」

「啊!我也飽了。」

「這個,咱們安歇吧?」容若小心地看著楚韻如。

楚韻如低著頭:「嗯!」

「這個……」容若腦門子上開始冒汗。

「什麼?」楚韻如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容若輕輕伸手,想撫上楚韻如黑亮的髮梢:「今晚……」

「啊……」楚韻如頭越來越低,紅暈漸漸上了臉。

「今晚咱們叫四間房,妳一間,我一間,凝香、侍月一間,性德一間,妳看怎麼樣?」一口氣把話說完,容若心裡罵了自己上百聲,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明明只要開了口,韻如肯定不會拒絕,為什麼就是嘴皮子哆嗦著說出口不對心的話?

楚韻如一愣,眼神有些失望,臉色卻又像是鬆了一口氣,點點頭:「好。」

事到如今,容若也無法反悔,垂頭喪氣地站起來,就要吩咐小二去開房。

不知何時已經回到雅間內的凝香卻開口道:「皇……公子,奴婢要服侍主子安睡才是,不敢自要一間房。」

容若這才悟起,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睡覺時,必是隔著簾子,有個通房大丫頭睡在外鋪,萬一主子晚上要喝茶,要捶腿,有人可以服侍。何況楚韻如本是皇后,平時入睡,身邊還不站十個八個丫頭等著吩咐,現在只剩一個貼身丫鬟,已是萬萬千的委屈了。

楚韻如不確定地問:「是不是又不妥當?」

容若不忍楚韻如受太多委屈:「沒什麼,就這樣吧!凝香陪著妳,侍月就……」容若聲音一頓,說起來,侍月是他的丫頭,晚上服侍他入睡也是應當。

只是今天晚上,剛在楚韻如這邊失了望,身邊再陪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心浮氣躁,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事呢!

容若乾咳一聲:「侍月也陪著妳吧!」

侍月眸中光彩一黯,又深深垂首:「是。」

「那你晚上不需要人服侍嗎?」從小到大,被金奴銀婢圍著長大的楚韻如根本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可以不要下人服侍的皇帝。

容若繼續乾笑,用手一扯性德:「不是還有他嗎?」

於是,當天晚上的房間安排就已決定了,蕭遠住天字一號房,容若住天字二號房,楚韻如住地字一號房。

侍月和凝香早早去看了臥房,重又把床榻打掃了一遍,從馬車裡搬出新的被褥鋪上,又點起了宮香,再端水給容若和楚韻如洗漱,再去和蘇良、趙儀一起照料了一會兒容若帶出來的一大堆小動物,這才各自安睡。

別人睡得如何容若不知道,容若自己反正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心裡對如歸居牆壁的隔音效果之爛感到無比憤恨,更不明白,為什麼蕭遠的房間非要安排在自己房間旁邊。

一晚上就聽著隔壁淫聲浪語,哼哼唧唧,容若只想把腦袋對著床,死命去撞。閉上眼就想起楚韻如的紅唇,楚韻如的黑髮,楚韻如的纖指,楚韻如的嬌顏。張開眼,又回憶起剛才吃飯時錯失良機,痛斷肝腸,再聽得隔壁的聲音,一聲聲椎心刺骨,直如十幾隻猴兒的手在撓心似的,最後只得在床上翻翻滾滾,捶床打柱,然後又抱著打疼了的手,撞痛了的額,慘叫連連。

一直坐在旁邊,閉目休息的性德都受不了他的聒噪,冷冷諷刺:「自己有賊心沒賊膽,就別再折騰了。」

「性德,連你也這麼說我?」容若從床上一躍欲起,頭頂撞著床柱,又哀叫一聲坐回去:「我這是光明正大,不欺暗室,你明不明白?以前在宮裡,我不碰她,是總想著,我遲早要走,既不能帶了她去,就別誤了她。現在出來了,我不碰她,是我記得以前說過,要讓她開擴視野,讓她有自主的選擇權,然後再等待她的選擇。我若就這樣碰了她,豈不是言而無信,我這樣高尚的情操,你怎麼就是不明白?想想那些早期的武俠小說,主角不都是我這種坐懷不亂,清操玉潔的好男兒嗎?」

「你英雄,你偉大,原來所謂坐懷不亂,清操玉潔,是用一個時辰,喝掉七壺涼茶去火練出來的。」性德冷冷反譏。

容若把到床上都捧在手中的茶壺一扔,大義凜然地說:「我只是口渴而已。」憤憤然說完這句話,容若把眼一閉,往下一躺。

性德也自閉目休息去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隔壁那些引人遐想的聲音就更加清晰入耳了。

容若咬牙,我忍。

笑聲、叫聲,嬌滴滴的求饒聲越來越響。

容若雙拳緊握,我忍忍忍。

高昂的尖叫聲,代表著高潮極致的舒適和喜悅。

容若騰的從床上坐起來,無力地呻吟,再也忍不住了,現在他需要的不是涼茶,而是一大桶冷水。


倍受折騰的一個夜晚終於過去了,容若苦苦地熬著,盼著,總算天亮了。聽到隔壁房裡傳出開門的聲音,容若立刻跳起來直衝出去,看到蕭遠剛剛跨出房門,伸個懶腰。

容若直撲過去:「你幹什麼?這趟出來,不是尋歡作樂,由著你玩的。」

蕭遠經過一晚上的劇烈活動,早上居然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斜眼看看眼圈黑乎乎,眼珠滿是血絲,額上青筋跳個不停,精神卻極度萎頓的容若,蕭遠悠悠一笑:「大家都是男人,誰也別礙著誰,我又沒攔著你和你的皇后、宮女快活,莫非……」蕭遠俯下身,湊到容若耳邊,露出邪惡的微笑:「你根本不行?」

「你才不行。」容若跳起來,伸手掐住蕭遠的脖子,用力掐掐掐,滿心都想著把這傢伙掐死算了,才不管什麼兄弟不兄弟。

蕭遠完全可以躲得開,卻偏偏不躲,但是自有人看不過眼,六隻粉拳一起狠狠打在容若身上,又捶又擰又掐又捏。

「快放手!」

「你是什麼東西,敢碰蕭大爺。」

「小心把你送官究辦。」

容若被掐得身上不知青青紫紫了多少塊,連忙鬆手後退,卻見三個衣衫半掩,風艷入骨的女子,全都像沒骨頭似的,半趴在蕭遠身上。

「蕭大爺,你沒事吧?」

「有沒有叫這個瘋子給傷著?」

「這種人,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聲音一個比一個嗲,衣服一個比一個少,容若看得兩眼發花,聽得全身發寒。天啊!居然有三個女人,夜御三女,那傢伙不是應該趴在床上起不來嗎?怎麼還這麼精神,果然不愧是以荒淫無道出名的惡霸王爺。

容若把牙齒磨得咯咯直響,蕭遠卻不以為意,只漫不經心地瞄他一眼,就摟住美人說:「沒什麼,這小子八成是個童子雞,沒經過人事,看不得別人當男子漢,受刺激了。」

「童子雞?」容若幾乎沒頭發暈的直接從二樓跌到一樓去。

三個女子也都眼前一亮,一齊轉移陣地趴到容若身上來了。

「小哥哥,你真的還是個童子啊?」

「處男,太少見了,有意思。」

「來,今天陪著你姐姐我,保證封你一個大大的紅包。」

三個人,六隻手,在容若身上摸來摸去,容若只覺頭發暈,眼發花,全身的血都在到處亂衝,一雙手按不住六隻手,兩腳都快讓三個女人給摸得發軟。

偏偏在這個時候,還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

容若大叫一聲,騰身躍起,從三個女人的包圍圈中跳出來,直往樓下跌去。

在一大堆尖叫聲中,他在半空中雙臂微振,緊急翻身,總算兩腳向下,安全落地,忙抬起先是漲得通紅,後又嚇得煞白,又青又紫,總之不帶人色的臉,裝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沒事,韻如,一點事也沒有。」

剛剛起床梳洗完畢的楚韻如望望容若,再望望那三個女子,臉色茫然。

她住在地字房,和天字房隔得遠,根本不知道晚上發生了什麼,心地更單純,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覺得那三女,妝畫得太艷,粉撲得太厚,身上的香氣太俗,而自己的心情也有些不太正常的不痛快。

三個女子卻不看她,只在樓梯上對容若揮著手帕,連聲叫。

「小哥哥,你別走,等等我。」

「你要不滿意,你說個數,我盡力給個讓你喜歡的紅包。」

「這些年,我還真沒碰上過……」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往樓下跑。

容若哪裡肯等她們說完,怪叫一聲,一躍而起,又跳回樓上楚韻如身邊,雙手一攬,把楚韻如抱在懷中,又重新往下跳:「我們走吧!」

楚韻如驚叫著說:「還沒吃早飯,你放開我。」

「車上吃吧!反正我車上帶了不少好東西。到了車上,我再放開妳。」

就這樣,容若在蕭遠面前,受到了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偏偏當著楚韻如的面,連報仇都不敢,就落荒而逃。更讓他受不了的是,就連睡在馬車上的蘇良、趙儀,一大早出來,都神采飛揚得很,遠遠比他這個住上房的人舒服。

畢竟馬車很大,足夠睡覺有餘,名貴的被子,清新的香料,照明的寶珠,都讓蘇良和趙儀這一晚過得又舒服又自在,一大早精神好,心情更好,高高興興的坐在馬車上,等著新一天新旅程的開始。

蕭遠更是經過一夜風流,心滿意足得很。

一行人中,只有容若鬱悶到極點,一方面要應付楚韻如追問剛才的事,一方面時不時還要聽蕭遠幾句冷嘲熱諷,每每暴跳如雷,失控如狂。卻叫蘇良和趙儀看了之後,大覺解氣。

一向容易被容若激怒的蘇良,更忍不住連聲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也有今天。」

於是,新一天的旅程,就在楚韻如的追問聲,容若的慘叫聲,蕭遠的嘲笑聲,容若的狂叫聲,凝香和侍月的竊笑聲,蘇良、趙儀的大笑聲,還有性德的揮鞭聲,健馬的奔馳聲中度過。

只是當馬車行到較顛簸的路段時,容若的慘叫聲就越來越響了。

「天啊!為什麼路會這麼顛?」

「天啊!為什麼馬車這麼晃?」

「天啊!為什麼頭這麼暈?」

蕭遠則在一邊毫不放過地冷嘲熱諷:「天啊!你還是不是男人,一點兒顛簸都受不了。昨天走的是楚京外的大道,自然平坦,現在離京城遠了,路會越來越顛,有什麼稀奇。」

「越來越顛?」容若面無人色,趴在馬車裡,只剩下出的氣,沒了進的氣,心中萬分懷念現代的汽車。舒服的真皮座椅,防震的橡膠輪胎啊!你們都在哪裡?

楚韻如憂心如焚,無比關切,不斷用手巾為容若擦拭額上的汗。

容若抬起頭,勉力要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一張嘴,卻冒出一股酸氣,不及躲避,已吐了楚韻如一身。

楚韻如「啊」的一聲,往後一退。

容若面紅耳赤,一邊用袖子擦嘴,一邊急急說:「對不起,這個……」

「我沒事。」楚韻如嫣然一笑,叫性德停了車,她自下車,到後面的馬車去換衣裳。

凝香、侍月在車上服侍,蘇良、趙儀則從後頭跑到前頭,開心地欣賞無能皇帝暈車的醜樣子,當然少不了大加嘲笑。

既然楚韻如不在身邊,容若就鎮定了許多,打開箱子,拿出一套月白的衣裳,自己也重新換過:「幸好我衣服帶得多,暈車就暈車,有什麼關係,吐得再多,也不要緊。」

「只有你這種無聊人才會帶這麼多衣服出門,東西多得堆成山,投宿客棧時,麻煩得還要留人看馬車。」蕭遠冷笑。

「你懂什麼?沒有衣服,怎麼當風流俠士,英雄少年?」容若一邊繫衣帶,一邊擺出高姿態。

「什麼?」蕭遠聽得茫然不解。

「知道為什麼江湖傳說中的主角都是白衣少年嗎?」容若冷哼一聲,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眼光斜睨蕭遠,再衝外頭的性德抬抬下巴:「知道為什麼西門吹雪可以白衣不沾塵,葉孤城可以翩翩天外仙嗎?」

性德知道這傢伙就是想自己像演相聲一樣給他搭個話,也就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麼?」

雖然誠意略顯不足,容若也大人大量地不予計較:「因為他們有錢,錢多得可以砸死人。所以西門吹雪就算到了最偏僻,最荒涼,最髒最亂的沙漠,身後也帶著大批補給員,隨時給他洗澡、換衣、熏香。所以葉孤城隨便走到哪,都可以找到美人兒給他用鮮花鋪路。換了個沒錢的,穿著白衣在大路上打個轉,馬上變成灰色中年人了,哪裡還能當讓美人兒一見傾心的白袍俠少。」

「誰要當讓美人兒一見傾心的俠少?」楚韻如站在馬車前,巧笑倩兮。

容若急忙收斂起趾高氣揚的樣子:「我啊!我想做讓妳一見傾心的俠少啊!」

楚韻如嫣然一笑,風姿絕美:「下車來透透氣吧!」

容若如奉綸旨,乖乖下車。

蕭遠也在後面下了車。

凝香和侍月則上車去,清理容若吐出來的穢物。

楚韻如和容若並肩漫步,蕭遠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趙儀卻對性德問:「誰是西門吹雪,誰是葉孤城?」

性德漠然不理,趙儀也習慣了他的冷漠,悻悻然退開。

休息了一陣子之後,蕭遠慢慢開口:「還不趕路?」

容若看看前方更加坎坷的道路,回頭再看看大馬車,臉上露出餘悸猶存的表情。

蕭遠冷笑:「再不趕路的話,今晚就趕不上投店了。」

容若笑一笑,指指天:「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天也高,雲也淡,風也清爽,晚上肯定是漫天星辰,清風徐來,我們就地夜營,以天為被,以地為枕,以星月為明燈,以花葉為馨香,再溫一壺酒,做幾個菜,聽韻如撫琴,大家且談且笑,且歌且唱,且吟且嘯,豈非大雅事。」

楚韻如不忍看容若吃苦,含笑點頭:「也好,我以前倒也不曾乘月而眠,對星月而息,倒要試一試。」

蕭遠卻不肯放過容若:「你吃什麼?車上雖然有吃的,不溫熱了可不行,這裡誰會生火做飯?」

蕭遠是大王爺,自然不會,楚韻如是高貴的皇后,更談不上會,蘇良、趙儀從八歲就被買進皇宮,根本沒學過這種事,侍月也是自小在宮中長大,凝香雖說小時候在外頭吃過苦,畢竟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竟也忘懷了野外謀生的方法。

性德慢慢站起來:「我來吧!」

他氣質高華脫俗,容顏俊美如仙,這般人物,誰都不忍要他去砍柴生火染油煙,一時幾雙眼睛盯著他,卻是誰也不說話。

容若心裡大大不平衡,卻又不好發作,把個胸膛一拍:「好了好了,看我的吧!」

「你?」眾人一起看向他,除了性德之外,其他人眼中都充滿了不信。

「怎麼,看不起人是嗎?想當年……」容若話聲一滯,心中悶悶地想:「想當年,我可是十二歲就帶領全孤兒院的小朋友一個月出去野營一次,十三歲就接管了全孤兒院的伙食,十五歲就拿到全省廚藝新人獎。本人左手拿菜刀,右手拿鍋鏟的英姿被放大到十二寸,長年貼在孤兒院的布告欄上,供眾人學習。唉,可惜,這麼多英雄事跡,都只能湮沒在風中,無人知曉了。」

他搖了搖頭,神色黯淡,滿心鬱悶地挽起了袖子,到馬車上摸出把宮中珍貴的霜雪刀,轉身走進了路旁的樹叢,舉著價值千金的寶刀去砍樹枝。

性德跟著他身後去幫忙,也走進樹叢深處了。

凝香和侍月不好意思乾站著,一起想過去幫忙,等到衣服被樹枝劃破了四五道,手臂上多了幾條紅痕,掌心被粗糙的樹幹磨破後,容若終於大聲把她們趕了出來。

楚韻如雖然也有心幫忙,見凝香和侍月這樣的遭遇,她也就乖乖待在原處不動了。

蘇良和趙儀倒是好整以暇,安安心心抱臂看熱鬧,等著那自吹自擂的沒用皇帝出醜。

蕭遠也是大大方方坐著冷眼旁觀。

馬車上的鴨子、兔子、小狗、小貓居然也閒不住,紛紛跳下來,到處亂轉。

一時間,只聞「喵喵」、「汪汪」、「呱呱」聲不停。

蕭遠厭惡地皺緊眉頭:「出門居然帶上這些東西,也不嫌麻煩。」

楚韻如回首笑說:「三哥,這些小東西,可是走到哪裡,就讓宮中的笑聲飄到哪裡呢!皇……容若最喜歡他們了。那隻鴨子叫唐老鴨,兩隻狗,大一點的叫大雄,小一些的叫小叮噹,還有這隻兔子叫乖乖,對了,那隻小貓叫殺手。」

「殺手?為什麼叫這種名字?」蕭遠大覺稀奇。

「他說這貓一隻眼是藍色的,一隻眼是黑色的,正是所謂金銀妖瞳。曾經有一個姓羅的男人,長著金銀妖瞳,在情場上所向無敵,是美女殺手,所以就叫牠做殺手了。」楚韻如一邊說一邊笑,想來也是覺得這樣取名有趣。

蕭遠挑了挑眉,冷笑一聲,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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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0:59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濟州煙雨~


容若手腳奇快地抱了大堆樹枝跑了過來,就地挖坑做灶,動作熟練得很。

侍月終究不好意思,總不能人家皇帝生火,宮女坐享其成,湊上來,努力觀察容若的動作,小心地幫忙點火。

容若看她動作沒什麼問題,點點頭,退到一邊,正要去拿馬車上的食物,忽聽身後一聲尖叫,一回頭,就見本來小小的火焰升得半天高。

容若飛撲過去,抱著侍月就地一滾,灰頭土臉,滿身焦黑地火海餘生,雙眼瞪住侍月:「拜託,姑奶奶,妳就別忙了,好好幫我照顧我的大雄小叮噹乖乖殺手小精靈就行了。」

侍月身在他有力的雙臂間,心跳得飛快,臉紅得火燒一般,頭幾乎埋到容若的胸口,聲音低得聽不見:「奴婢該死。」

「妳不該死,是我該死,我都忘了宮裡的女官們,十指不沾陽春水,比外頭的小姐還尊貴嬌弱呢!」

容若嘆著氣,鬆開侍月,也不去換衣服,挽起灰撲撲的袖子,揮著他那珍貴的寶刀,繼續往樹林裡撲。

等到他再次捧著大堆柴出來時,性德也回來了,他居然打了幾隻小鳥,捉了兩條魚,摘了三四棵野菜,還採到一堆蘑菇。

容若歡喜得眉開眼笑,忍不住哈哈大笑:「性德性德我愛你,好像老鼠愛大米,光榮屬於你,鮮花送給你……」

蕭遠目瞪口呆,楚韻如低頭竊笑,凝香、侍月忍笑忍到全身顫抖,而蘇良和趙儀抱在一塊大做嘔吐狀。

就連一向無情無緒的性德,都忍不住給了容若一個大大白眼。

容若更加得意,指揮凝香到馬車裡,像變戲法一般,前前後後拿出菜刀、砧板、鐵鍋、鐵鏟、烤肉盤、烤肉夾、烤肉網、芝麻、辣椒、醬油、白醋、蔥、薑、蒜和精鹽滿滿地擺了一大堆,最後才搬出寒玉盒。

容若將那天生奇寒的稀世珍寶當冰箱用,從裡頭把鰻魚、花枝、秋刀魚、雞翅、香米腸……一樣樣拿出來,就似手中拿的是寶箱,各色寶貝取之不竭一般,那架式比之機器貓從萬能口袋中掏寶物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一干人全都目瞪口呆,眼花繚亂之際,容若又用侍月打來的溪水洗乾淨手,先煲上一鍋湯,然後又指揮侍月清洗各式菜,他自己揮起菜刀,把砧板剁得震天響。

那姿勢標準,下刀俐落,讓眾人大開眼界。在大家震驚、敬佩的目光裡,容若更是精神振奮,揮刀如飛,那氣派,真真是大將軍指揮萬馬千軍了。

想到這是他來到太虛世界中,第一次憑真本事揚眉吐氣,讓人刮目相看,容若更是幹勁十足。

雖說荒郊野外,食材有限,容若卻還是盡心盡力。幾隻小鳥他用做叫花雞的方式,烤得鬆鬆軟軟,香氣四溢,兩尾鮮魚,煮得讓人食指大動,一道蘑菇湯,香得足以讓人的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幾式野菜,居然也難得地清新爽口得很。外加上烤雞翅、炸鰻魚、熱米腸等等小菜,又有宮中帶出來的鮮果拼盤,美酒清茶,簡直就是一場盛宴了。

很快,容若就在好幾道佩服崇拜的眼神中大功告成,第一份自然是送到楚韻如面前。

楚韻如用銀筷小心地挾了一塊鮮魚,往口中送去,容若滿臉期待,眼睛閃亮亮的盯著她。

等到楚韻如抿嘴一笑,點了點頭,容若便覺輕飄飄如身在雲端,兩腳簡直就像根本沒踩在地上,跳舞也似的來來去去,連端好幾盤菜,直往楚韻如面前送。

楚韻如笑著下筷,挾了一筷子菜,卻不吃,反往容若嘴裡送:「你也累了,先吃點吧!」

容若乖乖張嘴,用力咀嚼,臉上表情幸福得像在天上飛。

楚韻如又覺好笑,又覺甜美,又覺羞怯,衝其他人笑說:「你們也吃吧!」

蘇良和趙儀一起伸手,一人抓過一隻烤雞翅,吃得不亦樂乎。

凝香、侍月的吃相則文雅得多,小口小口,但吃得疾而快,顯然也被美味折服。

吃慣了宮中瑣碎繁複的菜式,容若這就地取材,現場發揮,現代人的烹飪方式,倒的確給他們新奇的感受。

連蕭遠也不禁動了動,卻見容若遠遠拋個冷眼過來,立刻又站住不動,扭過臉不看那滿地菜餚,只是一陣陣香氣傳到鼻子裡,叫人不痛快。

香氣越來越濃,然後一隻油汪汪的小鳥送到蕭遠眼前:「吃吧!我可一向以德報怨,大人大量。」容若笑得眉兒彎彎,眼兒彎彎,像尊活菩薩。

蕭遠冷笑一聲,手沒動,肚子卻不受控制的發出一聲異響。任蕭遠定力過人,臉上也不免一陣發紅。

容若出奇的沒有出言奚落他,只笑說:「你可以為了展現你的骨氣繼續餓肚子,讓我欣賞你的肚子奏鳴曲,你也可以忍辱負重,把它吃下去,保持體力,繼續和我戰鬥到底,二選一,聰明人會選什麼?」

蕭遠略一沉吟,終於伸手,把小鳥接了過來。

容若再高高興興地竄到性德身邊,拿了一盤煎魚肉往他懷裡塞:「知道你可以不用吃東西,不過氣氛這麼好,你就也湊湊熱鬧吧!給點面子,嘗嘗味道。」

性德接過來,夾起一塊魚肉,嘗了嘗:「還行。」

「還行?」容若提高聲音大喊:「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沒什麼稀奇,我可以做出更好吃的。」性德淡淡的陳述事實。

「誰能和你比,你是萬能的人工智能體,自然可以做到最好。」容若氣呼呼拂袖而起,赤手抓起容若牌叫花小鳥,大口咬去,直似啃著性德的肉好洩恨一般。

一次野餐,用掉了近一個時辰,幾個人說說笑笑,吵吵鬧鬧,外加鬥氣使性,又用美酒送食,這一頓吃得舒暢無比。

吃完了,收拾了殘羹,洗淨了手,天色也漸漸晚了。

容若拿出以前野營的勁頭,高高興興的支帳篷,把火燃得更旺,又和楚韻如說著笑著,拿剩餘的食物逗他心愛的大雄小叮噹乖乖殺手小精靈。

容若後來興致來了,甚至還在兩棵樹之間繫了一條繩子,拉著性德,硬逼他學學小龍女和楊過,到繩子上睡覺。

性德內力全失,哪裡肯陪他胡鬧,不理不睬,安然不動。

倒是楚韻如因著喝了幾口酒,來了興致,取了車上的瑤琴,輕輕躍起,一足點在繩子上,隨風飄蕩,衣袂臨風,飄然若仙。她一手抱琴,一手撫弦,竟只用一隻手,彈出了悠遠美麗的的曲調。

容若也開心起來,喝兩口酒,就著楚韻如的琴聲,唱起了歌,他半醉半醒,舌頭也大了,歌詞也唱得不清不楚,一邊唱,一邊手舞足蹈的跳個不停。

凝香和侍月坐在一起,談談笑笑,歡喜不盡。

蘇良和趙儀興致也來了,一躍而起,拔劍作舞,開始是舞劍,後來兩把劍交擊到一處,叮叮噹噹,相擊不絕,竟是精神抖擻,鬥劍過招起來。

滿天星月漸漸升起,清風帶來遠處山上的清香,花兒在月下靜靜地開。楚韻如的琴聲悠揚,容若的歌聲飛揚,蘇良、趙儀的劍舞之聲縱橫天地之間。性德也坐到凝香和侍月身邊,就著蘇良和趙儀的劍舞開始講解劍招,慢慢傳授武功的訣竅,運氣的法門。

每個人都非常認真,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愉快。蕭遠開始一直冷眼凝視,臉上掛著譏諷的笑容,漸漸,神色就恍惚起來。

小精靈在天上飛來飛去,唐老鴨大大咧咧邁著步走來走去,殺手四處亂躥,大雄和小叮噹汪汪直叫,還有小兔子乖乖居然滾到一向冷漠的性德懷裡,性德還在專心教導凝香和侍月,手卻在不知不覺的撫摸乖乖。

蕭遠默默的看著,只覺眼前的歡樂明明只是幾步之遙,卻又遙遠得像隔了一個世界。烈烈火光,明亮光輝,他心間卻是一片冰冷。

汪汪的狗叫聲傳入耳中,蕭遠應聲低頭,見白得像雪球般的小叮噹正在膝前蹭來蹭去。

蕭遠愣了一愣,才慢慢伸手把小叮噹抱起來。他從來都不是個喜歡動物的人,從來就沒有憐愛小東西的心思,可是在這個熱鬧到讓他滿心寂寞的夜晚,一種異樣的溫柔悄悄在心間湧起來。

他輕輕拍著小叮噹,輕輕揉小叮噹的毛,小叮噹享受地在他懷中縮成一團。隔著篝火,蕭遠的表情,模糊得讓人看不清。


第二天,大家起程,容若看著馬車,躊躇再三。楚韻如想了一想,就把拉車的馬解了一匹下來,給容若騎。

容若想著自己騎馬是沒問題的,當下就樂呵呵的點頭。

可是在他騎著馬跑出大半天之後,全身骨頭顛得要散架時才記起來,不錯,他會騎馬,甚至還仗著有性德幫忙,馴服過好幾匹馬,可是,如果長時間騎馬的話就會受不了。上次從皇宮騎馬到獵場,就已經累得夠嗆,今天更騎馬騎得身子酸疼,頭腦發暈,臉色慘白,隨時都要張口大吐一般。

容若勉強忍了一天沒吐,下馬時,幾乎癱在地上動彈不得。投店的時候也有氣無力,什麼精神也沒有。第二天連出去遊玩的勁也沒有,在床上趴了整整一天,累得楚韻如和凝香、侍月守了他一天。

倒是蕭遠和蘇良、趙儀高高興興,四處去玩,到處去轉,回來之後,口角生風,拚命的渲染所見所聞。聽得楚韻如悵然若失,容若暗中咬牙。

容若次日硬撐著起來,拖楚韻如四處去玩,可是全身骨節酸痛,走幾步,停一停,累得楚韻如不斷要照顧他,哪裡還顧得上遊山玩水,四處遊樂。

第三天,容若在蕭遠的嘲諷下,忍無可忍,跳起來又要動身。他還是堅持騎馬,不過,這回,騎了半天,就在馬上大吐特吐。在凝香和侍月把他從馬上扶下來時,他兩條腿都只打擺子,根本站不穩,屁股也讓馬鞍磕得一陣陣生疼。

無可奈何之下,楚韻如想了個法子,讓馬車沿著河趕,在河岸租了一艘船,讓容若乘坐。

開始幾天,風平浪靜,容若擁著楚韻如,乘風千里,倒也暢快。到第四天,狂風乍起,容若再次趴在床上,腹部翻騰不已,把馬車上的酸梅紅棗、桂花糕、棉花糖一起往嘴裡塞,還是壓不住,終究吐個暈頭轉向,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寸步難行時,有一個鄉間老人,牽著一頭又慢又醜,走路有些跛,身上毛掉了大半,沒掉的也稀稀落落的老驢子走過。

楚韻如靈機一動,出錢把這頭驢子買了下來,硬逼著一臉苦笑,心不甘情不願的容若坐上去。一天,兩天,三天,居然一點事也沒發生。大家欣喜的發現,一路上暈車暈船又暈馬的無能皇帝,原來不暈驢。雖然驢子有些難看,配不起英雄俠少的風範,不過也顧不上追究了。


就算驢子走得實在太慢,大家也都不計較,就這樣慢悠悠地駕著馬車陪著老瘦驢,展開偉大的皇帝微服私訪記。

行路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心思,自然放在遊玩上。

容若一心一意,帶著楚韻如踏遍天下,賞遍美景,共遊滄江,同踏齊山,相攜賞風月,結伴遊鬧市,閒來最盼著遇上個貪官污吏,惡霸豪強,欺負良家婦女,傷害平民百姓,也好叫他打抱不平,一展英雄抱負。

奈何大楚江山穩固,一路歌台舞榭,熱鬧繁華,百姓安居樂業,其樂融融,就連小扒手也沒碰上一個,煩得容若整天埋怨蕭逸,閒得沒事把國家治理那麼好幹什麼,害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既然皇帝微服私訪查惡霸豪強、貪官污吏的戲份不上演,自然就要看英雄俠少初入江湖,遇紅顏美人,逢刀光劍影的熱鬧故事了。可惜容若一路行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既看不到美人兒比武招親,又遇不見高樓上繡球輕拋,既學不了楊康、李逍遙,又沒有薛平貴的好運氣,偏偏國泰民安,連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小女孩都遇不上。

可憐容若一路高嘆著英雄寂寞,生不逢時,就連四處遊玩,賞山觀水,都沒了意趣。

凝香、侍月為了逗他開心,不斷的出主意,可往北方看雪山,或去西方探大漠,再往南方入密林,還有東方山水壯。

可惜容若總是懶洋洋,回一句:「沒興趣。」

直到有一天,凝香與楚韻如閒聊時,談起楚韻如父親曾任職知府的濟州城,當年在楚父的治理下,已是非常繁榮,這幾年來,更越來越富有熱鬧,財富已達楚國之冠,據說比京城還要熱鬧得多。

容若在一旁聽見,忽的一拍掌:「好,我們就去那繁華冠楚國的濟州城。」

就這樣,兩輛無比招搖的馬車在十天之後,馳進了大楚國最繁華熱鬧,商人雲集,百業昌盛的濟州城。


濟州城是楚國最富有的城市之一,依曲江而建,傍昆山而成,歷來以鹽茶生意富甲天下。

城池宏偉,百姓富有。街巷縱橫,閭簷相望,商旅如雲,酒樓林立,就連守城的小兵,腳下穿的都是絲綢做的鞋子。

這樣富有繁榮的城市,在黃昏太陽將要下山時,就迎來了兩輛光華閃閃,比太陽更刺眼,四周繪滿千凰張羽,美麗到極致,也奢侈到極致的大馬車。

四匹駿馬各拉一輛馬車,在濟州城寬闊的街道上慢慢行進。

四周的百姓對著馬車指指點點,目不轉睛地看。

車裡的人也微微挑起車窗的絲簾,半露玉容,極有興致地打量這一片繁華景致。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趕車的竟是兩個少年,年紀小得簡直可以算是大男孩了。烏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粉妝玉琢的臉,直似廟裡神靈座下善財金童一樣好看。惹來眾人一陣嘖嘖稱奇,看向兩個小少年的眼神就和善了許多。

兩個大男孩似也知道自己招人喜歡,一手把鞭子甩得啪啪響,一邊左顧右盼,樣子可愛,眼神伶俐,嘴角帶笑。更逗引得一些中年的婦人在一起發出浩嘆,哪一家的女人有福氣,生出這麼可愛的兩個孩兒來。

兩輛馬車一先一後,停在濟州城最大的酒樓煙雨樓下。

蘇良和趙儀選擇這座樓,不是因為五層高樓,飛簷碧瓦,別具意境,也不是因為名樓依湖成,樓景映水色的美景,更不是因為樓裡據說美味無比,舉世難尋,集南北廚藝之大成的菜色,而僅僅是看到,煙雨樓旁邊的別院大門開得非常大,足夠讓這兩輛小房子也似的馬車趕進去。

這一路上,為了這兩輛看似華麗,卻大得根本是自討苦吃的馬車,大家都吃足了苦頭。

路稍為小一點,車就過不去,只得繞遠路。

路若是過於坎坷泥濘,車要是陷住,推動起來,也是累個半死。

就算好不容易到了集市,人家可以投店休息,他們兩個卻只能守著這大得嚇死人的馬車,孤伶伶在街中心過夜。

今日既見了煙雨樓別院的門大到足以讓馬車進去,兩個人居然誰也不等吩咐,一起停車,跳了下來。

馬車在煙雨樓前一停,已引得樓裡不少人的視線往外看來,幾個小二好奇的來到門外,掌櫃的也在裡頭探頭探腦。

煙雨樓二樓雅間閒雲居裡,正有一老者一青年,憑欄飲酒,且飲且笑,共賞這月影湖上,煙雨樓畔的美麗景致。

青年眉目英朗,儒雅中見英氣,老者廣袖長袍,精神矍鑠,意氣飄然。

二人在倚欄說笑時,見樓下那兩輛華麗顯眼的馬車停住,都不由露出驚異之色。

老者笑飲一杯:「哪裡來的貴人,這般招搖,太過浮躁了。」

青年人只凝目注視樓下,卻見前面的車門一開,一個清麗如月的女子盈盈下車,穿著翡翠衫、綠背心、荔枝裙,身上並不見奢華首飾,只有耳際有點兒米粒大小的白梅花,越發顯得清麗脫俗,叫人見之心喜。

只見她在馬車前輕輕俯身施禮:「三爺。」

青年一愣:「這麼可愛的女子,竟不過是個小小侍女,實不知她的主人是何等人物?」

似乎是為了回答他的疑問,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已昂然自馬車上躍下。

那人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眉目英俊,氣宇不凡,頭頂上戴著金絲編就的束髮冠,冠子上頭嵌著拇指大的一塊紅寶石。鎦金簪子約莫有兩指半長,橫貫椎髮,卻在兩端細細繞了紅纓下來,墜以流蘇,直垂雙肩。身上披一件雪緞似的披風,領口處,竟用黑珍珠當扣子扣住。

那美麗如月的丫鬟上前替他解開披風,露出裡頭一身金絲繡麒麟,銀線繪翠竹,手工、剪裁明顯都是極品的長袍。

這一身打扮真真寶光四射,尊貴至極,直若王侯一般,貴氣逼人。

少年撫掌笑道:「這樣的陣勢,倒似王侯私訪。」

老者微笑:「說不定真是京中的哪位王爺呢!不知道那後一輛馬車裡又有什麼人?」

「男兒手掌天下權,豈可不臥美人膝,後面的,自然是那男子的內眷了。」

話音未落,後面的馬車門也開了,又躍出一個美麗女子。銀紅襖、繡綾衫、槐花裙,梳著輕輕巧巧的涵煙髻,鬢上簪一朵黃色小花,行動間幽香陣陣,竟似花間仙子一般。

有了前一次的經驗,自然可以猜出她也不過是個小丫頭,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等著看後面的主人是誰。

見這小丫鬟向馬車伸手,馬車裡也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美麗修長,引人無限遐思的手搭在她手上。空氣中隱隱有悅耳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就自馬車裡現身出來,引來前前後後,一陣驚嘆。

相比前一輛馬車上男子衣著的華麗,這女子的衣飾卻極為樸素,衣裙是素色白絹,襯以簡單的翠青緞子,但就是這麼簡單地在她身上,著了衣裙,束了緞帶,就恍若束盡了幽幽曲江,浩浩煙湖,千百年的風彩,無數載的風華。一江春水般的青絲,簡簡單單的挽著個流蘇髻,繫以絲帶,綴以明珠,一朵雪萼冰蕊的白蓮輕輕地簪在後鬢。一雙皓腕各套著一金一玉兩隻鐲子,相互輕觸,隨著她的動作,叮玲作響,秋風和聲而作,似也化蕭颯作柔和。

聽到四周驚呼聲起,她略略地抬起頭來,眼波流轉,似是沉澱了星輝辰光,淹沒了月影輕霜,盈盈婉約,幽幽落寂,不經意地一抬眸,彷彿已令紅塵間繁華失色。

樓上執酒的青年,手微微一顫,幾乎將酒杯掉下樓去,忙仰首一飲而盡,猶覺心中激盪,不由拍欄低嘆:「舉目青山出,回首暮雲遠,如此佳人,如此佳人!」

老者在美麗人兒面前的定力遠勝青年,猶在凝眸注視馬車,忽然低低「咦」了一聲:「這是何人?」

卻是那女子現身的馬車上,又躍下一人。

青年極是不捨地把目光從女子身上移開,漫不經心地望向新出現的人,也是渾身一震,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這一次出現的男子,僅著一身白衣,衣式、布料都不見華貴處,僅在衣擺上繡著一枝孤梅,冷冷地橫過一彎殘月前,卻顯出一身的孤絕出塵之氣。那男子容顏氣質,清逸絕倫處,竟已是語句所不能形容。注目間,叫人只覺他氣度如秋水長天深永,風姿奪龍章鳳姿精華。

開始前後馬車中出現的一男一女,男的貴氣逼人,女的容顏絕世,卻都還是塵世中人,這個男子,卻分明不屬紅塵,倒似天上謫仙降世一般,只這樣閒閒一站,便叫人覺得,這漠漠紅塵,三千繁華,竟實實委屈了這般天人。

青年忍不住失聲驚呼:「這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是一個比一個精彩了?」

「看來,今年的濟州城確實要比往年熱鬧,天下英雄皆聚會於此,更來了許多我們意料之外的人物。」老者悠然一笑,神思無限。

「難道,他們也是為了蒼道盟選婿之事而來?」青年露出深思的表情。

老者淡笑不語,一邊把玩手中酒杯,一邊凝眸向下注視。

兩個大男孩各自把馬車往煙雨樓旁邊的院子裡趕,兩個丫鬟各服侍著她們的主人,還有那風姿絕世,白衣黑髮的男子一齊步入煙雨樓。

老者輕嘆一聲,徐步踱離窗邊,到了桌前,執壺斟酒:「風風雨雨濟州城啊!不知道幾番爭鬥之後,會是何等光景?」

青年卻仍在窗前,低喚了一聲:「爺爺快來看,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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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1:26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所謂武林~


老人回首往窗下看去,卻見煙雨樓外,有一個人正在和四五個伙計吵架。

那人手裡牽著匹瘦得皮包骨,毛皮脫落,一塊黑一塊黃的老驢子,自己穿一身已經被灰塵染得只剩下灰黑黃三色,再也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本來應該梳理得十分整齊的頭髮上也滿是灰塵和草屑,這副樣子,整個一落魄飄零,有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倒也怪不得這座非達官貴人不敢踏入,貴得離譜的煙雨樓不肯讓人進去了。

最奇妙的是,那人暴跳如雷,跺著腳喊:「你們搞什麼鬼,連我的丫頭,你們都前腳放進去了,竟然還來攔我?」

「哪來的小子,敢到我們煙雨樓來蒙人?」

「你骨頭太癢,要咱們給你捶幾下是嗎?」

幾個小伙計挽起袖子,殺氣騰騰的圍過來。

容若氣得七竅冒煙,同樣捋胳膊挽袖子:「打就打,誰怕誰?」

「公子。」清清柔柔的叫聲從樓中傳來,美麗的侍月快步出來,也不理旁邊幾個小伙計目瞪口呆的傻樣了,對容若盈盈一禮:「公子怎麼還不進來,主子都等急了。」

容若冷哼一聲,驕傲地抬起下巴,用不屑的眼光一掃四周幾個變成木頭人的伙計,大踏步進了煙雨樓,身後卻又傳來大聲笑語:「蘇良,你知道為什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可以白衣不沾塵,翩翩天外仙嗎?」

「因為他們有錢?」

「錯,因為他們不但有錢,更加有本事,有毅力,不會暈船暈馬暈車,更加不會懶到一身髒亂,居然還不換衣服。這種天生的懶人,就算隨身帶三千件白衣服又怎麼樣?」

侍月垂首竊笑,容若的左邊眉頭跳三下,右邊眉毛接著跳三下,然後旋風般轉身:「你們兩個不守著馬車,跑這裡來做什麼?」

蘇良和趙儀,一人抱著小兔子乖乖,一人胳膊上停著小精靈,身後跟著搖搖擺擺的唐老鴨,汪汪叫的小叮噹和大雄,還有一隻腳步輕輕的殺手,那架式還真像大將軍帶著他們的千軍萬馬,得意洋洋,胸有成竹。

「馬車已經趕進後院,煙雨樓的人會守著的。」

「我車裡全是寶貝,沒有人守著,會讓人拿光。」

「我們在車門上加了玄鐵鎖,車窗上下了精鐵柵,整個車廂是用鐵和銅混鑄的,誰能打得開?」

趙儀對答如流,蘇良冷笑聲聲,容若卻眼珠亂轉的還想找藉口為難他們。

侍月看不過眼,在旁低喚:「公子,凝香已經打好了水,備好了衣裳,等著公子呢!」

容若這才乘勢收篷,乘機下台階,悻悻然哼了一聲,跟著侍月往裡走。

煙雨樓一樓坐滿了客人,人人衣衫華麗,可見身家不菲,更有許多佩刀戴劍之士,目光炯炯,神采非凡,唯有容若衣服髒污,樣子平凡,完完全全和大氣氛格格不入,往廳堂一站,就異常扎眼。

好在容若也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眼神,跟著侍月進了雅間,在淨盆裡清洗一番,又換上一身清爽漂亮的衣服,這才轉出來,進了隔壁楚韻如等人安坐的雅間。

楚韻如正倚窗眺湖,目光迷離。

容若湊到她身邊望去,見美麗的月影湖中心株株殘荷,幾處畫舫,隨水飄流,夕陽正慢慢沉入湖底,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飛鷗點點,正值暮色四合之時,晚霞在天邊斂起了最後一道紅色,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

容若忍不住低嘆一聲:「真美啊!」

「這月影湖是濟州一景,傳說早上在煙雨樓上看湖,一派煙雨朦朧,如在仙境。暮色中看湖,暮雲合璧,更覺美麗。若是晚上,乘月遊湖,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沏,更是仙家影致。春遊湖,夏賞荷,秋納涼,冬弄雪,四季如畫。湖上畫舫如雲,美人如織,更引得天下人紛紛而至。」性德帶著清冷嗓音的解說,給這滿眼的煙波湖景憑添了一種風致。

楚韻如滿目神往之色:「以前我就在書中聽過濟州城,聽過月影湖、煙雨樓。煙雨樓頭飛煙雨,月影湖中映月影,是濟州最美麗的景觀。但濟州城出名的卻又不止於此,城外的曲江水、落雁塔、望青山、杏花園,皆是美景,城內的更有獅子園、錦江園等處,極盡園林之美。而鹽茶商販雲集,絲綢布匹如雲,商賈來雲不絕,市井繁華之至,實是人間勝地,我們倒是在此處多多遊玩些時日為好。」

容若笑著點頭:「既然這裡這麼好,咱們乾脆買一所別莊,長住一段日子,就當我們的行宮好了。」

蕭遠在旁冷笑:「離開宮廷,手無權柄,還想擺你的皇帝架子。」

容若嘆口氣:「我的三哥三祖宗,這一路上,你不停地跟我作對,怎麼也不累啊!」

「你嫌我,那我出去,自開一房。」

「免了免了,只要你離開我的視線,就有本事惹來各種各樣的紛爭麻煩,最後倒大霉的總是我。」容若咬咬牙:「我不喜歡威脅人,不過你最好不要太過分,逼急了,我寫信回去,只怕大哥和貴姨娘,還有姐姐又要為你操心了。」

蕭遠冷冷瞪著他,眼中殺機畢露,卻又抱臂而坐,一語不發。

容若見他終於屈服,這才高高興興坐好,扭頭又問性德:「對了,我一路上走了這麼多地方,也沒見什麼人拿著刀和劍,怎麼這一樓裡的客人,有一半身上帶著兵刃啊?」

「蕭逸自掌國以來,對於民間的武裝力量、不受官府控制的江湖勢力加強了管理。畢竟楚國所占領的大部分土地都是舊梁國的領土,為防民間作亂,蕭逸對於戶籍制度進行嚴格的限制。普通人無故離家鄉百里以上,就要受到拘查,商人來往各地,以路引為號,書生遊學四方,以功名為證。為了制止民間私鬥,更不讓人隨便帶著刀劍走動,可以明著帶刀佩劍四處走的,除了官方的人,就只有有功名的書生以及鏢局的護鏢隊。鏢師是非帶兵器不可,而書生則因為朝廷鼓勵他們文武兼修,強身健體而被允許佩帶武器。其他的商隊為了安全,也帶著兵器,不過往往要用布帛包住,然後在出入各方關卡時送些銀子,守衛們才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矇混過去。其他人則不得佩帶兵器,影響治安。武林人雖然可以私造路引,也不怕官兵捉拿,不過走到哪裡,都有官府的人跟著追問、登記、調查、問話,甚至拘捕,也讓人受不了。還記得上次遇到的那個女子嗎?她手中用的刀又輕又軟又短,是可以藏在袖中的柳葉刀,所以才能帶著到處走,不怕被人看見,否則也會遭到盤查。」

容若連連點頭:「對對對,應該這樣,刀啊劍啊都是凶器,我以前就奇怪,故事裡,隨便什麼張三李四都可以拿刀拿劍滿街橫著走。官府幹什麼吃的,看來,蕭逸果然還是有眼力的。」他心中猶自補了一句:「美國就是因為槍枝管理太濫,才造成那麼多惡性槍擊案啊!」

「不過,濟州卻是個例外。濟州富庶,商人雲集,經常有商隊出出入入,難免就會引來宵小之輩,所以需要大批的武人、護院、保鏢。楚國最大的神武鏢局就開在濟州,用極高的酬勞收納天下英雄,給各大商隊保鏢護行。蒼道盟的總壇也在濟州,蒼道盟廣開武館,收納弟子,教導武功,而其中許多人被選入軍中,或考上武舉。百姓要從武術之道而入仕,必選蒼道盟;朝廷要在民間選拔可用之才,也要通過蒼道盟。又有著刺殺組織日月堂在濟州,日月堂,半明半暗,日者,明著開辦商行,用強大的武力保證各處商業順利進行;月者,暗蘊死士,專門刺殺對頭,也接收各種生意。雖然是犯法的生意,但濟州城如此富有,各處的明爭暗鬥自然也多,總會有人忍不住請動刺客的。難得他們辦事,不但十拿九穩,而且絕不會把僱主的消息洩露半分,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殺人,他們也可以做得完全像是意外身亡,無疑可查,既不會造成騷亂,也可以免掉官府的麻煩。大家都知道日月堂經營刺客生意,卻沒有人拿得出實在的證據,也沒有哪一樁死亡可以明確指控日月堂,就連官府也樂得清閒,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濟州的武人如此之多,要完全控制自然不便,所以官方的法令對他們寬鬆許多。這樣一來,天下各處的江湖人,閒了也愛往濟州跑。在濟州,不用藏頭露尾,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大碗酒大塊肉,舒服自在。有錢的人倍受禮遇,沒錢的人,只要有名聲有武功,往濟州各處晃一圈,各處的鹽商茶商、有錢商家,自然如飛來請,你就算不給他看家護院,只要點點頭,認了和他們的交情,自有大筆的銀子送上來。就連那飛賊強盜,到了濟州,不用動手,也有商人把銀子送上來,恭恭敬敬請你笑納,你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動手去搶去奪。濟州商人富甲天下,對於他們來說,用九牛一毛來保證財產的安全是最好的生意,而對那些武林中人來說,輕輕易易得到財富,還交上有錢的朋友,受到各種禮遇,同樣是好事。」

「就這樣,濟州出入的武林中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不過大家都守足規矩,很少有人惹事犯案。私底下當然也有些江湖爭鬥,不過,只要簽下生死狀,甚至可以請官府或蒼道盟這樣的大門派來主持他們的生死比武。若是兩大幫派互鬥,也儘量不選在鬧市進行,不傷及無辜。打完了,勝者敲鑼打鼓,敗者甘心認輸,絕無苦主去告狀,給官府增添麻煩,事後還會把基本的情形通報官府,讓官府可以做最好的善後處理。若是有人在鬧市或酒樓打起來,也一定會小心,絕不傷及旁人,打完之後,必有人賠償別人的損失。所以濟州武林人雖多,卻絕不混亂,和官府相處得不錯,百姓們也看多看慣,並不排斥他們。」

容若初時聽得十分有趣,漸漸神色竟黯淡起來了,小說裡那些輕淡王侯、笑傲雲天的英雄人物在這太虛的世界裡,竟然並不存在。那些看書時的憧憬、遙想,頓時化做現今的一片冰冷:「看起來,那些江湖英雄,大俠奇人,如今,也不過淪為官府或富賈的工具罷了,為什麼沒有人可以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呢?」

「在一個安定的國家裡,一個舞刀弄劍,動不動打打殺殺的人,要太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就代表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困擾傷害了,以律法控制這些武人,也沒有什麼不對。」蕭遠漠然說。

「武林人也是人,也想過好日子。如果甘心一輩子又窮又髒又孤單天涯飄零,在官府的限制下躲躲藏藏,他們就不必去守規矩。若是想生活好些,就要有錢,若要有錢,必須有產業,有田有地有莊園有下人。試問那些莊主、堡主、局主、館主們,不和官府合作,他們的產業隨時會被封,家人隨時會被鎖拿,日子還怎麼過?」

容若不服地抗聲:「不是還有黑道人物嗎?」

「在濟州這麼富有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過得舒舒服服,只要武功高,人家就拿你當太爺供。既是如此,為什麼要把腦袋紮在腰帶上混黑道,一輩子不能抬頭挺胸做人,隨時要應付官府圍剿。蕭逸是什麼人物,國內要是有什麼流民悍匪,什麼大規模的民間武力不受朝廷管制,他會立刻用雷霆手段將之擊得灰飛煙滅,在這種情況下,哪個敢自找死路?」

蕭遠冷冷道:「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楚國的皇帝,連這些基本的國策都不明白。」

容若鬱悶的灌了自己一口酒,喃喃道:「是啊!歷史告訴我,所謂的武林,所謂的俠客,本就是不過如此。」

早在春秋之時,那些留名後世的俠客,大多是各方勢力私蘊的刺客,到了漢代,朱家郭解之流,亦不過是地方豪強。唐代的所謂劍俠,如聶隱紅線,空空精精,同樣為各大節度使所控制,再往後,俠客們就淪落到供人差役的地步,那些個施公傳、包公傳,名臣身邊總帶著保鏢,七俠五義,英雄豪傑混到頭,得的也是五品四品的護衛前程。

事實就是這樣的吧!新武俠小說中的天風海雨,波瀾壯闊,美酒名劍,縱橫天下,不過都是夢幻而已。而在這太虛的世界裡,程序員居然連夢幻都不肯為人設置個美麗一些的夢。

容若心念一動,又說:「也還是有甘於貧窮的吧!比如丐幫。」

「丐幫?」蕭遠瞪著他:「你發什麼瘋,這種無惡不作的無賴混混,連我都還看不上眼呢?」

「無惡不作,無賴混混?」容若腦子裡開始浮現出洪七公、黃蓉外加蕭峰的形象,然後用力晃晃腦袋,看來這裡的丐幫和一般人的認知同樣不相同。

「哼,有手有腳有力氣的大男人,整天不幹活,就想著討飯,已經夠讓人噁心的了,他們為了聚財,經常拐帶小孩,把小孩手腳打斷,骨頭弄軟,做出殘疾的樣子,騙善心人的錢,又逼迫小孩們學習偷竊,暗中為非作歹,這種人,你說他們甘於貧窮?誰不知道,家中出一名乞丐,家裡建起萬丈樓。白天破爛出門去,夜晚笙歌盡逍遙。」

容若連連乾咳,一語不發。

事實上,即使在現實世界,這種用凌虐小孩來騙錢,或借控制小孩偷竊斂財,在外頭破破爛爛當乞丐,在家裡花天酒地享富貴的多得很。只是他受武俠小說影響太深,總覺得丐幫就應該像小說裡那樣義薄雲天,不過真要仔細想,一大堆武林高手,整天不幹正事光討飯,然後再去管天下的不平之事,還真不太可思議。試想想,蕭峰、黃蓉他們要飯的樣子,容若就有點腦袋發暈了。

蕭遠聽他咳來咳去,冷冰冰瞄著他:「你喉嚨有事?」

容若乾笑:「沒事。」

「那就是肺有事?」蕭遠慢悠悠地說。

容若還要接著乾笑,幸虧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侍月推門出去看,見樓下一老者一少年共占一桌,一個中年人獨踞一桌,一個青年人站在角落裡,正在大聲地吵鬧著什麼,把桌子都拍得震天響了。嚇得小叮噹和大雄汪汪叫,小兔子乖乖直往侍月懷裡縮,唐老鴨的翅膀拍得呼呼響,殺手滿房間躥來躥去,小精靈更是滿房亂飛地叫著:「風雲變色,英雄出世。」

容若大聲問:「怎麼回事?」

「沒事,客官別擔心,不過是有人要打架而已。他們不會傷到別人,樓下的人也都散開了,事後還會有賠償,客官只當看戲就成。」房外的小二回答得無比輕鬆。

二樓、三樓各個雅間裡都湧出不少人,或攜美人,或挽酒壺,說說笑笑,倚著欄杆往下瞧,倒真似看戲一般。

「為什麼要打架?」容若皺眉問。

「誰知道呢!江湖人就愛打架,學了武功,拿了刀劍,不打打殺殺還幹什麼?」小二不以為然地回答。

容若心中又是一陣鬱悶,身後性德淡淡道:「在濟州,武林人動輒喜歡交手,不過,有的時候不是為了尋仇爭意氣,往往是藉著交手顯示一下功夫,只要武功夠高,自然會有商人、鏢局來重金禮酬,從此可以不再天涯飄零,可以吃香喝辣,好好享受了。」

容若心中黯然,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俠士,如今出現在眼前,竟是只如演猴兒戲一般供權貴富豪們取樂罷了。

他意興消沉,懶得多看,悶悶坐著不動,楚韻如本來就對這打打殺殺沒興趣,也不出去,倒是蘇良和趙儀眼睛發亮,一齊撲出去,倚著欄杆細瞧。

樓下已然呼喝聲起,刀光劍影閃個不停,晃得人眼發花,聽得人耳發麻。

性德對侍月和凝香道:「妳們也出來,多看看江湖人的交手,對妳們也有益處。」

二女低聲應是,跟著性德一起出了房,倚欄細看。

樓下呼喝聲不絕,一老一少持刀,舞得虎虎生風,那中年男子眼神陰沉,十指如鷹,每一劃出,便有呼嘯風聲不絕,還有那個青年,竟然舞了一桿紅纓槍,晃出了滿眼眩目的艷紅。四個人戰做一團,打得好生熱鬧。

樓下的桌椅杯盤早就在混戰中變成了一片狼藉,其他人紛紛退出店外看熱鬧,樓上也高高站了許多人,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真像是在看猴兒戲一般。

侍月看得明眸流轉,忍不住低聲問:「那使刀的老人,刀砍出來的樣子好嚇人,不過,為什麼要左一晃,右一晃再砍出來,我覺得要是直截了當一刀砍過去,應該更加難以應付。」

凝香也低聲說:「那個男人的手指好可怕,居然像是鐵做的一樣,可以硬接人家的刀,不過剛才那一招,他為什麼同時要攻人家上中下三路,指上勁氣不凝,殺傷力大減呢?」

二人這樣輕巧巧地說,引得站在二樓不遠處的一老者一青年,祖孫二人不斷用異樣的眼神看過來。

樓下老者與少年的刀法如風雪紛飛,翻滾不絕,每一招出來,都伴著三式虛招,讓人虛實難測,手忙腳亂。那中年人的十指更是如風似雨,每一式使出來,都兼顧別人數處要害,定要叫人心膽俱寒。

這些都是人家武功的特色所在,不過,真正高明的人物卻可以一眼看出,這樣的武功,最強之處,偏偏也正是破綻所在,只是,為什麼這兩個下盤虛浮,怎麼看都與高手無緣的小丫頭,竟可以這樣隨便地說出這麼有見地的話?

他們哪裡知道,這些日子,一路行來,性德就教導凝香、侍月修習武功,雖然時日尚短,不過,性德是天下最好的老師,因材施教,教的是最易速成的心法。凝香、侍月雖不像蘇良、趙儀一樣得性德打通經脈,輕易擁有較高的內力,不過,也悄悄打下了基礎。

平時性德向眾人閒說天下武功的長處,又常讓蘇良、趙儀示範。性德教的,全是天下最精微最高明的招術。凝香和侍月平時看得多了,再看這些普通的武功,自是隨隨便便,就看出一大堆問題來。

性德淡淡道:「那老者與少年的刀法,都是原楚國舊址蒼州的莽蒼風雪刀,這一路刀法,在楚國相傳也有十三代了。本來刀發如風雪,森寒徹天下,不過,代代相傳,每代藏私,精華已失,到如今的所謂風雪,只見其形,不見其神,卻多了許多無用的花俏,武功低的,看來以為是虛招,武功高的看來,卻不過是個笑話。」

「那中年人使的是漠北蘇蒼涼自創的擷鷹指,以陰力為主,施陽剛之指,招如鷹擊,卻優美絕倫。每一擊攻擊多處要害,如擷花散葉,飄零多處,卻又如雄鷹搏兔,必盡全力。可惜傳到現在,招術只重陰狠凌厲,其從容自若,優雅高華處,再也難尋。」

他這般淡淡道來,如數家珍,言若無心,卻叫旁邊聽者有意的老少二人,眼中異彩更熾。

凝香和侍月連連點頭,細細銘記。

性德又隨口發問,或問凝香,若被樓下人圍攻,會如何應付,又問侍月,怎樣找出樓下諸人的破綻,加以制衡,甚至問到,如果是她們用力出指,會怎樣出招。

凝香、侍月細細作答,平時性德教她們武學時,也是這樣發問,讓她們自己去思索,不拘成法,自創一格。兩個小丫頭也習慣這樣的問題,答來竟也從容迅速,竟是早就胸有成竹,將天下各派武功,皆納於胸中一般。

他們只當這是在上普通的武功修習課,卻叫旁觀的有心人,震驚之下,徒然出了一身冷汗。

性德問過凝香和侍月,轉而又問蘇良與趙儀:「你們看,下頭四人,誰最出色?」

「那使槍的。」蘇良大聲說。

趙儀沒說話,只是伸手往下一指,指的也是雙手持一桿紅纓槍的青年。

那青年正好大吼一聲,長槍一抖,如流星般向那名使刀的少年扎去。那槍忽扣忽扎,忽劈忽挑,忽鎖忽點,忽纏忽帶,紅纓翻飛如紅雲蔽日,寒光點點如雨打梨花,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性德點點頭:「他使的不過是普通的暴雨梨花槍,這種槍法,就是一般的武師也都會耍一路,難得他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必是已苦練過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把最普通、最簡單的槍法,使得威力倍增,縱應付那些世代相傳的名門武功,也不見敗象。」

「所以,武功一道,其實取不得半點巧。唯有苦練苦練再苦練,練熟了,就算是黑虎掏心這一類的武功,也能發揮超常威力。若是好逸惡勞,只求速成,縱有名師教導,學最精微的武功,也難成大器,對不對?」蘇良扯直了喉嚨,拖長了聲音,慢慢地說。

可惜他固然意有所指,被他冷嘲熱諷的對象,微服私訪的皇帝大人,卻好像一個字也沒聽見,正躲在房間裡頭,高高興興的拿著隨身帶的鳥食、小魚、肉塊等等東西,餵他可愛的小寵物們,時不時側頭和楚韻如說笑幾句,滿臉的幸福滿足,反而把一心一意想氣氣他的蘇良氣個半死。

蕭遠也見不得容若這般高興的樣子,冷哼一聲,慢步從房間裡踱出來,倚著欄往下望,大聲說:「這等下三濫的功夫,還有臉在這裡丟人現眼,你們不怕醜,我還嫌被吵得煩呢!」

樓下老者發出一聲怒嘯,捨了中年人與青年,拔身而起,一刀劈向蕭遠。少年緊隨在後,人在半空中,刀已舞得虎虎生風。

中年人臉色更加陰沉幾分,足尖一點,身形似電,竟是後發先至,搶在老少二人之前,十指箕張,竟將蕭遠胸前數處大穴攏於指下。

只餘那剛才還把一桿槍舞得像條龍的青年傻乎乎的拄著槍,一個人站在樓下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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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1:59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樓頭相交~



蕭遠大叫一聲,往性德身後一躲。

別人刀追指攻,自然而然就衝著性德過去了。

蘇良眉微揚,振腕拔劍,趙儀輕嘆一聲,身形欲動。

但有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卻在所有反應之前叫了出來:「住手。」

聲音在一片嘈雜中,清晰平穩,帶一種說不出的尊貴之氣,自有讓人折服的無形力量。隨著這一聲喝,就見人影一閃,那剛才與老者站在一處的青年便衝了出來,擋在性德之前,攔住了三重攻擊。

他出手非常簡單,不過是舉手投足而已,雙手一舉,兩把刀一齊砍在他臂上,持刀的老者與少年同時發出一聲悶哼,被震得翻身跌往樓下。

他一抬腳,那本來衝在最前,十指殺氣騰騰的中年人忽然臉色一變,竟連硬接也不敢,強行在半空中吸了口氣,足尖在欄杆上一點,借力落往樓下,才一站穩,已深深一禮:「不知謝公子在此,多有得罪。」

青年微笑回了一禮:「在下一時技癢,冒犯了三位,正要賠禮才是。」

說著雙手輕擊,三名著青衣的僕從忽然現身,每人手中托一木盤,盤中有一個青絲繡花的布袋。三人一起舉著盤子從樓上躍下去,動作乾淨俐落,盤子仍然端端正正舉在頭頂,送到老者、少年和中年人面前。

三個人臉色都有些失望,卻又不說什麼,伸手去取那布袋,布袋入手時,卻又一起臉露喜色,縱然極力壓抑,那種興奮卻始終瞞不過明眼人。

青年公子在樓頭再施一禮:「本次煙雨樓的一切損失,也由我來付,三位請便吧!」

樓下三人也不再客氣,回了一禮之後,就一齊轉身離去了。

只有那持槍的青年還在東張西望,濃眉大眼又帶點憨實氣的臉上一片黯然,顯得很是神傷。

青年公子微笑著招喚:「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你的槍法是從哪裡學的?」

青年一愣,這才指著自己的鼻子,仰著臉,有些結巴地問高樓上那看似高不可攀的公子:「你……你是……在和……俺……說話嗎?」

青年公子微笑點頭。

青年臉上居然一紅,摸著頭說:「俺叫李大牛,槍法是俺爹賣了兩頭牛,換了銀子,讓俺跟鎮上武館的霸王槍馮師父拜師學藝學來的。鄉下的日子窮得過不下去,俺家的人聽說,練了功夫好賺錢,才讓俺學功夫的。馮師父說,學武的人到濟州城,隨便找個最出名,人最多的地方和別人打一架,就會有人來送錢了。」

他抓頭抓得越來越用力,臉漲得越來越紅:「俺雖然覺得世上不會有這麼好的事,不過,還是想來碰碰運氣。看樣子,俺……俺……」

青年公子微笑著打斷他:「剛才那三位,我確實送了些銀子,不過小兄弟你武功高明,前途不可限量,卻不是可以用一筆小錢輕易打發的。小兄弟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商行來做事,每個月五十兩銀子如何?」

「五十兩……」青年的大眼睜到更大,伸出五個手指,身子有些搖晃,語氣微弱得像在做夢。

「五十兩只是最低的工錢,若做得好,做得用心,還會再加。逢年過節有一百兩的節慶費,年底有兩百兩的紅包,不知道小兄弟你願不願意賞臉呢!」青年公子笑語柔和。

「我,我……我,我願意。」李大牛「我」了好幾聲,最後好不容易答完了話,人卻臉色蒼白,虛弱得簡直要趴在地上暈過去了。

青年笑著點點頭,吩咐道:「帶李兄弟回商行,好好安頓。」

樓下三個青衣僕人一起應是,走到李大牛面前,一起施禮:「李壯士,跟我們走吧!」

李大年一輩子沒被人這樣禮待過,手忙腳亂地還禮,連槍都差點兒抓不住,直到被三個人帶出煙雨樓,表情猶恍恍惚惚,如在夢中一般。

青年這才回身,對性德深施一禮,正要開口,身後卻有人先一步說:「老朽謝遠之,這是我孫兒謝醒思。他年少無知,有失禮之處,老朽代他賠罪。」

蕭遠眉峰一挑,冷冷道:「不敢當,濟州謝遠之,鹽商行會的首領,手控楚國三分之二的鹽業,富甲天下。多少高官富賈傾心巴結,要與你拉上關係,多少武林高手竭盡心思,想在你手底下效力。素聞謝老闆家大業大架子大,便是天大的人與事,往往都只由你最信任的孫兒出面應付,不知我們這一行人,哪裡來這麼大的面子,值得你謝大老闆親自攀談。」

他這一番話說得響亮,竟把整個煙雨樓,樓上樓下,震得一片肅靜。

謝遠之手控鹽業,可以算是大楚國最富有的人,也是濟州城最有錢的人。多少武林高手在他手底下吃飯,濟州的蒼道盟、日月堂、神武鏢局,三大勢力都得過他重金資助,就連官府都要看他眼色,整個一跺跺腳,濟州晃三晃的人物,居然有人敢這樣在他的地頭挑釁他。

此時此刻,只要謝遠之一聲令下,煙雨樓前前後後,裡裡外外,不知會有多少人衝進來,竭盡全力把這一群外頭人砍成肉醬,以討好這位一擲千金的大人物。

謝家的僕從、護衛人人蓄勢待發,方才首先出手的謝醒思也臉色不善。

在一片靜寂到落針可聞的肅穆之中,一個懶洋洋,帶點無奈的聲音響起來:「三哥,我知道,爹嫌你性情偏激,沒把家產傳給你,獨留給我一個人,讓你心裡不舒服,你也用不著到處替我得罪人。咱們出門在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家裡頭的大哥、四姐,還有貴姨娘多麼替我們難過。」

他這一番話,在蕭遠聽來,是軟中帶硬,暗藏威脅於無形,迫得蕭遠不得不閉嘴,打消繼續火上添油的想法。

聽在別人耳中,卻是輕飄飄點出了他自己是一行人首腦的身分,並說明蕭遠是故意惹事,讓他為難,提醒別人,不要中了蕭遠的計。

容若本人卻還一臉輕鬆平和的笑容,抱著可愛的小白兔乖乖,從雅間裡走出來,對著老人彎彎腰:「謝老先生,我的兄長脾氣不好,你多多包涵。」一邊施禮,一邊打量謝遠之,見他精神矍鑠,意氣飄然,一點也不見商人的銅臭氣,心中也暗暗稱奇。

謝遠之微笑還禮:「公子神采風流,氣宇不凡,想來必是大有來歷之士。」

容若心中立刻對謝遠之大生好感,難得在性德的絕世風華,蕭遠的王者威儀,蘇良、趙儀的清秀眉眼前,居然還有人能讚他神采風流,氣宇不凡,可見他的內在美,終於有人能欣賞了。

他當即一手抱著兔子,一手甩了甩袖子,做風流瀟灑狀:「老先生誇獎了,我乃……」

「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古往今來空前絕後聰明絕頂俊逸絕倫文武雙全英雄無敵風流倜儻情場殺手鬼見愁玉面郎君美男兒容若公子是也。」

一陣怪聲,驚得樓中上上下下,一片愕然。

容若老臉一紅,把手往背後一摸,扯出不知何時躲到他背上的小精靈,惡形惡狀地喊:「虧我還叫你小精靈,怎麼這麼沒眼力,這個時候你吹什麼牛?」

小精靈振翅掙扎,大喊大叫:「救命救命。」

眾人至此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起發出轟然大笑,笑聲從煙雨樓遠遠傳出去,竟引得街上行人駐足觀看,不知煙雨樓中,出了什麼趣事。

本來因為蕭遠一番別有用心的話而緊張起來的氣氛,至此被破壞無遺。

原本臉色肅然,仍有忿忿之意的謝醒思也早忘了殺機怒氣,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沒揉著肚子喊叫。

謝遠之雖然勉強還能撐得住,仍在努力保持形象,但因為忍笑忍得太辛苦,臉上也不免漲得發起紅來。

容若還趕忙給謝遠之再次施禮,文縐縐地說:「謝老先生別聽這小東西胡說,晚生姓容名若,不過是個普通讀書人,因為先父去世,留下的產業還算殷實,使我不致為衣食發愁,只願踏遍天下,看盡美景。」

謝遠之笑道:「公子風采過人,談吐不俗,將來必有大成就。」

容若更加客氣,更加斯文地回話:「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日不為斗米折腰,夜不以國事為懷,飽食終日,全無建樹,就連用腦亦少,實實在在不敢當先生青眼。」

如果光聽他的話,倒還有些水準,不算失禮,奈何他一隻手抱著因為懷抱沒剛才舒適,正在掙扎的小兔子乖乖,一隻手還扯著撲騰著翅膀,叫個不停的鸚鵡小精靈,把他本來語氣的從容優雅破壞殆盡。讓人只記得他這一刻故做瀟灑的狼狽,大笑之餘,卻也對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謝遠之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來,卻又不肯失了身分,怎麼也不願大笑,只好一邊笑,一邊咳嗽:「這個……咳,公子……咳,太謙虛了。」

連他都如此,其他人更是笑得腹痛如絞,容若身邊的眾人,除了性德之外,也大多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凝香、侍月還只敢小聲笑,楚韻如用帕子掩了口,笑得嬌軀亂顫。

蕭遠的笑卻帶點兒冷意:「好好好,說得好,除了微命與書生二字不實,其他倒也說得恰當。你素來只知吃喝玩樂,國家也不理,世事也不管,的的確確飽食終日,難為你有這個自知之明。」

容若不在意蕭遠的冷嘲熱諷,謝遠之也同樣聽而不聞,對著容若拱拱手,又一指自己的雅間:「我與公子一見如故,不知公子可願賞臉,大家杯盡論交?」

容若連連點頭之後,又搖頭晃腦地學古人說話:「長者賜,怎敢辭?」

聽得這樣不倫不類的回答,滿腹詩書的楚韻如又在裡頭輕笑起來。

謝醒思一直有意無意地往容若身後的雅間裡看,見楚韻如笑得風姿楚楚,終究忍不住問出來:「請問,這位是……」

容若笑道:「她是……」聲音卻忽的一頓。

名分上來說,楚韻如是他的妻子,但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夫妻之實。容若以前又曾故做大方,說什麼要帶楚韻如走出籠子看世界,讓她擁有對自己人生的選擇權,若是將她介紹為自己的妻子,豈非把這權利重又剝奪了。

容若微一遲疑,裡間的楚韻如卻已盈盈立起,淺淺一笑,便天地生輝:「夫君。」

楚韻如聲音清悅似珠落玉盤,容若聽來卻如飲瓊漿,身形一震,即刻笑開了懷:「這是拙荊。」

謝醒思眼中黯然之色一閃而過,已自長揖施禮:「容夫人。」

楚韻如襝衽為禮:「拜見謝先生,謝公子。」

謝遠之富甲天下,自然也曾擁美無數,卻從不見一個女子,就是打一聲平凡的招呼,行一個普通的禮,卻也隱隱有這等無比尊貴的氣度,當下不敢輕忽,連忙還禮。

幾個人客氣一番後,謝遠之即將容若一行人引入自己所在的雅間裡。容若、蕭遠、楚韻如,和謝家祖孫分賓主坐下。

煙雨樓最大的雅間裡,除了桌上坐的幾個人,謝家祖孫身後還各站四名護衛武士,四名青衣僕從。

凝香、侍月同謝家僕從一般隨侍在旁邊,蘇良、趙儀雖然有些不甘心,不過看謝家這樣的氣派,知道主僕之別不能亂,只好心不甘情不願,黑著臉站在一旁。

性德本來自度是隨從,也不過隨意站在旁邊,但他何等風采,誰好意思讓他站著,自己卻安坐吃菜,就連謝家祖孫這樣習慣被眾星捧月的人也不自在起來。

容若跳起來,扯了性德的衣裳硬按他坐下,然後笑嘻嘻介紹說:「這是我遠房表兄蕭性德。表哥自小父母雙亡,和我在一處長大,處處照料我,又幫我打點家業,替我訓練保鏢,我視他如同骨肉兄長,偏他要拘禮,總說是托庇容家的下人,不肯和我稱兄道弟,真真把我一顆誠心給糟蹋了。謝先生你德高望重,幫我好好說說他吧!」

他這裡信口開河,睜眼說瞎話,不過倒也難得他臨時編起來,還這樣又快又全,把他和性德不太正常的主僕身分,解釋得還能讓人接受。聽得謝氏祖孫連連點頭,卻叫身邊一干人不斷拿白眼來瞄他,不知道是佩服他說謊的本事,還是不屑他滿嘴謊言。

謝遠之為人老道,閱歷極豐,哪裡會看不出容若身邊這一干人的眼色古怪,不過只當不知,笑對性德道:「蕭公子出塵拔俗,又何必拘泥俗禮,枉負了容公子一番心意。」

性德素來冷漠,這樣的客氣話是不想答的,卻見容若坐在旁邊,不斷衝他擠眉弄眼,知容若不想得罪謝遠之,便只淡淡道:「謹遵先生教誨。」

謝遠之沒想到,初次見面,剛才不過是應付容若的客氣話,誰知這人這麼聽話,一勸就答應,倒叫他後面滔滔不絕的大道理一句也說不出來,愣了一下,才道:「剛才見公子歷數旁人武功,如數家珍,公子的眼力見識,實在令人佩服。我孫兒醒思,自幼好武,我請過許多名家教導他,至今略有小成,不知在公子眼中,醒思的武功如何呢?」

性德神色漠然:「謝公子天資聰穎,骨格亦佳,看他方才舉手投足間,招式乾淨俐落,力聚雙臂,震飛雙刀,看來師承亦是當世名家,所學極高。只是也只能到此為止,難成大器,以後的進步會非常緩慢,所以公子武功雖然不俗,不過,最好不要獨身邁入凶險江湖。想來公子出身富甲天下的謝家,學武只是為了興趣,斷然不至於要去闖蕩江湖,倒也不必憂心。」

他開始幾句話誇得人正開心,誰知後面話風一轉,竟是將謝醒思駁得一文不值,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能這樣不客氣,何況他面對的是謝家孫少爺。

一時間本來熱鬧親切的場面就僵下來了,謝家的僕從們個個鐵青著臉,拿眼睛狠狠瞪著性德。

謝醒思雖還保持風度,安坐不動,但握杯的手一緊,酒杯裂成數片。他自五歲習武,拜過名師三十六,個個都是有名有姓有字號的人物,集眾家之長,日夜勤練不輟,與人交手過招,從未敗過,素來被人眾口一詞,稱為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哪裡嘗過被人這般輕視的滋味。

容若見氣氛不對,忙打圓場:「性德你胡說什麼,人家謝公子那是多厲害的功夫,一舉手一投足,就把別人逼下樓,兩把刀砍在他手臂上,連油皮也不擦破,那可是傳說中的鐵手啊!」

謝醒思冷笑一聲:「不敢當,我還不致厚顏自稱鐵手,不過是仗著一雙護臂,才敢硬擋雙刀罷了。」

容若頓也不頓一下,繼續笑:「護臂是用來接刀的,可要是功夫不夠高深,手就算不破,也給震麻了,更談不上把人家給震得飛落樓下了,厲害厲害。」

「你以為,他真的是靠功力把人震下樓的嗎?」性德冷冷問。

容若笑容一僵。

謝醒思拍案而起:「你什麼意思?」

「震退雙刀,嚇倒鷹指的,不是你的功力,而是謝家少爺的身分。」性德毫不客氣地道:「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別人情願假做被震倒來讓你開心,所以別人不敢接招,要對你退避三舍。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雖然名師滿天下,卻沒有人敢打敢罵。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縱然習武多年,卻一直學得過分輕鬆。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過於一帆風順,想來和人過招,從來沒有吃過敗仗。武學一道,充滿艱辛,不曾身心受夠煎熬,豈能修成絕藝。縱然你少年時進展迅速,但也會很快陷入困境。最近你在武功上,是不是已感到很難再有進步……」

性德的語氣毫不客氣,謝醒思初時聽得滿面怒容,但卻越聽越是臉色發白,失魂落魄。

難得謝遠之見孫兒受了這樣的奚落,居然不動聲色,好像性德說的是其他人,猶自含笑舉杯,向容若勸酒。

他沉得住氣,別人卻再也聽不下去了,謝遠之身後一個高大的護衛上前一步,手指性德:「你是什麼東西,膽敢這樣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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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2:39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冤家路窄~



性德連眼也沒抬一下:「鐵臂趙千山,以家傳心法,配以護臂,力搏刀劍,名動南方三省,你也是謝公子的師父吧!但是謝公子方才施出的腿法,卻是幻影腿孫重的獨門功夫。幻影腿法需配合陰柔的千幻心法才能盡展威力,而你一臂橫掃千軍的名聲,靠的是家傳陽剛一派的定山功訣。兩種功法,彼此相沖,你們就完全沒考慮過嗎?你們想的是成就謝公子,還是毀了謝公子?」

他淡淡數語,不帶喜怒,卻已聽得趙千山汗如雨下,面色蠟黃,本來指著性德的手指,顫抖如風中落葉,哪裡還有什麼單臂掃千軍的氣勢。

謝家財勢滔天,為了謝家的重禮,所有被謝醒思拜師的人,都急急忙忙傳授武功,哪個會去考慮誰的心法和誰的心法不合,誰的武功和誰的武功相沖。倒也怪不得,謝醒思一路進展神速,短短三年就把定山功訣練到第七重,可是再練了四年,卻還難有寸進。

此刻被性德點明,趙千山恍然大悟,此刻心中的驚慌惶恐,可想而知,霎時間汗如雨下,哪裡還顧得上向性德興師問罪。

趙千山驚慌失措,其他人卻不甘氣勢受挫,他身邊的一個高瘦男子,冷哼一聲,張嘴就要說話。

性德卻先一步道:「青猿袁風,你的神猿十八打練了四十三年,還沒融會貫通嗎?應該還是只練到第十五式,剩下三式就無法一以貫之的施展出來了吧?」

袁風臉色一僵,整個身體都繃緊了,全身勁力蓄在雙臂之間,差一點就要撲出去拚命。

神猿十八打是袁家家傳絕學,每一式的變化都比前一式增加一倍,威力更是倍增。他闖蕩江湖二十多年,就算面對再強大的敵人,也只使前十五打,只說最後三打,殺性太大,連他自己也不能控制,一出手,必有死傷,所以不敢輕出,也因此震懾江湖。旁人只看他前十五式的力量,再思及後三式的威力,亦不敢輕易與他結仇。

此刻被性德揭穿他根本無法一氣呵成施出後三式,簡直就是要掉他的命。若是在其他的場合,他早就撲上去,盡出辣手,殺人滅口了。

性德只這隨便兩段話,不但嚇住了趙千山和袁風,其他兩名護衛立時臉上變色。他們的身分雖不過是護衛,但既然跟在富甲天下的謝遠之身邊,那他們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就自不凡,武功也各擅勝場,自成一派。

可是性德只輕描淡寫一番話,便把趙千山推到極之難堪的境地,更是眉毛也不抬,就把袁風身上最大的秘密戳破,對於江湖人來說,簡直就是把他的罩門說得天下皆知,從此之後,凶險比往日增加十倍以上。

性德徐徐抬眸,目光淡淡從袁風身邊掃過,看向其他兩個太陽穴高高隆起,在江湖上地位絕對不低的護衛。

他的眼神清澈明淨,如天空海洋可以反映出世間一切,卻又全然不將萬物放在眼中。

他的眼神無喜無怒,不過這樣淡淡掃過去,卻叫這些據說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不由自主,蓄勢以待,額頭密密麻麻滿是冷汗,只覺那風儀如神的男子一眼望過來,便全身一寒,生出被人看通看透的感覺。

雖然性德還沒有說話,但大家心中卻隱隱覺得,只需他淡淡開言,就可以輕易把他們絕不可以讓人知道的罩門弱點公之於眾,讓他們陷入到可怕的絕境之中。

不止是他們這些利害相關之人受到震撼,就連本來又氣又亂的謝醒思也因性德這一番話,驚得連生氣都忘了,只是目瞪口呆,望著這個氣質高華如仙,神態卻漠然如冰的男子。

容若乾笑兩聲,忙著化解僵局:「性德就愛胡說八道,你們別當真,他又沒見過幾位,只不過瞎猜而已。」

「何須見過,學習不同武功的人,呼吸的速度輕重都會有輕微的不同。站立的姿勢,手掌的形狀,手指的長度,這些細微的線索都可以讓人推測出他們的武功和心法,然後可以據此猜出他們的身分。」性德毫不給面子地反駁。

容若暗中磨牙,如果不是在場外人多,他真想跳起來猛敲性德的木頭腦袋。如果不是因為性德是人工智能體,他簡直就要斷定,這傢伙根本已經和蕭遠勾結,存心要害他結仇滿世界了。又不是拍推理劇,有必要這樣顯示他的推理能力嗎?

他雖然努力克制,但這一番咬牙切齒,隨時準備撲上來拚命的樣子卻根本人人看得出來。

性德眉毛也沒動一下,謝遠之卻笑著執杯而起:「容公子不必介意,蕭公子直言不諱,才是君子本色。」說著又回首對趙千山和袁風道:「袁老師,趙老師,稍安勿躁,蕭公子只是心直口快,想來絕無惡意的。」

有他打圓場讓氣氛緩和下來,容若自然第一個響應,也滿臉堆笑,端了酒杯起來說:「謝老先生寬容大度,容若佩服,以後我等長住濟州,還要老先生多多照顧。」

謝遠之眼神微動:「容公子要長住濟州。」

容若側首給了楚韻如一個笑容,才道:「是,久聞濟州山明水秀,市井繁榮。我欲在濟州置一處房產,以便長住。」

謝遠之即刻道:「何必麻煩,在濟州我有許多別莊,如果容公子不棄,但住無妨。」

容若正色打斷他:「謝老先生一片熱誠,容若銘感五內,我自問小有資產,豈敢勞先生破費。」

「這麼說,容公子不賞臉了。」

「實在是受之有愧。」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無聊無趣,卻又是人際交往必不可少的客氣話。

楚韻如極少像正常人一樣與人交往,所以聽得倒覺有趣。性德素來是天塌不驚的性子,也自安然端坐。只有蕭遠聽得厭煩,慢悠悠挾了桌上的魚肉,自去餵殺手。

小叮噹和大雄見殺手有好東西吃,自然也不甘示弱,在桌子底下躥來躥去,叫個不停。蕭遠信手挾了兩塊肉扔過去,順手又扯了容若帶在身上的鳥食袋在手,撒了點兒鳥食放在手心上,略略一揚,小精靈就飛起來,停在他手上,一下一下啄食。

一時之間,好端端的酒席,貓狗在眾人腳下跑來跑去,叫個不停,鳥兒在席上來回飛掠,時不時停下來啄幾下,還心滿意足地嚷幾聲:「好吃好吃。」

吃不到合適食物的小兔子乖乖不安的在楚韻如腿上打滾,餓肚子的唐老鴨扇著飛不起來的翅膀呱呱叫。

好端端的一場酒宴簡直變成了一場鬧劇,桌上桌下全都亂哄哄一片。坐在桌前的幾個人紛紛後退,布置精緻豪華的雅間,簡直變成一個小型動物園。

本來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因為這樣一來,又變得劍拔弩張。謝家眾人的臉色都異常難看,謝醒思臉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就算是城府修養都很深的謝遠之,臉上的表情也是啼笑皆非。

容若只覺頭大無比,眼看著謝家的人一副要跳起來揍人的樣子,他不但找不到勸說的理由,反而連自己也想狠狠地對著蕭遠的腦袋猛砸一拳。

可惜的是,人家算帳時可不會把他和蕭遠分開來計較,眼看著霎時間滿雅間的肅殺之氣,容若偏偏束手無策。

也不知道是不是容若運氣太好還是太不好,就在樓上雅間大亂的時候,樓下居然也傳來一陣喧嘩聲,比樓上更響亮更混亂。

是無數人在亂哄哄地打招呼。

「柳小姐好。」

「柳小姐早。」

夾在一大片聲音裡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謝伯伯是不是在樓上,這裡好像剛才又打過架了。真是的,知道謝伯伯初一十五必來煙雨樓,總挑著這時候跑來獻醜。謝伯伯,謝伯伯……」

謝遠之微笑著略一點頭,兩名謝家僕從即刻推開雅間的門出去,齊聲道:「柳小姐請進。」

隨之傳來輕快的登樓腳步聲。

容若微微皺眉,樓下的聲音清悅,笑聲飛揚,為什麼他心中卻隱隱升起不祥的感覺。

楚韻如不著痕跡地輕輕扯扯他的衣袖:「這聲音好熟啊!好像在哪裡聽過。」

同一時間,謝遠之也微笑著介紹說:「這位是蒼道盟主柳清揚的獨生女柳非煙,濟州城裡出了名的火美人。」

容若支著耳朵,同時聽著三處的聲音,心裡在琢磨,按道理來說,那些大門大派,大教大幫的主子都會有個漂亮可愛的女兒,通常都會愛上英武非凡的男主角。這太虛的男主角當然非我莫屬,不過這聲音怎麼這麼熟,好像是……

容若腦中電光一閃,脫口叫:「糟了!」

同一時間,一個一身飛揚的紅色,亮麗明艷得奪人眼目的女子在四名隨從的護衛下走到了雅間門前,還不及進門,笑語已輕揚:「謝伯伯,下面人說你請了幾位外地客人,不知是……是你們?」

前面半句話還是笑盈盈說來,等到看清房裡一干人,柳非煙原本滿是笑容的俏臉剎時一片肅然,纖手一翻,一道寒光已冷銳入目,電影疾劈。

容若這時才剛把那聲「糟糕」接下去:「我忘了所有戲劇性的故事都喜歡玩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橋段。」

同一時間,謝醒思倏然伸手,快疾無比,右手的護臂正好格住了柳非煙手上的柳葉刀:「柳姑娘,這是何意?」

縱然他心中對容若這一行人有萬般惱怒,但柳非煙當著他們祖孫的面,出刀就砍人,這也太過不把他們謝家看在眼裡了,不由他不出頭。

「謝大哥,你不知道……」柳非煙怒容滿面,羞憤無比,手指著蕭遠,就要把自己受過的羞辱說出來。

容若已先一步長揖到地:「柳姑娘請息怒,以前全都是誤會,姑娘是江湖兒女,海量包容,想來不會與我們計較的,我這裡敬姑娘一杯,全當陪禮。」說著鄭鄭重重的斟了一杯酒,雙手舉起來,遞到柳非煙面前。

他心裡頭還在雜七雜八地想:「哈哈,所有一開頭見面就又打又吵的一對男女,到最後至少有八成機會變成情人,所有在一出場就碰上男主角的大人物獨生女,到最後有九成機會成為男主角的愛人。這姑娘真的是又美又俏,活力四射,和韻如是完全不同的美人兒啊!」

他越想越是得意,差點沒吹出幾聲口哨來,臉上堆起來的笑,自然更是越發諂媚了。

謝遠之也微笑道:「柳侄女,有什麼誤會,看在老夫的面上,就作罷了吧!」

柳非煙看看容若恭敬的樣子,再看看攔著自己的謝醒思,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柳葉刀,謝醒思便也順勢垂手退開一步。

柳非煙站到桌前,伸手去接容若手中的杯子,手才伸到一半,俏臉卻猛然一變,冷笑一聲:「這筆帳你們休想就這麼算了。」

說到「這」字時,她出手如電,重重一掌打在桌案上。桌子被震得翻轉過來,桌上的杯盤碗碟漫空亂飛。

說到「筆」字時,謝醒思護著謝遠之後退,謝家的僕從、護衛一起上前,把他們祖孫攔在身後,以免為這漫天飛舞的杯盤菜餚所傷。

容若同時「啊喲」一聲,鬆手棄杯,雙手往下一按,竟是又快又準,把柳非煙一掌拍得翻轉起來的桌子重又生生按回原地。

但桌上的杯盤碗碟卻因受柳非煙內力所震,仍然飛舞起來。

凝香輕叱一聲,足尖微點,在這因為人太多而顯得過於狹小的空間裡飛躍起來,雙手翻飛如電,接住漫天的碗碟杯盤,隨接隨放,隨放隨接,在不過三尺的範圍內倏忽來去,似風拂花動,姿態美妙無比。

性德知凝香、侍月剛剛學武,縱有名師,功力不足也難以大成,所以特意教了她們一套不需要什麼高深內力的靈巧身法,就算被高手相逼,只要把這套身法練熟也足以自保。

凝香、侍月也聰明機警,短短的時日內潛心練習,便小有成就。只是誰也沒想到,第一次展現這套身法,居然只是因為一場翻桌子事件。

僅看她們身法的曼妙輕快,竟把謝家眾人與蒼道盟一干人皆震得目瞪口呆。

只見一個仙子飛躍飄搖,雙手翻飛間,所有的杯子、盤子、筷子全被接下來,又放回桌上,連菜汁都沒溢出半分。這個時候,柳非煙一句話才剛剛說到「休」字。

因為柳非煙不甘心喝和解酒,所以剛才一掌拍出時,內力運得極巧,放在桌中心的一壺酒受力最大,直被震起老高,幾乎要撞破房頂了,凝香不及接住,侍月卻輕笑一聲,雙肩一動,便直衝向上,衣帶飄飄間一把攬住酒壺,身子旋轉著往下落,衣帶間自掠起一股微風,令得衣髮飛揚,更襯得眉目清美,俏麗可愛。

凝香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最後一個杯子,卻不放回桌上去,反向上一舉。侍月在半空中持壺倒酒,人隨著酒柱下落,人落地時,凝香手中酒已滿杯,衝著柳非煙盈盈施禮,半跪下去,雙手高舉酒杯:「婢子代主人敬酒,請柳姑娘滿飲此杯,看在謝老先生的面子上,就把以往的不快抹去了吧!」

直到此時,柳非煙那本為示威而拍桌子說出的一句話才剛剛講完,可她的示威卻好像變成了別人在顯示本領,而且連她本人在內,都被這兩個丫頭這幾下接菜斟酒的功夫震住,後面一大堆興師問罪的話竟是半句也說不出來。

霎時間,屋裡屋外一片肅然,每個人的臉色都非常凝重地盯著這剛剛還大顯身手,此刻卻謙卑的半跪敬酒的小丫頭。僕已如此,主人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柳非煙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用雪白的貝齒咬住紅唇,半晌無語,她哪裡知道凝香、侍月全副本事也不過就是這套無比靈巧,常人難及的身法,真要交手過招,只有逃的份,還道這幫人果然個個高深莫測,真要得罪了,縱然蒼道盟在濟州勢力極大,怕也會非常頭疼的。

只是她素來是大小姐脾氣,被人眾星捧月般照料呵護,哪裡受過這種閒氣,又怎麼甘心就此隱忍。她心中千迴百轉,抬眼看容若緊張兮兮盯著她的眼神,就覺一陣不痛快,目光再徐徐掃過去,正瞧到蕭遠臉上那帶著冷嘲的哂笑,心中一悶,猛然伸手接過酒杯,卻不飲下,一反腕,連杯帶酒,擲向蕭遠。

蕭遠「啊」了一聲,倉皇後退。

柳非煙不等他退開,即長身飛撲,柳葉刀又從袖中滑出來,「呼」的一聲劈出去。

此時謝醒思和謝遠之退得較遠,阻攔不及,站在柳非煙面前的凝香、侍月根本沒本事阻攔,蘇良、趙儀甚至楚韻如都無意去管蕭遠的死活,容若剛才光顧著胡思亂想,忽見刀光閃動,還沒想到發生了什麼事,而性德,更不可能會去插手阻止了,只剩下蕭遠一個人獨力應付。

蕭遠初時似是被那酒杯嚇了一跳,後退躲避,柳非煙乘他失去防範的這一瞬,縱身一劈。

蕭遠像是手忙腳亂,只來得及把手中唯一的一件東西對準柳非煙扔過去。

柳非煙一刀劈去,把那小小的一個布袋劈開,卻飛揚出滿天細沙粒似的東西,落得柳非煙滿身滿頭。

柳非煙知道江湖上一些見不得人的伎倆,第一反應就是閉上雙眼,以免那些不知是不是有毒的東西傷著了她的眼睛。

她眼睛剛閉上就聽得耳邊風聲起,不知什麼東西跳到了頭上,有尖尖的東西一下下刺在頭上,很痛,同時有什麼在猛烈地拍著她的臉。

原來蕭遠剛才扔的是拿在手裡的鳥食袋。容若嘴裡那隻天下最聰明的鸚鵡小精靈為了維護自己的食物,自然飛撲過去,趴在柳非煙額頭上,對著她的腦袋一下下猛啄,同時雙翅拍來拍去,拍著柳非煙的耳朵。

柳非煙不敢睜眼,嚇得尖聲大叫,耳旁又聽得風聲迅起,正對著她而來。難為她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還能清楚聽見風聲的來勢,柳葉刀快捷無倫一連兩劈,正好劈中兩個向她擊來的東西。

可是這擊過來的,不是什麼殺傷力巨大的暗器,只是蕭遠信手抄起的兩盤菜,一盤鮮魚湯,一盤骨頭湯。

柳非煙的刀一劈出去,盤子碎裂,連魚帶骨頭,再帶湯,全都飛濺到柳非煙身上。

同一時間,在桌子底下躥來躥去的大雄、小叮噹和殺手一起飛撲上去。

柳非煙一刀出手,反而被濺了一身的菜汁,因為不敢睜眼,不知道是什麼,只是覺得熱乎乎,油膩膩,心中著忙,再聽到有東西撲過來時,手裡的刀就不敢劈出去了,下一刻,兩隻狗一隻貓就趴在她身上。

兩隻狗兒拚命扯著她的裙子,死死咬住被肉湯浸透的那塊布料,聽得布帛撕裂聲,柳非煙嚇得慘叫連連,手裡的刀都顧不得拿了,雙手混亂的左擋右遮,卻不知道該遮什麼。

而小貓殺手發揮貓類超常的平衡能力,穩穩趴在柳非煙胸前,一口一口舔著柳非煙被濺上魚湯的臉。

柳非煙武功不俗,但是從來沒學過被一隻鸚鵡抓住頭,讓一隻貓和兩隻狗趴在身上瞎纏時應該怎麼辦才好,一身家傳武學根本施展不開,越是心慌意亂,越是手腳亂揮,腳下一滑,踩到了濺到地上的菜湯。若是平時,根本動搖不了她的下盤,可是現在,她滿心慌亂,武功忘個精光,就這麼一聲尖叫,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了。

小精靈高叫一聲,飛了起來。

柳非煙這才能夠睜開眼,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見有隻貓正站在她的胸口上,探著貓腦袋和她對視,貓的左眼是黑色的,右眼是藍色的,詭異得像個魔鬼。

隨著「汪汪」的叫聲,一隻撕裙子的小狗嘴裡終於成功地咬著一大塊裙布,跟著跳上了柳非煙的腹部,另一隻也趕忙跳上來,兩隻狗在柳非煙身上爭搶起來。

旁邊一直憨憨的唐老鴨也大搖大擺地走到柳非煙腦袋旁邊,對著她鼻樑上粘著的一小塊肉,大力啄了下去。

柳非煙閉目發出一聲慘叫,終於頭一歪,徹徹底底暈過去了。

蕭遠拍手,無比新奇地對容若說:「原來你的唐老鴨居然也這麼喜歡吃肉,真不是普通的鴨子。」

容若還在怔怔望著暈倒在地上的柳非煙,好端端一位千金大小姐,武林俏女俠,現在頭髮上全是鳥食,滿頭秀髮被啄得亂七八糟,臉上沒被殺手舔到的地方,肉湯和魚湯還在往下流,漂亮的紅衣服上,東一塊肉,西一塊魚,還有處處油漬,下身的裙子更是破破爛爛,幾不能遮體。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簡直比一刀殺了她還慘,就算是最狠毒的江湖魔頭,也斷然不會這般去惡整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美女。

他有點失魂落魄地回頭望著蕭遠,伸手指向他:「你,你……太過分了。」

蕭遠欺近過來,在他耳邊悠悠地道:「你以為我京城惡霸的名聲是怎麼來的?」

容若大翻白眼,在濟州地界上,讓蒼道盟的大小姐受這種凌辱,這個蕭遠真的是不害死他不甘心啊!一時間,他恨不得暈過去算了,可是他眼睛還來不及閉上,耳邊就聽到連聲怒喝,刀光漫天,晃得人眼都花了。

是追隨柳非煙上樓的四個蒼道盟屬下,終於從可怕的震撼中清醒過來,一起怒吼著向蕭遠攻去。

蕭遠照老規矩,身子一轉,退到了容若身後,更過分的是,他居然信手一推,把猶在失魂落魄中的容若推得向前直衝過去。

霎時間就變成四個人合力攻向容若,一把刀力劈容若的天靈蓋,一把刀狠砍容若的胸膛,一把刀要把容若攔腰截成兩斷,還有一把刀惡狠狠就要砍斷容若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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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3:10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笑鬧重圍~


趙儀沉喝一聲,挫腕抽劍,劍勢一展,只聽得叮噹連聲,轉眼之間,連擋三十二刀,把容若身前護得水潑不入。

眼見那幾個人還在狂砍不退,趙儀卻只劍劍防守。

蘇良眉一揚,振腕出劍,低喝一聲:「這人是我們的,你們誰也不許碰。」

他說話之時便出劍,人小劍快,身疾劍準,一句話說完,便已退回到趙儀身旁。

砍容若天靈的,自己天靈處多了一道淺淺劍痕;劈容若胸膛的,自己前襟的衣服盡被劍鋒所斬破;要攔腰給容若一刀的,因為褲腰帶被挑斷,不得不雙手拎著褲子,哪裡還能再殺人;而要砍容若雙手的那位,自己手腕上中了一劍,無力握住兵刃,只好慘白著臉,任鋼刀落地。

蘇良和趙儀這一攻一守的短短時間裡,已盡顯他們精妙的劍法,迅快的身法,把謝家眾人無不看得心中震撼。而蒼道盟的四個人,心頭的震驚恐懼更非筆墨所能形容。

四個人交換一下眼色,兩人撲過去搶扶柳非煙,兩人衝出去大喊:「有人暗算小姐,大家快來啊!」

他們搶著把柳非煙扶出去,自然沒有人阻攔,只是這一聲大喊,卻叫得煙雨樓裡裡外外傳來無數大喊怒喝,腳步聲、狂喝聲、兵刃出鞘聲,聽到耳邊,真個是驚心動魄。

容若嚇得衝出去一看,卻見煙雨樓的一樓,有七八個大漢正要往樓上衝,而樓外,竟還有十幾個人要往裡衝。

「我的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據說柳清揚要在近期為柳非煙擇婿,為了娶到美人,柳非煙身邊整天跟著不下於二十人,不是蒼道盟所謂的年輕精英,就是其他門派的英雄少年,整日就盼著有機會英雄救美,一展身手,好得佳人青睞。」

難得連番變故之後,謝遠之還可以撫著鬚,把一番話說得這麼輕鬆。

容若卻頭疼得只想連聲哀叫,偏偏這時,耳旁還有人惡狠狠的道:「都是你惹的禍。」

容若無辜的對著蘇良冒火的雙眼說:「不關我的事,明明是他……」

容若正要伸手去指蕭遠,蘇良卻只是用殺人的眼光盯他一眼後,即翻身躍下樓,仗劍攔在樓梯口:「誰也不許過。」

回答他的是迎面砍來的刀,劈面刺來的劍,呼啦一下掃過來的大棍子,還有嘩啦啦撒過來的飛刀飛鏢飛針等等小東西。

好在自上次楚韻如差點傷在暗器之下後,性德也曾對他們做過應對暗器的訓練,所以蘇良及時舞劍騰躍,避過一串攻擊,卻也出了一身冷汗,也兼著冒出了真火,劍勢一展,人就撲了出去。

在一連串哄然大喊中,陷在一大幫掄刀揮劍扣暗青子的武林人物包圍裡,蘇良雖年紀輕,功力經驗皆不足,但勝在初生牛犢不怕虎,身形小,來去靈活,進退如風,一把劍快捷無倫,招式又精微無比,連著數十招,招招搶攻,不但不露敗象,反倒把別人逼得節節後退。

樓下蘇良這般威風凜凜,獨鬥群雄,樓上性德卻只漠然搖頭:「這樣心急躁進,只知搶攻,不出半炷香功夫,他氣力稍弱,便要被人亂刀砍死。」

趙儀聞聲皺眉,一語不發,拔劍躍下,幾番起落,一路殺到蘇良身邊,一把劍使得滴水不漏,把自己和蘇良護得天衣無縫。

樓下喝聲連連,呼嘯聲聲,寒光耀眼,可是蘇良和趙儀一攻一守,攻的其勢如風雲閃電,其威如雷霆霹靂,每每迫得人退避三舍。

趙儀劍劍防守,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不露半點破綻,縱陷在圍攻之中,竟讓人難越雷池一步。

樓上的謝遠之看得心中感嘆,輕輕拍手:「真真強將手下無弱兵,容公子絕世人物,才有這樣高超出眾的劍僮。」

容若只是白著一張臉,緊張地注視著樓下,根本沒聽清謝遠之說些什麼。

眼看樓下刀光一閃,一把刀堪堪擦著蘇良的鼻尖削過去,容若的臉,白中就透出一股青來,再見到蘇良反腕一刺,那使刀的人肩上濺出一道血泉,踉蹌後退,容若更是身形微微一晃。

反是性德回了謝遠之的話:「他們兩個目前只是仗著小巧技擊之法作戰而已,並不是他們高明,只是他們的對手都還算不得真正的高手罷了。而且這次交手,看似圍攻,但那些人並沒有受過什麼合力攻擊的訓練,只知拚力向前,不知彼此配合,反而互相掣肘,彼此妨礙,才讓他們倆取巧迎戰罷了。」

「再打下去,他們會受傷嗎?」容若低聲問。

「會,不過,敵人應該會有更大的損失,真要力拼到最後,這裡至少會有四五具屍體了。」

「不會吧!這兩小子看起來凶神惡煞,其實心軟得很,雞也捨不得殺一隻的。」容若大叫。

「現在他們還在克制,出劍猶有分寸,但是敵人可是招招要命的,時間久了,誰心裡能不冒火,萬一再一個防守出錯,受了傷,趙儀就算還穩得住,蘇良也是要怒極拚命的。」

容若皺起眉頭,低頭對侍月輕聲吩咐了一句,侍月點點頭,回頭又到了雅間內,推窗探身,轉眼就輕輕巧巧的穿窗而出。

容若復又笑道:「下頭打得這麼熱鬧,咱們坐下來,好好欣賞一下。」

凝香聞言進了房間,先後端出兩張椅子,放在容若與楚韻如身後,另外還有兩個伙計受她指揮,端出整張桌子,擺上幾樣小菜,更不會忘了放好美酒。

容若喜得眉開眼笑:「還是凝香妳最體貼。」

他高高興興拉著楚韻如坐下來,高高興興喝酒吃菜,高高興興張大眼睛,看著下頭打成一團。

下頭打得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殺聲震天,容若自己卻忙得手忙腳亂,腦袋四晃,眼珠亂轉,只恨爹媽少生了八隻手九隻眼,既要抓著雞腿猛啃,又要拚命灌美酒,還捨不得放過下頭的精彩鏡頭,看到好招式,大聲叫好,熱烈喝彩。

「好。」

「妙啊!」

「高,實在是高。」

他一邊喊,一邊叫,興奮起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喝彩的時候,拚命揮手,似乎一個不小心,被他啃過七八口的油雞腿就飛了出去。

蘇良連攻四十二劍,才稍稍逼退又一輪的攻擊,微側頭正看見趙儀為了護衛他而汗濕重衣,偏還有一把五虎斷門刀對著趙儀砍過去,心頭火起,揚手一劍刺向那人胸口。

忽見一個黃澄澄,油亮亮的東西從天而降,嚇得蘇良退後一步,舞出劍花護定全身,定一定神,才看清是個連皮帶骨被啃得一片狼藉的雞腿子,氣得七竅生煙,抬頭喝問:「你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我看你武功這麼好,表現這麼精彩,所以努力為你喝彩,稍稍激動了一點而已。」容若雙手連搖,笑得無辜又純潔。

蘇良為之氣結,剛想放聲大罵,耳邊勁風又起,沒奈何揮劍應戰,根本沒空找容若算帳。

容若見蘇良不能把他怎麼樣,更加變本加厲,大喊大叫的內容越來越豐富。

「那位長得很對不起小朋友的鬍子大叔,往左閃啊!你想往小趙的劍鋒上湊是怎麼回事?對了,你確定你的長相很適合追求柳小姐嗎?」

「大個子,你瞧什麼?就是你,長得五大三粗,腦子靈活一點行嗎?還不往右蹦,這麼容易讓人一劍放倒,我還看什麼?」

他興之所至,大叫之餘,抓著什麼扔什麼下去。

有個專使暗器的人,抬起手,就要對著同時應付一群敵人的趙儀發鏢,忽聽的上方有異動,飛快往旁邊一躍,他是沒問題,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倒霉蛋,已是連頭髮帶衣裳,被一碗滿滿的排骨湯淋了個正著,額頭上,還被一塊大大的排骨敲出一片淤青。

這人一身昂貴的長袍,拿著一把扇子,扇三下,發一招,一副溫文爾雅,詩書風流的樣子,忽遭這等嚴重打擊,一張臉再無人色,手一鬆,扇子落地,嘴張得老大,哆哆嗦嗦發不出聲音。

這個人呆若木雞,動彈不得,前後左右的人卻還努力向前,拚命想把蘇良和趙儀給砍成八塊。

人影來去,刀劍縱橫,誰會顧忌這個心理承受能力奇差的公子哥。刀來劍往中,一記被趙儀的長劍磕飛的鋼鏢,直直對著他的前心射過去。

半空中,金光一閃,準確的把飛鏢打得「咻」的一聲,從一個狂舞長槍,眼看就要刺中蘇良的壯漢鬢邊飛過,嚇得壯漢手一顫,手裡一式三變的槍招幾乎使不下去了。

樓下有一大半人震驚得抬頭去看發出暗器的容若,眼神驚異。容若一出手即打落飛鏢,又示威阻槍,相當高妙。

手裡還夾著兩三支金鏢的容若,笑嘻嘻對大家揮手:「大家請繼續,不用過分敬佩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才出手,只是為了阻止飛鏢殺人,至於後來雙鏢一撞,反震到擦著人家的腦袋飛過去,純屬巧合。

下面異樣的沉寂維持了十秒,不知是誰罵了一聲,不知是誰最先出手,然後乒乒乓乓繼續打成一團。

容若嘆口氣,搖搖頭,那隻沒夾飛鏢的手往桌上摸去,摸了一個空,剛才那麼短的時間,他已經把所有的碗碟都扔光了。

看著下面劍影刀光,生死決於一瞬,他挑挑眉,嘆口氣,伸手在懷裡摸一下,袖裡掏一下。桌子上叮叮噹噹,一下子就堆了一大堆金光閃閃的小玩意。

細若髮絲的金針,刻著漂亮圖案的金鏢,閃爍異樣光芒的金彈子,另外還有一大堆鑄成鮮活漂亮的百花形狀,像裝飾品遠勝於像暗器的小金器,還有三四個,上面有不同按鈕的小管子。

他笑悠悠道:「來來來,大家來練暗器吧!以前光聽性德講,對著死靶子練,難得有這麼好的訓練機會。」

自上次楚韻如對柳非煙的暗器表示興趣之後,容若即打造了一大堆價值不菲,貴得要死的暗器,性德也教他們使用暗器的技巧。

此時有這麼好的機會實踐一下學到的功夫,楚韻如和凝香都非常高興。

楚韻如一笑,取過幾枚金針,凝神欲發。

容若一把按住她的手:「妳知道應該在什麼情況下,對什麼人的什麼部位發暗器最好嗎?」

「什麼?」

容若一笑:「就這樣。」他左手抓著一個小筒,對準樓下,按動機關。

趙儀同時受到三道掌風,四道劍招,五記刀劈的攻擊,情急間,連出十三劍,把刀刀劍劍全逼開,他也冒出一頭冷汗。

趙儀最後一劍全力刺出,眼看就要把那一掌擊來的人刺個手掌對心涼,忽覺掠空聲起,他心中一驚,橫劍護身後退。

揮掌過來的人,也忙不迭往後閃避。

十幾根細針從兩人之間射過,樓上的容若毫無顧忌地揮著他的凶器,對著樓下兩個氣得臉色鐵青的人說:「二位,我知道我長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可你們這樣瞪著我,我還是會臉紅的。」

一時間,他身邊兩個女子掩唇竊笑,樓下兩個當事人幾乎當場氣絕身亡,而其他混戰中的人,或是出招失了準頭,或是踏前的步法出了錯誤,明顯都被這不合情理的事情影響到戰鬥的心境。

楚韻如低聲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很簡單,不讓他們殺人,不管是誰殺誰,我都不喜歡。」容若聳聳肩:「我更不希望蘇良和趙儀的手過早染上血腥,他們心地善良,從沒有殺過人,即使是獵場那次,為了救我,也只把秦福重傷而已。如果在廝殺中失控殺人,殺的又是無冤無仇之人,他們心中會很難過的,只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小冤仇就殺傷人命,讓心靈背上包袱也太不值得。如果這種殺戮的事太常發生,他們對生命就會麻木,就會覺得在民間私鬥中殺死人命是天經地義的,武林中,強大的一方把弱小者的生命奪走是合理的,並且把殺戮合理化,那就等於是讓他們走上這條路的我害了他們。」

楚韻如微笑點頭:「好,我們一起努力控制局面,不要讓任何人被殺。」說話之間,她纖指微動,金針已然射了出去。

凝香內力稍弱,不敢確定能否把暗器控制自如,取了發射筒,對準自己選中的目標射出去。

除了楚韻如,凝香、容若的武功都算不得高明,但有名師指點,眼力卻遠遠比別人高明,每次射出暗器,都正好可以阻止鬥到酣處,必然會失控造成的死亡。或迫得人收招後退,或射得武器微偏,或射中手腕,擊中手臂,並不致讓人重傷,卻先後讓七八個人失去戰力,不得不退出。

容若還笑嘻嘻,一邊發著暗器,一邊給下頭喝彩叫好,表情無辜得好像他什麼都沒有做過。

一時間,樓下的怒斥聲此起彼伏,明明一大幫人恨不得置兩個大男孩於死地,兩個大男孩也漸漸殺紅了眼要拚命,好端端的血戰氣氛全給容若一個人搞亂了。那悲壯憤慨得要拼出個你死我活的心情,現在全變成了遭受戲弄的咬牙切齒,鬱悶憤恨。

包括蘇良、趙儀兩人在內,大家都想衝上來,把這三個站在樓上發暗器的人宰了。

蘇良忍無可忍,對著容若大叫:「你到底想幹什麼?」

相比之下,其他人的反應就激烈許多了。

隨著怒喝之聲,滿天暗器亂飛,無數的飛鏢飛針飛釘對著樓上三人打過來。有的人怒得極了,脫手把貼身的兵刃,長劍寶刀,一概對著上頭扔過來。

容若怪叫一聲,左手拉楚韻如,右手扯凝香,往性德背後躲去。

他仗著有性德在,刻意把所有人的敵意拉到自己身上來,卻哪裡知道,性德早就失去了力量,面對著漫空而來的暗器,連自保都有問題,更遑論救助其他人了。

性德動作飛快,回手往容若懷中一掏,掏出一個小小錦盒,一開盒蓋,用力一拋,一個烏黑的鐵塊飛了出去。

所有的刀刀劍劍外加暗青子,一起改變路線,向著那烏黑的石塊飛過去,在一大堆人的目瞪口呆中,紮成一個明晃晃的兵器團,搖搖晃晃的隨著石頭的飛勢,落在對面的二樓樓梯上,把樓板扎出了無數個大洞。卻看得樓下一干武林人,眼珠子都幾乎從眼眶裡滾出來了。

容若氣得暴跳如雷,扯住性德就想拚個生死:「你你你,這用風火盒封住的天磁石是我留在身邊,必要時可以救命的寶貝,你就這樣拿出來曝光了。」

性德對容若的憤怒不以為然:「這不就是為了救你的命嗎?」

「你……」容若氣得提起拳頭,就想對性德那張絕世漂亮,此刻卻絕頂刺眼的死板臉打過去,耳邊忽聽的掠空之聲,一側首,正看見楚韻如人如凌波御風一般,撲向樓下。

容若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而半空中的楚韻如已然出劍。

楚韻如的劍,是容若自宮中帶出的一大堆劍裡挑出來的寶劍,平時柔軟如棉,束在腰間當腰帶用,只須在腰間一按,劍身一挺,迎風而起,劍上一片月一般的光輝,奪人眼目,劍名便叫「月輝」。

月輝出鞘時,樓上樓下所有人都只覺得整個世界好像暗了下來,然後一道淺淺的亮光又劃破了黑暗。那道光芒瞬時籠罩了樓下眾人,但依然如水一般的清亮,如煙一般的朦朧。

一連串清脆的兵刃交擊聲響過後,那在水影煙霧中乘著月輝下凡間的仙子只不過一掠一轉,復又飄然而至二樓欄杆後,輕舒雲袖,恰似天上神女,偶至凡塵,轉眼又高踞九天。

雖然樓下的一人,因為驚見所有射向二樓的暗器兵刃,全在天磁石的強磁性下合成一個兵刃糰子,對這樣不可思議的情景而有些發呆,應變稍慢,不過多少還是拖回一些心思,對著凌空躍下的佳人發招進攻。

而楚韻如卻是全不退縮,在這凌空一掠之間,對著除蘇良、趙儀外的所有人,每人攻出三劍。一劍撥開兵刃,一劍反手進擊,一劍追擊示威。三劍一氣呵成,又清靈迅快,無跡可尋。

二十餘人,除了少數五六人勉強應付下來三劍之外,有五六人接了三劍,就退了三步,有五六人接了三劍,但或是破了衣裳,或是被挑開了束髮,還有五六人,根本連三劍都沒全接住,只是楚韻如手下留情,才沒有受傷。一時間,人人面如土色,驚駭莫名,竟全僵在當場,不敢動彈。

卻不知剛才那一連串劍擊,也是楚韻如出盡全部的力量才能做到,此刻站在二樓,看似氣定神閒,背上衣服卻已被汗水濕透。

也幸好她的師父是性德,學的全是天下最好的武功,無論劍法身法,精微絕倫處都可以讓天下前十位的高手震驚稱妙,如果和真正的絕頂高手過招,沒有高深內力,只仗招式的她固然會吃虧,但展開妙到絕處的招式,嚇嚇這些還未踏入武學至境的普通武人卻還是足夠了。

楚韻如暗中調息,把內氣調勻,方才悠然一笑,柔聲說:「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大家何必如此拚殺,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我等把酒言歡如何?」

她容顏動人,笑語如珠,叫人不忍拒絕,更加劍法絕倫,餘威猶在,又叫人不敢拒絕。

只是武人的榮譽,蒼道盟的面子,柳大小姐的好感,重重顧忌在心頭,樓下竟是鴉雀無聲,既無人敢說不好,也無人甘心說好,一時間局面僵持了下來。

只是這種僵硬的局面沒有維持多久,很快煙雨樓外就傳來轟然的腳步奔跑聲、快馬奔馳聲、盔甲相撞聲、路人叫喊聲。

樓下眾人人人臉色古怪,或有喜色,或有惱色,或是不甘心,或是灰心沮喪,真是七色紛呈,好看得很。

樓外更飛快衝進四個人,正是剛才陪柳非煙上樓,後來在混戰中卻沒有出現的四個蒼道盟門人,他們一齊指著樓上容若一干人:「齊將軍,就是他們,用卑鄙手段羞辱欺凌了小姐。」

從二樓望下去,只見樓外有一盔明甲亮,身材高大的男子,一手持一桿異常威風的方天畫戟,俐落的從馬上下來,大步走進酒樓。

本來圍攻蘇良和趙儀的一干人紛紛退後,而大門外卻如潮水般湧進二百多士兵,把煙雨樓本來足夠大的廳堂擠得滿是人。

人人手中持著專門對付高手的連珠弩,對準樓上一干人等。

謝遠之一見軍士衝進煙雨樓,已在第一時間示意,謝家眾人一起退回到雅間裡去了。

如非必要,謝家不願與蒼道盟的人正面作對,而且,他對容若非常好奇,倒要看看,容若有沒有辦法應付目前的情況。

而其他二樓、三樓的客人,本來還在樓上看熱鬧,此時無不驚惶逃竄,大門被兵士們堵得嚴實了,他們無處可逃,一大幫人尖叫著,不是飛快下樓,就是縮到角落中去,要麼急忙奔回自己的雅間,關上大門自去發抖。

也有怕的急了的人,連聲大叫:「不關我的事。」為了不成為別人長箭瞄準的對象,直接從欄杆上跳下樓去。

轉眼間,樓上,就只剩下容若這些人了。

本來在樓下的蘇良和趙儀一聲不吭,一齊躍回二樓,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凝香一語不發,飄身掠進雅間,探頭往窗外一看,即刻花容失色,重新退回來,聲音微顫:「公子,樓下圍了將近一千名官兵,看來從窗子是出不去了。」

容若愕然:「怎麼會這樣?」

「蒼道盟和官府的交情一向密切,許多蒼道盟的弟子都被朝廷選拔成了武官,此刻聽說蒼道盟的大小姐被人欺負,怎麼會不出頭?」性德語氣冰冷地為容若解惑,就算是被一千多人劍拔弩張地圍住,而他自己力量全失,這無情無緒的人工智能體,臉上仍沒有絲毫波動,語氣更不見起伏。

容若恨恨瞪著蕭遠:「這次可被你害死了。」

蕭遠只悠然抱臂而笑:「你才是我們之中的首腦,要死也是你先死。」

他們這裡還要窩裡反,樓下那高大武將,畫戟高舉,指定樓上眾人:「爾等還不受縛,否則我亂箭之下,不會有一個活口。」

容若苦惱的望向性德,低聲說:「你可不可以除了救我之外,也救他們?」

性德聽而不聞,眼神無喜無怒的望向樓下無數的森森箭尖。容若,我連你,也救不了,而能夠把近身三尺之內所有金鐵之物全部吸住的大內秘寶天磁石,則已帶著一大堆兵刃暗器落在了對面的樓梯,根本來不及取回來。

那將領冷哼一聲,畫戟一揮:「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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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1-19 12:54:36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紅塵驚夢 第七集 風雲再起 







第一章 ~嘻笑應變~


容若的兩輛豪華大馬車,一路招招搖搖地在大道上奔馳,惹來許多行人側目而視,指指點點,不知是哪家極富極貴的大人物出遊,更引來無數人艷羨嫉妒,眼紅到極點的目光。

不過,這樣招搖擺闊帶來的副作用也是非常明顯的。

比如說,馬車剛剛行到人跡較少的地方,就忽然間發現前後左右冒出七八個膀大腰圓,赤著胸膛,拎著大刀,橫眉立眼的傢伙了。

簡直不用通名報姓,就知道這些大爺是以何為生計的。

容若「啊」的叫了一聲,興奮得兩眼閃光,就等著聽電視裡、小說中最常見的四句台詞。

「給我上。」出乎容若的預料,大漢堆裡最粗最壯的一位,說話居然簡潔有力到極點。

容若憤怒了,猛得從馬車上站起來,大聲喊:「站住。」

他這樣滿臉怒氣,滿眼凶光,雙手叉腰,威風凜凜的樣子,居然還真把人嚇著了。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的大漢,腳步不由自主一頓,竟還真乖乖站住,全都昂起頭,仰起臉,就像等長官訓話一樣,等著他發表高論,心中說不定還都在猜測,這個臨危不亂的少年,到底是何方高人,不知是否藝高人膽大。

容若自覺受到注意,得意洋洋地說:「拜託你們,拿出一點做強盜的專業水準好不好,最起碼亮相時,四句出場詩是絕對不能漏的。『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麼簡單的話,你們老祖宗沒教嗎?真是丟盡了全天下強盜的臉。」

一干強盜張口結舌的表情滑稽到極點。而前後兩輛大馬車裡,正準備隨時廝殺作戰的蘇良、趙儀和楚韻如也禁不住連聲輕笑,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

壯得像座塔的強盜頭目,眨著一對大大的牛眼睛,過了好半天,才大叫出來:「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教訓老子。」他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大砍刀用力一掄,呼嘯生風,的確威風八面。

容若搖頭嘆氣:「第一,我不是東西,我是個人,我乃……」

「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古往今來空前絕後聰明絕頂俊逸絕倫文武雙全英雄無敵風流倜儻情場殺手鬼見愁玉面郎君美男兒容若公子是也。」

這一串又長又精彩的外號,聽得一眾強盜一陣眼暈。強盜頭子的牛眼瞪得更大了,那個古古怪怪的少年,明明只說了一半,嘴唇就沒再動,後面那一句自報家門是誰在說的?怪不得他膽子這麼大,原來身後果然有靠山。

容若也眉開眼笑,一回頭伸左手到車廂裡,然後慢慢把手抽出來,胳膊上停了一隻通體雪白的鸚鵡,他笑嘻嘻點著鸚鵡的頭:「小精靈,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聰明的鸚鵡,能把我的外號記得這麼牢,不枉我辛辛苦苦帶你出來。」

小精靈驕傲地昂昂小腦袋,真真物似主人形,那架式,和牠的主人在強盜面前一樣那麼自命不凡,趾高氣揚。

圍在馬車四周的強盜幾乎沒氣的吐血,他們這樣雄赳赳氣昂昂的拎著砍山刀冒出來,人家居然還有心情慢慢逗鸚鵡。

「給我殺!」強盜老大再次發出嘶吼。

「慢著。」容若一手掀起衣擺,往上一躍,躍到馬車頂上,動作輕鬆快捷,乾淨俐落,外加清風徐來,吹得他一身白衣飄呀飄,頭上黑髮揚啊揚,還真有點兒高手的氣派。

強盜們衝出四五步,看他這有恃無恐的樣子,又都不由自主的站住腳,要看他耍什麼花樣。

知道容若底細的蘇良、趙儀和楚韻如心中都暗暗有些著急,全身繃緊,準備好隨時救援。

反而是力量全失的性德鎮定得多,只默默關注事態的發展。

容若哈哈一笑,「刷」的一聲,打開一把金光閃閃的大折扇,金邊折扇上「絕代風流」四個大字更是非常刺眼的隨著容若扇風的動作而在每個人眼裡晃來晃去:「各位,不要急,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們手頭上緊,說一聲就是,我怎麼著也會幫忙的。」

他左手微微一振,停在他左臂上的小精靈立刻展翅而飛,在容若頭頂繞了一圈,呱呱叫著:「容若容若,誰與爭鋒。」然後收起翅膀,穩穩停在容若肩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小精靈吸引住時,容若的左手入懷,掏出一大錠閃閃發亮的金子,揚了一揚:「這個就算是我的買路錢,你們看怎麼樣?」

一大錠黃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每一個強盜的瞳孔似乎都開始收縮,明顯的貪婪閃在眼睛裡。

強盜頭子獰笑一聲:「老子宰了你,多少黃金都到手了。」

容若悠然一笑,慢慢地扇著金折扇,努力做風流盜帥楚留香瀟灑倜儻狀:「各位兄弟不要著急,先看看我的心意,再決定接受不接受吧!」

他左手一揚,把黃金扔了出去。

強盜頭子伸手把金子接住,低頭一看,臉色立刻大變,雙手握刀,行了一禮:「謝公子厚賜。」說著把手一揮:「咱們撤。」

隨著這一聲大喝,呼啦一下子,那幫突然出現的強盜,也同樣突然地消失得一乾二淨。

容若還好整以暇的在車頂上揮手作別:「各位走好,江湖山水有相逢,以後見面咱們再好好聊聊。」

性德一聲不發,揮鞭駕著馬車繼續向前。

容若還高高興興地站在車頂上,回味自己一語退群寇的威風。

楚韻如卻有些忍耐不住,從車廂裡探頭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後方馬車上的蘇良、趙儀也一起從車裡躍下來,幾個起落,來到了前方馬車旁,一起盯著容若:「你是怎麼把他們弄走的?」

容若從車頂上躍下來,坐到性德身邊,故意不理蘇良、趙儀驚訝追問的樣子,神神秘秘衝楚韻如一笑:「天機不可洩露,洩露了就不是天機。」

楚韻如好奇心切,也無心與故弄玄虛的容若玩下去,扭頭就問性德:「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吧!」

性德看看楚韻如,然後伸手在容若身上一摸,容若還來不及閃躲叫喚,性德已把手攤開在楚韻如面前,掌心放著一錠金子。

楚韻如一看,忍不住也「啊」的驚叫一聲。

這是一錠普通的金子,只不過金子上有著深深的指印,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這世上最堅硬的金子當成泥巴來捏揉一樣。

楚韻如將金子取過來細看指印,容若得意地笑著,把自己的手攤過來給楚韻如對指模:「怎麼樣,我的內功不錯吧?」

馬車裡的蕭遠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身上有些發冷,想不到這個可惡的小皇帝,竟有這麼深厚的內力。

可是知道容若底細的楚韻如卻根本就目瞪口呆,無法置信。

金子上的確是容若的指印沒錯,可是這樣不動聲色把金子捏來揉去,該要多深的內力才可以做到,容若怎麼可能達到這種境界。

楚韻如還沒說話,蘇良已經先一步叫了出來:「不可能,你這沒用的傢伙,哪有這麼高深的內力。」

趙儀只是緊盯著容若,眼神比他手上的劍還銳利。

容若大剌剌白了他們一眼:「你們懂什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明白嗎?我為了讓自己有保護韻如的能力,日日夜夜,苦練武功,付出了心血,當然會有回報。」他又伸手拉住楚韻如的手,用膩得讓人全身發麻的聲音說:「我的力量是因為妳而存在的,保護妳是我唯一的願望。」

楚韻如只覺心頭一震,不由得雙頰飛紅,嬌怯怯低下頭。

楚韻如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性德的手悄悄伸到容若身上,然後在他衣服的袍帶處用力一拉,容若的外袍被拉得大開,叮叮咚咚,一大堆金閃閃的東西滾落下來。

容若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楚韻如卻低下頭,看著滾落車轅上的八九個大金錠子,眼睛有些發直。

每一錠金子都被捏得變了形,每一錠金子上都有一模一樣的指印。

蘇良「咦」了一聲,車廂裡的蕭遠也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趙儀伸手指著金子冷冷地問:「你不會是閒得沒事,捏著金子好玩吧?」

容若乾笑著手忙腳亂拉好衣服,連連點頭:「對啊對啊!就是沒事捏著好玩。」

「而且每一錠金子經你捏過之後,變形得都一模一樣,就好像是用同一個模子鑄出來似的,難得啊!你的功力不但深,還收放自如,把手勁控制得這麼好。」趙儀連聲冷笑。

蘇良也醒悟過來,不屑地瞪了容若一眼,車廂裡也同時傳來一聲充滿嘲弄的冷哼。

性德這才慢悠悠道:「他出宮之前,把鑄造司的官員叫進了宮,讓他們取走手模指印,鑄了一大批這樣的金子,可以用來隨時假裝超級高手。」

容若惡狠狠地瞪著性德,一轉頭又笑得親切溫柔地對楚韻如說:「這就是以智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乘境界啊!」

楚韻如靜靜看著容若,慢慢點頭:「對,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好聰明。」然後,她再慢慢坐回車廂,把車廂門關上,下一刻,清脆的笑聲就響徹車裡車外。

蘇良和趙儀互視一眼,也一起大笑著回頭,躍上了第二輛車。

馬車奔馳如風,而他們的笑聲,也隨著風一起飛揚。

容若一開始臉上還一陣紅一陣綠,但聽了那飛揚的笑聲,本來的難堪也漸漸淡了,摸摸鼻子,居然也微笑起來。只要能讓他們這樣快樂歡笑,他就算出點小醜又算得了什麼呢!

雖然他心中並無芥蒂,不過還是難免半真半假地埋怨性德:「你好端端揭我的底幹什麼?」

性德目不斜視望著前方,時不時揚鞭趕馬:「你說讓我照顧楚韻如,她的願望只要不涉及我的原則,都可以儘量滿足,她問我原因,我當然要告訴她。」

容若再次為自己的自作自受而懊惱,卻又忍不住疑惑地望著性德:「真的只是如此嗎?為什麼我明明覺得你是在故意戲弄我。」

性德不理不睬,只專心趕車。

容若不肯放棄的湊近過來:「你真的沒感覺嗎?你最近好像越來越人性化了,哪怕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發呆,也像是一個普通人在為什麼難題發愁一樣。」

性德繼續趕馬,一揚鞭,鞭梢堪堪從容若鼻尖處劃過。

容若忙捂著鼻子往後縮,以保護他這張雖談不上蓋世英俊,但起碼也五官端正的臉不受傷害,口裡連聲嘟噥:「你還敢說你不是故意的嗎?」

性德仍然不加理會,根本就當他是一隻亂叫的蒼蠅。

容若無可奈何,嘆口氣,不再白費力氣,懶洋洋往後一靠,由著性德自去趕車,他則專心欣賞沿路的風景。

大道寬闊平坦,路邊綠樹連天,天上白雲悠悠,身邊清風習習。

容若不由得張嘴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懶懶地說:「性德,我希望你能變成和我一樣的人,你能有喜怒哀樂,你能感受快樂,哪怕你天天戲弄我,也沒有關係。」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越來越沉,就這樣打起瞌睡來。

性德微微側頭,看他一眼,幽深而美麗的眼睛裡看不到絲毫波瀾。馬車卻慢了下來,平穩得可以讓容若睡一個好覺,卻不致因震動而醒來。


不知到底是容若的這兩輛馬車招搖得過分,還是蕭逸把國家治理得太過差勁,所以才讓那些有點力氣的人,一看到有錢人就忍不住跳出來想搶劫。

容若的馬車,居然連著三四次遇上強盜。每一回都是毫不客氣地圍上來,也不通名報姓,連江湖上的場面話都不說,就要動手。

好在有了經驗之後,容若更加鎮定,笑嘻嘻和強盜套交情,從站在馬車頂,到走下馬車,甚至跑到強盜面前去說話聊天,就差沒敬個禮,握個手了,最後通通是大大方方把有手指印的金子一送,強盜們立刻知道輕重,退得一乾二淨。

所以就在這落日溶金、暮雲合璧,美麗的黃昏中,第五撥強盜開始攔在馬車前時,容若已經飛快地跳下馬車,大步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笑容,就像見了老朋友。

「大家好,晚飯吃過了嗎?」打個中國人的傳統招呼,容若抬手就扔了一錠金子給強盜中那個發號施令的老大:「沒吃的話,這就當我請弟兄們吃一頓吧!」

一如既往,這位強盜老大也在看清金子之後,臉色大變,當即行禮:「對不起,我們不識高人……」他一邊說,一邊對容若深深彎腰作揖,低頭的這一瞬,手裡的鋼刀猛然往前扎去,快如閃電。

雙方距離非常近,他又是突施襲擊,容若避無可避,悶哼一聲,捂胸跌倒。停在他肩上的小精靈受了驚嚇,展翅飛了起來。

後方馬車裡傳出一聲嬌喝,倩影一掠而出,身姿如風拂綠柳,劍影若電掠長空,一招之間,竟把七八個人全籠罩在劍光下。

強盜們全都拔刀進攻,動作矯健快捷,招術狠辣紮實,竟都有不俗的身手。

無奈楚韻如一劍展開,竟是風拂大地,月照人間。什麼人可以擋得住長風?什麼人可以擊得退月光?在場強盜無不在她一劍控制之下。這樣的劍勢連綿無盡,精妙絕倫,竟是找不出一絲空隙,讓人只能退、只能避,在不斷的進擊中喪失信心,只覺這樣的劍勢,根本擋無可擋。

楚韻如得性德的指點,武功上的成就非常高,就是放眼在江湖之中,也絕對是不錯的高手。只是楚韻如沒有什麼經驗,對自己根本沒有信心,獵場一戰,為了對付高壽,幾乎力盡,還是在蘇良、趙儀的幫助下才堪堪抵擋,並得到納蘭玉暗中相助,方能得勝,所以,她對自己的武功高低,完全不瞭解。

她並不知道,秦福、高壽是宮中最強的高手,放在江湖中,絕對可以排名到前二十位,只是沒有江湖經驗,所以才著了納蘭玉的道而已。以她能和高壽大戰數十回合不敗的身手,足以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了。

這一次她情急出手,開始還心驚肉跳,唯恐自己落敗,沒想到竟是劍出如風,劍下無人能當其鋒。她信心一足,劍勢越使越順手,無數精妙的招術層出不窮,衣裾飄飄,倏忽來去,劍光如水,映照天地,美麗得像一位仙子,在做一場絕美的劍舞。

只可憐那一干強盜,拚命揮著兵刃狂喊大叫,極力擋格,不斷後退,竭力閃讓,疲於奔命。

更妙的是,小精靈在戰團上方繞著圈兒飛來飛去,嘴裡不停的叫:「加油加油,必勝必勝。」

強盜首領忽然大吼了出來:「兄弟們,快上啊!」

可是,所有的兄弟不是都在楚韻如劍光籠罩之下嗎?還有什麼人能上呢?半天沒見到其他的動靜,強盜們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動作越發慌張,錯漏百出,轉眼就有兩人受傷倒地。

楚韻如刺傷了人,見了鮮血橫流,慘叫連天,不由有些手軟,劍勢稍弱,這才讓剩下的幾個強盜勉強合力擋住了她的劍擊。

本來倒在地上的容若卻慢吞吞爬起來,拍拍衣服,低頭看看胸口的大洞,慢悠悠說:「我這件衣裳是月河絲,嶺西織,靜州染,皇城繡,價值三十二兩七錢三,給個面子,零頭不要了,你們記得要賠我三十二兩七錢整啊!」

「你沒死?」強盜頭子發出震天大吼。

容若輕輕揚揚右手:「不好意思,我會陸小鳳親傳的靈犀一指,專門夾刀夾劍,夾一切可夾之物,剛才我一不小心,把你那扎過來的刀尖夾了一夾,雖然衣服破了,好在沒流血。」

強盜頭子打個寒戰,心慌意亂間差點沒讓楚韻如一劍削掉他的右手:「你,你會這麼高深的武功?」

「唉,我一向是深藏不露,從不恃技凌人的。」容若搖搖頭,做無可奈何狀:「如果不是你們逼人太甚,我也不會露出真功夫。」

所有強盜們的臉色都難看得直如活死人。

可憐楚韻如卻忍笑忍得無比辛苦,什麼靈犀一指,只怕是鑄造司為他暗中打造的鐵指套才對。

她忍得太痛苦,連劍光都散亂了,好在這些強盜也同樣受了很大的震盪,心慌意亂間,誰也沒注意到要乘著破綻去搶攻。

容若拍著衣服,搖著扇子,晃著腦袋,慢悠悠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指望前面四撥埋伏在暗處的強盜動手,只怕要失望了。」

[ 本帖最後由 apu5250 於 2006-3-28 10:35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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