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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apu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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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太虛幻境 作者:納蘭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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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6:03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死士死計~


「你知道?」強盜首領發出一聲大叫,聲音裡充滿絕望。

「我當然知道。」容若冷笑一聲,剛才的嘻哈輕鬆全都不見了:「蕭逸治理國家多年,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京城附近怎麼可能出現強盜,可見另有目的。開始被我輕易嚇退,不過是發現我武功高深,不敢冒險,後來屢次出現的強盜,也只是為了試探,為了讓我放鬆警惕。我也故意裝做輕鬆不在乎,每次見面,都和你們越來越接近,卻又派了蘇良和趙儀悄悄離開馬車,從側面跟著馬車暗中搜索。你們這組人既然要動手殺我,那麼前幾組人,肯定都埋伏在四周不同的地方,不過,當他們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住時,卻有兩個高手悄悄在後方不斷暗算,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一個冒出來,肯定都已經被制服了。」

他說得輕鬆自在,得意洋洋,每說一句,強盜們的心就沉一分,在楚韻如劍光威逼下,更是應付得手忙腳亂,轉眼又有兩個人倒下去。

容若厲聲喝問:「你們已經無路可去了,老實說,是誰指使你們來殺我的?」

強盜首領臉色慘白,卻仰天長笑:「弟兄們,不過是一死,我們也算報答了攝政王。」

其他強盜齊聲應是,竟是忽然間精神暴漲,甚至不理楚韻如的劍招,一齊猛撲向容若,拼著中劍而死,也只顧出拳踢腿揮刀,竟是完全拚命的架式了。

楚韻如嚇了一跳,一時手忙腳亂,一把劍只來得及攔住三個人,還有三個直撲向容若。

容若提氣後退,卻快不過拳風、劍氣和刀影。

一左一右有兩個身影疾快掠來,劍光如九天驚雷乍現,各攔住一個人,最後只剩下那壯碩的強盜首領撲到了容若面前。

容若右手一揚,袖中一道電光乍起,正面迎上鋼刀。

強盜首領只覺手中一輕,刀竟被齊中削斷,本來一往無前的刀勢立刻一滯,他的人也稍稍一愣,只這一愣,就覺身上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容若慢慢收回點中他麻穴的手指,往後退出三步,深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剛剛受驚的心情,暗暗稱讚自己臨危不亂。

容若雖然是性德教出來的最差弟子,不過總算還有些武功底子,比起蘇良、趙儀有所不如,但比起一般武林人,身手還稍稍高出那麼一點點。他先用皇宮寶庫裡最好的神劍,削斷了對手的刀,乘其一愣的機會,飛快點中他的穴道,大獲全勝。

而此時,蘇良和趙儀也都輕易制住自己的對手,最後三個人因為捨生忘死地搶攻,也在楚韻如劍下受了重傷,倒了下來。

大局已定,楚韻如持劍後退,看躺了一地的人,和自己劍上的鮮血,柳眉微蹙,這樣的江湖爭殺,她始終不能適應。

小精靈適時落在她肩膀上,大叫著:「韻如韻如,誰與爭鋒。」

楚韻如不由嫣然一笑,心中的沉重一掃而空,猶自且笑且嗔的看了容若一眼,心頭暗想:「不知這人是怎麼教的,竟讓這小東西學這些古怪的話。」

蘇良、趙儀是男兒身,這次暗中制服各處埋伏的殺手,大獲全勝,眉眼都閃著光,難掩興奮之色,對於自己的能力信心倍增,對於未來多姿多彩的生活,更是充滿了憧憬。

容若低頭,看看地上眾人除了兩個被點中穴道,其他大多是受傷而失去戰鬥力的。見到鮮血淋漓,容若不免又有些頭暈,好在楚韻如用的是薄劍,刺入拔出都極快,縱然傷得再重,流的血並不多,這樣才不致讓容若腳底發軟。

容若吸了口氣,再慢慢吐氣,好不容易才讓蒼白的臉色正常了一些:「說吧!你們是受誰指使而來的?」

強盜首領一張嘴,一口濃痰對著容若吐過去:「你這昏君,可恨我們不能為攝政王除去你。」

容若皺著眉頭往後退,躲開了飛痰一擊,身後卻傳來一聲冷笑:「原來你與蕭逸之間的關係也不過如此。」

不知何時,蕭遠已經下了馬車,眼神冷漠,語氣極盡嘲諷。

容若嘆口氣,連頭也不回:「三哥,你是真沒看出來呢!還是故意要推波助瀾?七叔是何等人物,要殺我的話,哪裡會派出這樣的角色來,更不會讓人這麼大喊大叫地嚷著他的名號。」他彎下腰,衝那躺在地上的強盜頭子,笑得非常親切:「告訴我吧!你們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要故意離間我與攝政王,楚國內亂,你們主子能有什麼好處?」

強盜首領臉色一變,喝道:「我們都是攝政王屬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做出來的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別把莫名其妙的陰謀栽到我們身上。」

容若嘆氣搖頭,學著楚留香摸摸鼻子:「真的嗎?非要我嚴刑逼供,你們才肯說實話。」

「他媽的,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剮,看爺爺們會不會皺一皺眉頭。」

「為攝政王而死,我們心甘情願。」

地上一干受制的強盜你一言我一語地大吼。

容若頭疼得掩起耳朵,考慮要不要把這幾位的啞穴也一併點上。

性德卻已徐徐走了過來,一彎腰,撿起強盜首領的鋼刀,伸指一彈,刀身微微震動:「這把刀是用千鍛法煉出來的,千鍛法是秦國鑄劍門派『冰火』的獨家鍛造法,用此法鍛造出來的兵器相比普通兵器的柔韌性、堅硬度都要高出許多,所以廣招門徒,專門為朝廷兵將鑄造兵器。」

他信手又拋開鋼刀,望向那臉色變得灰敗的強盜首領:「你用的狂嘯刀法是秦人軍營中所教授的刀法。」他目光淡淡一掃其他人:「你剛才用的是秦國北方『鐵拳門』的武功,你用的則是秦國『瑞天派』的纏絲腳,還有你……」

他這般輕輕淡淡,隨隨便便說來,地上那一干強盜的臉色,隨著他的話一點點蒼白下去,最後難看得不似活人。

容若歡呼一聲,連連拍手:「性德你太厲害了,有你在,什麼陰謀能得逞。」

強盜首領卻已面若死灰,無比怨毒地盯了性德一眼,一縷黑色的鮮血忽然從他嘴角流出來,他頭一歪,即刻身死。

容若臉色一變,蹲下來還想試他的鼻息,蘇良、趙儀也一起驚叫起來。容若長嘆一聲,四下望去,果然,其他幾個強盜的嘴角也全都流出黑血,一命嗚呼了。

容若無力地垂下頭,良久,才有些苦澀地笑一笑:「我真蠢,明明知道一般的反派小人物被抓,肯定會咬破嘴裡的毒藥自盡,居然得意忘形得忘了防範。我總當這是一場遊戲,完全忘記遊戲中的血腥殘殺,會有多麼真實。」

趙儀輕輕說:「還有其他人被我們制服在他們埋伏的各個地點,把他們帶過來審問好了。」

容若苦笑:「你以為,他們還活著嗎?」

蘇良臉色一變,身形一縱,疾掠而去,不多時,又飛掠而回,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帶點驚惶,默默地衝眾人搖了搖頭。

容若垂首長嘆:「他們是死士,一開始就是準備來送死的,他們不是謀劃不周才被我們捉住制服,而是為了嫁禍蕭逸,為了讓我活著去找蕭逸報復而故意被我們所制的。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決定要死了,就算我根本不想殺他們,他們的主人已經定下了他們的死亡。前前後後,一共有三十多人,一下子全死了,對於那些上位者來說,肯定也和死幾隻螞蟻沒什麼不同。」

他的語氣一開始頹喪無力,後來卻漸漸激切起來,眼中閃著燃燒的怒焰:「為什麼?只是為了造成一個誤會,就死掉三十多人,只是為了挑撥我和蕭逸,就可以這樣踐踏生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憤然一拳狠狠捶在地上。

楚韻如低叫了一聲,蹲下來,托起容若的手,看他右手指節都被地上的沙石磨得脫了皮,有點點鮮紅溢出來,不由皺起了眉頭,又是心痛難過,又是生氣不悅的望了容若一眼,卻又輕嘆一聲:「不是你的錯,你別掛在心上。」

容若本來滿心鬱鬱,可見了楚韻如這關切的眉眼,卻又發作不出,只得勉強一笑,卻連笑容都是沉重的。

一直躲在後方的侍月和凝香此時也快步而來,雖說眼前死屍遍地,頗為嚇人,但這兩個少女卻只顧著托起容若的手為他上藥包紮。

容若笑笑:「只是磨破了點皮,用不著這樣……」

下面半句話被楚韻如妙目一瞪,立刻化為無聲。

性德於此時淡淡問:「現在要怎麼辦?天色已經晚了,再往前繼續前進一個時辰,就可以有打尖的地方,如果再耽誤的話……」

「總要把這些屍體都掩埋了吧!」容若道。

「不必。」性德冷冷答。

容若「騰」的一聲站起來:「你不用這麼狠心吧?」

「與狠不狠心無關,你把他們埋了,只要我們一走,自會有人把他們再挖出來。」

容若一怔,立刻明白過來,以他的身分,哪裡真能逍遙自在、無牽無掛地玩微服私訪遊戲,暗中不知有多少勢力在監視,他們一走,為了追查這些死士的身分,屍體必會被挖出來,供各方勢力查看研究的。

想到這裡,容若只有無可奈何嘆口氣:「好吧!我們走。」

眾人各自上車,馬車在夕陽的餘暉中迅速離去。

直到馬車的身影消失,兩個人影點塵不驚的飄然而至。一個身形頎長,氣度瀟灑,一個身姿柔美,眉目如畫。

正是蘇慕雲和那總帶著淡淡倦意的神秘美人。

蘇慕雲早在容若遇上第二撥人時就已趕到,只是不敢欺近,只遠遠監視,更聽不清容若等人的對話,直到容若離開,他們才現身出來。

蘇慕雲俯下身把每一個死者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美人卻悠悠閒閒,倚樹而坐,信手摘了樹下的一朵小花在指尖把玩,倒把這滿地屍體的修羅場,當做鳥語花香的春日郊了。

蘇慕雲檢查了良久,才徐徐道:「看起來,似乎是秦國的人為了造成楚國內亂而做的手腳。」

美人輕揚眉梢,唇邊帶笑:「看起來,似乎是?」

「的確,只是似乎。雖然他們用的是秦國的兵刃、秦國的武功,不過秦國若真要派死士來,又何必留下這麼多明顯的線索可尋?真真一石二鳥,明著嫁禍蕭逸,暗中卻讓秦楚二國更加劍拔弩張,兩國相爭,死傷無數,何人得利?」蘇慕雲徐徐回首,目光如炬,冷冷看定那絕色麗人。


馬車奔馳在大道上,容若始終不肯回車廂裡去,只坐在車轅上,呆呆凝視自己受傷的手,一語不發。

「很難得。」

過分淡漠的聲音,讓容若愣了一愣,才抬起頭,看著一向很少主動對他說話的性德。

「很難得你會因為生氣讓自己受傷,很難得你破皮流血居然不抱著手叫痛。」性德淡淡的話語裡,聽不出到底是關懷還是諷刺。

容若有些無力地笑笑,也沒心情回嘴:「我只是在想,對這一切,我是否有責任。即使我無爭,即使我退讓,可是以我的身分,還是會有太多太多的陰謀圍著我打轉,死亡和殺戮都不會停止。我所做的到底對不對,我應不應該改變這一切,是不是一定要我強到可以掌控一切,才不會再有犧牲者?」

「他們只是你不認識的陌生人,只是你的敵人,只是要殺你的人。」

「可他們也是人。我怕死怕痛怕吃苦,但也因此才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貴,自由的珍貴。我珍惜每一個人的生命,即使是小人物,他們的命也並不比強者輕賤,我不能把這當成看小說,把他們的性命當做一個數字。」

容若咬咬牙,眼中有一種切金斷玉的毅然:「我不管我的想法這裡的人到底能不能瞭解,我不管我的做法是不是可笑,我還是要繼續下去,我還是要試著告訴每一個人對待生命的態度。就算被人嘲笑,就算大多數人不能接受,但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哪怕只能影響到一個人,也是我的成就,所以……」他抬眼,凝視性德,眸中有深刻的感情,熱切的希望:「幫助我,好不好?」

性德靜靜回望他一眼,默默轉頭,接著趕馬車,然後,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動作細微得幾乎看不出來,卻還是點了頭。他的聲音也平平和和地響起來:「那些刺客,用的武功和兵器雖是秦國的,但他們的內功心法卻是魏國的。」

「魏國?」

「是,從他們出招時的呼吸速度,身周的氣機流動,可以推測出他們的內功,分別是魏國四個不同門派的內功心法。」

「性德,我看除了你,太虛世界裡還沒有什麼人,可以只用幾眼就看出別人隱藏的內功心法吧!」容若有些好奇地望著他:「不過很奇怪啊!你不是說你雖然全知全能,可是有許多秘密是不能告訴我的,必須靠我自己的力量去探索,以免破壞平衡嗎?為什麼你會這麼大方,把什麼鑄造兵器、招術還有內功,這些我不懂的事全都告訴我?就算兵器和招術屬於列國中的常識,只要找人打聽一下就可以知道,但內功心法應該不是這麼容易被看破的吧?」

性德無語,不加回應。正是因為要保持平衡才必須告訴你,如今的他已經失去超人的力量,能夠利用的,也只有出眾的見識,淵博的知識了。只是現在的他和主機的聯繫斷絕,再非全知全能,所有的一切,也必須靠他的眼睛去觀察,靠他的頭腦去判斷,只是這一切,他都不願對容若解說。

容若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只好聳聳肩,嘆口氣:「這麼說,整件事是魏國搞的鬼,要讓秦楚二國爭戰,他好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


「不是我,也不是魏國。」女子語音柔婉,不似在解釋澄清,倒像在挑逗一般。

蘇慕雲卻根本不為所動:「不是妳,又是誰?秦楚相爭,誰最得利?各方小國,不敢惹這樣的是非,幾大強國,慶國一向不管諸國爭雄之事,周國、宋國,無人有這樣的膽識見解,燕國皇帝和御王之間相互牽制,哪裡顧得上秦楚?除了魏國,除了妳,還會有誰?」

「你忘了,燕國雖雙王並立,但還有個冷血宰相,做事不擇手段,偏又目光長遠,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收效奇大,未必不能暗中主持此事。」

蘇慕雲冷哼一聲:「把屍體帶回去查驗。」

話音剛落,就有二十餘人像鬼魅般出現,一聲不出地搬動屍體,動作快捷迅速,腳步輕悄無聲。轉眼間就把屍體、刀劍,甚至連落在地上的碎布屑都收拾得一乾二淨,還有人再往血跡上灑土,折掉被劍氣所摧的樹枝,掃平印下深深腳印的沙土,轉眼間,就把所有戰鬥的痕跡消除得一乾二淨。

「此事我會回去和蕭逸慢慢商量,必會追查出誰是幕後主使,不管這件事是不是妳暗中安排,我都希望妳好自為之,我不會有負大魏,但也絕不願楚國受害。」

女子輕笑一聲,徐徐立起,姿勢慵懶:「罷了,你且去助蕭逸鞏固權位,振興楚國吧!我卻要去追上那個有趣的小皇帝,將他納於我的掌控之下。你我兵分兩路,各安其職吧!也免得你總說我在監視你,七分心思用來與我鬥智,只拿三分心思相助蕭逸,能有什麼成就。」

她說做便做,笑顏如花,水袖一擺,身姿如風拂弱柳,飄然掠去。

遠遠看她水袖迎風,環珮叮噹,美得直如仙子凌波,神女飛天。

蘇慕雲遙望她絕美的身影漸漸化做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漸漸黯淡的暮色下,良久,才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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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6:23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惹事生非~

永安鎮,普通的鎮名,普通的小鎮,但因為地處京城附近,來往的商旅遊客、達官貴人極多,道路四通八達,所以遠比國內普通的鎮子富有繁華。

小鎮裡的居民,也常見大官大富者的儀仗車馬,眼界早開,只是今天兩輛直如移動大房子的超大馬車駛進小鎮時,卻真的讓不少人驚得目瞪口呆,紛紛暗中打聽,這是哪一家的親王出巡。

天已入夜,馬車理所當然就停在了小鎮最大的客棧「如歸居」門外,這樣的氣派,嚇得連小二到掌櫃,直至老闆,竟是足有十個人恭敬地站在大門前迎客。

容若迫不及待跳下馬車,伸個懶腰:「好了,總算有歇腳的地方了。」然後伸手打開車門,自車裡扶出了楚韻如。

容若相貌平平,楚韻如卻國色天香,二人這一亮相,倒叫四周圍觀的人忍不住一起慨嘆了起來。

楚韻如不知別人不約而同嘆氣是為了什麼,不由驚訝地望向容若。

容若鬱悶地撇撇嘴,還不及說什麼,背後就傳來一聲嘲諷的冷哼:「他們在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嘆氣。」

楚韻如乍聽這不雅的話,愣了一愣。

容若深吸一口氣,強抑怒氣說:「你懂什麼?莊稼一枝花,全靠什麼當家呢!也不想想,你吃的糧食是怎麼來的?」

剛躍下車的蕭遠一愣,沒料到容若這樣回嘴,怔了怔之後,才啞然一笑,搶上前大步往如歸居走去,把手一揮:「給我最大最好的雅間上酒菜,馬車替我安頓好。」

他是王爺,一身的貴冑氣派,再加上作威作福慣了,這一番反客為主,隨口吩咐,倒讓別人生出他才是一行人中首腦的錯覺,店老闆哈著腰,連聲應是。

容若還瞪著眼發愣,蕭遠已經走進了如歸居,目光一掃裡頭鬧哄哄的所有客人,把眉一皺:「太吵了,給我清場。」

「這個,客官……」店老闆一腦門子亮晶晶的汗珠,乾笑著把腰越哈越低。

蕭遠冷笑一聲,忽提高聲音大聲說:「有誰願意立刻離開,就可以去找我的隨從領十兩銀子。」他說著回頭一指,指的正是容若那張滿布驚愕,張口結舌的臉。

呼啦一下子,一股可怕的人流就像潮水般往大門湧去,一條條伸長的手臂頃刻間就把容若給淹沒了。

就連面對最可怕的宮中高手也不忍心棄容若於不顧的楚韻如毫不猶豫,立刻拋開容若往後退,用實際行動,再次證明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句名言的確是真理。

容若慘叫著,在一大堆胳膊,一雙雙亮得像狼一樣的眼睛,一張張口沫橫飛的嘴之間掙扎,耳旁響的全是亂哄哄的大吼大喊。

「我這就走,先給我十兩。」

「我第一個出來,給我十兩才對。」

「明明是我在最前,應該先給我。」

容若幾乎要抱頭叫娘了,不過他叫出來的卻是:「性德,救命啊!」

性德搖搖頭,就算神通廣大如他,面對這麼可怕的情景,也是束手無策。

在一片混亂中,清盈嬌柔的燕語鶯聲卻特別清晰:「要銀子的排好隊,一個個過來拿,少不了你們的。」

眾人聽得「銀子」二字,即刻兩眼放光,扭頭一看,卻是兩個清美的少女站在馬車旁,手裡正揚著好幾錠銀子。於是,又是一陣喧鬧,人群立刻轉移陣地圍了過去。

好在有兩個力氣不小的大男孩在旁邊護著,不讓眾人推嗓胡鬧,口裡更發出警告:「一個個來,誰要亂擠,誰就別想拿到一文錢。」

眾人聽得利害相關,果然就規規矩矩,聽話的排起長隊,一個個上前領銀子了。

容若剛從重圍中被解救出來,還覺得頭昏腦脹:「這是怎麼回事?」

「我吩咐的,原本咱們即要在這裡歇息,讓閒雜的人出去,也是應當,我們又不缺銀子,總好過讓他們圍著你鬧。」楚韻如答得理所當然。

容若深深嘆氣,楚韻如是皇后,何等尊貴,習慣了走到哪裡都叫閒人閃避,更從來不會費心思去計算銀錢上的問題。

可是他做為孤兒出身的窮小子,就算現在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出宮時,還順手抄走了小半個國庫裡的財產,給錢時卻還是肉疼得要命。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根據他看書,看電影,看小說的經驗發現,在古代,一跑到酒樓客棧就拍著桌子要把別人趕走,自己一個人獨包,就怕不知道怎麼顯示自己錢多的人物,通常都是反面壞蛋,只是為了讓英雄了得,沒錢卻有骨氣的主角亮相出場而當陪襯的。

「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清清脆脆的聲音從如歸居裡傳出來,竟壓倒了所有人爭要銀子的喧嘩聲,可見這一聲清叱,絕對是由高人以內力發出來的。

容若挑挑眉,是吧!是吧!來了吧!一旦有錢人跳起來要拿銀子砸人,那些英雄高人肯定會忙不迭的站出來大顯威風。

他滿心好奇的往如歸居裡竄,卻見原本滿是客人的大堂裡,只剩下狼藉的杯盤,和幾個縮在旁邊不敢吭聲的小伙計。

蕭遠大大咧咧坐在正中間,眼前站了一男一女。

男子身形頎長,眉目俊逸,顧盼間自有一股朗朗英風逼人而來,著的是尋常式樣的書生袍子,料子卻是雪緞,領口下擺並著袖邊皆繡了細細一圈金線花紋,腰裡繫的也是白玉帶。一看就知道來歷不凡。

那女子穿著淡紅色的衣裙,腰間垂下長長飄帶,墜著一個雙燕飛的玉珮。衣色艷,容色更艷,纖纖的手指伸出來,腕間的玉鐲兒響個不停,正指著蕭遠大發嬌嗔。

「這就是江湖女子嗎?」楚韻如也已隨著容若進來,見那女子,不由驚異好奇。原來江湖上的女兒便是這般,明亮的眼,明麗的臉,說話的聲音清脆響亮,動作乾淨俐落,站在男子面前,也絕不羞怯後退,果然有意思極了。

容若的想法卻和她不同,根據第一眼觀察,從這兩個人的衣飾、氣度上來看,必是出身不凡,有來歷的人。可是那男子的衣服並不華貴,女子身上除了玉鐲、玉珮外,再沒有別的飾物,可見不是驕奢倚勢之人。只是那女兒家多少有些小姐氣,想來是見不得別人擺譜顯富,那男子多半只是奉陪她鬧事罷了。

容若腦子裡轉了一圈,正要想法子勸一勸,再拉拉交情,套套關係,學一個小說裡英雄識英雄,電視上少年遇美人。

可惜蕭遠已經點點頭:「我有錢是沒什麼了不起,妳既不高興,我便不趕別人走就是了。」

容若料不到京城一霸的誠王蕭遠會這麼好說話,不由一愣。

那美人想必已習慣別人對她的話令出必遵,毫不懷疑地收回指著蕭遠鼻尖的纖手:「算你知趣,本小姐就不教訓你了。」

倒是她身邊的男子眉頭微皺,望向蕭遠的眼神有些警戒之色。

蕭遠大大方方站起來,大搖大擺走到如歸居門口,對著外頭大聲喊:「別發銀子了,這裡我不包了,人我也不清了,大家回去各自吃喝吧!」

正在分發銀兩的凝香和侍月聽得一怔,而圍在他們四周,眼巴巴等銀子的人,立刻叫了起來。

「為什麼?」

「你怎能言而無信?」

蕭遠搖搖頭,回頭拿手一指那紅衣女子:「不是我言而無信,是這位姑娘不喜歡,逼我停止,我也沒有辦法。」

蕭遠話音未落,只聽得腳步聲聲,喝罵連連,一大串人又都衝回如歸居,裡三層,外三層的把那紅衣女圍個水洩不通。

「哪裡來的潑娘們,這麼愛管閒事?」

「人家大爺要包酒樓,咱們拿點小錢,礙著妳什麼眼了?」

「妳眼紅,妳自己來拿啊!又沒人攔著妳,妳不愛錢,也沒有人逼妳來拿,幹什麼壞我們的財路?」

「沒教養的女人,看妳這樣子,就不是良家婦女,不知是什麼樓子裡出來的貨色。」

罵聲越來越響,內容越來越不堪,甚至還有人七手八腳,要打要踢,要擰要摸。

那女子這輩子都不曾陷入過這麼難堪的處境,嚇得臉色發白,渾忘了自己一身武功,竟是驚慌得左攔右躲,奈何左右都是人,攔不住,躲不開,急得兩眼通紅,幾乎要哭出聲來。

遠遠看到這般情形,凝香、侍月張口結舌,蘇良連連搖頭,趙儀則悶笑著說:「我原以為,那個荒唐皇帝已經夠無賴了,想不到,這位惡霸王爺的本事,更勝一籌,這一路,真不知要鬧出多少事來。」

與那女子作伴的白衣男子,初時也被這陣仗嚇得有些愣了,可一見女伴驚慌失措,忙過來救護,口中不斷勸說,雙手用力分開眾人。他的動作看來平常,卻都暗含內力,輕鬆分開人流,讓那女子有機會脫身。

紅衣女受盡羞辱,滿腔怒氣,一得自由,立時嬌叱一聲,直撲蕭遠。一道銀光從她袖中滑入掌心,一閃而至,如電擊長空,銳利無匹。

蕭遠身上沒帶武器,當即大喝一聲,雙手就勢舉起一個圓桌面,直如盾牌一般迎過去,任那一把銀刀變化萬千,虛實莫測,大大的圓桌面,卻完全把蕭遠的身體擋了個結實。外加杯子、盤子、碟子、筷子,還有殘菜、肉汁,一起就著這一揮之力,紛紛亂亂,飛向紅衣女。

紅衣女低喝一聲,硬生生在半空中收招,一個仰翻,躲過大多數襲擊,可是衣裙上還是濺了好幾堆油污的菜汁。

紅衣女氣得臉色又青又白,藉著翻掠之勢,一揮袖在桌子上借力再次掠起,銀刀光華閃閃,直逼蕭遠。

蕭遠冷笑一聲,把個桌面掄圓,呼呼的迎上去。紅衣女銀刀如雪,刀下桌裂,蕭遠雙手各持半個桌面,照舊揮出漫天風聲。

紅衣女連發十幾刀,蕭遠手下即刻散落十幾塊桌子的碎片,蕭遠不慌不忙,把桌子一拋,信手又拎起一條板凳來接招。反正大堂裡,桌子、椅子、凳子多得數不清,他不愁手上沒東西招架。

論起功夫來,那女子身輕如燕,刀發似電,輕快迅捷,竟是一流的好功夫。可是蕭遠仗的是力氣大,還有刀槍弓馬的招術,用大桌面、大凳子、大椅子這種大東西做武器,把那女子遠遠擋在身外,竟也不露敗象。

容若開始還想著要阻止他們大打一場,可越看越精彩,倒來了勁了,索性拉了楚韻如,搬出兩個椅子,就在如歸居大門處坐好,看得津津有味。

容若越看,心裡越是佩服蕭遠,這傢伙,原來功夫這麼紮實,虧得他一直扮那無能好色,暴虐殘忍的惡霸王爺,上次在納蘭玉箭下,還裝出沒用的樣子來掩天下人耳目。若非是這次政爭失敗,他心中將生死全都拋開,只求痛快,怕也不會這樣毫不在乎地展示他的好身手。

容若越看越是開心,忍不住就問:「性德,你說他們倆打到最後,誰會贏?」

「那女子的功夫高明,用的是濟州蒼道盟的『穿花繞樹身法』和『追風逐影刀』。要單論武功,蕭遠是比不上她的。但蕭遠多年來學的是刀槍弓馬的本事,雖談不上輕巧快捷,卻紮實厚重。外加蕭遠力氣大,故意惹那女子動怒,引那女子不斷劈斷桌面和椅子。那麼小一把柳葉刀,本來是以輕盈為主的刀法,被激得這樣大失方寸,每一劈用盡內力,正是以己之短,迎人之長。用不了多久,這位姑娘就會因為氣力不足而招式散亂,那把薄薄的小刀,也可能會因為受力太猛而迸壞。那把刀銀光如水,刀柄上還有寶珠的光華閃動,必是那女子心愛之物,若刀兒忽然迸缺,出現裂痕,那女子又驚又痛,必會露出極大的破綻,那就是蕭遠反擊的時刻到了。」性德站在容若身後三步處,淡淡道來,語氣從容,卻已把這一戰看得無比透徹清楚。

明眼人也不止是性德一個,那個白衣男子顯然也發覺同伴的不利處境,又素來知她的性子,知道要勸她不易,只得選擇先一步制住那男子再說。一想到此,袍袖微拂,已是一掠到蕭遠面前,一指點出,既有驚雷之勢,又具萬鈞之力。

蕭遠雙臂運力,把手上的大桌面往那男子身上一拋,藉著這一阻之勢,已是直退到店裡那幫剛才還圍著女子罵個不停的人群之中。

女子回首向同伴怒喝:「他是我的,你別插手。」同時,人隨刀走,疾追向蕭遠。

白衣男子無奈站住不動,垂手放下剛剛接下來的大桌面,卻發覺兩手一片油汪汪,一身月白襯子,不知何時也染上油漬。闖蕩江湖四五年,他還是第一次這般莫名其妙陷於狼狽之中,只得苦笑搖頭。

女子一把銀刀,閃閃發光,追著蕭遠斬,蕭遠卻在人群中躲來躲去,每次都拿別人的身體來替他當擋箭牌,口裡還閒閒地說:「小美人,不用妳說,我都是妳的了,就不知道妳是不是我的呢?」

女子氣得幾乎咬碎了銀牙,更是刀出如風,拼盡全力出手。奈何蕭遠每次都抓住其他人的身體擋在面前,女子縱然恨極,仍不願傷到不會武功的平常人,可是全力砍出的刀又要硬行收回,連著幾次,真氣運行不順,胸口如壓大石,臉色越漲越紅,幾乎隨時都會因真氣逆行而吐血受傷。

白衣男子越看,眉頭越皺得緊,正要拼著讓那女子惱怒也要出手相助時,蕭遠卻已經在銀刀追逼下,越退越接近如歸居大門,身形一閃,正好躲到了容若身後。

女子的刀光如電直追而至,恰好就對著容若刺來。女子前幾次連續被迫收刀,已是鬱悶萬分,這次一看,目標既是那壞蛋的同伙,再怎麼也不肯冒著受內傷的危險收刀後退了。

這一下變化不過是在交睫間發生,容若本來還是個悠閒的看戲人,沒想到馬上就變成了奪命銀刀的攻擊對象,腦子還沒轉過來,身子更僵在那裡動不得。

好在容若雖然慌張失措,楚韻如卻是全心全意,都放在容若身上,不等那銀刀刺到,已抽出寶劍迎上去。

刀劍相交,發出清脆的響聲,兩個女子都「咦」了一聲,只這一記交手,就知道了對方的不凡,兩雙妙目相對,倒更似刀劍互擊,竟幾乎迸出火花來。

紅衣女應變最快,迅速抽刀進擊。楚韻如劍勢如水,綿綿不絕地迎上去。

紅衣女一意突破楚韻如的防守,刀光閃閃,如驚雷閃電,咄咄逼人。

楚韻如卻是一心要維護容若的安全,劍影飛揚,似銅牆鐵壁,不可動搖。

如果把紅衣女的刀法比作急風暴雨,呼嘯來去的話,楚韻如一揚劍,便如撐開了一把傘,任那雨大風狂,傘下的世界,卻還是一片清靜安然,不受影響。

容若緊張的盯著在眼前交手的兩個人,只覺漫天劍影刀光,滿眼衣香鬢影,招招式式,都於凌厲中帶出美麗來,他卻早沒了剛才閒坐看戲的悠閒心情,一門心思只怕楚韻如有失,唯恐她受傷中劍,急得掌心直冒汗。

蕭遠卻面帶冷笑,遙遙看那白衣男子一眼,悄悄移動身形,作勢要夾攻紅衣女。

白衣男子見楚韻如劍勢精妙絕倫,與紅衣女鬥得旗鼓相當,已是震驚,又見蕭遠作勢,心中唯恐同伴受傷,想也不想,飛身疾撲,袍袖翻飛中,一掌向楚韻如擊去。

他看出楚韻如身手在蕭遠之上,所以雖知蕭遠偷襲,卻要先一步把武功最好的人擊傷或逼退,才能穩住大局。

容若見白衣人撲向楚韻如,只覺心中一緊,一股激流直往上衝,腦子一陣發熱,什麼也顧不得了,狂叫一聲,跳了起來,在半空中竟一掌迎向白衣人。

容若除了輕功還可以見得了人之外,其他的功夫都不怎麼樣,內功更談不上高明,可這一激動,竟是要不折不扣,半點摻不了假的和人硬拚內力,若是失敗,輕則重傷,重則身死。

他這一動作,立刻引得如歸居內外一片驚呼。

站在外面的蘇良、趙儀,失聲驚叫著要往裡衝,奈何中間隔著許多閒人,竟是營救不及。

在如歸居裡頭的楚韻如也是發出一聲驚呼,要想相救,卻被紅衣女纏住,不但脫不了身,甚至連她自己的劍勢都立刻散亂得不成樣子,被紅衣女的刀乘勢而入,直指眉峰。

楚韻如不及自救,卻用哀懇的眼神去望性德。

而早就失去力量,卻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性德只是負手而立,靜靜凝望容若在半空中力拼那不知名的高手,眼神冷漠得不見半點感情。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白衣人在空中和容若對了一掌,身子一陣亂晃,嘶聲喊:「你……」後面的話竟無力說出,便已閉上雙目,臉色慘白,往下跌落。

紅衣女本來一刀直逼楚韻如的眉心,眼看就要將這絕世麗人刺殺於刀下,眼角忽然瞄到同伴在半空中跌落,嚇得花容失色,哪裡還顧得了楚韻如,急忙收刀,回身直撲。

幸好這時候,楚韻如也才剛剛從這驚心動魄的空中對劍中回過魂來,渾忘了追擊,否則這紅衣女不死也要重傷。

紅衣女雙手接住白衣男子跌落的身體,看他雙目緊閉,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卻又探不出傷勢來,更加心如刀絞,連聲大喊:「修遠,修遠,你怎麼了?你醒醒。」

隨著她焦急的叫聲,晶瑩的淚水也不受控制的滴落下來,染濕那男子雪白的衣襟。

楚韻如也在一愣之後,一躍到容若身旁,也不理旁邊多少雙眼睛在看,急拉起他用來接掌的右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容若笑嘻嘻眨眨眼:「沒事,我的武功天下無敵,能有什麼事啊!」扭頭又看那無助的抱著白衣男子哭個不停的紅衣女,嘆口氣,搖搖頭:「小姑娘,既然知道江湖凶險,動輒有大難臨頭,為什麼還要到處惹事,平白連累了朋友呢?就算我們喜歡擺闊,喜歡扔銀子,可別人也喜歡接銀子、收銀子,不傷天,不害理,又有哪裡犯著了妳,要妳出來主持公道?」

紅衣女滿臉淚痕,眼中卻露出恨絕的殺機,一手扶著白衣男子,一手持刀遙指容若:「你把他怎麼了?快救醒他,否則……」

「否則怎麼樣,妳殺了我?」容若逼問一句。

紅衣女已知身處絕地,若要威逼,斷然無用,可懷中人昏迷不醒,更叫她心如火焚:「否則……」

她咬著牙,說不出下文,柳葉刀顫個不停,淚水不斷自明麗的雙眸中流出來,方才那嬌麗任性,刀光逼人的女子,如今卻又顯得如弱柳嬌花般可憐無助。

楚韻如看得不忍,輕輕扯了扯容若的袖子。

容若的心比楚韻如還軟一些,只是惱這女子剛才差點一刀殺了楚韻如,才要逼逼她,現見了這麼多眼淚,再也狠不下心腸,乾咳一聲,煞有介事地說:「他中了我的腐骨摧心掌,我雖掌下留情,沒取他性命,但若不儘快找一個安靜所在,為他行功渡氣三天三夜的話,他不死也成個廢人了。」

紅衣女聽得臉色大變,撮唇發出一聲清嘯,只聽馬蹄聲響,她已雙手抱了那男子飛躍而起,掠出如歸居大門,落在門外一匹紅馬上,小心地把白衣男子放好,一手抖韁,一手卻向後一揚,三道寒光,如風而來。一射容若,一射蕭遠,一射楚韻如,皆是直指要害,毫不留情。

蕭遠早有準備,事先握住一把椅子,及時往面前一擋,安安全全,油皮也沒擦破一塊。

容若武功雖談不上高,但以前看小說,早就知道那些個行走江湖的美麗姑娘,最愛玩點小刀小劍小針小鏢,見面用來打招呼,臨走用來留記念,木婉清、阿紫、黃蓉,等等皆如此,這位想必也不例外。

所以容若做足了準備,一見寒光閃,即時一縮頭,倒也躲得穩穩當當。

唯有楚韻如,武功雖是三個人之中最高的,但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以前幾次和人交手,也是刀對刀,劍對劍,從沒應付過暗器,根本也沒想到過,原來還有暗器這種東西可以要人的命,竟是只來得及驚呼一聲,躲避不及。

幸好容若顧著美人,不但自己躲得快,信手還扯著楚韻如退了兩步。

楚韻如被拉得人往後退,又讓暗器嚇了一跳,腳步一亂,正退進容若懷裡。

容若軟玉溫香抱滿懷,再加上結結實實,救了回美人,護了回花,以往丟掉的信心全部回來,不免笑得合不上嘴,樂得像個小白癡,連忙做出蓋世英雄的表情:「別怕,別怕,有我在,誰也傷不了妳。」

按照劇本,美人應該滿臉感動,嬌柔柔倒在英雄懷裡,說一聲:「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可惜楚韻如一點也不配合,看都不看容若一眼,就自他懷中掙脫出來,倒是滿臉好奇地觀察那差一點刺中她,現在一頭射進柱子裡,一頭還微微顫動的蝴蝶鏢:「這東西很有趣,就是你們以前說的暗器嗎?」

容若美夢成空,不快地撇撇嘴,悶聲說:「對,就是暗箭傷人的東西。」

「可是,我看形狀很漂亮,也很有用處,差一點就射中我了啊!」楚韻如好奇地把蝴蝶鏢取下來,當做個稀罕物般,在手中把玩。

容若忙湊過來獻殷勤:「沒關係,妳要喜歡,找最好的工匠,用黃金給妳打造幾百個蝴蝶鏢,好不好?」

楚韻如斜睨他一眼,暗暗好笑,剛才還為十兩銀子遣散別人而心疼,一轉眼,張口就是用黃金打幾百支鏢,果然是皇帝的氣派,不拿銀子當銀子啊!

蕭遠冷笑一聲:「果然是國庫裡的錢,你不知道心痛。」

容若跳起來,怒視他:「我和你誰不知道心痛銀子,誰拿著銀子亂灑,你剛才惹出這麼大的事,我還沒和你算帳呢!」

他怒目橫眉,氣勢洶洶,蕭遠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把目光往眾人身上一掃:「你們還要接著領銀子嗎?」

剛才一番打鬥,早把別人嚇得魂飛魄散,想要跑卻又被滿天刀光劍影嚇得腳軟,聽了這一聲問,誰還顧得上銀子,大伙兒發一聲喊,抱頭飛竄,轉眼跑個一乾二淨。

蕭遠再哼了一聲:「還愣著幹什麼,領我去雅間啊!」

嚇得縮在牆角的老闆還腳軟得站不起來,只是拚命揮著手,立刻有臉色蒼白的小二過來:「大爺,您請跟我來。」

蕭遠大剌剌點點頭,就這樣跟著小二上了樓,眼角也沒往容若身上瞄一下。

容若氣得幾乎沒背過氣去,氣呼呼也要跟上去:「大家一起上樓吧!」

「公子!」凝香叫了一聲,欲言又止。

「什麼?」容若回頭。

侍月指指外面的馬車:「公子,馬車太大,趕不進如歸居的後院,而且車裡的東西多,也要有人守著才好。」

容若「啊」了一聲,才想起自己為了一路方便,不知準備了多少寶貝放在車裡頭,這麼大的車,直如一個小房子,要想安置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不過他反應極快,用手一指蘇良和趙儀:「你們在這裡守著車子,我們去吃飯,會叫他們送兩碗殘湯剩飯給你們。我們去睡覺,你們也要在這裡守夜,免得讓人偷了我的車子。」

趙儀一皺眉,蘇良卻一下子衝了進來,到了容若面前,臉對著臉,鼻對著鼻,怒吼時呼出的氣都噴到容若臉上:「你憑什麼這樣不把我們當人?」

容若半步不退,理更直,氣更壯,聲音更大地吼:「廢話,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不守,難道還我守?你要有本事,讓我的馬車運進人家如歸居的後院,你就別守,你要有力氣,把車裡的東西一樣樣全搬進如歸居,走的時候再一樣樣全搬回去,你也別守。」

蘇良咬牙如磨:「下人也不止我和趙儀。」

容若瞪大眼,做出不屑的表情,聲音更大地說:「你還是不是男人,你不會想叫凝香、侍月兩個小女孩來守夜吧!這世上還有你這種人?」

他說得義正辭嚴,唾沫星子噴了蘇良一臉。

蘇良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喝一聲:「你去死吧!」

話猶在耳,劍已惡狠狠劈了下來。

容若早有準備,快如脫兔,往旁一躍,正好躲到性德身後,抓住性德的衣服,把他擋到自己面前,口中大喊:「一。」

蘇良氣得兩眼通紅,還要掄劍追劈,趙儀已經從後面撲過來,死死抱住他:「住手,沒用的,有蕭性德在,你殺不了他。」

蘇良掙了好幾下,都掙不脫,只是呼呼喘氣。

容若慢悠悠從性德身後轉出來,把食指伸得老長,在蘇良面前晃了晃:「這是一次,你今年還剩下兩次機會。」

蘇良一愣,趙儀在他耳邊嘆氣:「還沒發覺嗎?你中計了。他故意惹你生氣,故意引你動手來殺他,就是為了完成一年三次刺殺的約定,只要今年你被他激怒到失控三次,以後的日子,他就可以安安心心,不再擔心你對他動手了。」

容若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還是小儀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與其我天天提心吊膽,處處防備,怕你們找機會對我出手,不如乘有性德在我身邊,我絕對安全的時候,把你們氣得失控而對我下殺手。你們完成了約定的三次刺殺,我也沒有生命危險,兩全其美,多好。」

蘇良至此才知中計,知有性德在旁邊,再怎麼拚命也傷不到容若毫髮,只得狠狠一拳打在一旁的柱子上,扭頭就往外走。

趙儀被容若一聲「小儀」叫得全身汗毛直豎,再也不敢站在容若面前,也三步兩步,追著蘇良出去了。

容若哈哈一笑,攜了楚韻如的手,和性德一起上樓,進了蕭遠剛才進的那個雅間。

一進雅間,卻見蕭遠正襟而坐,正在報菜名,一邊的小二拿著筆在記,長長的紙條都快垂到地上了,蕭遠還在報個不停。

容若直著眼睛看著蕭遠,這傢伙,應該是一進來就點菜的,自己在下頭折騰那麼久,他的菜居然還沒點完。

容若明知蕭遠是有意和自己過不去,剛才被他害得差點讓人一刀砍死,這回怎肯接著做冤大頭,把手一擺:「你一間,我一間,咱們各結各的帳。」

說著,容若就牽了楚韻如的手,快步退了出去,讓小二另開了一間雅間。

凝香、侍月趕忙先進了雅間,雖見一室清淨,卻還是取了皎帕紗巾出來,拂拭桌椅,又燃起宮香,掛起珠簾,方才盈盈拜倒,把容若和楚韻如迎了進去,這樣的氣派,可真真把一邊的小二嚇得手足無措。

容若也心滿意足,連連點頭:「妳們這樣仔細很好,這香聞得舒服,掛了寒玉簾也涼爽了許多,只是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跪啊拜啊的,以前在家裡頭我就不喜歡,怎麼出來了,妳們還這樣?」

凝香、侍月齊聲稱是,站了起來。

容若和楚韻如坐下,又衝性德招手:「你也坐啊!」同一時間接過小二遞過來的菜譜,往楚韻如手中一遞:「妳點菜。」

那菜譜邊上有些發黃,不知用了多少時日,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楚韻如自小金尊玉貴養在深閨,又封大楚皇后,何等身分,哪裡肯接,只是信口說:「先泡一壺『寒山柏香』送上來吧!」

小二眼睛倏得睜大。

「再來兩瓶『玉液流波』。」

小二臉色有些僵。

「菜嘛!就先上四個點心,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蘋果、合意餅,再上四喜乾果,四甜蜜餞,接著就上四道素菜,梅花白玉、繁花似錦、松鶴延年、紅梅珠香,再上四葷菜……」

楚韻如信口說,小二的臉色越來越白,嘴角笑得越來越牽強,汗珠冒得滿頭都是。

容若嘆氣搖頭。

楚韻如一愣,住了口:「怎麼,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容若苦笑:「沒什麼不對,我知道,妳以前用膳,比這還麻煩,只是在外頭不比裡頭,妳叫的這些菜,他們十盤裡能做出一兩道來,也就算不錯了。」

楚韻如「啊」了一聲,垂下頭,有些慌張:「是我不好,叫你丟臉了嗎?」

「沒事,沒事,小事一樁,是我不好才對,跟我出來,要妳委屈了。」容若急忙安慰美人。

楚韻如搖搖頭,聲音壓得極低:「我真沒用,什麼事都不懂,除了當皇后,什麼也不會,只怕要處處拖累你。」

一邊的小二聽得兩腳一軟,直接跪到地上去,我的天,什麼叫做「除了當皇后,什麼也不會」啊?

容若也顧不得這個可憐的小二,牽了楚韻如的手,柔聲說:「我豈不是連妳還不如,我連怎麼當個好皇帝都不會呢!這外頭的事,也沒有人是生來就會的,我也沒出來過,只是以前聽人說得多了,記在心上,多注意一些,也就會了。」

他知道楚韻如雖聰慧過人,但從小關在深閨,後又困在深宮,從沒有親自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對於這茫然的未來,有著很多興奮新奇,卻也有更多惶恐不安。如果一開始就讓她因小事對自己失去信心,對她的未來會有非常壞的影響,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先安了楚韻如的心才是。

楚韻如見他語氣急切,眼神真誠,心中感動,微微點了點頭。

容若這才安心,對小二揮揮手:「你去吧!揀你們最好的酒菜拿上來就是。」

小二哆哆嗦嗦的站起來,顫著聲音說:「是……是……」

侍月低叱一聲:「你什麼不該聽的也沒聽見,要多嘴的話,小心你的腦袋。」

小二撲通又跪下去,趴在地上,連磕了七八個頭,說了八九聲:「小人不敢。」

「行了,快去吧!」容若發了話,小二才敢退出去,容若衝侍月眨眨眼:「好姑娘,還是妳細心,我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侍月羞怯低頭,臉泛紅暈。

楚韻如卻有些羞慚:「是我不好,又忘了掩飾身分,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有什麼關係,我自己不也說走嘴了嗎?以後次數多了,自然就不會再失言了。」容若不願楚韻如有太多不安,急著把話題扯開:「妳知不知道,我剛才對掌,是怎麼贏了那個小白臉的。」

楚韻如早就懷疑,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問,聽容若提起,立刻連聲問:「對啊!這是怎麼回事?」

容若神秘兮兮,右手肘支在桌子上,把袖子往下扯了一扯,露出綁在手臂上的一截銅管:「這管子是我讓鑄造司做的,裡面藏了我讓太醫院御藥房配的迷香,那可是最高級的迷香啊!只要一點點,就可以迷倒一群大象。我在和他對掌之前,先放出迷香,那人功力深厚,吸了迷香沒有立刻暈倒,但已頭昏腦脹,神智迷糊,功力聚不起來,那一掌根本輕飄飄沒有力道。虧得他功力深,居然還說得出一個字再暈倒,幸好沒讓他把一句話說完,當場掀了我的底就不好了。」

若是別的江湖女子,知道容若用這樣的手段,對他必是大大不屑,但楚韻如卻根本不是江湖人,江湖人那套明刀明槍的英雄規矩,她完全不懂,只覺新奇有趣,反捧起容若的手臂,細看那小小銅管:「真是有意思,虧你想得出來。」

容若得意洋洋:「怎麼樣,別看我武功不能算高,可論到腦子靈活,捨我其誰。韻如,妳要對我有信心,我說過,我會保護妳,再不要妳為了我去冒生命危險,相信我,不管在什麼樣的險境,我都會有我的處理辦法,妳別為了我揪心,也別太分心顧著我,今天妳就差點因為我,中了人家一刀。」

他初時只是自吹自擂,後來說到情動時,語氣卻又無比真誠關切,眼望著楚韻如,一字字道:「妳只知顧著我,妳可知道,看那一刀差點刺中妳,我倒情願刺在我身上才好。」

楚韻如心間一蕩,鼻中一酸,垂頭無語,良久,才勉強笑道:「你就是為了替我出氣,才嚇那紅衣服的姑娘嗎?」

「我是為了成人之美。」容若滿臉奸笑:「我看他們倆也情投意合,就騙她去給那男人渡內力,幾天幾夜,四掌相接,瞬息不離,那女子名節全在那男人身上,不嫁他還能嫁誰?那男的事後知道,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我才好。」心中猶暗笑著接一句:「黃蓉與郭靖,楊過與小龍女,不都有過秘室療傷的經歷,可見江湖上的情人,必是要有這麼一遭的。」

容若心裡還在胡思亂想,門外已傳來一聲喊:「客官,菜來了。」

容若提高聲音:「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行七八個小二,人人小心地端上各色菜餚,恭敬地放下來。

凝香、侍月一起過來,執壺斟酒。

容若笑嘻嘻起筷:「來,咱們吃飯。」

楚韻如卻搖搖頭,對凝香道:「拿幾碟飯菜出去給蘇良和趙儀。」

容若笑道:「我說了可是要給他們殘湯剩飯的。」

「你就別欺負他們了。」楚韻如低嗔。

凝香淺笑著拿了幾碗菜端出去。

楚韻如站起來,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只見蘇良正繞著馬車打轉,滿臉焦躁,趙儀在他旁邊不斷說著些什麼,想來是在勸慰他。

楚韻如見此不由低嘆:「他們兩個也是可憐人。」

容若一手執壺,一手拿杯,懶洋洋坐到窗台上,得意地向下頭的蘇良、趙儀扮鬼臉,揚著酒壺示威,氣得下頭的蘇良直跳腳,可憐的趙儀緊跟著勸。

「他們從八歲就被買進宮,當孌童對待,生命裡從來沒有明天,雖然我讓他們習武,給他們自由,可是,他們對自己沒有自信,對於外面的世界感到恐懼。他們沒有親人可以依靠,沒有一個溫暖的家,以前也從來沒有思考過未來,對於生命沒有期待,對於將來沒有理想,這讓他們感到失落驚慌。於是,我就成了他們溺水時的木板,因為一直以來,要刺殺我,是他們唯一的理想,唯一的願望。就算現在,許多感情都已經發生了變化,他們自己卻還傻乎乎的牽掛著這個唯一的願望,有了這個,才有了生活的目標,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所以你才留他們在身邊,真的覺得可以完全控制他們,自己不受傷害嗎?」楚韻如的聲音還帶著淡淡的憂慮。

「放心。」容若一仰脖,滿滿飲了一杯酒:「還記得上次獵場時,為了在秦福手中救我,他們明知納蘭玉有兩箭射向他們,也不躲不閃,只求先刺傷秦福嗎?如果只是為了要報了我的恩再來報仇,不用做到這一步的。若不是納蘭玉當時只是明射他們,暗射秦福,這兩個小子,不死也要重傷,沒了性命,還談什麼報仇?只是他們都還是倔強孩子,並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心地太單純了,只會一門心思走到底,哪天我要真讓他們殺了,只怕他們也笑不出來。」

楚韻如忙輕啐一口:「別胡說。」

容若笑笑:「我帶他們在身邊,一來為了熱鬧好玩,二來,也是為了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磨練,將來說不定能成大器,你說對嗎,性德?」

性德點點頭:「這兩個孩子,以前同樣受盡苦難,性情還不明顯,這段日子學習武功,又經歷過獵場大戰,閱歷大增,真性情也漸漸顯了出來。我配合他們的性子,教他們武功。蘇良性如烈火,我教他的武功就簡單直接,但雷霆萬鈞,氣勢迫人。與他交戰,若不能在前五十招擊敗他,到後來就會為他的氣勢所壓倒,就算是武功比他高上兩三成,也要敗給他。只是蘇良性子較粗豪,未免為人所乘,偏偏趙儀心性沉穩,堅忍不拔,有他照應,蘇良不致有失。趙儀的武功,也向穩重平實,綿密細緻處發展,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特別是這兩個孩子,一剛一柔,一長攻,一擅守,若能配合,便是一流高手也難占他們半點便宜,現在他們缺的只是閱歷和苦練。」

「怎麼樣,放了心吧!咱們吃咱們的。」容若拉了楚韻如歸位,正要起筷用飯,卻聽得一陣清柔婉轉的歌聲,配著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傳來,異常悅耳動人。

「這是什麼歌,聽起來好像很近啊?」

侍月聞聲出去看了看才回來報說:「是誠王……不,是三公子,他在那邊叫了歌妓陪酒唱曲。」

容若咬咬牙,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叫那惡霸王同行,本是為了整他,怎麼反倒讓他逍遙自在樂呵呵了。

楚韻如輕笑一聲:「你若不高興,也叫十個八個歌妓來服侍吧!」

容若乾笑兩聲:「我是正人君子,怎麼會喜歡這種事,來來來,吃菜吃菜,喝酒喝酒。」

容若雖然強顏歡笑,奈何隔壁女子的歌聲,蕭遠的笑聲,聲聲入耳,聽得人直如針扎著心一樣地鬱悶,偏還不敢在楚韻如面前表示不滿,這頓飯吃得辛苦無比。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隔壁蕭遠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風流快活。

雖然時不時蕭遠都會發出一陣陣炫耀般的大笑,可是大笑之後,他卻會用小得只有身邊美麗的歌妓才可以聽得到的聲音迅快地說:「回去告訴大哥還有母妃,我沒有事,叫他們別為我擔心。」

歌妓歌聲不絕,身邊的樂師琵琶聲不止,歌妓以手蘸酒,在桌上寫:「王爺可要安排人手暗中護衛?」

「不必,只要我想聯繫人時,可以找得到你們傳消息就可,護衛的事就不必了。如果那小子想殺我,早就動手了,妳們護衛也沒用。」

「王爺,瑞王殿下為王爺的安危日夜憂心……」

「告訴皇兄,我沒事,那小子不安好心,我也不是好惹的,這一路我會慢慢和他鬥法。妳看,我能激得他遠遠躲開,我可以單獨會見妳而不受監視,就該勸皇兄相信我的能力,切莫輕舉妄動,反招大禍。」

蕭遠細細交待完,又一手把歌妓抱入懷中,大喊一聲:「來人啊!」

外頭的小二應聲而入,蕭遠從懷裡掏出張銀票扔過去,用大得足夠傳到隔壁的聲音喊:「這丫頭歌唱得好,長得卻還不算絕色,給我把這裡青樓中最漂亮的女人全找來,陪爺一晚,價錢隨她們開,你們的賞錢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不出所料的,隔壁傳來撲通一聲響,以及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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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6:54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漫漫長途~


見到容若忽然猛咳著趴到地上去,楚韻如失聲驚呼,忙把容若扶起來,急急給他拍背:「你怎麼了?」

容若臉漲個通紅,好半天才順過氣:「沒事沒事,喝得太急了,嗆著了,嗆得太猛,又沒坐穩,一點事也沒有。」

楚韻如猶覺不安心:「真的沒事?可要吃口飯,順順氣,壓壓酒?」

容若早已食慾全無:「我已經吃飽了。」

「啊!我也飽了。」

「這個,咱們安歇吧?」容若小心地看著楚韻如。

楚韻如低著頭:「嗯!」

「這個……」容若腦門子上開始冒汗。

「什麼?」楚韻如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容若輕輕伸手,想撫上楚韻如黑亮的髮梢:「今晚……」

「啊……」楚韻如頭越來越低,紅暈漸漸上了臉。

「今晚咱們叫四間房,妳一間,我一間,凝香、侍月一間,性德一間,妳看怎麼樣?」一口氣把話說完,容若心裡罵了自己上百聲,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明明只要開了口,韻如肯定不會拒絕,為什麼就是嘴皮子哆嗦著說出口不對心的話?

楚韻如一愣,眼神有些失望,臉色卻又像是鬆了一口氣,點點頭:「好。」

事到如今,容若也無法反悔,垂頭喪氣地站起來,就要吩咐小二去開房。

不知何時已經回到雅間內的凝香卻開口道:「皇……公子,奴婢要服侍主子安睡才是,不敢自要一間房。」

容若這才悟起,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睡覺時,必是隔著簾子,有個通房大丫頭睡在外鋪,萬一主子晚上要喝茶,要捶腿,有人可以服侍。何況楚韻如本是皇后,平時入睡,身邊還不站十個八個丫頭等著吩咐,現在只剩一個貼身丫鬟,已是萬萬千的委屈了。

楚韻如不確定地問:「是不是又不妥當?」

容若不忍楚韻如受太多委屈:「沒什麼,就這樣吧!凝香陪著妳,侍月就……」容若聲音一頓,說起來,侍月是他的丫頭,晚上服侍他入睡也是應當。

只是今天晚上,剛在楚韻如這邊失了望,身邊再陪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心浮氣躁,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事呢!

容若乾咳一聲:「侍月也陪著妳吧!」

侍月眸中光彩一黯,又深深垂首:「是。」

「那你晚上不需要人服侍嗎?」從小到大,被金奴銀婢圍著長大的楚韻如根本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可以不要下人服侍的皇帝。

容若繼續乾笑,用手一扯性德:「不是還有他嗎?」

於是,當天晚上的房間安排就已決定了,蕭遠住天字一號房,容若住天字二號房,楚韻如住地字一號房。

侍月和凝香早早去看了臥房,重又把床榻打掃了一遍,從馬車裡搬出新的被褥鋪上,又點起了宮香,再端水給容若和楚韻如洗漱,再去和蘇良、趙儀一起照料了一會兒容若帶出來的一大堆小動物,這才各自安睡。

別人睡得如何容若不知道,容若自己反正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心裡對如歸居牆壁的隔音效果之爛感到無比憤恨,更不明白,為什麼蕭遠的房間非要安排在自己房間旁邊。

一晚上就聽著隔壁淫聲浪語,哼哼唧唧,容若只想把腦袋對著床,死命去撞。閉上眼就想起楚韻如的紅唇,楚韻如的黑髮,楚韻如的纖指,楚韻如的嬌顏。張開眼,又回憶起剛才吃飯時錯失良機,痛斷肝腸,再聽得隔壁的聲音,一聲聲椎心刺骨,直如十幾隻猴兒的手在撓心似的,最後只得在床上翻翻滾滾,捶床打柱,然後又抱著打疼了的手,撞痛了的額,慘叫連連。

一直坐在旁邊,閉目休息的性德都受不了他的聒噪,冷冷諷刺:「自己有賊心沒賊膽,就別再折騰了。」

「性德,連你也這麼說我?」容若從床上一躍欲起,頭頂撞著床柱,又哀叫一聲坐回去:「我這是光明正大,不欺暗室,你明不明白?以前在宮裡,我不碰她,是總想著,我遲早要走,既不能帶了她去,就別誤了她。現在出來了,我不碰她,是我記得以前說過,要讓她開擴視野,讓她有自主的選擇權,然後再等待她的選擇。我若就這樣碰了她,豈不是言而無信,我這樣高尚的情操,你怎麼就是不明白?想想那些早期的武俠小說,主角不都是我這種坐懷不亂,清操玉潔的好男兒嗎?」

「你英雄,你偉大,原來所謂坐懷不亂,清操玉潔,是用一個時辰,喝掉七壺涼茶去火練出來的。」性德冷冷反譏。

容若把到床上都捧在手中的茶壺一扔,大義凜然地說:「我只是口渴而已。」憤憤然說完這句話,容若把眼一閉,往下一躺。

性德也自閉目休息去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隔壁那些引人遐想的聲音就更加清晰入耳了。

容若咬牙,我忍。

笑聲、叫聲,嬌滴滴的求饒聲越來越響。

容若雙拳緊握,我忍忍忍。

高昂的尖叫聲,代表著高潮極致的舒適和喜悅。

容若騰的從床上坐起來,無力地呻吟,再也忍不住了,現在他需要的不是涼茶,而是一大桶冷水。


倍受折騰的一個夜晚終於過去了,容若苦苦地熬著,盼著,總算天亮了。聽到隔壁房裡傳出開門的聲音,容若立刻跳起來直衝出去,看到蕭遠剛剛跨出房門,伸個懶腰。

容若直撲過去:「你幹什麼?這趟出來,不是尋歡作樂,由著你玩的。」

蕭遠經過一晚上的劇烈活動,早上居然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斜眼看看眼圈黑乎乎,眼珠滿是血絲,額上青筋跳個不停,精神卻極度萎頓的容若,蕭遠悠悠一笑:「大家都是男人,誰也別礙著誰,我又沒攔著你和你的皇后、宮女快活,莫非……」蕭遠俯下身,湊到容若耳邊,露出邪惡的微笑:「你根本不行?」

「你才不行。」容若跳起來,伸手掐住蕭遠的脖子,用力掐掐掐,滿心都想著把這傢伙掐死算了,才不管什麼兄弟不兄弟。

蕭遠完全可以躲得開,卻偏偏不躲,但是自有人看不過眼,六隻粉拳一起狠狠打在容若身上,又捶又擰又掐又捏。

「快放手!」

「你是什麼東西,敢碰蕭大爺。」

「小心把你送官究辦。」

容若被掐得身上不知青青紫紫了多少塊,連忙鬆手後退,卻見三個衣衫半掩,風艷入骨的女子,全都像沒骨頭似的,半趴在蕭遠身上。

「蕭大爺,你沒事吧?」

「有沒有叫這個瘋子給傷著?」

「這種人,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聲音一個比一個嗲,衣服一個比一個少,容若看得兩眼發花,聽得全身發寒。天啊!居然有三個女人,夜御三女,那傢伙不是應該趴在床上起不來嗎?怎麼還這麼精神,果然不愧是以荒淫無道出名的惡霸王爺。

容若把牙齒磨得咯咯直響,蕭遠卻不以為意,只漫不經心地瞄他一眼,就摟住美人說:「沒什麼,這小子八成是個童子雞,沒經過人事,看不得別人當男子漢,受刺激了。」

「童子雞?」容若幾乎沒頭發暈的直接從二樓跌到一樓去。

三個女子也都眼前一亮,一齊轉移陣地趴到容若身上來了。

「小哥哥,你真的還是個童子啊?」

「處男,太少見了,有意思。」

「來,今天陪著你姐姐我,保證封你一個大大的紅包。」

三個人,六隻手,在容若身上摸來摸去,容若只覺頭發暈,眼發花,全身的血都在到處亂衝,一雙手按不住六隻手,兩腳都快讓三個女人給摸得發軟。

偏偏在這個時候,還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

容若大叫一聲,騰身躍起,從三個女人的包圍圈中跳出來,直往樓下跌去。

在一大堆尖叫聲中,他在半空中雙臂微振,緊急翻身,總算兩腳向下,安全落地,忙抬起先是漲得通紅,後又嚇得煞白,又青又紫,總之不帶人色的臉,裝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沒事,韻如,一點事也沒有。」

剛剛起床梳洗完畢的楚韻如望望容若,再望望那三個女子,臉色茫然。

她住在地字房,和天字房隔得遠,根本不知道晚上發生了什麼,心地更單純,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覺得那三女,妝畫得太艷,粉撲得太厚,身上的香氣太俗,而自己的心情也有些不太正常的不痛快。

三個女子卻不看她,只在樓梯上對容若揮著手帕,連聲叫。

「小哥哥,你別走,等等我。」

「你要不滿意,你說個數,我盡力給個讓你喜歡的紅包。」

「這些年,我還真沒碰上過……」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往樓下跑。

容若哪裡肯等她們說完,怪叫一聲,一躍而起,又跳回樓上楚韻如身邊,雙手一攬,把楚韻如抱在懷中,又重新往下跳:「我們走吧!」

楚韻如驚叫著說:「還沒吃早飯,你放開我。」

「車上吃吧!反正我車上帶了不少好東西。到了車上,我再放開妳。」

就這樣,容若在蕭遠面前,受到了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偏偏當著楚韻如的面,連報仇都不敢,就落荒而逃。更讓他受不了的是,就連睡在馬車上的蘇良、趙儀,一大早出來,都神采飛揚得很,遠遠比他這個住上房的人舒服。

畢竟馬車很大,足夠睡覺有餘,名貴的被子,清新的香料,照明的寶珠,都讓蘇良和趙儀這一晚過得又舒服又自在,一大早精神好,心情更好,高高興興的坐在馬車上,等著新一天新旅程的開始。

蕭遠更是經過一夜風流,心滿意足得很。

一行人中,只有容若鬱悶到極點,一方面要應付楚韻如追問剛才的事,一方面時不時還要聽蕭遠幾句冷嘲熱諷,每每暴跳如雷,失控如狂。卻叫蘇良和趙儀看了之後,大覺解氣。

一向容易被容若激怒的蘇良,更忍不住連聲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也有今天。」

於是,新一天的旅程,就在楚韻如的追問聲,容若的慘叫聲,蕭遠的嘲笑聲,容若的狂叫聲,凝香和侍月的竊笑聲,蘇良、趙儀的大笑聲,還有性德的揮鞭聲,健馬的奔馳聲中度過。

只是當馬車行到較顛簸的路段時,容若的慘叫聲就越來越響了。

「天啊!為什麼路會這麼顛?」

「天啊!為什麼馬車這麼晃?」

「天啊!為什麼頭這麼暈?」

蕭遠則在一邊毫不放過地冷嘲熱諷:「天啊!你還是不是男人,一點兒顛簸都受不了。昨天走的是楚京外的大道,自然平坦,現在離京城遠了,路會越來越顛,有什麼稀奇。」

「越來越顛?」容若面無人色,趴在馬車裡,只剩下出的氣,沒了進的氣,心中萬分懷念現代的汽車。舒服的真皮座椅,防震的橡膠輪胎啊!你們都在哪裡?

楚韻如憂心如焚,無比關切,不斷用手巾為容若擦拭額上的汗。

容若抬起頭,勉力要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一張嘴,卻冒出一股酸氣,不及躲避,已吐了楚韻如一身。

楚韻如「啊」的一聲,往後一退。

容若面紅耳赤,一邊用袖子擦嘴,一邊急急說:「對不起,這個……」

「我沒事。」楚韻如嫣然一笑,叫性德停了車,她自下車,到後面的馬車去換衣裳。

凝香、侍月在車上服侍,蘇良、趙儀則從後頭跑到前頭,開心地欣賞無能皇帝暈車的醜樣子,當然少不了大加嘲笑。

既然楚韻如不在身邊,容若就鎮定了許多,打開箱子,拿出一套月白的衣裳,自己也重新換過:「幸好我衣服帶得多,暈車就暈車,有什麼關係,吐得再多,也不要緊。」

「只有你這種無聊人才會帶這麼多衣服出門,東西多得堆成山,投宿客棧時,麻煩得還要留人看馬車。」蕭遠冷笑。

「你懂什麼?沒有衣服,怎麼當風流俠士,英雄少年?」容若一邊繫衣帶,一邊擺出高姿態。

「什麼?」蕭遠聽得茫然不解。

「知道為什麼江湖傳說中的主角都是白衣少年嗎?」容若冷哼一聲,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眼光斜睨蕭遠,再衝外頭的性德抬抬下巴:「知道為什麼西門吹雪可以白衣不沾塵,葉孤城可以翩翩天外仙嗎?」

性德知道這傢伙就是想自己像演相聲一樣給他搭個話,也就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麼?」

雖然誠意略顯不足,容若也大人大量地不予計較:「因為他們有錢,錢多得可以砸死人。所以西門吹雪就算到了最偏僻,最荒涼,最髒最亂的沙漠,身後也帶著大批補給員,隨時給他洗澡、換衣、熏香。所以葉孤城隨便走到哪,都可以找到美人兒給他用鮮花鋪路。換了個沒錢的,穿著白衣在大路上打個轉,馬上變成灰色中年人了,哪裡還能當讓美人兒一見傾心的白袍俠少。」

「誰要當讓美人兒一見傾心的俠少?」楚韻如站在馬車前,巧笑倩兮。

容若急忙收斂起趾高氣揚的樣子:「我啊!我想做讓妳一見傾心的俠少啊!」

楚韻如嫣然一笑,風姿絕美:「下車來透透氣吧!」

容若如奉綸旨,乖乖下車。

蕭遠也在後面下了車。

凝香和侍月則上車去,清理容若吐出來的穢物。

楚韻如和容若並肩漫步,蕭遠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趙儀卻對性德問:「誰是西門吹雪,誰是葉孤城?」

性德漠然不理,趙儀也習慣了他的冷漠,悻悻然退開。

休息了一陣子之後,蕭遠慢慢開口:「還不趕路?」

容若看看前方更加坎坷的道路,回頭再看看大馬車,臉上露出餘悸猶存的表情。

蕭遠冷笑:「再不趕路的話,今晚就趕不上投店了。」

容若笑一笑,指指天:「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天也高,雲也淡,風也清爽,晚上肯定是漫天星辰,清風徐來,我們就地夜營,以天為被,以地為枕,以星月為明燈,以花葉為馨香,再溫一壺酒,做幾個菜,聽韻如撫琴,大家且談且笑,且歌且唱,且吟且嘯,豈非大雅事。」

楚韻如不忍看容若吃苦,含笑點頭:「也好,我以前倒也不曾乘月而眠,對星月而息,倒要試一試。」

蕭遠卻不肯放過容若:「你吃什麼?車上雖然有吃的,不溫熱了可不行,這裡誰會生火做飯?」

蕭遠是大王爺,自然不會,楚韻如是高貴的皇后,更談不上會,蘇良、趙儀從八歲就被買進皇宮,根本沒學過這種事,侍月也是自小在宮中長大,凝香雖說小時候在外頭吃過苦,畢竟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竟也忘懷了野外謀生的方法。

性德慢慢站起來:「我來吧!」

他氣質高華脫俗,容顏俊美如仙,這般人物,誰都不忍要他去砍柴生火染油煙,一時幾雙眼睛盯著他,卻是誰也不說話。

容若心裡大大不平衡,卻又不好發作,把個胸膛一拍:「好了好了,看我的吧!」

「你?」眾人一起看向他,除了性德之外,其他人眼中都充滿了不信。

「怎麼,看不起人是嗎?想當年……」容若話聲一滯,心中悶悶地想:「想當年,我可是十二歲就帶領全孤兒院的小朋友一個月出去野營一次,十三歲就接管了全孤兒院的伙食,十五歲就拿到全省廚藝新人獎。本人左手拿菜刀,右手拿鍋鏟的英姿被放大到十二寸,長年貼在孤兒院的布告欄上,供眾人學習。唉,可惜,這麼多英雄事跡,都只能湮沒在風中,無人知曉了。」

他搖了搖頭,神色黯淡,滿心鬱悶地挽起了袖子,到馬車上摸出把宮中珍貴的霜雪刀,轉身走進了路旁的樹叢,舉著價值千金的寶刀去砍樹枝。

性德跟著他身後去幫忙,也走進樹叢深處了。

凝香和侍月不好意思乾站著,一起想過去幫忙,等到衣服被樹枝劃破了四五道,手臂上多了幾條紅痕,掌心被粗糙的樹幹磨破後,容若終於大聲把她們趕了出來。

楚韻如雖然也有心幫忙,見凝香和侍月這樣的遭遇,她也就乖乖待在原處不動了。

蘇良和趙儀倒是好整以暇,安安心心抱臂看熱鬧,等著那自吹自擂的沒用皇帝出醜。

蕭遠也是大大方方坐著冷眼旁觀。

馬車上的鴨子、兔子、小狗、小貓居然也閒不住,紛紛跳下來,到處亂轉。

一時間,只聞「喵喵」、「汪汪」、「呱呱」聲不停。

蕭遠厭惡地皺緊眉頭:「出門居然帶上這些東西,也不嫌麻煩。」

楚韻如回首笑說:「三哥,這些小東西,可是走到哪裡,就讓宮中的笑聲飄到哪裡呢!皇……容若最喜歡他們了。那隻鴨子叫唐老鴨,兩隻狗,大一點的叫大雄,小一些的叫小叮噹,還有這隻兔子叫乖乖,對了,那隻小貓叫殺手。」

「殺手?為什麼叫這種名字?」蕭遠大覺稀奇。

「他說這貓一隻眼是藍色的,一隻眼是黑色的,正是所謂金銀妖瞳。曾經有一個姓羅的男人,長著金銀妖瞳,在情場上所向無敵,是美女殺手,所以就叫牠做殺手了。」楚韻如一邊說一邊笑,想來也是覺得這樣取名有趣。

蕭遠挑了挑眉,冷笑一聲,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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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7:23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濟州煙雨~


容若手腳奇快地抱了大堆樹枝跑了過來,就地挖坑做灶,動作熟練得很。

侍月終究不好意思,總不能人家皇帝生火,宮女坐享其成,湊上來,努力觀察容若的動作,小心地幫忙點火。

容若看她動作沒什麼問題,點點頭,退到一邊,正要去拿馬車上的食物,忽聽身後一聲尖叫,一回頭,就見本來小小的火焰升得半天高。

容若飛撲過去,抱著侍月就地一滾,灰頭土臉,滿身焦黑地火海餘生,雙眼瞪住侍月:「拜託,姑奶奶,妳就別忙了,好好幫我照顧我的大雄小叮噹乖乖殺手小精靈就行了。」

侍月身在他有力的雙臂間,心跳得飛快,臉紅得火燒一般,頭幾乎埋到容若的胸口,聲音低得聽不見:「奴婢該死。」

「妳不該死,是我該死,我都忘了宮裡的女官們,十指不沾陽春水,比外頭的小姐還尊貴嬌弱呢!」

容若嘆著氣,鬆開侍月,也不去換衣服,挽起灰撲撲的袖子,揮著他那珍貴的寶刀,繼續往樹林裡撲。

等到他再次捧著大堆柴出來時,性德也回來了,他居然打了幾隻小鳥,捉了兩條魚,摘了三四棵野菜,還採到一堆蘑菇。

容若歡喜得眉開眼笑,忍不住哈哈大笑:「性德性德我愛你,好像老鼠愛大米,光榮屬於你,鮮花送給你……」

蕭遠目瞪口呆,楚韻如低頭竊笑,凝香、侍月忍笑忍到全身顫抖,而蘇良和趙儀抱在一塊大做嘔吐狀。

就連一向無情無緒的性德,都忍不住給了容若一個大大白眼。

容若更加得意,指揮凝香到馬車裡,像變戲法一般,前前後後拿出菜刀、砧板、鐵鍋、鐵鏟、烤肉盤、烤肉夾、烤肉網、芝麻、辣椒、醬油、白醋、蔥、薑、蒜和精鹽滿滿地擺了一大堆,最後才搬出寒玉盒。

容若將那天生奇寒的稀世珍寶當冰箱用,從裡頭把鰻魚、花枝、秋刀魚、雞翅、香米腸……一樣樣拿出來,就似手中拿的是寶箱,各色寶貝取之不竭一般,那架式比之機器貓從萬能口袋中掏寶物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一干人全都目瞪口呆,眼花繚亂之際,容若又用侍月打來的溪水洗乾淨手,先煲上一鍋湯,然後又指揮侍月清洗各式菜,他自己揮起菜刀,把砧板剁得震天響。

那姿勢標準,下刀俐落,讓眾人大開眼界。在大家震驚、敬佩的目光裡,容若更是精神振奮,揮刀如飛,那氣派,真真是大將軍指揮萬馬千軍了。

想到這是他來到太虛世界中,第一次憑真本事揚眉吐氣,讓人刮目相看,容若更是幹勁十足。

雖說荒郊野外,食材有限,容若卻還是盡心盡力。幾隻小鳥他用做叫花雞的方式,烤得鬆鬆軟軟,香氣四溢,兩尾鮮魚,煮得讓人食指大動,一道蘑菇湯,香得足以讓人的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幾式野菜,居然也難得地清新爽口得很。外加上烤雞翅、炸鰻魚、熱米腸等等小菜,又有宮中帶出來的鮮果拼盤,美酒清茶,簡直就是一場盛宴了。

很快,容若就在好幾道佩服崇拜的眼神中大功告成,第一份自然是送到楚韻如面前。

楚韻如用銀筷小心地挾了一塊鮮魚,往口中送去,容若滿臉期待,眼睛閃亮亮的盯著她。

等到楚韻如抿嘴一笑,點了點頭,容若便覺輕飄飄如身在雲端,兩腳簡直就像根本沒踩在地上,跳舞也似的來來去去,連端好幾盤菜,直往楚韻如面前送。

楚韻如笑著下筷,挾了一筷子菜,卻不吃,反往容若嘴裡送:「你也累了,先吃點吧!」

容若乖乖張嘴,用力咀嚼,臉上表情幸福得像在天上飛。

楚韻如又覺好笑,又覺甜美,又覺羞怯,衝其他人笑說:「你們也吃吧!」

蘇良和趙儀一起伸手,一人抓過一隻烤雞翅,吃得不亦樂乎。

凝香、侍月的吃相則文雅得多,小口小口,但吃得疾而快,顯然也被美味折服。

吃慣了宮中瑣碎繁複的菜式,容若這就地取材,現場發揮,現代人的烹飪方式,倒的確給他們新奇的感受。

連蕭遠也不禁動了動,卻見容若遠遠拋個冷眼過來,立刻又站住不動,扭過臉不看那滿地菜餚,只是一陣陣香氣傳到鼻子裡,叫人不痛快。

香氣越來越濃,然後一隻油汪汪的小鳥送到蕭遠眼前:「吃吧!我可一向以德報怨,大人大量。」容若笑得眉兒彎彎,眼兒彎彎,像尊活菩薩。

蕭遠冷笑一聲,手沒動,肚子卻不受控制的發出一聲異響。任蕭遠定力過人,臉上也不免一陣發紅。

容若出奇的沒有出言奚落他,只笑說:「你可以為了展現你的骨氣繼續餓肚子,讓我欣賞你的肚子奏鳴曲,你也可以忍辱負重,把它吃下去,保持體力,繼續和我戰鬥到底,二選一,聰明人會選什麼?」

蕭遠略一沉吟,終於伸手,把小鳥接了過來。

容若再高高興興地竄到性德身邊,拿了一盤煎魚肉往他懷裡塞:「知道你可以不用吃東西,不過氣氛這麼好,你就也湊湊熱鬧吧!給點面子,嘗嘗味道。」

性德接過來,夾起一塊魚肉,嘗了嘗:「還行。」

「還行?」容若提高聲音大喊:「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沒什麼稀奇,我可以做出更好吃的。」性德淡淡的陳述事實。

「誰能和你比,你是萬能的人工智能體,自然可以做到最好。」容若氣呼呼拂袖而起,赤手抓起容若牌叫花小鳥,大口咬去,直似啃著性德的肉好洩恨一般。

一次野餐,用掉了近一個時辰,幾個人說說笑笑,吵吵鬧鬧,外加鬥氣使性,又用美酒送食,這一頓吃得舒暢無比。

吃完了,收拾了殘羹,洗淨了手,天色也漸漸晚了。

容若拿出以前野營的勁頭,高高興興的支帳篷,把火燃得更旺,又和楚韻如說著笑著,拿剩餘的食物逗他心愛的大雄小叮噹乖乖殺手小精靈。

容若後來興致來了,甚至還在兩棵樹之間繫了一條繩子,拉著性德,硬逼他學學小龍女和楊過,到繩子上睡覺。

性德內力全失,哪裡肯陪他胡鬧,不理不睬,安然不動。

倒是楚韻如因著喝了幾口酒,來了興致,取了車上的瑤琴,輕輕躍起,一足點在繩子上,隨風飄蕩,衣袂臨風,飄然若仙。她一手抱琴,一手撫弦,竟只用一隻手,彈出了悠遠美麗的的曲調。

容若也開心起來,喝兩口酒,就著楚韻如的琴聲,唱起了歌,他半醉半醒,舌頭也大了,歌詞也唱得不清不楚,一邊唱,一邊手舞足蹈的跳個不停。

凝香和侍月坐在一起,談談笑笑,歡喜不盡。

蘇良和趙儀興致也來了,一躍而起,拔劍作舞,開始是舞劍,後來兩把劍交擊到一處,叮叮噹噹,相擊不絕,竟是精神抖擻,鬥劍過招起來。

滿天星月漸漸升起,清風帶來遠處山上的清香,花兒在月下靜靜地開。楚韻如的琴聲悠揚,容若的歌聲飛揚,蘇良、趙儀的劍舞之聲縱橫天地之間。性德也坐到凝香和侍月身邊,就著蘇良和趙儀的劍舞開始講解劍招,慢慢傳授武功的訣竅,運氣的法門。

每個人都非常認真,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愉快。蕭遠開始一直冷眼凝視,臉上掛著譏諷的笑容,漸漸,神色就恍惚起來。

小精靈在天上飛來飛去,唐老鴨大大咧咧邁著步走來走去,殺手四處亂躥,大雄和小叮噹汪汪直叫,還有小兔子乖乖居然滾到一向冷漠的性德懷裡,性德還在專心教導凝香和侍月,手卻在不知不覺的撫摸乖乖。

蕭遠默默的看著,只覺眼前的歡樂明明只是幾步之遙,卻又遙遠得像隔了一個世界。烈烈火光,明亮光輝,他心間卻是一片冰冷。

汪汪的狗叫聲傳入耳中,蕭遠應聲低頭,見白得像雪球般的小叮噹正在膝前蹭來蹭去。

蕭遠愣了一愣,才慢慢伸手把小叮噹抱起來。他從來都不是個喜歡動物的人,從來就沒有憐愛小東西的心思,可是在這個熱鬧到讓他滿心寂寞的夜晚,一種異樣的溫柔悄悄在心間湧起來。

他輕輕拍著小叮噹,輕輕揉小叮噹的毛,小叮噹享受地在他懷中縮成一團。隔著篝火,蕭遠的表情,模糊得讓人看不清。


第二天,大家起程,容若看著馬車,躊躇再三。楚韻如想了一想,就把拉車的馬解了一匹下來,給容若騎。

容若想著自己騎馬是沒問題的,當下就樂呵呵的點頭。

可是在他騎著馬跑出大半天之後,全身骨頭顛得要散架時才記起來,不錯,他會騎馬,甚至還仗著有性德幫忙,馴服過好幾匹馬,可是,如果長時間騎馬的話就會受不了。上次從皇宮騎馬到獵場,就已經累得夠嗆,今天更騎馬騎得身子酸疼,頭腦發暈,臉色慘白,隨時都要張口大吐一般。

容若勉強忍了一天沒吐,下馬時,幾乎癱在地上動彈不得。投店的時候也有氣無力,什麼精神也沒有。第二天連出去遊玩的勁也沒有,在床上趴了整整一天,累得楚韻如和凝香、侍月守了他一天。

倒是蕭遠和蘇良、趙儀高高興興,四處去玩,到處去轉,回來之後,口角生風,拚命的渲染所見所聞。聽得楚韻如悵然若失,容若暗中咬牙。

容若次日硬撐著起來,拖楚韻如四處去玩,可是全身骨節酸痛,走幾步,停一停,累得楚韻如不斷要照顧他,哪裡還顧得上遊山玩水,四處遊樂。

第三天,容若在蕭遠的嘲諷下,忍無可忍,跳起來又要動身。他還是堅持騎馬,不過,這回,騎了半天,就在馬上大吐特吐。在凝香和侍月把他從馬上扶下來時,他兩條腿都只打擺子,根本站不穩,屁股也讓馬鞍磕得一陣陣生疼。

無可奈何之下,楚韻如想了個法子,讓馬車沿著河趕,在河岸租了一艘船,讓容若乘坐。

開始幾天,風平浪靜,容若擁著楚韻如,乘風千里,倒也暢快。到第四天,狂風乍起,容若再次趴在床上,腹部翻騰不已,把馬車上的酸梅紅棗、桂花糕、棉花糖一起往嘴裡塞,還是壓不住,終究吐個暈頭轉向,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寸步難行時,有一個鄉間老人,牽著一頭又慢又醜,走路有些跛,身上毛掉了大半,沒掉的也稀稀落落的老驢子走過。

楚韻如靈機一動,出錢把這頭驢子買了下來,硬逼著一臉苦笑,心不甘情不願的容若坐上去。一天,兩天,三天,居然一點事也沒發生。大家欣喜的發現,一路上暈車暈船又暈馬的無能皇帝,原來不暈驢。雖然驢子有些難看,配不起英雄俠少的風範,不過也顧不上追究了。


就算驢子走得實在太慢,大家也都不計較,就這樣慢悠悠地駕著馬車陪著老瘦驢,展開偉大的皇帝微服私訪記。

行路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心思,自然放在遊玩上。

容若一心一意,帶著楚韻如踏遍天下,賞遍美景,共遊滄江,同踏齊山,相攜賞風月,結伴遊鬧市,閒來最盼著遇上個貪官污吏,惡霸豪強,欺負良家婦女,傷害平民百姓,也好叫他打抱不平,一展英雄抱負。

奈何大楚江山穩固,一路歌台舞榭,熱鬧繁華,百姓安居樂業,其樂融融,就連小扒手也沒碰上一個,煩得容若整天埋怨蕭逸,閒得沒事把國家治理那麼好幹什麼,害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既然皇帝微服私訪查惡霸豪強、貪官污吏的戲份不上演,自然就要看英雄俠少初入江湖,遇紅顏美人,逢刀光劍影的熱鬧故事了。可惜容若一路行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既看不到美人兒比武招親,又遇不見高樓上繡球輕拋,既學不了楊康、李逍遙,又沒有薛平貴的好運氣,偏偏國泰民安,連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小女孩都遇不上。

可憐容若一路高嘆著英雄寂寞,生不逢時,就連四處遊玩,賞山觀水,都沒了意趣。

凝香、侍月為了逗他開心,不斷的出主意,可往北方看雪山,或去西方探大漠,再往南方入密林,還有東方山水壯。

可惜容若總是懶洋洋,回一句:「沒興趣。」

直到有一天,凝香與楚韻如閒聊時,談起楚韻如父親曾任職知府的濟州城,當年在楚父的治理下,已是非常繁榮,這幾年來,更越來越富有熱鬧,財富已達楚國之冠,據說比京城還要熱鬧得多。

容若在一旁聽見,忽的一拍掌:「好,我們就去那繁華冠楚國的濟州城。」

就這樣,兩輛無比招搖的馬車在十天之後,馳進了大楚國最繁華熱鬧,商人雲集,百業昌盛的濟州城。


濟州城是楚國最富有的城市之一,依曲江而建,傍昆山而成,歷來以鹽茶生意富甲天下。

城池宏偉,百姓富有。街巷縱橫,閭簷相望,商旅如雲,酒樓林立,就連守城的小兵,腳下穿的都是絲綢做的鞋子。

這樣富有繁榮的城市,在黃昏太陽將要下山時,就迎來了兩輛光華閃閃,比太陽更刺眼,四周繪滿千凰張羽,美麗到極致,也奢侈到極致的大馬車。

四匹駿馬各拉一輛馬車,在濟州城寬闊的街道上慢慢行進。

四周的百姓對著馬車指指點點,目不轉睛地看。

車裡的人也微微挑起車窗的絲簾,半露玉容,極有興致地打量這一片繁華景致。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趕車的竟是兩個少年,年紀小得簡直可以算是大男孩了。烏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粉妝玉琢的臉,直似廟裡神靈座下善財金童一樣好看。惹來眾人一陣嘖嘖稱奇,看向兩個小少年的眼神就和善了許多。

兩個大男孩似也知道自己招人喜歡,一手把鞭子甩得啪啪響,一邊左顧右盼,樣子可愛,眼神伶俐,嘴角帶笑。更逗引得一些中年的婦人在一起發出浩嘆,哪一家的女人有福氣,生出這麼可愛的兩個孩兒來。

兩輛馬車一先一後,停在濟州城最大的酒樓煙雨樓下。

蘇良和趙儀選擇這座樓,不是因為五層高樓,飛簷碧瓦,別具意境,也不是因為名樓依湖成,樓景映水色的美景,更不是因為樓裡據說美味無比,舉世難尋,集南北廚藝之大成的菜色,而僅僅是看到,煙雨樓旁邊的別院大門開得非常大,足夠讓這兩輛小房子也似的馬車趕進去。

這一路上,為了這兩輛看似華麗,卻大得根本是自討苦吃的馬車,大家都吃足了苦頭。

路稍為小一點,車就過不去,只得繞遠路。

路若是過於坎坷泥濘,車要是陷住,推動起來,也是累個半死。

就算好不容易到了集市,人家可以投店休息,他們兩個卻只能守著這大得嚇死人的馬車,孤伶伶在街中心過夜。

今日既見了煙雨樓別院的門大到足以讓馬車進去,兩個人居然誰也不等吩咐,一起停車,跳了下來。

馬車在煙雨樓前一停,已引得樓裡不少人的視線往外看來,幾個小二好奇的來到門外,掌櫃的也在裡頭探頭探腦。

煙雨樓二樓雅間閒雲居裡,正有一老者一青年,憑欄飲酒,且飲且笑,共賞這月影湖上,煙雨樓畔的美麗景致。

青年眉目英朗,儒雅中見英氣,老者廣袖長袍,精神矍鑠,意氣飄然。

二人在倚欄說笑時,見樓下那兩輛華麗顯眼的馬車停住,都不由露出驚異之色。

老者笑飲一杯:「哪裡來的貴人,這般招搖,太過浮躁了。」

青年人只凝目注視樓下,卻見前面的車門一開,一個清麗如月的女子盈盈下車,穿著翡翠衫、綠背心、荔枝裙,身上並不見奢華首飾,只有耳際有點兒米粒大小的白梅花,越發顯得清麗脫俗,叫人見之心喜。

只見她在馬車前輕輕俯身施禮:「三爺。」

青年一愣:「這麼可愛的女子,竟不過是個小小侍女,實不知她的主人是何等人物?」

似乎是為了回答他的疑問,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已昂然自馬車上躍下。

那人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眉目英俊,氣宇不凡,頭頂上戴著金絲編就的束髮冠,冠子上頭嵌著拇指大的一塊紅寶石。鎦金簪子約莫有兩指半長,橫貫椎髮,卻在兩端細細繞了紅纓下來,墜以流蘇,直垂雙肩。身上披一件雪緞似的披風,領口處,竟用黑珍珠當扣子扣住。

那美麗如月的丫鬟上前替他解開披風,露出裡頭一身金絲繡麒麟,銀線繪翠竹,手工、剪裁明顯都是極品的長袍。

這一身打扮真真寶光四射,尊貴至極,直若王侯一般,貴氣逼人。

少年撫掌笑道:「這樣的陣勢,倒似王侯私訪。」

老者微笑:「說不定真是京中的哪位王爺呢!不知道那後一輛馬車裡又有什麼人?」

「男兒手掌天下權,豈可不臥美人膝,後面的,自然是那男子的內眷了。」

話音未落,後面的馬車門也開了,又躍出一個美麗女子。銀紅襖、繡綾衫、槐花裙,梳著輕輕巧巧的涵煙髻,鬢上簪一朵黃色小花,行動間幽香陣陣,竟似花間仙子一般。

有了前一次的經驗,自然可以猜出她也不過是個小丫頭,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等著看後面的主人是誰。

見這小丫鬟向馬車伸手,馬車裡也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美麗修長,引人無限遐思的手搭在她手上。空氣中隱隱有悅耳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就自馬車裡現身出來,引來前前後後,一陣驚嘆。

相比前一輛馬車上男子衣著的華麗,這女子的衣飾卻極為樸素,衣裙是素色白絹,襯以簡單的翠青緞子,但就是這麼簡單地在她身上,著了衣裙,束了緞帶,就恍若束盡了幽幽曲江,浩浩煙湖,千百年的風彩,無數載的風華。一江春水般的青絲,簡簡單單的挽著個流蘇髻,繫以絲帶,綴以明珠,一朵雪萼冰蕊的白蓮輕輕地簪在後鬢。一雙皓腕各套著一金一玉兩隻鐲子,相互輕觸,隨著她的動作,叮玲作響,秋風和聲而作,似也化蕭颯作柔和。

聽到四周驚呼聲起,她略略地抬起頭來,眼波流轉,似是沉澱了星輝辰光,淹沒了月影輕霜,盈盈婉約,幽幽落寂,不經意地一抬眸,彷彿已令紅塵間繁華失色。

樓上執酒的青年,手微微一顫,幾乎將酒杯掉下樓去,忙仰首一飲而盡,猶覺心中激盪,不由拍欄低嘆:「舉目青山出,回首暮雲遠,如此佳人,如此佳人!」

老者在美麗人兒面前的定力遠勝青年,猶在凝眸注視馬車,忽然低低「咦」了一聲:「這是何人?」

卻是那女子現身的馬車上,又躍下一人。

青年極是不捨地把目光從女子身上移開,漫不經心地望向新出現的人,也是渾身一震,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這一次出現的男子,僅著一身白衣,衣式、布料都不見華貴處,僅在衣擺上繡著一枝孤梅,冷冷地橫過一彎殘月前,卻顯出一身的孤絕出塵之氣。那男子容顏氣質,清逸絕倫處,竟已是語句所不能形容。注目間,叫人只覺他氣度如秋水長天深永,風姿奪龍章鳳姿精華。

開始前後馬車中出現的一男一女,男的貴氣逼人,女的容顏絕世,卻都還是塵世中人,這個男子,卻分明不屬紅塵,倒似天上謫仙降世一般,只這樣閒閒一站,便叫人覺得,這漠漠紅塵,三千繁華,竟實實委屈了這般天人。

青年忍不住失聲驚呼:「這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是一個比一個精彩了?」

「看來,今年的濟州城確實要比往年熱鬧,天下英雄皆聚會於此,更來了許多我們意料之外的人物。」老者悠然一笑,神思無限。

「難道,他們也是為了蒼道盟選婿之事而來?」青年露出深思的表情。

老者淡笑不語,一邊把玩手中酒杯,一邊凝眸向下注視。

兩個大男孩各自把馬車往煙雨樓旁邊的院子裡趕,兩個丫鬟各服侍著她們的主人,還有那風姿絕世,白衣黑髮的男子一齊步入煙雨樓。

老者輕嘆一聲,徐步踱離窗邊,到了桌前,執壺斟酒:「風風雨雨濟州城啊!不知道幾番爭鬥之後,會是何等光景?」

青年卻仍在窗前,低喚了一聲:「爺爺快來看,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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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7:48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所謂武林~


老人回首往窗下看去,卻見煙雨樓外,有一個人正在和四五個伙計吵架。

那人手裡牽著匹瘦得皮包骨,毛皮脫落,一塊黑一塊黃的老驢子,自己穿一身已經被灰塵染得只剩下灰黑黃三色,再也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本來應該梳理得十分整齊的頭髮上也滿是灰塵和草屑,這副樣子,整個一落魄飄零,有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倒也怪不得這座非達官貴人不敢踏入,貴得離譜的煙雨樓不肯讓人進去了。

最奇妙的是,那人暴跳如雷,跺著腳喊:「你們搞什麼鬼,連我的丫頭,你們都前腳放進去了,竟然還來攔我?」

「哪來的小子,敢到我們煙雨樓來蒙人?」

「你骨頭太癢,要咱們給你捶幾下是嗎?」

幾個小伙計挽起袖子,殺氣騰騰的圍過來。

容若氣得七竅冒煙,同樣捋胳膊挽袖子:「打就打,誰怕誰?」

「公子。」清清柔柔的叫聲從樓中傳來,美麗的侍月快步出來,也不理旁邊幾個小伙計目瞪口呆的傻樣了,對容若盈盈一禮:「公子怎麼還不進來,主子都等急了。」

容若冷哼一聲,驕傲地抬起下巴,用不屑的眼光一掃四周幾個變成木頭人的伙計,大踏步進了煙雨樓,身後卻又傳來大聲笑語:「蘇良,你知道為什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可以白衣不沾塵,翩翩天外仙嗎?」

「因為他們有錢?」

「錯,因為他們不但有錢,更加有本事,有毅力,不會暈船暈馬暈車,更加不會懶到一身髒亂,居然還不換衣服。這種天生的懶人,就算隨身帶三千件白衣服又怎麼樣?」

侍月垂首竊笑,容若的左邊眉頭跳三下,右邊眉毛接著跳三下,然後旋風般轉身:「你們兩個不守著馬車,跑這裡來做什麼?」

蘇良和趙儀,一人抱著小兔子乖乖,一人胳膊上停著小精靈,身後跟著搖搖擺擺的唐老鴨,汪汪叫的小叮噹和大雄,還有一隻腳步輕輕的殺手,那架式還真像大將軍帶著他們的千軍萬馬,得意洋洋,胸有成竹。

「馬車已經趕進後院,煙雨樓的人會守著的。」

「我車裡全是寶貝,沒有人守著,會讓人拿光。」

「我們在車門上加了玄鐵鎖,車窗上下了精鐵柵,整個車廂是用鐵和銅混鑄的,誰能打得開?」

趙儀對答如流,蘇良冷笑聲聲,容若卻眼珠亂轉的還想找藉口為難他們。

侍月看不過眼,在旁低喚:「公子,凝香已經打好了水,備好了衣裳,等著公子呢!」

容若這才乘勢收篷,乘機下台階,悻悻然哼了一聲,跟著侍月往裡走。

煙雨樓一樓坐滿了客人,人人衣衫華麗,可見身家不菲,更有許多佩刀戴劍之士,目光炯炯,神采非凡,唯有容若衣服髒污,樣子平凡,完完全全和大氣氛格格不入,往廳堂一站,就異常扎眼。

好在容若也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眼神,跟著侍月進了雅間,在淨盆裡清洗一番,又換上一身清爽漂亮的衣服,這才轉出來,進了隔壁楚韻如等人安坐的雅間。

楚韻如正倚窗眺湖,目光迷離。

容若湊到她身邊望去,見美麗的月影湖中心株株殘荷,幾處畫舫,隨水飄流,夕陽正慢慢沉入湖底,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飛鷗點點,正值暮色四合之時,晚霞在天邊斂起了最後一道紅色,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

容若忍不住低嘆一聲:「真美啊!」

「這月影湖是濟州一景,傳說早上在煙雨樓上看湖,一派煙雨朦朧,如在仙境。暮色中看湖,暮雲合璧,更覺美麗。若是晚上,乘月遊湖,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沏,更是仙家影致。春遊湖,夏賞荷,秋納涼,冬弄雪,四季如畫。湖上畫舫如雲,美人如織,更引得天下人紛紛而至。」性德帶著清冷嗓音的解說,給這滿眼的煙波湖景憑添了一種風致。

楚韻如滿目神往之色:「以前我就在書中聽過濟州城,聽過月影湖、煙雨樓。煙雨樓頭飛煙雨,月影湖中映月影,是濟州最美麗的景觀。但濟州城出名的卻又不止於此,城外的曲江水、落雁塔、望青山、杏花園,皆是美景,城內的更有獅子園、錦江園等處,極盡園林之美。而鹽茶商販雲集,絲綢布匹如雲,商賈來雲不絕,市井繁華之至,實是人間勝地,我們倒是在此處多多遊玩些時日為好。」

容若笑著點頭:「既然這裡這麼好,咱們乾脆買一所別莊,長住一段日子,就當我們的行宮好了。」

蕭遠在旁冷笑:「離開宮廷,手無權柄,還想擺你的皇帝架子。」

容若嘆口氣:「我的三哥三祖宗,這一路上,你不停地跟我作對,怎麼也不累啊!」

「你嫌我,那我出去,自開一房。」

「免了免了,只要你離開我的視線,就有本事惹來各種各樣的紛爭麻煩,最後倒大霉的總是我。」容若咬咬牙:「我不喜歡威脅人,不過你最好不要太過分,逼急了,我寫信回去,只怕大哥和貴姨娘,還有姐姐又要為你操心了。」

蕭遠冷冷瞪著他,眼中殺機畢露,卻又抱臂而坐,一語不發。

容若見他終於屈服,這才高高興興坐好,扭頭又問性德:「對了,我一路上走了這麼多地方,也沒見什麼人拿著刀和劍,怎麼這一樓裡的客人,有一半身上帶著兵刃啊?」

「蕭逸自掌國以來,對於民間的武裝力量、不受官府控制的江湖勢力加強了管理。畢竟楚國所占領的大部分土地都是舊梁國的領土,為防民間作亂,蕭逸對於戶籍制度進行嚴格的限制。普通人無故離家鄉百里以上,就要受到拘查,商人來往各地,以路引為號,書生遊學四方,以功名為證。為了制止民間私鬥,更不讓人隨便帶著刀劍走動,可以明著帶刀佩劍四處走的,除了官方的人,就只有有功名的書生以及鏢局的護鏢隊。鏢師是非帶兵器不可,而書生則因為朝廷鼓勵他們文武兼修,強身健體而被允許佩帶武器。其他的商隊為了安全,也帶著兵器,不過往往要用布帛包住,然後在出入各方關卡時送些銀子,守衛們才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矇混過去。其他人則不得佩帶兵器,影響治安。武林人雖然可以私造路引,也不怕官兵捉拿,不過走到哪裡,都有官府的人跟著追問、登記、調查、問話,甚至拘捕,也讓人受不了。還記得上次遇到的那個女子嗎?她手中用的刀又輕又軟又短,是可以藏在袖中的柳葉刀,所以才能帶著到處走,不怕被人看見,否則也會遭到盤查。」

容若連連點頭:「對對對,應該這樣,刀啊劍啊都是凶器,我以前就奇怪,故事裡,隨便什麼張三李四都可以拿刀拿劍滿街橫著走。官府幹什麼吃的,看來,蕭逸果然還是有眼力的。」他心中猶自補了一句:「美國就是因為槍枝管理太濫,才造成那麼多惡性槍擊案啊!」

「不過,濟州卻是個例外。濟州富庶,商人雲集,經常有商隊出出入入,難免就會引來宵小之輩,所以需要大批的武人、護院、保鏢。楚國最大的神武鏢局就開在濟州,用極高的酬勞收納天下英雄,給各大商隊保鏢護行。蒼道盟的總壇也在濟州,蒼道盟廣開武館,收納弟子,教導武功,而其中許多人被選入軍中,或考上武舉。百姓要從武術之道而入仕,必選蒼道盟;朝廷要在民間選拔可用之才,也要通過蒼道盟。又有著刺殺組織日月堂在濟州,日月堂,半明半暗,日者,明著開辦商行,用強大的武力保證各處商業順利進行;月者,暗蘊死士,專門刺殺對頭,也接收各種生意。雖然是犯法的生意,但濟州城如此富有,各處的明爭暗鬥自然也多,總會有人忍不住請動刺客的。難得他們辦事,不但十拿九穩,而且絕不會把僱主的消息洩露半分,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殺人,他們也可以做得完全像是意外身亡,無疑可查,既不會造成騷亂,也可以免掉官府的麻煩。大家都知道日月堂經營刺客生意,卻沒有人拿得出實在的證據,也沒有哪一樁死亡可以明確指控日月堂,就連官府也樂得清閒,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濟州的武人如此之多,要完全控制自然不便,所以官方的法令對他們寬鬆許多。這樣一來,天下各處的江湖人,閒了也愛往濟州跑。在濟州,不用藏頭露尾,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大碗酒大塊肉,舒服自在。有錢的人倍受禮遇,沒錢的人,只要有名聲有武功,往濟州各處晃一圈,各處的鹽商茶商、有錢商家,自然如飛來請,你就算不給他看家護院,只要點點頭,認了和他們的交情,自有大筆的銀子送上來。就連那飛賊強盜,到了濟州,不用動手,也有商人把銀子送上來,恭恭敬敬請你笑納,你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動手去搶去奪。濟州商人富甲天下,對於他們來說,用九牛一毛來保證財產的安全是最好的生意,而對那些武林中人來說,輕輕易易得到財富,還交上有錢的朋友,受到各種禮遇,同樣是好事。」

「就這樣,濟州出入的武林中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不過大家都守足規矩,很少有人惹事犯案。私底下當然也有些江湖爭鬥,不過,只要簽下生死狀,甚至可以請官府或蒼道盟這樣的大門派來主持他們的生死比武。若是兩大幫派互鬥,也儘量不選在鬧市進行,不傷及無辜。打完了,勝者敲鑼打鼓,敗者甘心認輸,絕無苦主去告狀,給官府增添麻煩,事後還會把基本的情形通報官府,讓官府可以做最好的善後處理。若是有人在鬧市或酒樓打起來,也一定會小心,絕不傷及旁人,打完之後,必有人賠償別人的損失。所以濟州武林人雖多,卻絕不混亂,和官府相處得不錯,百姓們也看多看慣,並不排斥他們。」

容若初時聽得十分有趣,漸漸神色竟黯淡起來了,小說裡那些輕淡王侯、笑傲雲天的英雄人物在這太虛的世界裡,竟然並不存在。那些看書時的憧憬、遙想,頓時化做現今的一片冰冷:「看起來,那些江湖英雄,大俠奇人,如今,也不過淪為官府或富賈的工具罷了,為什麼沒有人可以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呢?」

「在一個安定的國家裡,一個舞刀弄劍,動不動打打殺殺的人,要太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就代表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困擾傷害了,以律法控制這些武人,也沒有什麼不對。」蕭遠漠然說。

「武林人也是人,也想過好日子。如果甘心一輩子又窮又髒又孤單天涯飄零,在官府的限制下躲躲藏藏,他們就不必去守規矩。若是想生活好些,就要有錢,若要有錢,必須有產業,有田有地有莊園有下人。試問那些莊主、堡主、局主、館主們,不和官府合作,他們的產業隨時會被封,家人隨時會被鎖拿,日子還怎麼過?」

容若不服地抗聲:「不是還有黑道人物嗎?」

「在濟州這麼富有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過得舒舒服服,只要武功高,人家就拿你當太爺供。既是如此,為什麼要把腦袋紮在腰帶上混黑道,一輩子不能抬頭挺胸做人,隨時要應付官府圍剿。蕭逸是什麼人物,國內要是有什麼流民悍匪,什麼大規模的民間武力不受朝廷管制,他會立刻用雷霆手段將之擊得灰飛煙滅,在這種情況下,哪個敢自找死路?」

蕭遠冷冷道:「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楚國的皇帝,連這些基本的國策都不明白。」

容若鬱悶的灌了自己一口酒,喃喃道:「是啊!歷史告訴我,所謂的武林,所謂的俠客,本就是不過如此。」

早在春秋之時,那些留名後世的俠客,大多是各方勢力私蘊的刺客,到了漢代,朱家郭解之流,亦不過是地方豪強。唐代的所謂劍俠,如聶隱紅線,空空精精,同樣為各大節度使所控制,再往後,俠客們就淪落到供人差役的地步,那些個施公傳、包公傳,名臣身邊總帶著保鏢,七俠五義,英雄豪傑混到頭,得的也是五品四品的護衛前程。

事實就是這樣的吧!新武俠小說中的天風海雨,波瀾壯闊,美酒名劍,縱橫天下,不過都是夢幻而已。而在這太虛的世界裡,程序員居然連夢幻都不肯為人設置個美麗一些的夢。

容若心念一動,又說:「也還是有甘於貧窮的吧!比如丐幫。」

「丐幫?」蕭遠瞪著他:「你發什麼瘋,這種無惡不作的無賴混混,連我都還看不上眼呢?」

「無惡不作,無賴混混?」容若腦子裡開始浮現出洪七公、黃蓉外加蕭峰的形象,然後用力晃晃腦袋,看來這裡的丐幫和一般人的認知同樣不相同。

「哼,有手有腳有力氣的大男人,整天不幹活,就想著討飯,已經夠讓人噁心的了,他們為了聚財,經常拐帶小孩,把小孩手腳打斷,骨頭弄軟,做出殘疾的樣子,騙善心人的錢,又逼迫小孩們學習偷竊,暗中為非作歹,這種人,你說他們甘於貧窮?誰不知道,家中出一名乞丐,家裡建起萬丈樓。白天破爛出門去,夜晚笙歌盡逍遙。」

容若連連乾咳,一語不發。

事實上,即使在現實世界,這種用凌虐小孩來騙錢,或借控制小孩偷竊斂財,在外頭破破爛爛當乞丐,在家裡花天酒地享富貴的多得很。只是他受武俠小說影響太深,總覺得丐幫就應該像小說裡那樣義薄雲天,不過真要仔細想,一大堆武林高手,整天不幹正事光討飯,然後再去管天下的不平之事,還真不太可思議。試想想,蕭峰、黃蓉他們要飯的樣子,容若就有點腦袋發暈了。

蕭遠聽他咳來咳去,冷冰冰瞄著他:「你喉嚨有事?」

容若乾笑:「沒事。」

「那就是肺有事?」蕭遠慢悠悠地說。

容若還要接著乾笑,幸虧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侍月推門出去看,見樓下一老者一少年共占一桌,一個中年人獨踞一桌,一個青年人站在角落裡,正在大聲地吵鬧著什麼,把桌子都拍得震天響了。嚇得小叮噹和大雄汪汪叫,小兔子乖乖直往侍月懷裡縮,唐老鴨的翅膀拍得呼呼響,殺手滿房間躥來躥去,小精靈更是滿房亂飛地叫著:「風雲變色,英雄出世。」

容若大聲問:「怎麼回事?」

「沒事,客官別擔心,不過是有人要打架而已。他們不會傷到別人,樓下的人也都散開了,事後還會有賠償,客官只當看戲就成。」房外的小二回答得無比輕鬆。

二樓、三樓各個雅間裡都湧出不少人,或攜美人,或挽酒壺,說說笑笑,倚著欄杆往下瞧,倒真似看戲一般。

「為什麼要打架?」容若皺眉問。

「誰知道呢!江湖人就愛打架,學了武功,拿了刀劍,不打打殺殺還幹什麼?」小二不以為然地回答。

容若心中又是一陣鬱悶,身後性德淡淡道:「在濟州,武林人動輒喜歡交手,不過,有的時候不是為了尋仇爭意氣,往往是藉著交手顯示一下功夫,只要武功夠高,自然會有商人、鏢局來重金禮酬,從此可以不再天涯飄零,可以吃香喝辣,好好享受了。」

容若心中黯然,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俠士,如今出現在眼前,竟是只如演猴兒戲一般供權貴富豪們取樂罷了。

他意興消沉,懶得多看,悶悶坐著不動,楚韻如本來就對這打打殺殺沒興趣,也不出去,倒是蘇良和趙儀眼睛發亮,一齊撲出去,倚著欄杆細瞧。

樓下已然呼喝聲起,刀光劍影閃個不停,晃得人眼發花,聽得人耳發麻。

性德對侍月和凝香道:「妳們也出來,多看看江湖人的交手,對妳們也有益處。」

二女低聲應是,跟著性德一起出了房,倚欄細看。

樓下呼喝聲不絕,一老一少持刀,舞得虎虎生風,那中年男子眼神陰沉,十指如鷹,每一劃出,便有呼嘯風聲不絕,還有那個青年,竟然舞了一桿紅纓槍,晃出了滿眼眩目的艷紅。四個人戰做一團,打得好生熱鬧。

樓下的桌椅杯盤早就在混戰中變成了一片狼藉,其他人紛紛退出店外看熱鬧,樓上也高高站了許多人,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真像是在看猴兒戲一般。

侍月看得明眸流轉,忍不住低聲問:「那使刀的老人,刀砍出來的樣子好嚇人,不過,為什麼要左一晃,右一晃再砍出來,我覺得要是直截了當一刀砍過去,應該更加難以應付。」

凝香也低聲說:「那個男人的手指好可怕,居然像是鐵做的一樣,可以硬接人家的刀,不過剛才那一招,他為什麼同時要攻人家上中下三路,指上勁氣不凝,殺傷力大減呢?」

二人這樣輕巧巧地說,引得站在二樓不遠處的一老者一青年,祖孫二人不斷用異樣的眼神看過來。

樓下老者與少年的刀法如風雪紛飛,翻滾不絕,每一招出來,都伴著三式虛招,讓人虛實難測,手忙腳亂。那中年人的十指更是如風似雨,每一式使出來,都兼顧別人數處要害,定要叫人心膽俱寒。

這些都是人家武功的特色所在,不過,真正高明的人物卻可以一眼看出,這樣的武功,最強之處,偏偏也正是破綻所在,只是,為什麼這兩個下盤虛浮,怎麼看都與高手無緣的小丫頭,竟可以這樣隨便地說出這麼有見地的話?

他們哪裡知道,這些日子,一路行來,性德就教導凝香、侍月修習武功,雖然時日尚短,不過,性德是天下最好的老師,因材施教,教的是最易速成的心法。凝香、侍月雖不像蘇良、趙儀一樣得性德打通經脈,輕易擁有較高的內力,不過,也悄悄打下了基礎。

平時性德向眾人閒說天下武功的長處,又常讓蘇良、趙儀示範。性德教的,全是天下最精微最高明的招術。凝香和侍月平時看得多了,再看這些普通的武功,自是隨隨便便,就看出一大堆問題來。

性德淡淡道:「那老者與少年的刀法,都是原楚國舊址蒼州的莽蒼風雪刀,這一路刀法,在楚國相傳也有十三代了。本來刀發如風雪,森寒徹天下,不過,代代相傳,每代藏私,精華已失,到如今的所謂風雪,只見其形,不見其神,卻多了許多無用的花俏,武功低的,看來以為是虛招,武功高的看來,卻不過是個笑話。」

「那中年人使的是漠北蘇蒼涼自創的擷鷹指,以陰力為主,施陽剛之指,招如鷹擊,卻優美絕倫。每一擊攻擊多處要害,如擷花散葉,飄零多處,卻又如雄鷹搏兔,必盡全力。可惜傳到現在,招術只重陰狠凌厲,其從容自若,優雅高華處,再也難尋。」

他這般淡淡道來,如數家珍,言若無心,卻叫旁邊聽者有意的老少二人,眼中異彩更熾。

凝香和侍月連連點頭,細細銘記。

性德又隨口發問,或問凝香,若被樓下人圍攻,會如何應付,又問侍月,怎樣找出樓下諸人的破綻,加以制衡,甚至問到,如果是她們用力出指,會怎樣出招。

凝香、侍月細細作答,平時性德教她們武學時,也是這樣發問,讓她們自己去思索,不拘成法,自創一格。兩個小丫頭也習慣這樣的問題,答來竟也從容迅速,竟是早就胸有成竹,將天下各派武功,皆納於胸中一般。

他們只當這是在上普通的武功修習課,卻叫旁觀的有心人,震驚之下,徒然出了一身冷汗。

性德問過凝香和侍月,轉而又問蘇良與趙儀:「你們看,下頭四人,誰最出色?」

「那使槍的。」蘇良大聲說。

趙儀沒說話,只是伸手往下一指,指的也是雙手持一桿紅纓槍的青年。

那青年正好大吼一聲,長槍一抖,如流星般向那名使刀的少年扎去。那槍忽扣忽扎,忽劈忽挑,忽鎖忽點,忽纏忽帶,紅纓翻飛如紅雲蔽日,寒光點點如雨打梨花,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性德點點頭:「他使的不過是普通的暴雨梨花槍,這種槍法,就是一般的武師也都會耍一路,難得他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必是已苦練過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把最普通、最簡單的槍法,使得威力倍增,縱應付那些世代相傳的名門武功,也不見敗象。」

「所以,武功一道,其實取不得半點巧。唯有苦練苦練再苦練,練熟了,就算是黑虎掏心這一類的武功,也能發揮超常威力。若是好逸惡勞,只求速成,縱有名師教導,學最精微的武功,也難成大器,對不對?」蘇良扯直了喉嚨,拖長了聲音,慢慢地說。

可惜他固然意有所指,被他冷嘲熱諷的對象,微服私訪的皇帝大人,卻好像一個字也沒聽見,正躲在房間裡頭,高高興興的拿著隨身帶的鳥食、小魚、肉塊等等東西,餵他可愛的小寵物們,時不時側頭和楚韻如說笑幾句,滿臉的幸福滿足,反而把一心一意想氣氣他的蘇良氣個半死。

蕭遠也見不得容若這般高興的樣子,冷哼一聲,慢步從房間裡踱出來,倚著欄往下望,大聲說:「這等下三濫的功夫,還有臉在這裡丟人現眼,你們不怕醜,我還嫌被吵得煩呢!」

樓下老者發出一聲怒嘯,捨了中年人與青年,拔身而起,一刀劈向蕭遠。少年緊隨在後,人在半空中,刀已舞得虎虎生風。

中年人臉色更加陰沉幾分,足尖一點,身形似電,竟是後發先至,搶在老少二人之前,十指箕張,竟將蕭遠胸前數處大穴攏於指下。

只餘那剛才還把一桿槍舞得像條龍的青年傻乎乎的拄著槍,一個人站在樓下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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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8:14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樓頭相交~


蕭遠大叫一聲,往性德身後一躲。

別人刀追指攻,自然而然就衝著性德過去了。

蘇良眉微揚,振腕拔劍,趙儀輕嘆一聲,身形欲動。

但有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卻在所有反應之前叫了出來:「住手。」

聲音在一片嘈雜中,清晰平穩,帶一種說不出的尊貴之氣,自有讓人折服的無形力量。隨著這一聲喝,就見人影一閃,那剛才與老者站在一處的青年便衝了出來,擋在性德之前,攔住了三重攻擊。

他出手非常簡單,不過是舉手投足而已,雙手一舉,兩把刀一齊砍在他臂上,持刀的老者與少年同時發出一聲悶哼,被震得翻身跌往樓下。

他一抬腳,那本來衝在最前,十指殺氣騰騰的中年人忽然臉色一變,竟連硬接也不敢,強行在半空中吸了口氣,足尖在欄杆上一點,借力落往樓下,才一站穩,已深深一禮:「不知謝公子在此,多有得罪。」

青年微笑回了一禮:「在下一時技癢,冒犯了三位,正要賠禮才是。」

說著雙手輕擊,三名著青衣的僕從忽然現身,每人手中托一木盤,盤中有一個青絲繡花的布袋。三人一起舉著盤子從樓上躍下去,動作乾淨俐落,盤子仍然端端正正舉在頭頂,送到老者、少年和中年人面前。

三個人臉色都有些失望,卻又不說什麼,伸手去取那布袋,布袋入手時,卻又一起臉露喜色,縱然極力壓抑,那種興奮卻始終瞞不過明眼人。

青年公子在樓頭再施一禮:「本次煙雨樓的一切損失,也由我來付,三位請便吧!」

樓下三人也不再客氣,回了一禮之後,就一齊轉身離去了。

只有那持槍的青年還在東張西望,濃眉大眼又帶點憨實氣的臉上一片黯然,顯得很是神傷。

青年公子微笑著招喚:「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你的槍法是從哪裡學的?」

青年一愣,這才指著自己的鼻子,仰著臉,有些結巴地問高樓上那看似高不可攀的公子:「你……你是……在和……俺……說話嗎?」

青年公子微笑點頭。

青年臉上居然一紅,摸著頭說:「俺叫李大牛,槍法是俺爹賣了兩頭牛,換了銀子,讓俺跟鎮上武館的霸王槍馮師父拜師學藝學來的。鄉下的日子窮得過不下去,俺家的人聽說,練了功夫好賺錢,才讓俺學功夫的。馮師父說,學武的人到濟州城,隨便找個最出名,人最多的地方和別人打一架,就會有人來送錢了。」

他抓頭抓得越來越用力,臉漲得越來越紅:「俺雖然覺得世上不會有這麼好的事,不過,還是想來碰碰運氣。看樣子,俺……俺……」

青年公子微笑著打斷他:「剛才那三位,我確實送了些銀子,不過小兄弟你武功高明,前途不可限量,卻不是可以用一筆小錢輕易打發的。小兄弟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商行來做事,每個月五十兩銀子如何?」

「五十兩……」青年的大眼睜到更大,伸出五個手指,身子有些搖晃,語氣微弱得像在做夢。

「五十兩只是最低的工錢,若做得好,做得用心,還會再加。逢年過節有一百兩的節慶費,年底有兩百兩的紅包,不知道小兄弟你願不願意賞臉呢!」青年公子笑語柔和。

「我,我……我,我願意。」李大牛「我」了好幾聲,最後好不容易答完了話,人卻臉色蒼白,虛弱得簡直要趴在地上暈過去了。

青年笑著點點頭,吩咐道:「帶李兄弟回商行,好好安頓。」

樓下三個青衣僕人一起應是,走到李大牛面前,一起施禮:「李壯士,跟我們走吧!」

李大年一輩子沒被人這樣禮待過,手忙腳亂地還禮,連槍都差點兒抓不住,直到被三個人帶出煙雨樓,表情猶恍恍惚惚,如在夢中一般。

青年這才回身,對性德深施一禮,正要開口,身後卻有人先一步說:「老朽謝遠之,這是我孫兒謝醒思。他年少無知,有失禮之處,老朽代他賠罪。」

蕭遠眉峰一挑,冷冷道:「不敢當,濟州謝遠之,鹽商行會的首領,手控楚國三分之二的鹽業,富甲天下。多少高官富賈傾心巴結,要與你拉上關係,多少武林高手竭盡心思,想在你手底下效力。素聞謝老闆家大業大架子大,便是天大的人與事,往往都只由你最信任的孫兒出面應付,不知我們這一行人,哪裡來這麼大的面子,值得你謝大老闆親自攀談。」

他這一番話說得響亮,竟把整個煙雨樓,樓上樓下,震得一片肅靜。

謝遠之手控鹽業,可以算是大楚國最富有的人,也是濟州城最有錢的人。多少武林高手在他手底下吃飯,濟州的蒼道盟、日月堂、神武鏢局,三大勢力都得過他重金資助,就連官府都要看他眼色,整個一跺跺腳,濟州晃三晃的人物,居然有人敢這樣在他的地頭挑釁他。

此時此刻,只要謝遠之一聲令下,煙雨樓前前後後,裡裡外外,不知會有多少人衝進來,竭盡全力把這一群外頭人砍成肉醬,以討好這位一擲千金的大人物。

謝家的僕從、護衛人人蓄勢待發,方才首先出手的謝醒思也臉色不善。

在一片靜寂到落針可聞的肅穆之中,一個懶洋洋,帶點無奈的聲音響起來:「三哥,我知道,爹嫌你性情偏激,沒把家產傳給你,獨留給我一個人,讓你心裡不舒服,你也用不著到處替我得罪人。咱們出門在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家裡頭的大哥、四姐,還有貴姨娘多麼替我們難過。」

他這一番話,在蕭遠聽來,是軟中帶硬,暗藏威脅於無形,迫得蕭遠不得不閉嘴,打消繼續火上添油的想法。

聽在別人耳中,卻是輕飄飄點出了他自己是一行人首腦的身分,並說明蕭遠是故意惹事,讓他為難,提醒別人,不要中了蕭遠的計。

容若本人卻還一臉輕鬆平和的笑容,抱著可愛的小白兔乖乖,從雅間裡走出來,對著老人彎彎腰:「謝老先生,我的兄長脾氣不好,你多多包涵。」一邊施禮,一邊打量謝遠之,見他精神矍鑠,意氣飄然,一點也不見商人的銅臭氣,心中也暗暗稱奇。

謝遠之微笑還禮:「公子神采風流,氣宇不凡,想來必是大有來歷之士。」

容若心中立刻對謝遠之大生好感,難得在性德的絕世風華,蕭遠的王者威儀,蘇良、趙儀的清秀眉眼前,居然還有人能讚他神采風流,氣宇不凡,可見他的內在美,終於有人能欣賞了。

他當即一手抱著兔子,一手甩了甩袖子,做風流瀟灑狀:「老先生誇獎了,我乃……」

「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古往今來空前絕後聰明絕頂俊逸絕倫文武雙全英雄無敵風流倜儻情場殺手鬼見愁玉面郎君美男兒容若公子是也。」

一陣怪聲,驚得樓中上上下下,一片愕然。

容若老臉一紅,把手往背後一摸,扯出不知何時躲到他背上的小精靈,惡形惡狀地喊:「虧我還叫你小精靈,怎麼這麼沒眼力,這個時候你吹什麼牛?」

小精靈振翅掙扎,大喊大叫:「救命救命。」

眾人至此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起發出轟然大笑,笑聲從煙雨樓遠遠傳出去,竟引得街上行人駐足觀看,不知煙雨樓中,出了什麼趣事。

本來因為蕭遠一番別有用心的話而緊張起來的氣氛,至此被破壞無遺。

原本臉色肅然,仍有忿忿之意的謝醒思也早忘了殺機怒氣,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沒揉著肚子喊叫。

謝遠之雖然勉強還能撐得住,仍在努力保持形象,但因為忍笑忍得太辛苦,臉上也不免漲得發起紅來。

容若還趕忙給謝遠之再次施禮,文縐縐地說:「謝老先生別聽這小東西胡說,晚生姓容名若,不過是個普通讀書人,因為先父去世,留下的產業還算殷實,使我不致為衣食發愁,只願踏遍天下,看盡美景。」

謝遠之笑道:「公子風采過人,談吐不俗,將來必有大成就。」

容若更加客氣,更加斯文地回話:「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日不為斗米折腰,夜不以國事為懷,飽食終日,全無建樹,就連用腦亦少,實實在在不敢當先生青眼。」

如果光聽他的話,倒還有些水準,不算失禮,奈何他一隻手抱著因為懷抱沒剛才舒適,正在掙扎的小兔子乖乖,一隻手還扯著撲騰著翅膀,叫個不停的鸚鵡小精靈,把他本來語氣的從容優雅破壞殆盡。讓人只記得他這一刻故做瀟灑的狼狽,大笑之餘,卻也對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謝遠之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來,卻又不肯失了身分,怎麼也不願大笑,只好一邊笑,一邊咳嗽:「這個……咳,公子……咳,太謙虛了。」

連他都如此,其他人更是笑得腹痛如絞,容若身邊的眾人,除了性德之外,也大多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凝香、侍月還只敢小聲笑,楚韻如用帕子掩了口,笑得嬌軀亂顫。

蕭遠的笑卻帶點兒冷意:「好好好,說得好,除了微命與書生二字不實,其他倒也說得恰當。你素來只知吃喝玩樂,國家也不理,世事也不管,的的確確飽食終日,難為你有這個自知之明。」

容若不在意蕭遠的冷嘲熱諷,謝遠之也同樣聽而不聞,對著容若拱拱手,又一指自己的雅間:「我與公子一見如故,不知公子可願賞臉,大家杯盡論交?」

容若連連點頭之後,又搖頭晃腦地學古人說話:「長者賜,怎敢辭?」

聽得這樣不倫不類的回答,滿腹詩書的楚韻如又在裡頭輕笑起來。

謝醒思一直有意無意地往容若身後的雅間裡看,見楚韻如笑得風姿楚楚,終究忍不住問出來:「請問,這位是……」

容若笑道:「她是……」聲音卻忽的一頓。

名分上來說,楚韻如是他的妻子,但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夫妻之實。容若以前又曾故做大方,說什麼要帶楚韻如走出籠子看世界,讓她擁有對自己人生的選擇權,若是將她介紹為自己的妻子,豈非把這權利重又剝奪了。

容若微一遲疑,裡間的楚韻如卻已盈盈立起,淺淺一笑,便天地生輝:「夫君。」

楚韻如聲音清悅似珠落玉盤,容若聽來卻如飲瓊漿,身形一震,即刻笑開了懷:「這是拙荊。」

謝醒思眼中黯然之色一閃而過,已自長揖施禮:「容夫人。」

楚韻如襝衽為禮:「拜見謝先生,謝公子。」

謝遠之富甲天下,自然也曾擁美無數,卻從不見一個女子,就是打一聲平凡的招呼,行一個普通的禮,卻也隱隱有這等無比尊貴的氣度,當下不敢輕忽,連忙還禮。

幾個人客氣一番後,謝遠之即將容若一行人引入自己所在的雅間裡。容若、蕭遠、楚韻如,和謝家祖孫分賓主坐下。

煙雨樓最大的雅間裡,除了桌上坐的幾個人,謝家祖孫身後還各站四名護衛武士,四名青衣僕從。

凝香、侍月同謝家僕從一般隨侍在旁邊,蘇良、趙儀雖然有些不甘心,不過看謝家這樣的氣派,知道主僕之別不能亂,只好心不甘情不願,黑著臉站在一旁。

性德本來自度是隨從,也不過隨意站在旁邊,但他何等風采,誰好意思讓他站著,自己卻安坐吃菜,就連謝家祖孫這樣習慣被眾星捧月的人也不自在起來。

容若跳起來,扯了性德的衣裳硬按他坐下,然後笑嘻嘻介紹說:「這是我遠房表兄蕭性德。表哥自小父母雙亡,和我在一處長大,處處照料我,又幫我打點家業,替我訓練保鏢,我視他如同骨肉兄長,偏他要拘禮,總說是托庇容家的下人,不肯和我稱兄道弟,真真把我一顆誠心給糟蹋了。謝先生你德高望重,幫我好好說說他吧!」

他這裡信口開河,睜眼說瞎話,不過倒也難得他臨時編起來,還這樣又快又全,把他和性德不太正常的主僕身分,解釋得還能讓人接受。聽得謝氏祖孫連連點頭,卻叫身邊一干人不斷拿白眼來瞄他,不知道是佩服他說謊的本事,還是不屑他滿嘴謊言。

謝遠之為人老道,閱歷極豐,哪裡會看不出容若身邊這一干人的眼色古怪,不過只當不知,笑對性德道:「蕭公子出塵拔俗,又何必拘泥俗禮,枉負了容公子一番心意。」

性德素來冷漠,這樣的客氣話是不想答的,卻見容若坐在旁邊,不斷衝他擠眉弄眼,知容若不想得罪謝遠之,便只淡淡道:「謹遵先生教誨。」

謝遠之沒想到,初次見面,剛才不過是應付容若的客氣話,誰知這人這麼聽話,一勸就答應,倒叫他後面滔滔不絕的大道理一句也說不出來,愣了一下,才道:「剛才見公子歷數旁人武功,如數家珍,公子的眼力見識,實在令人佩服。我孫兒醒思,自幼好武,我請過許多名家教導他,至今略有小成,不知在公子眼中,醒思的武功如何呢?」

性德神色漠然:「謝公子天資聰穎,骨格亦佳,看他方才舉手投足間,招式乾淨俐落,力聚雙臂,震飛雙刀,看來師承亦是當世名家,所學極高。只是也只能到此為止,難成大器,以後的進步會非常緩慢,所以公子武功雖然不俗,不過,最好不要獨身邁入凶險江湖。想來公子出身富甲天下的謝家,學武只是為了興趣,斷然不至於要去闖蕩江湖,倒也不必憂心。」

他開始幾句話誇得人正開心,誰知後面話風一轉,竟是將謝醒思駁得一文不值,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能這樣不客氣,何況他面對的是謝家孫少爺。

一時間本來熱鬧親切的場面就僵下來了,謝家的僕從們個個鐵青著臉,拿眼睛狠狠瞪著性德。

謝醒思雖還保持風度,安坐不動,但握杯的手一緊,酒杯裂成數片。他自五歲習武,拜過名師三十六,個個都是有名有姓有字號的人物,集眾家之長,日夜勤練不輟,與人交手過招,從未敗過,素來被人眾口一詞,稱為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哪裡嘗過被人這般輕視的滋味。

容若見氣氛不對,忙打圓場:「性德你胡說什麼,人家謝公子那是多厲害的功夫,一舉手一投足,就把別人逼下樓,兩把刀砍在他手臂上,連油皮也不擦破,那可是傳說中的鐵手啊!」

謝醒思冷笑一聲:「不敢當,我還不致厚顏自稱鐵手,不過是仗著一雙護臂,才敢硬擋雙刀罷了。」

容若頓也不頓一下,繼續笑:「護臂是用來接刀的,可要是功夫不夠高深,手就算不破,也給震麻了,更談不上把人家給震得飛落樓下了,厲害厲害。」

「你以為,他真的是靠功力把人震下樓的嗎?」性德冷冷問。

容若笑容一僵。

謝醒思拍案而起:「你什麼意思?」

「震退雙刀,嚇倒鷹指的,不是你的功力,而是謝家少爺的身分。」性德毫不客氣地道:「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別人情願假做被震倒來讓你開心,所以別人不敢接招,要對你退避三舍。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雖然名師滿天下,卻沒有人敢打敢罵。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縱然習武多年,卻一直學得過分輕鬆。因為你是謝公子,所以過於一帆風順,想來和人過招,從來沒有吃過敗仗。武學一道,充滿艱辛,不曾身心受夠煎熬,豈能修成絕藝。縱然你少年時進展迅速,但也會很快陷入困境。最近你在武功上,是不是已感到很難再有進步……」

性德的語氣毫不客氣,謝醒思初時聽得滿面怒容,但卻越聽越是臉色發白,失魂落魄。

難得謝遠之見孫兒受了這樣的奚落,居然不動聲色,好像性德說的是其他人,猶自含笑舉杯,向容若勸酒。

他沉得住氣,別人卻再也聽不下去了,謝遠之身後一個高大的護衛上前一步,手指性德:「你是什麼東西,膽敢這樣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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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8:33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冤家路窄~


性德連眼也沒抬一下:「鐵臂趙千山,以家傳心法,配以護臂,力搏刀劍,名動南方三省,你也是謝公子的師父吧!但是謝公子方才施出的腿法,卻是幻影腿孫重的獨門功夫。幻影腿法需配合陰柔的千幻心法才能盡展威力,而你一臂橫掃千軍的名聲,靠的是家傳陽剛一派的定山功訣。兩種功法,彼此相沖,你們就完全沒考慮過嗎?你們想的是成就謝公子,還是毀了謝公子?」

他淡淡數語,不帶喜怒,卻已聽得趙千山汗如雨下,面色蠟黃,本來指著性德的手指,顫抖如風中落葉,哪裡還有什麼單臂掃千軍的氣勢。

謝家財勢滔天,為了謝家的重禮,所有被謝醒思拜師的人,都急急忙忙傳授武功,哪個會去考慮誰的心法和誰的心法不合,誰的武功和誰的武功相沖。倒也怪不得,謝醒思一路進展神速,短短三年就把定山功訣練到第七重,可是再練了四年,卻還難有寸進。

此刻被性德點明,趙千山恍然大悟,此刻心中的驚慌惶恐,可想而知,霎時間汗如雨下,哪裡還顧得上向性德興師問罪。

趙千山驚慌失措,其他人卻不甘氣勢受挫,他身邊的一個高瘦男子,冷哼一聲,張嘴就要說話。

性德卻先一步道:「青猿袁風,你的神猿十八打練了四十三年,還沒融會貫通嗎?應該還是只練到第十五式,剩下三式就無法一以貫之的施展出來了吧?」

袁風臉色一僵,整個身體都繃緊了,全身勁力蓄在雙臂之間,差一點就要撲出去拚命。

神猿十八打是袁家家傳絕學,每一式的變化都比前一式增加一倍,威力更是倍增。他闖蕩江湖二十多年,就算面對再強大的敵人,也只使前十五打,只說最後三打,殺性太大,連他自己也不能控制,一出手,必有死傷,所以不敢輕出,也因此震懾江湖。旁人只看他前十五式的力量,再思及後三式的威力,亦不敢輕易與他結仇。

此刻被性德揭穿他根本無法一氣呵成施出後三式,簡直就是要掉他的命。若是在其他的場合,他早就撲上去,盡出辣手,殺人滅口了。

性德只這隨便兩段話,不但嚇住了趙千山和袁風,其他兩名護衛立時臉上變色。他們的身分雖不過是護衛,但既然跟在富甲天下的謝遠之身邊,那他們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就自不凡,武功也各擅勝場,自成一派。

可是性德只輕描淡寫一番話,便把趙千山推到極之難堪的境地,更是眉毛也不抬,就把袁風身上最大的秘密戳破,對於江湖人來說,簡直就是把他的罩門說得天下皆知,從此之後,凶險比往日增加十倍以上。

性德徐徐抬眸,目光淡淡從袁風身邊掃過,看向其他兩個太陽穴高高隆起,在江湖上地位絕對不低的護衛。

他的眼神清澈明淨,如天空海洋可以反映出世間一切,卻又全然不將萬物放在眼中。

他的眼神無喜無怒,不過這樣淡淡掃過去,卻叫這些據說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不由自主,蓄勢以待,額頭密密麻麻滿是冷汗,只覺那風儀如神的男子一眼望過來,便全身一寒,生出被人看通看透的感覺。

雖然性德還沒有說話,但大家心中卻隱隱覺得,只需他淡淡開言,就可以輕易把他們絕不可以讓人知道的罩門弱點公之於眾,讓他們陷入到可怕的絕境之中。

不止是他們這些利害相關之人受到震撼,就連本來又氣又亂的謝醒思也因性德這一番話,驚得連生氣都忘了,只是目瞪口呆,望著這個氣質高華如仙,神態卻漠然如冰的男子。

容若乾笑兩聲,忙著化解僵局:「性德就愛胡說八道,你們別當真,他又沒見過幾位,只不過瞎猜而已。」

「何須見過,學習不同武功的人,呼吸的速度輕重都會有輕微的不同。站立的姿勢,手掌的形狀,手指的長度,這些細微的線索都可以讓人推測出他們的武功和心法,然後可以據此猜出他們的身分。」性德毫不給面子地反駁。

容若暗中磨牙,如果不是在場外人多,他真想跳起來猛敲性德的木頭腦袋。如果不是因為性德是人工智能體,他簡直就要斷定,這傢伙根本已經和蕭遠勾結,存心要害他結仇滿世界了。又不是拍推理劇,有必要這樣顯示他的推理能力嗎?

他雖然努力克制,但這一番咬牙切齒,隨時準備撲上來拚命的樣子卻根本人人看得出來。

性德眉毛也沒動一下,謝遠之卻笑著執杯而起:「容公子不必介意,蕭公子直言不諱,才是君子本色。」說著又回首對趙千山和袁風道:「袁老師,趙老師,稍安勿躁,蕭公子只是心直口快,想來絕無惡意的。」

有他打圓場讓氣氛緩和下來,容若自然第一個響應,也滿臉堆笑,端了酒杯起來說:「謝老先生寬容大度,容若佩服,以後我等長住濟州,還要老先生多多照顧。」

謝遠之眼神微動:「容公子要長住濟州。」

容若側首給了楚韻如一個笑容,才道:「是,久聞濟州山明水秀,市井繁榮。我欲在濟州置一處房產,以便長住。」

謝遠之即刻道:「何必麻煩,在濟州我有許多別莊,如果容公子不棄,但住無妨。」

容若正色打斷他:「謝老先生一片熱誠,容若銘感五內,我自問小有資產,豈敢勞先生破費。」

「這麼說,容公子不賞臉了。」

「實在是受之有愧。」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無聊無趣,卻又是人際交往必不可少的客氣話。

楚韻如極少像正常人一樣與人交往,所以聽得倒覺有趣。性德素來是天塌不驚的性子,也自安然端坐。只有蕭遠聽得厭煩,慢悠悠挾了桌上的魚肉,自去餵殺手。

小叮噹和大雄見殺手有好東西吃,自然也不甘示弱,在桌子底下躥來躥去,叫個不停。蕭遠信手挾了兩塊肉扔過去,順手又扯了容若帶在身上的鳥食袋在手,撒了點兒鳥食放在手心上,略略一揚,小精靈就飛起來,停在他手上,一下一下啄食。

一時之間,好端端的酒席,貓狗在眾人腳下跑來跑去,叫個不停,鳥兒在席上來回飛掠,時不時停下來啄幾下,還心滿意足地嚷幾聲:「好吃好吃。」

吃不到合適食物的小兔子乖乖不安的在楚韻如腿上打滾,餓肚子的唐老鴨扇著飛不起來的翅膀呱呱叫。

好端端的一場酒宴簡直變成了一場鬧劇,桌上桌下全都亂哄哄一片。坐在桌前的幾個人紛紛後退,布置精緻豪華的雅間,簡直變成一個小型動物園。

本來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因為這樣一來,又變得劍拔弩張。謝家眾人的臉色都異常難看,謝醒思臉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就算是城府修養都很深的謝遠之,臉上的表情也是啼笑皆非。

容若只覺頭大無比,眼看著謝家的人一副要跳起來揍人的樣子,他不但找不到勸說的理由,反而連自己也想狠狠地對著蕭遠的腦袋猛砸一拳。

可惜的是,人家算帳時可不會把他和蕭遠分開來計較,眼看著霎時間滿雅間的肅殺之氣,容若偏偏束手無策。

也不知道是不是容若運氣太好還是太不好,就在樓上雅間大亂的時候,樓下居然也傳來一陣喧嘩聲,比樓上更響亮更混亂。

是無數人在亂哄哄地打招呼。

「柳小姐好。」

「柳小姐早。」

夾在一大片聲音裡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謝伯伯是不是在樓上,這裡好像剛才又打過架了。真是的,知道謝伯伯初一十五必來煙雨樓,總挑著這時候跑來獻醜。謝伯伯,謝伯伯……」

謝遠之微笑著略一點頭,兩名謝家僕從即刻推開雅間的門出去,齊聲道:「柳小姐請進。」

隨之傳來輕快的登樓腳步聲。

容若微微皺眉,樓下的聲音清悅,笑聲飛揚,為什麼他心中卻隱隱升起不祥的感覺。

楚韻如不著痕跡地輕輕扯扯他的衣袖:「這聲音好熟啊!好像在哪裡聽過。」

同一時間,謝遠之也微笑著介紹說:「這位是蒼道盟主柳清揚的獨生女柳非煙,濟州城裡出了名的火美人。」

容若支著耳朵,同時聽著三處的聲音,心裡在琢磨,按道理來說,那些大門大派,大教大幫的主子都會有個漂亮可愛的女兒,通常都會愛上英武非凡的男主角。這太虛的男主角當然非我莫屬,不過這聲音怎麼這麼熟,好像是……

容若腦中電光一閃,脫口叫:「糟了!」

同一時間,一個一身飛揚的紅色,亮麗明艷得奪人眼目的女子在四名隨從的護衛下走到了雅間門前,還不及進門,笑語已輕揚:「謝伯伯,下面人說你請了幾位外地客人,不知是……是你們?」

前面半句話還是笑盈盈說來,等到看清房裡一干人,柳非煙原本滿是笑容的俏臉剎時一片肅然,纖手一翻,一道寒光已冷銳入目,電影疾劈。

容若這時才剛把那聲「糟糕」接下去:「我忘了所有戲劇性的故事都喜歡玩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橋段。」

同一時間,謝醒思倏然伸手,快疾無比,右手的護臂正好格住了柳非煙手上的柳葉刀:「柳姑娘,這是何意?」

縱然他心中對容若這一行人有萬般惱怒,但柳非煙當著他們祖孫的面,出刀就砍人,這也太過不把他們謝家看在眼裡了,不由他不出頭。

「謝大哥,你不知道……」柳非煙怒容滿面,羞憤無比,手指著蕭遠,就要把自己受過的羞辱說出來。

容若已先一步長揖到地:「柳姑娘請息怒,以前全都是誤會,姑娘是江湖兒女,海量包容,想來不會與我們計較的,我這裡敬姑娘一杯,全當陪禮。」說著鄭鄭重重的斟了一杯酒,雙手舉起來,遞到柳非煙面前。

他心裡頭還在雜七雜八地想:「哈哈,所有一開頭見面就又打又吵的一對男女,到最後至少有八成機會變成情人,所有在一出場就碰上男主角的大人物獨生女,到最後有九成機會成為男主角的愛人。這姑娘真的是又美又俏,活力四射,和韻如是完全不同的美人兒啊!」

他越想越是得意,差點沒吹出幾聲口哨來,臉上堆起來的笑,自然更是越發諂媚了。

謝遠之也微笑道:「柳侄女,有什麼誤會,看在老夫的面上,就作罷了吧!」

柳非煙看看容若恭敬的樣子,再看看攔著自己的謝醒思,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柳葉刀,謝醒思便也順勢垂手退開一步。

柳非煙站到桌前,伸手去接容若手中的杯子,手才伸到一半,俏臉卻猛然一變,冷笑一聲:「這筆帳你們休想就這麼算了。」

說到「這」字時,她出手如電,重重一掌打在桌案上。桌子被震得翻轉過來,桌上的杯盤碗碟漫空亂飛。

說到「筆」字時,謝醒思護著謝遠之後退,謝家的僕從、護衛一起上前,把他們祖孫攔在身後,以免為這漫天飛舞的杯盤菜餚所傷。

容若同時「啊喲」一聲,鬆手棄杯,雙手往下一按,竟是又快又準,把柳非煙一掌拍得翻轉起來的桌子重又生生按回原地。

但桌上的杯盤碗碟卻因受柳非煙內力所震,仍然飛舞起來。

凝香輕叱一聲,足尖微點,在這因為人太多而顯得過於狹小的空間裡飛躍起來,雙手翻飛如電,接住漫天的碗碟杯盤,隨接隨放,隨放隨接,在不過三尺的範圍內倏忽來去,似風拂花動,姿態美妙無比。

性德知凝香、侍月剛剛學武,縱有名師,功力不足也難以大成,所以特意教了她們一套不需要什麼高深內力的靈巧身法,就算被高手相逼,只要把這套身法練熟也足以自保。

凝香、侍月也聰明機警,短短的時日內潛心練習,便小有成就。只是誰也沒想到,第一次展現這套身法,居然只是因為一場翻桌子事件。

僅看她們身法的曼妙輕快,竟把謝家眾人與蒼道盟一干人皆震得目瞪口呆。

只見一個仙子飛躍飄搖,雙手翻飛間,所有的杯子、盤子、筷子全被接下來,又放回桌上,連菜汁都沒溢出半分。這個時候,柳非煙一句話才剛剛說到「休」字。

因為柳非煙不甘心喝和解酒,所以剛才一掌拍出時,內力運得極巧,放在桌中心的一壺酒受力最大,直被震起老高,幾乎要撞破房頂了,凝香不及接住,侍月卻輕笑一聲,雙肩一動,便直衝向上,衣帶飄飄間一把攬住酒壺,身子旋轉著往下落,衣帶間自掠起一股微風,令得衣髮飛揚,更襯得眉目清美,俏麗可愛。

凝香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最後一個杯子,卻不放回桌上去,反向上一舉。侍月在半空中持壺倒酒,人隨著酒柱下落,人落地時,凝香手中酒已滿杯,衝著柳非煙盈盈施禮,半跪下去,雙手高舉酒杯:「婢子代主人敬酒,請柳姑娘滿飲此杯,看在謝老先生的面子上,就把以往的不快抹去了吧!」

直到此時,柳非煙那本為示威而拍桌子說出的一句話才剛剛講完,可她的示威卻好像變成了別人在顯示本領,而且連她本人在內,都被這兩個丫頭這幾下接菜斟酒的功夫震住,後面一大堆興師問罪的話竟是半句也說不出來。

霎時間,屋裡屋外一片肅然,每個人的臉色都非常凝重地盯著這剛剛還大顯身手,此刻卻謙卑的半跪敬酒的小丫頭。僕已如此,主人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柳非煙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用雪白的貝齒咬住紅唇,半晌無語,她哪裡知道凝香、侍月全副本事也不過就是這套無比靈巧,常人難及的身法,真要交手過招,只有逃的份,還道這幫人果然個個高深莫測,真要得罪了,縱然蒼道盟在濟州勢力極大,怕也會非常頭疼的。

只是她素來是大小姐脾氣,被人眾星捧月般照料呵護,哪裡受過這種閒氣,又怎麼甘心就此隱忍。她心中千迴百轉,抬眼看容若緊張兮兮盯著她的眼神,就覺一陣不痛快,目光再徐徐掃過去,正瞧到蕭遠臉上那帶著冷嘲的哂笑,心中一悶,猛然伸手接過酒杯,卻不飲下,一反腕,連杯帶酒,擲向蕭遠。

蕭遠「啊」了一聲,倉皇後退。

柳非煙不等他退開,即長身飛撲,柳葉刀又從袖中滑出來,「呼」的一聲劈出去。

此時謝醒思和謝遠之退得較遠,阻攔不及,站在柳非煙面前的凝香、侍月根本沒本事阻攔,蘇良、趙儀甚至楚韻如都無意去管蕭遠的死活,容若剛才光顧著胡思亂想,忽見刀光閃動,還沒想到發生了什麼事,而性德,更不可能會去插手阻止了,只剩下蕭遠一個人獨力應付。

蕭遠初時似是被那酒杯嚇了一跳,後退躲避,柳非煙乘他失去防範的這一瞬,縱身一劈。

蕭遠像是手忙腳亂,只來得及把手中唯一的一件東西對準柳非煙扔過去。

柳非煙一刀劈去,把那小小的一個布袋劈開,卻飛揚出滿天細沙粒似的東西,落得柳非煙滿身滿頭。

柳非煙知道江湖上一些見不得人的伎倆,第一反應就是閉上雙眼,以免那些不知是不是有毒的東西傷著了她的眼睛。

她眼睛剛閉上就聽得耳邊風聲起,不知什麼東西跳到了頭上,有尖尖的東西一下下刺在頭上,很痛,同時有什麼在猛烈地拍著她的臉。

原來蕭遠剛才扔的是拿在手裡的鳥食袋。容若嘴裡那隻天下最聰明的鸚鵡小精靈為了維護自己的食物,自然飛撲過去,趴在柳非煙額頭上,對著她的腦袋一下下猛啄,同時雙翅拍來拍去,拍著柳非煙的耳朵。

柳非煙不敢睜眼,嚇得尖聲大叫,耳旁又聽得風聲迅起,正對著她而來。難為她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還能清楚聽見風聲的來勢,柳葉刀快捷無倫一連兩劈,正好劈中兩個向她擊來的東西。

可是這擊過來的,不是什麼殺傷力巨大的暗器,只是蕭遠信手抄起的兩盤菜,一盤鮮魚湯,一盤骨頭湯。

柳非煙的刀一劈出去,盤子碎裂,連魚帶骨頭,再帶湯,全都飛濺到柳非煙身上。

同一時間,在桌子底下躥來躥去的大雄、小叮噹和殺手一起飛撲上去。

柳非煙一刀出手,反而被濺了一身的菜汁,因為不敢睜眼,不知道是什麼,只是覺得熱乎乎,油膩膩,心中著忙,再聽到有東西撲過來時,手裡的刀就不敢劈出去了,下一刻,兩隻狗一隻貓就趴在她身上。

兩隻狗兒拚命扯著她的裙子,死死咬住被肉湯浸透的那塊布料,聽得布帛撕裂聲,柳非煙嚇得慘叫連連,手裡的刀都顧不得拿了,雙手混亂的左擋右遮,卻不知道該遮什麼。

而小貓殺手發揮貓類超常的平衡能力,穩穩趴在柳非煙胸前,一口一口舔著柳非煙被濺上魚湯的臉。

柳非煙武功不俗,但是從來沒學過被一隻鸚鵡抓住頭,讓一隻貓和兩隻狗趴在身上瞎纏時應該怎麼辦才好,一身家傳武學根本施展不開,越是心慌意亂,越是手腳亂揮,腳下一滑,踩到了濺到地上的菜湯。若是平時,根本動搖不了她的下盤,可是現在,她滿心慌亂,武功忘個精光,就這麼一聲尖叫,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了。

小精靈高叫一聲,飛了起來。

柳非煙這才能夠睜開眼,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見有隻貓正站在她的胸口上,探著貓腦袋和她對視,貓的左眼是黑色的,右眼是藍色的,詭異得像個魔鬼。

隨著「汪汪」的叫聲,一隻撕裙子的小狗嘴裡終於成功地咬著一大塊裙布,跟著跳上了柳非煙的腹部,另一隻也趕忙跳上來,兩隻狗在柳非煙身上爭搶起來。

旁邊一直憨憨的唐老鴨也大搖大擺地走到柳非煙腦袋旁邊,對著她鼻樑上粘著的一小塊肉,大力啄了下去。

柳非煙閉目發出一聲慘叫,終於頭一歪,徹徹底底暈過去了。

蕭遠拍手,無比新奇地對容若說:「原來你的唐老鴨居然也這麼喜歡吃肉,真不是普通的鴨子。」

容若還在怔怔望著暈倒在地上的柳非煙,好端端一位千金大小姐,武林俏女俠,現在頭髮上全是鳥食,滿頭秀髮被啄得亂七八糟,臉上沒被殺手舔到的地方,肉湯和魚湯還在往下流,漂亮的紅衣服上,東一塊肉,西一塊魚,還有處處油漬,下身的裙子更是破破爛爛,幾不能遮體。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簡直比一刀殺了她還慘,就算是最狠毒的江湖魔頭,也斷然不會這般去惡整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美女。

他有點失魂落魄地回頭望著蕭遠,伸手指向他:「你,你……太過分了。」

蕭遠欺近過來,在他耳邊悠悠地道:「你以為我京城惡霸的名聲是怎麼來的?」

容若大翻白眼,在濟州地界上,讓蒼道盟的大小姐受這種凌辱,這個蕭遠真的是不害死他不甘心啊!一時間,他恨不得暈過去算了,可是他眼睛還來不及閉上,耳邊就聽到連聲怒喝,刀光漫天,晃得人眼都花了。

是追隨柳非煙上樓的四個蒼道盟屬下,終於從可怕的震撼中清醒過來,一起怒吼著向蕭遠攻去。

蕭遠照老規矩,身子一轉,退到了容若身後,更過分的是,他居然信手一推,把猶在失魂落魄中的容若推得向前直衝過去。

霎時間就變成四個人合力攻向容若,一把刀力劈容若的天靈蓋,一把刀狠砍容若的胸膛,一把刀要把容若攔腰截成兩斷,還有一把刀惡狠狠就要砍斷容若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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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38:53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笑鬧重圍~


趙儀沉喝一聲,挫腕抽劍,劍勢一展,只聽得叮噹連聲,轉眼之間,連擋三十二刀,把容若身前護得水潑不入。

眼見那幾個人還在狂砍不退,趙儀卻只劍劍防守。

蘇良眉一揚,振腕出劍,低喝一聲:「這人是我們的,你們誰也不許碰。」

他說話之時便出劍,人小劍快,身疾劍準,一句話說完,便已退回到趙儀身旁。

砍容若天靈的,自己天靈處多了一道淺淺劍痕;劈容若胸膛的,自己前襟的衣服盡被劍鋒所斬破;要攔腰給容若一刀的,因為褲腰帶被挑斷,不得不雙手拎著褲子,哪裡還能再殺人;而要砍容若雙手的那位,自己手腕上中了一劍,無力握住兵刃,只好慘白著臉,任鋼刀落地。

蘇良和趙儀這一攻一守的短短時間裡,已盡顯他們精妙的劍法,迅快的身法,把謝家眾人無不看得心中震撼。而蒼道盟的四個人,心頭的震驚恐懼更非筆墨所能形容。

四個人交換一下眼色,兩人撲過去搶扶柳非煙,兩人衝出去大喊:「有人暗算小姐,大家快來啊!」

他們搶著把柳非煙扶出去,自然沒有人阻攔,只是這一聲大喊,卻叫得煙雨樓裡裡外外傳來無數大喊怒喝,腳步聲、狂喝聲、兵刃出鞘聲,聽到耳邊,真個是驚心動魄。

容若嚇得衝出去一看,卻見煙雨樓的一樓,有七八個大漢正要往樓上衝,而樓外,竟還有十幾個人要往裡衝。

「我的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據說柳清揚要在近期為柳非煙擇婿,為了娶到美人,柳非煙身邊整天跟著不下於二十人,不是蒼道盟所謂的年輕精英,就是其他門派的英雄少年,整日就盼著有機會英雄救美,一展身手,好得佳人青睞。」

難得連番變故之後,謝遠之還可以撫著鬚,把一番話說得這麼輕鬆。

容若卻頭疼得只想連聲哀叫,偏偏這時,耳旁還有人惡狠狠的道:「都是你惹的禍。」

容若無辜的對著蘇良冒火的雙眼說:「不關我的事,明明是他……」

容若正要伸手去指蕭遠,蘇良卻只是用殺人的眼光盯他一眼後,即翻身躍下樓,仗劍攔在樓梯口:「誰也不許過。」

回答他的是迎面砍來的刀,劈面刺來的劍,呼啦一下掃過來的大棍子,還有嘩啦啦撒過來的飛刀飛鏢飛針等等小東西。

好在自上次楚韻如差點傷在暗器之下後,性德也曾對他們做過應對暗器的訓練,所以蘇良及時舞劍騰躍,避過一串攻擊,卻也出了一身冷汗,也兼著冒出了真火,劍勢一展,人就撲了出去。

在一連串哄然大喊中,陷在一大幫掄刀揮劍扣暗青子的武林人物包圍裡,蘇良雖年紀輕,功力經驗皆不足,但勝在初生牛犢不怕虎,身形小,來去靈活,進退如風,一把劍快捷無倫,招式又精微無比,連著數十招,招招搶攻,不但不露敗象,反倒把別人逼得節節後退。

樓下蘇良這般威風凜凜,獨鬥群雄,樓上性德卻只漠然搖頭:「這樣心急躁進,只知搶攻,不出半炷香功夫,他氣力稍弱,便要被人亂刀砍死。」

趙儀聞聲皺眉,一語不發,拔劍躍下,幾番起落,一路殺到蘇良身邊,一把劍使得滴水不漏,把自己和蘇良護得天衣無縫。

樓下喝聲連連,呼嘯聲聲,寒光耀眼,可是蘇良和趙儀一攻一守,攻的其勢如風雲閃電,其威如雷霆霹靂,每每迫得人退避三舍。

趙儀劍劍防守,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不露半點破綻,縱陷在圍攻之中,竟讓人難越雷池一步。

樓上的謝遠之看得心中感嘆,輕輕拍手:「真真強將手下無弱兵,容公子絕世人物,才有這樣高超出眾的劍僮。」

容若只是白著一張臉,緊張地注視著樓下,根本沒聽清謝遠之說些什麼。

眼看樓下刀光一閃,一把刀堪堪擦著蘇良的鼻尖削過去,容若的臉,白中就透出一股青來,再見到蘇良反腕一刺,那使刀的人肩上濺出一道血泉,踉蹌後退,容若更是身形微微一晃。

反是性德回了謝遠之的話:「他們兩個目前只是仗著小巧技擊之法作戰而已,並不是他們高明,只是他們的對手都還算不得真正的高手罷了。而且這次交手,看似圍攻,但那些人並沒有受過什麼合力攻擊的訓練,只知拚力向前,不知彼此配合,反而互相掣肘,彼此妨礙,才讓他們倆取巧迎戰罷了。」

「再打下去,他們會受傷嗎?」容若低聲問。

「會,不過,敵人應該會有更大的損失,真要力拼到最後,這裡至少會有四五具屍體了。」

「不會吧!這兩小子看起來凶神惡煞,其實心軟得很,雞也捨不得殺一隻的。」容若大叫。

「現在他們還在克制,出劍猶有分寸,但是敵人可是招招要命的,時間久了,誰心裡能不冒火,萬一再一個防守出錯,受了傷,趙儀就算還穩得住,蘇良也是要怒極拚命的。」

容若皺起眉頭,低頭對侍月輕聲吩咐了一句,侍月點點頭,回頭又到了雅間內,推窗探身,轉眼就輕輕巧巧的穿窗而出。

容若復又笑道:「下頭打得這麼熱鬧,咱們坐下來,好好欣賞一下。」

凝香聞言進了房間,先後端出兩張椅子,放在容若與楚韻如身後,另外還有兩個伙計受她指揮,端出整張桌子,擺上幾樣小菜,更不會忘了放好美酒。

容若喜得眉開眼笑:「還是凝香妳最體貼。」

他高高興興拉著楚韻如坐下來,高高興興喝酒吃菜,高高興興張大眼睛,看著下頭打成一團。

下頭打得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殺聲震天,容若自己卻忙得手忙腳亂,腦袋四晃,眼珠亂轉,只恨爹媽少生了八隻手九隻眼,既要抓著雞腿猛啃,又要拚命灌美酒,還捨不得放過下頭的精彩鏡頭,看到好招式,大聲叫好,熱烈喝彩。

「好。」

「妙啊!」

「高,實在是高。」

他一邊喊,一邊叫,興奮起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喝彩的時候,拚命揮手,似乎一個不小心,被他啃過七八口的油雞腿就飛了出去。

蘇良連攻四十二劍,才稍稍逼退又一輪的攻擊,微側頭正看見趙儀為了護衛他而汗濕重衣,偏還有一把五虎斷門刀對著趙儀砍過去,心頭火起,揚手一劍刺向那人胸口。

忽見一個黃澄澄,油亮亮的東西從天而降,嚇得蘇良退後一步,舞出劍花護定全身,定一定神,才看清是個連皮帶骨被啃得一片狼藉的雞腿子,氣得七竅生煙,抬頭喝問:「你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我看你武功這麼好,表現這麼精彩,所以努力為你喝彩,稍稍激動了一點而已。」容若雙手連搖,笑得無辜又純潔。

蘇良為之氣結,剛想放聲大罵,耳邊勁風又起,沒奈何揮劍應戰,根本沒空找容若算帳。

容若見蘇良不能把他怎麼樣,更加變本加厲,大喊大叫的內容越來越豐富。

「那位長得很對不起小朋友的鬍子大叔,往左閃啊!你想往小趙的劍鋒上湊是怎麼回事?對了,你確定你的長相很適合追求柳小姐嗎?」

「大個子,你瞧什麼?就是你,長得五大三粗,腦子靈活一點行嗎?還不往右蹦,這麼容易讓人一劍放倒,我還看什麼?」

他興之所至,大叫之餘,抓著什麼扔什麼下去。

有個專使暗器的人,抬起手,就要對著同時應付一群敵人的趙儀發鏢,忽聽的上方有異動,飛快往旁邊一躍,他是沒問題,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倒霉蛋,已是連頭髮帶衣裳,被一碗滿滿的排骨湯淋了個正著,額頭上,還被一塊大大的排骨敲出一片淤青。

這人一身昂貴的長袍,拿著一把扇子,扇三下,發一招,一副溫文爾雅,詩書風流的樣子,忽遭這等嚴重打擊,一張臉再無人色,手一鬆,扇子落地,嘴張得老大,哆哆嗦嗦發不出聲音。

這個人呆若木雞,動彈不得,前後左右的人卻還努力向前,拚命想把蘇良和趙儀給砍成八塊。

人影來去,刀劍縱橫,誰會顧忌這個心理承受能力奇差的公子哥。刀來劍往中,一記被趙儀的長劍磕飛的鋼鏢,直直對著他的前心射過去。

半空中,金光一閃,準確的把飛鏢打得「咻」的一聲,從一個狂舞長槍,眼看就要刺中蘇良的壯漢鬢邊飛過,嚇得壯漢手一顫,手裡一式三變的槍招幾乎使不下去了。

樓下有一大半人震驚得抬頭去看發出暗器的容若,眼神驚異。容若一出手即打落飛鏢,又示威阻槍,相當高妙。

手裡還夾著兩三支金鏢的容若,笑嘻嘻對大家揮手:「大家請繼續,不用過分敬佩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才出手,只是為了阻止飛鏢殺人,至於後來雙鏢一撞,反震到擦著人家的腦袋飛過去,純屬巧合。

下面異樣的沉寂維持了十秒,不知是誰罵了一聲,不知是誰最先出手,然後乒乒乓乓繼續打成一團。

容若嘆口氣,搖搖頭,那隻沒夾飛鏢的手往桌上摸去,摸了一個空,剛才那麼短的時間,他已經把所有的碗碟都扔光了。

看著下面劍影刀光,生死決於一瞬,他挑挑眉,嘆口氣,伸手在懷裡摸一下,袖裡掏一下。桌子上叮叮噹噹,一下子就堆了一大堆金光閃閃的小玩意。

細若髮絲的金針,刻著漂亮圖案的金鏢,閃爍異樣光芒的金彈子,另外還有一大堆鑄成鮮活漂亮的百花形狀,像裝飾品遠勝於像暗器的小金器,還有三四個,上面有不同按鈕的小管子。

他笑悠悠道:「來來來,大家來練暗器吧!以前光聽性德講,對著死靶子練,難得有這麼好的訓練機會。」

自上次楚韻如對柳非煙的暗器表示興趣之後,容若即打造了一大堆價值不菲,貴得要死的暗器,性德也教他們使用暗器的技巧。

此時有這麼好的機會實踐一下學到的功夫,楚韻如和凝香都非常高興。

楚韻如一笑,取過幾枚金針,凝神欲發。

容若一把按住她的手:「妳知道應該在什麼情況下,對什麼人的什麼部位發暗器最好嗎?」

「什麼?」

容若一笑:「就這樣。」他左手抓著一個小筒,對準樓下,按動機關。

趙儀同時受到三道掌風,四道劍招,五記刀劈的攻擊,情急間,連出十三劍,把刀刀劍劍全逼開,他也冒出一頭冷汗。

趙儀最後一劍全力刺出,眼看就要把那一掌擊來的人刺個手掌對心涼,忽覺掠空聲起,他心中一驚,橫劍護身後退。

揮掌過來的人,也忙不迭往後閃避。

十幾根細針從兩人之間射過,樓上的容若毫無顧忌地揮著他的凶器,對著樓下兩個氣得臉色鐵青的人說:「二位,我知道我長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可你們這樣瞪著我,我還是會臉紅的。」

一時間,他身邊兩個女子掩唇竊笑,樓下兩個當事人幾乎當場氣絕身亡,而其他混戰中的人,或是出招失了準頭,或是踏前的步法出了錯誤,明顯都被這不合情理的事情影響到戰鬥的心境。

楚韻如低聲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很簡單,不讓他們殺人,不管是誰殺誰,我都不喜歡。」容若聳聳肩:「我更不希望蘇良和趙儀的手過早染上血腥,他們心地善良,從沒有殺過人,即使是獵場那次,為了救我,也只把秦福重傷而已。如果在廝殺中失控殺人,殺的又是無冤無仇之人,他們心中會很難過的,只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小冤仇就殺傷人命,讓心靈背上包袱也太不值得。如果這種殺戮的事太常發生,他們對生命就會麻木,就會覺得在民間私鬥中殺死人命是天經地義的,武林中,強大的一方把弱小者的生命奪走是合理的,並且把殺戮合理化,那就等於是讓他們走上這條路的我害了他們。」

楚韻如微笑點頭:「好,我們一起努力控制局面,不要讓任何人被殺。」說話之間,她纖指微動,金針已然射了出去。

凝香內力稍弱,不敢確定能否把暗器控制自如,取了發射筒,對準自己選中的目標射出去。

除了楚韻如,凝香、容若的武功都算不得高明,但有名師指點,眼力卻遠遠比別人高明,每次射出暗器,都正好可以阻止鬥到酣處,必然會失控造成的死亡。或迫得人收招後退,或射得武器微偏,或射中手腕,擊中手臂,並不致讓人重傷,卻先後讓七八個人失去戰力,不得不退出。

容若還笑嘻嘻,一邊發著暗器,一邊給下頭喝彩叫好,表情無辜得好像他什麼都沒有做過。

一時間,樓下的怒斥聲此起彼伏,明明一大幫人恨不得置兩個大男孩於死地,兩個大男孩也漸漸殺紅了眼要拚命,好端端的血戰氣氛全給容若一個人搞亂了。那悲壯憤慨得要拼出個你死我活的心情,現在全變成了遭受戲弄的咬牙切齒,鬱悶憤恨。

包括蘇良、趙儀兩人在內,大家都想衝上來,把這三個站在樓上發暗器的人宰了。

蘇良忍無可忍,對著容若大叫:「你到底想幹什麼?」

相比之下,其他人的反應就激烈許多了。

隨著怒喝之聲,滿天暗器亂飛,無數的飛鏢飛針飛釘對著樓上三人打過來。有的人怒得極了,脫手把貼身的兵刃,長劍寶刀,一概對著上頭扔過來。

容若怪叫一聲,左手拉楚韻如,右手扯凝香,往性德背後躲去。

他仗著有性德在,刻意把所有人的敵意拉到自己身上來,卻哪裡知道,性德早就失去了力量,面對著漫空而來的暗器,連自保都有問題,更遑論救助其他人了。

性德動作飛快,回手往容若懷中一掏,掏出一個小小錦盒,一開盒蓋,用力一拋,一個烏黑的鐵塊飛了出去。

所有的刀刀劍劍外加暗青子,一起改變路線,向著那烏黑的石塊飛過去,在一大堆人的目瞪口呆中,紮成一個明晃晃的兵器團,搖搖晃晃的隨著石頭的飛勢,落在對面的二樓樓梯上,把樓板扎出了無數個大洞。卻看得樓下一干武林人,眼珠子都幾乎從眼眶裡滾出來了。

容若氣得暴跳如雷,扯住性德就想拚個生死:「你你你,這用風火盒封住的天磁石是我留在身邊,必要時可以救命的寶貝,你就這樣拿出來曝光了。」

性德對容若的憤怒不以為然:「這不就是為了救你的命嗎?」

「你……」容若氣得提起拳頭,就想對性德那張絕世漂亮,此刻卻絕頂刺眼的死板臉打過去,耳邊忽聽的掠空之聲,一側首,正看見楚韻如人如凌波御風一般,撲向樓下。

容若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而半空中的楚韻如已然出劍。

楚韻如的劍,是容若自宮中帶出的一大堆劍裡挑出來的寶劍,平時柔軟如棉,束在腰間當腰帶用,只須在腰間一按,劍身一挺,迎風而起,劍上一片月一般的光輝,奪人眼目,劍名便叫「月輝」。

月輝出鞘時,樓上樓下所有人都只覺得整個世界好像暗了下來,然後一道淺淺的亮光又劃破了黑暗。那道光芒瞬時籠罩了樓下眾人,但依然如水一般的清亮,如煙一般的朦朧。

一連串清脆的兵刃交擊聲響過後,那在水影煙霧中乘著月輝下凡間的仙子只不過一掠一轉,復又飄然而至二樓欄杆後,輕舒雲袖,恰似天上神女,偶至凡塵,轉眼又高踞九天。

雖然樓下的一人,因為驚見所有射向二樓的暗器兵刃,全在天磁石的強磁性下合成一個兵刃糰子,對這樣不可思議的情景而有些發呆,應變稍慢,不過多少還是拖回一些心思,對著凌空躍下的佳人發招進攻。

而楚韻如卻是全不退縮,在這凌空一掠之間,對著除蘇良、趙儀外的所有人,每人攻出三劍。一劍撥開兵刃,一劍反手進擊,一劍追擊示威。三劍一氣呵成,又清靈迅快,無跡可尋。

二十餘人,除了少數五六人勉強應付下來三劍之外,有五六人接了三劍,就退了三步,有五六人接了三劍,但或是破了衣裳,或是被挑開了束髮,還有五六人,根本連三劍都沒全接住,只是楚韻如手下留情,才沒有受傷。一時間,人人面如土色,驚駭莫名,竟全僵在當場,不敢動彈。

卻不知剛才那一連串劍擊,也是楚韻如出盡全部的力量才能做到,此刻站在二樓,看似氣定神閒,背上衣服卻已被汗水濕透。

也幸好她的師父是性德,學的全是天下最好的武功,無論劍法身法,精微絕倫處都可以讓天下前十位的高手震驚稱妙,如果和真正的絕頂高手過招,沒有高深內力,只仗招式的她固然會吃虧,但展開妙到絕處的招式,嚇嚇這些還未踏入武學至境的普通武人卻還是足夠了。

楚韻如暗中調息,把內氣調勻,方才悠然一笑,柔聲說:「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大家何必如此拚殺,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我等把酒言歡如何?」

她容顏動人,笑語如珠,叫人不忍拒絕,更加劍法絕倫,餘威猶在,又叫人不敢拒絕。

只是武人的榮譽,蒼道盟的面子,柳大小姐的好感,重重顧忌在心頭,樓下竟是鴉雀無聲,既無人敢說不好,也無人甘心說好,一時間局面僵持了下來。

只是這種僵硬的局面沒有維持多久,很快煙雨樓外就傳來轟然的腳步奔跑聲、快馬奔馳聲、盔甲相撞聲、路人叫喊聲。

樓下眾人人人臉色古怪,或有喜色,或有惱色,或是不甘心,或是灰心沮喪,真是七色紛呈,好看得很。

樓外更飛快衝進四個人,正是剛才陪柳非煙上樓,後來在混戰中卻沒有出現的四個蒼道盟門人,他們一齊指著樓上容若一干人:「齊將軍,就是他們,用卑鄙手段羞辱欺凌了小姐。」

從二樓望下去,只見樓外有一盔明甲亮,身材高大的男子,一手持一桿異常威風的方天畫戟,俐落的從馬上下來,大步走進酒樓。

本來圍攻蘇良和趙儀的一干人紛紛退後,而大門外卻如潮水般湧進二百多士兵,把煙雨樓本來足夠大的廳堂擠得滿是人。

人人手中持著專門對付高手的連珠弩,對準樓上一干人等。

謝遠之一見軍士衝進煙雨樓,已在第一時間示意,謝家眾人一起退回到雅間裡去了。

如非必要,謝家不願與蒼道盟的人正面作對,而且,他對容若非常好奇,倒要看看,容若有沒有辦法應付目前的情況。

而其他二樓、三樓的客人,本來還在樓上看熱鬧,此時無不驚惶逃竄,大門被兵士們堵得嚴實了,他們無處可逃,一大幫人尖叫著,不是飛快下樓,就是縮到角落中去,要麼急忙奔回自己的雅間,關上大門自去發抖。

也有怕的急了的人,連聲大叫:「不關我的事。」為了不成為別人長箭瞄準的對象,直接從欄杆上跳下樓去。

轉眼間,樓上,就只剩下容若這些人了。

本來在樓下的蘇良和趙儀一聲不吭,一齊躍回二樓,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凝香一語不發,飄身掠進雅間,探頭往窗外一看,即刻花容失色,重新退回來,聲音微顫:「公子,樓下圍了將近一千名官兵,看來從窗子是出不去了。」

容若愕然:「怎麼會這樣?」

「蒼道盟和官府的交情一向密切,許多蒼道盟的弟子都被朝廷選拔成了武官,此刻聽說蒼道盟的大小姐被人欺負,怎麼會不出頭?」性德語氣冰冷地為容若解惑,就算是被一千多人劍拔弩張地圍住,而他自己力量全失,這無情無緒的人工智能體,臉上仍沒有絲毫波動,語氣更不見起伏。

容若恨恨瞪著蕭遠:「這次可被你害死了。」

蕭遠只悠然抱臂而笑:「你才是我們之中的首腦,要死也是你先死。」

他們這裡還要窩裡反,樓下那高大武將,畫戟高舉,指定樓上眾人:「爾等還不受縛,否則我亂箭之下,不會有一個活口。」

容若苦惱的望向性德,低聲說:「你可不可以除了救我之外,也救他們?」

性德聽而不聞,眼神無喜無怒的望向樓下無數的森森箭尖。容若,我連你,也救不了,而能夠把近身三尺之內所有金鐵之物全部吸住的大內秘寶天磁石,則已帶著一大堆兵刃暗器落在了對面的樓梯,根本來不及取回來。

那將領冷哼一聲,畫戟一揮:「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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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0:11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紅塵驚夢 第七集 風雲再起






第一章 ~濟州知府~


御花園內,奼紫嫣紅。花間麗人,容華卻讓百花盡失色。風起花飛,吹得她華麗的衣襟掠起,裙袂飛揚間,飾物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鳳儀。」比清風更溫柔的手,輕輕把溫暖的長袍披在她的肩上:「就快入冬了,冷風侵人,不要這樣站在外頭。」

楚鳳儀回首一笑:「你說,他們現在人在何處呢?」

「剛剛收到消息,他們進了濟州城。」蕭逸淡淡道。

「濟州城?」楚鳳儀微微動容:「那他們豈非有可能見到那個人?」

「嗯,多年不見,重聚於濟州,也未嘗不是好事。」蕭逸的聲音淡若清風。

楚鳳儀明眸深深凝望他:「你在濟州苦心經營多年,他們進入濟州,可會另起風波,對你布的局有所影響?」

蕭逸淡淡一笑,並不答話,只是抬頭,凝望雲天深處。

耳畔傳來楚鳳儀輕柔的聲音:「又或者,就連他們進入濟州,也是你意料之內、安排之下的事情。」

蕭逸輕輕嘆息,今天的風真的有些冷了,馬上就要入冬了,千里之外的濟州城,是否也和京城一樣風雪將至?


濟州城內,無風無雪;煙雨樓中,卻有箭雨欲發。

「住手。」容若及時大喊一聲,手指下方那名將領:「喂,你還是不是朝廷命官,知不知道王法,竟這樣大張旗鼓,拿刀拿箭對著我們這些安善良民?」

那將領本也不是要殺人,不過是做出樣子好懾服這幫人,也能在柳非煙面前顯本領,叫蒼道盟上下人等對他刮目相看,此刻自然適時冷笑一聲:「在這濟州城,蒼道盟就是王法,就算你是皇帝,得罪了柳小姐,也別想活著離開濟州。」

容若嘆氣搖頭,為什麼皇帝微服私訪時碰到所有的反面人物,都會說什麼,「就算你是皇帝,也要怎麼怎麼樣」的傻話呢?

「這位將軍,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不管蒼道盟和官府之間的關係有多好,像你這樣當官,肯定是沒什麼前程的。就算你心裡真把蒼道盟看得比天還大,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當著這麼多人,你也別說出來。唉,你真的江湖氣太重,還是向我請教請教為官之道吧!」容若搖著扇子,晃著腦袋,慢悠悠地說。

這位齊將軍,鼻子差點氣歪了,本來是想嚇嚇人的,這時怒氣一往上衝,卻也顧不得了,抬手厲喝:「給我放箭!」

「住手。」又是一聲沉喝,不過開口的不是只會火上添油的容若,而是躲在二樓雅間裡的謝醒思,眼看著箭雨欲發,楚韻如這樣的美人都不免遭劫,一時心情激動,顧不得爺爺的意思,挺身衝了出來。

謝遠之無奈搖頭,卻也不能拋開他不管,便也在其他護衛的保護下,走出了雅間。

齊姓將軍一見謝遠之,忙拱手施禮:「謝先生也在此嗎?請先生即刻下樓,以免誤傷。」

謝遠之微微一笑:「多謝將軍關愛,此事純係一場誤會,不知將軍可願給老夫幾分薄面,免動干戈。」

齊姓將軍面露難色,沉吟不語。

以謝遠之的身分,出口一句求情,便是天大的人情,應承了他,絕不會吃虧,拒絕了他,則是大大不妥,只是若答應了謝遠之,卻又叫蒼道盟的面子往哪裡去擺?

謝遠之撫髯微笑,身旁的謝醒思知機地在容若身邊大聲道:「這位是齊雲龍將軍,乃是蒼道盟柳大英雄的愛徒,三年間從一名小兵,升至濟州將軍一職,力擒江北水賊黑天雨,踏平虎嶺群英寨,豐功偉績無數,端的是少年英雄,更兼胸懷寬大,性情仁厚。容公子,你只要道一聲歉,想必齊將軍不但不會與你再計較,反要與公子你英雄論交,成一場美談呢!」

這一番話,既捧了齊雲龍,又向容若說明了厲害,更輕輕快快地給出一個可以顧全各方面子的解決方式。

按理說,這個時候,容若應該立刻順著台階下才是,奈何他聽了這番解說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齊雲龍啊?這名字好平常,英雄事蹟也平常。」

以前看武功小說,動輒是某某人物,以一人之力獨鬥什麼什麼大勢力,或一日之間疾馳幾百里,幹下什麼大業績,再聽聽謝醒思這幾句介紹,容若當真覺得不痛不癢不刺激。

他不過發發感慨,卻已叫樓下正被誇得洋洋得意的齊雲龍臉色直如被人砍了一刀般難看。

更氣人的是,蕭遠即時抓住機會往傷口裡灑鹽:「英雄論交,這也能叫英雄?什麼將軍我沒見過,京城裡,滿大街走的人,十個裡有一個就是將軍,還都是跟著攝政王出兵放馬,打江山、定乾坤的將軍,這種太平時日沒事幹,打打兩三個山匪水賊,仗著師門的力量往上陞官的人,就敢自稱英雄了?」

他語發譏嘲,難得小丫頭凝香居然還用好學好問的口氣詢問:「三爺,剛才你們不是說,濟州城無比富有,稍有點本領的人就會有出路,根本不會去占山為王當黑道流寇。是不是只有最最沒用,連混吃混喝都做不到的人才會去當匪寇?」

「對!」蕭遠難得像個解惑釋疑的老師,耐心點頭:「有這種沒用的賊,才會冒出靠殲滅這種沒用的賊來出名的所謂英雄了。」

下頭重重圍困,刀山箭海,喊打喊殺,他們樓上,有男有女有貓有狗,居然不驚不急不慌不忙不逃不竄,卻還在這裡好整以暇,明嘲暗譏。

聽得謝醒思暗中頓足罵他們找死,謝遠之也大為愕然,樓下的官兵,樓角的伙計,人人眼神都似看白癡。

最受打擊的齊雲龍氣得全身發抖,手上那威風懾人的方天畫戟都快拿不穩了。虧得他臉色都鐵青一片了,卻還沒有立刻發狂,只沉聲道:「謝先生,請下樓來吧!」

謝遠之深知只要自己一行人下樓,樓下必會對著樓上萬箭齊發,再不留情。只是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卻也不是憑他的力量可以勸說的。若不下樓,反受連累;若要下樓,卻又像是無情地置容若性命於不顧了。

不過,容若倒不必他左右為難,笑著對他施一禮:「先生對容若的關心,容若銘感五內,還請先生下樓,不必以容若為念。」

謝遠之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容公子,我知道你本領不凡,臨危不亂,只是事分輕重緩急,縱有擎天之力,又何必硬對人家強弓利箭。公子既把話都與他說僵了,想必另有自保之策吧!」

「自保之策呢!是沒有,不過……」容若笑一笑,把扇子一扇,做智珠在握狀:「可是就我的經驗來看,越是驚險刺激,越會有人冒出來扭轉乾坤,既是主角,自然要不斷遇險,再不斷脫險,才有戲劇性。更何況,我三哥這個大惡人還在這呢!」

他把手一指蕭遠:「所謂好人不長命,他既是壞人,自然是要活得長長久久,不知是張三還是李四,總會有人相救的。」

他這話說得嘻嘻哈哈,無人聽得出真假。

謝遠之眉頭微皺,還想再問,樓下卻傳來那壓抑著無比怒氣的聲音:「謝先生,請下樓。」

謝遠之無奈,嘆了口氣,對容若一拱手:「公子保重。」回頭對手下眾人略一示意,舉步下樓。

謝醒思凝望楚韻如,腳下遲遲不動:「爺爺!」

「醒思,下樓。」

謝遠之一聲低喝,自有威儀,謝醒思不敢反抗,臉上卻滿是深深擔憂。

楚韻如低聲道:「公子去吧!不必為我們夫婦擔心。」

她越是這般柔聲細語,謝醒思神色越是悵痛,苦澀一笑,垂首下樓。

容若見楚韻如凝望謝醒思的眼神柔和,謝醒思又是華衣錦服,眉目英俊,端的是佳公子、美少年,望著楚韻如的表情,更關心得過了頭,立時一股無名火往上衝。

他不好對謝醒思發作,更不會對楚韻如使氣,索性往樓下的齊雲龍一指,冷冷道:「齊將軍,你以國器為私用,以軍隊做私鬥,濫使權力,仗勢欺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心報應不爽。」

開始他不過想找個人撒氣,又不好當著楚韻如罵粗話,就隨便說幾句小說裡、電視中,看到惡勢力必會說的話,說到後來,自己倒被自己過分像戲詞的台詞給逗得笑了。

齊雲龍沉著臉,冷笑一聲:「好,我就看看我的報應在哪裡?」揮手便要下令。

誰知在這關鍵時刻,居然又傳來一聲:「住手。」

聲音既不像容若那樣明朗響亮,也不像謝遠之的沉凝有威,只是這樣平平淡淡傳來,並不特別高昂有力,居然成功地讓那氣勢洶洶、威風八面的將軍放下高高舉起的畫戟。持弓架箭的官兵也都垂下了手,外面圍樓的官兵迅速讓開一條路,一個中年男子大步而入。

來者黑髮黑鬚,氣度斯文中見大氣,雖然步子虛浮,不像什麼武林高手,但面貌端正,目光凜然,雖有書生之相,倒比齊雲龍這將軍更見威勢。

至於齊雲龍為什麼會乖乖垂手,官兵們為什麼會紛紛讓道,不必別人介紹,只看此人的衣冠就知道了。

赤羅衣裳,白紗中單,青飾領緣。赤羅蔽膝,白襪黑履,頭戴三梁冠,這是標準朝廷正四品官的打扮。

濟州城的四品官只有一個,濟州知府陸道靜。

陸道靜人一進酒樓,目光往四下一掃,在樓上容若等人身上略一流連,即刻狠狠瞪向齊雲龍:「齊將軍,你這是在幹什麼?濟州將軍動用了近千人馬,縱躍於市井之間,以至百姓惶然,滿城紛亂,我居然事先完全不知道。律有明文,平常時日,駐地將領未得地方官允許,不可無故調兵,你都忘了嗎?」

齊雲龍沒想到陸道靜當著這麼多人,把話說得如此之重,愣了一下才道:「陸大人,我是聽說有人在煙雨樓聚眾廝鬥,驚擾百姓,所以特地領兵來平息。」

陸道靜冷笑一聲:「好一個領兵平息,小小的酒樓鬥毆,居然要勞你大將軍領兵前來,我府中衙役要來何用?更何況不過幾十人在煙雨樓鬧事,將軍卻引千人喧鬧於市,到底哪一個才驚擾百姓?」

齊雲龍臉色通紅,壓低聲音道:「陸大人,這幫人對柳小姐多加羞辱。」

陸道靜沉下臉:「齊將軍,你雖出身蒼道盟,不要忘了如今卻是我大楚國的將軍,豈有為了蒼道盟的臉面,拿大楚的軍隊做私鬥,不將大楚的律法放在眼中的道理。」

容若在樓頭適時拍手:「說得好,說得好!這大楚國的將軍,眼裡沒有大楚,只有蒼道盟,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齊雲龍怒瞪容若:「你休得胡言亂語。」

「我沒有胡言亂語啊!」容若張大眼做無辜狀:「剛才你不是說『在這濟州城,蒼道盟就是王法,就算你是皇帝,得罪了柳小姐,也別想活著離開濟州。』嗎?這麼多人聽到,你可別想賴。」

他一邊說,一邊往下亂指:「你、你、你,還有你,都聽到了吧!別往後縮啊!回話給你們大人聽。」

下頭官兵一陣騷亂,齊雲龍臉色黑沉沉,剛才是使性子隨口說的話,現在被容若在陸道靜面前拿出來說,就算他是粗豪武人,也知這個悶心虧是吃定了,而且只怕小辮子還得叫陸道靜一直抓在手中,想到這裡,就一陣憤悶,一拱手:「末將是粗人,說話不知前思後想,若有錯失,請大人責罰,末將豈敢有怨言。」

容若搖頭嘆氣,把扇子一合,輕輕敲在手心:「口裡說沒怨言,從頭髮絲到腳後跟全都滿布著怨氣呢!這種情緒可要不得啊!」

他說得漫不經心,下頭的齊雲龍卻氣得幾乎吐血。

楚韻如有些訝異地望著容若,不知一向好性情的他,為什麼不放過這個齊雲龍,卻不知道可憐的齊雲龍完全是因為她看謝醒思的眼神稍稍柔和而受連累。

陸道靜輕嘆一聲:「濟州將軍是從四品的官職,豈是本官可以處置的,只是濟州軍兵雖由將軍調度,卻受本官節制,將軍此次調兵大大不妥,請立刻領兵退走吧!」

齊雲龍憤憤然道:「末將遵命。」抬起頭用殺人的眼神望向容若,容若回報一個春光燦爛的笑容,即刻讓齊雲龍幾乎咬碎鋼牙,惡狠狠從牙齒縫裡蹦出四個字:「跟我回去。」

看著一大堆官兵整齊地往外走,容若還好整以暇地揮手送別:「好走好走,一路順風,有空常來玩。」

本來整齊的官兵隊伍一陣混亂,兵器相撞聲、腳步一亂撞到別人時的喊痛聲、低低議論聲、驚嘆聲,夾雜著一個低沉卻充滿恨意的怒吼,真的非常之熱鬧。

容若不顧其他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自己,徑自把扇子揮開,動作灑脫地扇來扇去,金光閃閃的扇子上「絕代風流」四個大字刺得人眼疼,他卻猶覺自己臨危不亂、遇事不驚,大將風度、高手風範,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

就連本來怒沖沖向齊雲龍問罪的陸道靜此時也有哭笑不得的感覺,卻又不好笑出來,亂咳一聲:「這位公子方才多受驚擾,都是本官治理不當所致,不知幾位可願隨本官回府,讓本官置酒壓驚?」

容若含笑回禮:「多謝大人關愛。此事實非大人之過,我等不敢厚顏領受大人美意,大人為一方父母,事務繁多,豈可為我們一二小民如此費心勞神。」

陸道靜微微一笑:「公子既如此說,本官也不便相強,就此告辭,以後若再有這樣肆無忌憚,仗勢凌人之事,請公子儘管派人前來相告,本官必不坐視。」

容若目光往四周一掃,拖長聲音道:「這倒也是,聽說蒼道盟在濟州城的勢力驚人呢!以後仗勢凌人的事明著不會有,說不定我上街被花盆砸到,走路被石子絆到,吃飯被酒嗆到,不管在哪裡,都有七八雙眼睛虎視眈眈,出了事,又該找什麼人負責呢?」

這話一說,樓裡樓外,各處角落裡、柱子邊、門縫處,探頭探腦的人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陸道靜也不免失笑:「不管怎麼樣,既是在濟州境內出事,便是本官的責任,自然會追查到底。」

容若笑道:「如此多謝大人,有大人這句話,小民就有了十足底氣留在這濟州境內了。」

雙方又再寒暄幾句後,陸道靜又和站在旁邊的謝遠之招呼了幾聲,方才告辭,門外有他的侍從牽了馬來,服侍他上馬而去。

小丫頭侍月自門外而入,笑盈盈對容若見禮。

一直旁觀的謝遠之這才微笑道:「原來公子果然有貴人相佑,暗中早遣神兵求救,倒是老夫多慮了。」

容若陪笑:「湊巧而已,我初時只是讓丫頭去報官,說煙雨樓有人打架,官府來了,自然就可以勸架,也免得弄出傷亡,誰知倒救了自己一命。倒是濟州城的父母官如此關愛百姓,事必親臨,實在是天下清官的榜樣。有這樣的官員,我才能放心在濟州長住。」

他自然不會告訴別人,侍月可是拿著巡查御史的印信跑到官衙去的。但凡是當地方官的,誰願惹那可以聞風上奏,可以隨便參人的言官不高興,自是急急忙忙趕來效力了。

謝遠之也不是傻子,誰會相信素來和各大勢力相安無事,給足各方大佬面子的知府老爺會隨便為了一個老百姓跑來和濟州將軍翻臉,順帶著連蒼道盟也得罪了。

只是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謝遠之彷彿沒事人一般笑道:「就算公子不想長住,老夫還想請公子多多盤桓幾日呢?老夫的別莊閒院甚多,便收拾出一處,以為公子下榻之用。」

「可是……」

謝遠之不等容若拒絕,即正色道:「公子若再不允,便是看不起我謝某人了。」

容若微笑,施禮如儀:「謝老先生這樣說,我若再推脫,豈非不敬。難得老先生如此熱心,倒也免了我尋找房子的一番麻煩,不如就乾脆由我出錢把莊院買下來便是,老先生並不缺一處院落,容若也並不缺一筆錢,如此大家都清爽省心。老先生若是喜歡晚輩這個朋友,只要價錢上略略優待一些,也就是了。」

話既說開了,謝遠之也不再客氣推脫,笑著點頭:「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豪爽果決,既是這樣,一切就依公子。」

在他們兩人客氣的時候,蘇良和趙儀已經去把天磁石上的兵刃用力拿下來,好不容易,拿回天磁石,放回寶盒。容若這邊也和謝遠之說定了,下令把兩輛驚世駭俗,誇富炫勢的大馬車趕出來,一行人就跟著謝遠之去了。


謝遠之不愧是富可敵國之人,偌大濟州城,他隨意走兩步,信手指來指去,竟都是他的房產。

縱然容若身為君主,富有四海,也看得有些眼暈。

謝遠之問他何處合意,哪家喜歡,容若回首低聲問馬車裡的楚韻如之後,便選中一處依月影湖而建的大莊園,一行人下馬漫步而入。

莊名逸園,取的是臨湖照影,怡情逸性之意。

莊園大門大開,兩旁僕從侍役數十人,恭敬列隊相迎,那氣派華貴,倒還真不下於王侯。

謝遠之一邊信手揮開眾僕役,只留兩名管事的在旁邊跟隨服侍,一邊引著容若等人進入,彼此談笑晏晏,笑聲不絕。

容若一邊應和說話,一邊四下打量。

這逸園從外面看,並不甚大,大門也並非金漆朱繪的異樣氣派。大門開處,只見一條幽幽石道,青色的石子前前後後鋪了一地,潔淨卻又斑駁。青石小路旁邊,奇花異草源源不絕,石路的盡頭,花草樹木之中有一個水池,水池中心矗立著一座假山,溫潤的池水終年在假山一側傾瀉而下。四周閒花小草,樹葉掩映下,前方的庭院美景,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叫人無法一眼看盡。

容若不由拍掌笑道:「好一個曲徑通幽處。」

謝遠之也不由一擊掌:「好一句曲徑通幽處,公子這句話,真把這前門處的巧思給說得盡了。」

大家一邊走,一邊說,繞過假山,轉過池塘,拂開花葉,分開柳枝,便見眼前豁然開朗。

整個院落無比廣大,四處遊廊縱橫,樓閣相連,其間又廣植荷花,漫布翠竹,中有清溪流泉,淙淙不絕,壘土為山,引水做河,小舟來去,花香岸旁。庭院中的小河,竟直接與月影湖相連,上架曲橋水榭,讓人直接就可以由莊院走到曲江邊上,欣賞美景。

謝遠之將他們帶上庭院中央,高有三層的「是緣樓」,舉目遙望,但見前方月影湖碧波浩蕩,似與遠處曲江相通,兩崖垂柳盈盈,花影橫斜,山巒似隱於天之盡頭,水波兩側又有無盡的流泉飛瀑,奇石怪澗,美麗得不似人間。

低首望近處,縱然花期已過,滿塘殘荷,竟也有一種出塵的清淨。再加上百花飄香,竹影沁心,鳥聲清脆,清風蕩漾。一樓一亭,一台一閣,及至一花一草,無不大見巧思。

縱然容若在皇宮中住了許久,見多了御花園的美景,也不得不承認,這一處園林設計別具巧思,身在其中,如入仙境,不免連連點頭。楚韻如等其他人也無不滿意,此事就此決定。

容若從身上取出一張銀票,也不看數目,遞與謝遠之。

謝遠之爽爽快快接過來,同樣也沒看數目就納入袖中,招來兩個正副管事,說明逸園已換了主人。

接著整個逸園都忙亂起來,一大堆人拜見新主,安排住所,謝遠之只淡淡叮嚀兩句,並不干預,反而早早告辭,讓容若可以不必再應酬他。只是約好了明日一早,便讓謝醒思前來,帶容若夫婦二人暢遊濟州城。

謝遠之一上馬車,即刻吩咐馭馬之人:「咱們立刻去蒼道盟。」

「爺爺,我們去找柳清揚嗎?」

「是,柳非煙吃了這麼大的虧,回去一說,蒼道盟必有動作。我們一直與容若他們在一起,若不去分說一二,怕會和蒼道盟有什麼誤會。我也要去勸勸柳清揚,不要再追究此事。」

「爺爺真是如此喜歡容若,這般替他說話,可是想將他們收為己用?」

「本來初看他們那幫人的身手,我倒是有這麼點意思,可如今怎會再這般不識進退。容若出手闊綽,必不缺錢,身邊人的武功全都出人意料,那蕭性德更是深不可測,可見其人絕非池中之物。他甚至還可以隨意調動官府,想來身分與平常人不同。你有無注意,陸道靜穿的不止是正式官服那麼簡單,他戴的不是平常的烏紗,而是三梁冠,佩著黃綠赤紫交織出來的綬錦,又掛了金銀授環各一,這可是非常正式的禮服。官員們往往是在大禮大節大祭大聚會,或是拜見上司時才穿的。必是容若身分非凡,那陸道靜要著正服盛裝來表示尊敬。蒼道盟真得罪這樣的人,只怕討不了好,我與柳清揚認識多年,彼此也都幫過不少忙,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吃虧。」

謝醒思點點頭道:「只是柳清揚愛女受辱,豈甘罷休,他並沒有親眼見到容若,只怕未必相信,還以為爺爺誇大其詞呢?」

謝遠之悠然一笑:「你以為柳清揚憑什麼創出這偌大基業,多年來屹立不倒,他外表雖是個粗獷武人,心思其實比誰都細密謹慎,你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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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0:36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定居濟州~


謝遠之祖孫二人一路對容若的身分多方探討,做出種種設想,容若本人卻在新家裡,開始嘗試做二十多個下人的新主人。

容若買的本來只是房子,不過,這麼大的莊院,住他們幾個人,打掃起來也嫌麻煩,謝遠之便將下人全都留與他暫用,以後若有合心的再換也無妨,只需每月付工錢即可。

此時,下人們全在大廳裡等著照規矩拜見新主人。

容若卻沒有端坐受禮,只是揮揮手,笑著說:「以後大家就要住在一起了,和和氣氣、開開心心過日子就好,你們不是誰的奴才,你們幹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你們盡心做好,就是盡職,就可以得到應有的報酬,沒有人會為難你們,我也不允許有人作威作福……」

說著他斜眼瞄了蕭遠一下,這才接著道:「要有人任意欺凌你們,你們絕對有反抗的權力,也可以來告訴我。」

他的發言一結束,廳裡廳外,一片沉靜,誰也想不到有人會對下等的奴才說這樣的話,一時全愣在那裡。

容若見下面一片冷寂,每個下人臉上的表情不是感動,而是呆愣,自己也愣了一愣。不是所有小說裡的主角只要對別人說幾句人人平等的話,就可以把人家感動得痛哭流涕,忠心不二,以死相報嗎?怎麼好像全不是這麼回事?

一片沉寂之後,一聲冷笑打破了滿廳寂靜,是蕭遠挑高了眉,用看白癡的眼神睨著容若。

楚韻如也微微垂首,把一聲低嘆嚥回肚裡。

似她與蕭遠這種長年高人一等,必須統御許多手下的人上人,深知御下之道,絕非說幾句好話,誠心相對那麼簡單。人心險惡,人性冷漠,一個人無條件地待人太好,有時反而惹來人欺。似容若這等主人,一露面就這般說話,下人不感動或者真感動,時日一長,眼中就沒了主人,便是連分內的事,也懶於去做,支使也支使不動了。倒是恩威並施,以能服眾才是長久之道。

只是這話卻不便用來教訓容若,楚韻如復又仰首,輕喚容若一聲:「公子。」

容若應聲,把大腦袋向她這邊探過來。

「公子準備些銀子。」

「啊?」

「既是拜見新主,總要有賞的,才好叫他們記著恩德。」

容若點頭如搗蒜:「好好好。」反正從國庫帶出的銀子一大堆,用完了也不怕,只要楚國還在,他就不會受窮,所以絕對不心疼。

楚韻如微笑著用目示意,一旁的凝香會意:「你們分批上來拜見夫人,每人自報姓名、執事。」

她是宮中高等女官,管理下人是做慣做熟的,一開口,自有一股威風,卻是比容若這個正牌主人更像一回事。

下人果然分批上來拜見,一開始便是兩名管事。

「水福、水祿,職司正副總管,拜見主人、主母、三老爺。」

蕭遠自喝自的茶,不加理會,楚韻如端坐不動,只微微一點頭,就是說不出的威儀氣度,令人衷心拜服。這兩個人再加上端然發令的凝香,竟真營造出一種極為威嚴的氣氛,霎時間把一干下人壓得服服貼貼。

兩名管事恭恭敬敬磕了頭,才一站起,容若就迎了過來,也不經其他人的手,笑嘻嘻把什麼塞進他們手裡。

兩人入手只覺輕飄飄,心中還道這位主人出手好小氣,勉強稱了謝,退下去,低頭一看,發現是張銀票,上面的數字差點讓這兩位跟從楚國首富,見多大場面、大手筆的人當場嚇暈過去。

然後就是其他人一波一波上去施禮,楚韻如都不過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而已,偏偏卻又能給人威嚴中不失親切的感覺。就是漠然不苟言笑的蕭遠,也無形中在人心中確立了主人的威嚴,叫人不敢小看。

容若雖然不夠威風,可他笑嘻嘻塞過來的銀票,卻能給人最大震撼的力量。

不少人看過之後,腳麻手軟,當場跌倒,跌下去了,也不起來,索性趴著,狠命給容若磕頭,口口聲聲:「主子洪福齊天,恩義如海,奴才們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主子。」有人乾脆趴在地上痛哭失聲。

容若雖然是挑數目最小的銀票遞過去,可是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

容若這種隨便亂送銀票的行為,自然也是揮金如土,過分奢侈。以前他是孤兒,一毛錢都要辛苦去賺,從不敢浪費,看小說、看電視,最羨慕那些江湖大豪,什麼事不幹,好像就坐在金山上,動輒幾萬兩、幾十萬兩地亂扔,私心羨慕無比。這次出門,搬空了大半個國庫,拿出不知多少錢來。因錢來得省力,所以也不珍惜,肆意揮霍,心中頗有滿足感。

本來高高興興逢人就遞銀票,開心地看大家震驚的表情,可是看他們痛哭失聲,容若原本的高興,忽然間一掃而空,心間莫名一陣鬱結難舒。

明明是誠心誠意,以平等態度對人,明明是真心想把民主的思想帶給他們,可是他們聽的無動於衷,反而是一點銀子,讓他們感動至此,痛哭流涕,即刻獻上忠心。

是誰錯了,他還是他們?

誰太愚蠢,他還是他們?

廳裡廳外,一團混亂,哭的聲音、磕頭的聲音、頌恩的聲音響做一片。

混亂中,蕭遠凝眸,冷冷望向楚韻如。

他小看了這個女子,以為不過是個深宮女流,卻忘了楚家女兒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以前不過是明珠蒙塵,如今拭盡灰塵,即刻光芒萬丈。一方面以皇后統御六宮的威儀鎮壓眾人;一方面又顧慮到容若立不起威風,必會被下人輕忽,所以刻意提醒他贈銀賞紅包的規矩。料準了容若會親自送銀子,料準了容若的大手筆,這一下恩威並施,不僅確立了她的威嚴,也讓所有人銘記了容若的恩德。

可以想見,未來的日子裡,這些下人會如何盡心服侍容若,而他自己要想在這些人中選人才為己用,暗中和容若過不去的難度也會大大增加。

適逢楚韻如也美目深凝地迎視蕭遠,眼神裡,竟是從未有過的鋒芒和銳氣。她要保護他,用她的方式,她的做法。當他善待旁人,而忽視自己時,她為他想到;當他為著逗她歡笑,而忘記珍愛自己時,她須珍如性命。

她這個堅定到不可動搖,驕傲得幾似挑釁的眼神,讓蕭遠悄悄在茶几下握緊了拳。這個女人,不過是個困在深宮的女流,整個世界也不過一座宮廷,所管轄的亦只是宮中女子。那個無聊皇帝為她打開鎖鍊,讓她顯出無比的風采、銳利的鋒芒,如今居然要和他暗中鬥起力來了。

容若哪裡知道這兩個一來一往的眼神,已是過了一招,下了戰書。在他心中,蕭遠不過是個像蘇良、趙儀一樣,常惹麻煩的混蛋;楚韻如永遠是個纖美純真,因困在深宮,所以不知世事的美麗女子而已。

所以一回首間,也只見楚韻如含笑立起對他說:「不如我們現在就先挑選各自的房間,該怎麼安排,怎麼擺設,都是要你拿主意的,馬車裡的東西,也該一一卸下來了。」

容若連連點頭,即時把剛才的沮喪忘去,幹勁十足地投入到布置新家的工作裡,拉著大家出來東看西看,左瞧右瞧。

原本大家的確是等著這個一家之主做決定的,奈何容若,一會兒貪這邊殘荷聽雨意境佳,一會兒愛那裡瀟瀟翠竹自清奇,一會兒又喜此處柳葉青青水盈盈,一會兒又戀彼方依湖樓台景色奇。那家私用具,一會兒叫人搬到東,一會兒令人搬到西。他是這也愛,那也愛,雙眼忙成十二分,指指點點,看得人眼暈。

好不容易挑中一處,又對房中擺設諸多意見,偏又品味不夠高,只顧著指手劃腳,全不知身後,楚韻如在暗笑,蕭遠在冷哂。

等到房中擺設全定了,他卻因偶爾隔窗一望,見前方一處角落,遊廊回轉,樹木如蔭中一角黛色小樓,剎時又改變主意,喝令大家收拾起剛放好的傢俱,重又跟他找過去。

這一來二去,僕役被支使得團團轉,人人頭暈眼花,腳軟身疲,心中暗嘆,這位爺的銀子果真不好拿。

蘇良、趙儀、凝香、侍月都還只是袖手旁觀,也覺得腳累身累頭累心累。

唯有性德全然不為所動,全程漠然而視。

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性德一樣,完全不會有情緒波動。

縱然是楚韻如,一忍二忍三忍,忍無可忍,吸口氣咬牙再忍,還是忍不下去,直接把容若往花園裡推:「你太累了,先歇歇吧!剩下的事我來做。」

話雖說的客氣,語氣卻強硬得很。

容若還想爭辯,忽看到除性德外所有人嫌棄的眼神,自尊心大受打擊,摸摸鼻子,灰溜溜退回花園中去了,就在遍地繁花中席地一坐,信手抱起像雪球一般在花園裡滾來滾去的小叮噹:「讓他們忙他們的,我來陪你們。」

語氣明顯是在自欺,充滿了落寞之意。

恰此時,小精靈又飛到頭頂,轉著圈子喊:「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古往今來空前絕後聰明絕頂俊逸絕倫文武雙全英雄無敵風流倜儻情場殺手鬼見愁玉面郎君美男兒容若公子是也。」

平時這話自是奉承,這時聽了,卻如諷刺一般。容若抬起頭,對著小精靈大吼一聲,嚇得小精靈遠遠飛開,可憐的鸚鵡腦子裡說不定還在奇怪,為什麼平時一說這話,主人就高興無比,鳥食漫天亂灑隨牠吃,現在卻忽然變了性子。

容若繼而又悶悶坐下來,開始還偶爾看看一干下人在楚韻如的指揮下井井有條地行動,但眼前時而有大雄汪汪叫,時而有殺手到處竄,還有小白兔乖乖不斷在他膝下滾來滾去要和小叮噹爭寵,小精靈又在頭頂飛來飛去,不時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容若漸漸也把煩惱忘去,開始和他的小寵物們玩成一團。

別人忙前忙後,累死累活,他卻好整以暇,在萬花叢中,追貓逗狗捉兔子,笑聲肆意地飛揚在天地之中,看得人眼熱心妒。

每個人無論手上在忙著什麼事,都會時不時偷眼去看他,看他肆意地大笑,飛揚的眉眼,看他笨手笨腳捉不到貓咪,而又跺足長嘆的懊惱,看他被小狗撲到身上,沒站穩腳跟,仰面朝天跌到草地上,卻還哈哈大笑。

於是,不管是什麼身分、什麼地位,不管是王爺還是皇后,僕役還是下人,是否另有使命,是否暗懷殺機,都在自己並不自覺時,偶爾地,無意識地,悄悄地讓唇角略勾,讓笑聲在最不設防的時候,輕輕響起。

等到眾人的房間全安置妥當時,容若也玩出滿身大汗,坐在花叢裡休息,一聽楚韻如說,讓他看房間滿不滿意,即時高高興興跳起來。

楚韻如為容若選的房間在水榭之旁的閒雲居。前方亭榭與遊廊相接,後方窗外便是月影湖。房門一開,便見一處極寬大的空間,卻又有一種別開生面的精緻。室內陳設並不華麗,簡潔異常,卻並不覺簡陋,每一個最易為人所忽略的角落都乾淨得一塵不染。

牆上懸著幾幅字畫,四尺高的錦漆花樽裡插著幾株不知名卻異常美麗的鮮花。壁上什錦格上放著古玩、美玉等各式樣式古雅的擺設,全是容若自宮中帶出的珍物。地上鋪著從遙遠異國傳進大楚皇宮,傳說用美人長髮編就的地毯,果然柔軟如髮,履之無聲。

靠北牆之處擺著一個巨大的紅木長案,桌上整齊地堆著一卷一卷的書籍紙箋,筆筒裡插著大大小小的筆,很容易讓不知底細的人一看,還當主人真個才華蓋世呢!

案前是紫檀木軟底精雕花紋的椅子,鋪著柔軟椅墊。一側放著式樣如鶴的香爐,宮中秘藏的寶物綺羅香已然點起,滿室盈香,鶴嘴裡徐徐吐出煙霧,在空中,竟能形成樓閣殿台的圖案,看得一干原先的下人目瞪口呆。

整個房間用一幅繡屏隔出前後,轉過繡屏,才是安放床榻,以供休息的內室。

容若只看了外間,已是連連點頭,聲聲稱好了。

楚韻如嫣然一笑:「你喜歡就好,我的住處在左側園角,竹林深處,我愛那滿地翠竹的清越,原想著你若不愛這裡,便把那處讓出來給你。」

「妳的住處?」容若一愣。

「是啊!」楚韻如笑而點頭。

容若摸摸鼻子,垂頭喪氣,沒說話。

蕭遠冷笑一聲,蘇良拉拉趙儀,做個不屑的表情,侍月掩口竊笑,凝香回首對她扮個鬼臉。

容若垂著頭,有氣無力地說:「咱們去瞧瞧妳的房間。」

楚韻如點頭,回身帶路,凝香搶前過去,扶著她往前走,湊得極近,低聲問:「夫人,妳說公子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忍不住啊?」

楚韻如但笑不語。

自出宮以後,沒了那嚴格的規矩,一路行來,凝香已對著主人可以言笑無忌,復又用極低的聲音問:「公子真是奇怪,明明是想,偏不對夫人說明白,晚上竟連侍月也不留在身旁服侍,莫不是皇帝不做,要做和尚了?」

這話玩笑的成份居多,楚韻如也覺有趣好笑。一開始是惶恐害怕,對未知的一切感到無措,對容若可能會做的事感到緊張,可是隨著容若一次次有色心無色膽地嘗試失敗,隨著容若一次次意圖不軌卻說不出口,做不出手,明顯得天下皆知,還自以為掩飾得極為到位的傻事做出來,原有的緊張不安早就消失,除了期待之外,倒更覺有趣,閒了無事,悄悄與凝香打賭,容若到底會忍到何時,到底什麼時候原形畢露,更是樂事了。

容若哪裡知道她這一番心思,只是覺得這次楚韻如主動安排兩人分房,住處還一左一右,隔出老遠,那生分的意思,不問可知,果然眼界大了,心也大了,見的人多了,心也就活泛了。心裡酸溜溜不是滋味,一路低頭疾走,全不知那酸水冒得滿世界人都聞著了,個個在暗中偷笑。

楚韻如的房間在瀟湘深處,陽光透過森森翠竹,映得地上明明暗暗,照得牆上乍陰乍陽,風搖竹動,風聲竹聲入耳,讓人只覺悠然已出萬丈紅塵,牆上竹影微動,恰似碧波蕩漾。

房門上懸著絳紗珠簾,三面的窗子都敞開著,淡綠色的窗簾被風捲得飛了起來,可以看到房間裡寬敞舒適,南首一架紫檀多寶格式書櫥,壘得滿滿的書冊,懸著幾管玉簫。西首一張花梨雙翹雲邊小几,上置瑤琴,琴側的牆上掛著棋盤,旁邊有一個雨過天青的花瓶,插著數株不知名閒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淡雅宜人。

房內並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卻已叫人覺得主人的高華。

容若點頭稱好,又見門外匾上並未題字,不由笑說:「看來這一處倒清幽,連名字也沒有,妳倒給它取個好名字。」

「你說要取什麼名字才好?」

「我聽過一個傳說,有兩個美麗的女子,一個叫瀟,一個叫湘,嫁給了同一個男子。可是因為不幸,使她們失去了丈夫,於是她們在竹林中痛哭失聲,血淚濺在竹上,化作點點斑痕。我看,這裡既在翠竹之間,不如就叫瀟湘館吧!」容若心中暗道:「黛玉的香居,也不算委屈韻如了。」

楚韻如點頭稱是:「這果然是個極美的故事,也是個極好的名字,這裡,就叫瀟湘館吧!」

容若又問:「性德住哪裡?」

「就住你那閒雲居旁邊。」

「是嗎?那我們先去看看。」容若即刻又興致勃勃拖了性德去看他的房間。

進門一看,四面白牆一張床,連桌椅都欠奉,容若當場怔住:「這是怎麼回事?」

「這本來就是一處閒置的房間,裡頭什麼也沒有。性德只說這裡離你那邊近,就選了這處,除了床,他什麼也不要。」楚韻如在一旁說明。

容若狠狠瞪了若無其事的性德一眼,口裡說:「韻如,妳不用理這個怪物,人活成這樣,有什麼意思,他的房間我親自來安排。」

他說到做到,即刻開始下令,指手劃腳安排起來,什麼珍貴,什麼華麗,什麼大紅大綠,顏色艷麗,顯眼奢華,他就拿什麼往性德房裡放,也不管實用不實用,合適不合適。

一陣子指揮下來,性德的房間被擺設得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外加紅紅綠綠,顏色亂得讓人眼花。東一張桌子,西一個花瓶,處處是擺設,到處有珍寶,一不小心,在自己的房間裡就要絆倒。因放得太擠,不覺珍貴高雅,只讓人覺得鬧。

虧得性德還能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其他人早已經苦笑連連,暗中認定容若是在惡整性德了。

容若看眾人的眼神,也知道別人的心思,冷笑一聲:「你們哪裡知道,若是旁人的房間,自然是要往淡遠高華處擺設,可是性德這傢伙,已經夠淡遠高華得不食人間煙火,天曉得哪天會羽化登仙,所以他的房間必須俗一些,更有人氣一些才好。人家正主都還沒說不行呢!你們給我使什麼臉色。」

所有人對容若的審美情趣早已絕望,聽他這樣說,也沒力氣反駁,不過唯唯諾諾,應付過去算了。

連看了幾處房間,天色也晚了,容若人也累了,對於蘇良、趙儀的房間只信口問了兩句,至於蕭遠的房間,根本不用他來操心,那位惡霸王爺自會給自己做最好的安排。

楚韻如見容若面有倦容,便也提議各自歇息。本來依照舊規矩,凝香、侍月是在她房中服侍她,容若身邊也該有貼身的下人,只是容若似乎努力要在美人面前保持道貌岸然狀,所以斷不肯接受年輕丫鬟,楚韻如便挑了兩個伶俐小廝給他,又選了兩男兩女,做閒雲居和瀟湘館外屋的雜活。

其他丫鬟下人,讓蕭遠和性德自己挑。蕭遠大大方方挑了三個,性德卻是一個也沒要。楚韻如便將其他下人細細分配,某某管守門迎客,某某管上下打掃,某某管園林樹木,某某管雜物器械,一概安排的井井有條。眾人全都凜然遵從,深覺這位主母美麗精明,實非可欺之人,心下更加不敢怠慢了。

這一路閒遊,總算有了一個暫時落腳久一些的地方,容若心中本來也該高興,可是一想到與楚韻如這一分地而居,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不免黯然神傷。

偏偏別人累得只想休息,蕭遠卻還精神抖擻地要出去遊玩。

容若不過信口問了一句去哪,蕭遠即用一種高等人看鄉下人的眼神看著容若:「你不知道濟州除了鹽茶之外,青樓也很有名嗎?南國胭脂,北地紅粉,豈可不領略一番?」

蕭遠說著,長笑大步而去,徒留容若青著臉站在原地發呆。

楚韻如看得好笑,靠近過來低聲道:「你若想去,不妨也跟著去。」

容若即時凜然肅容,做道貌岸然狀:「這等輕薄行徑,我豈屑為之。」說著為了加強效果,還特意揮揮袖子:「天晚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

楚韻如點頭起身離開,走出兩步,又回首:「真的不想去?」

「不想去。」容若斬釘截鐵,字字千鈞地說。

楚韻如點點頭,在凝香和侍月的服侍下離去,其他下人也都紛紛散了。

容若起身瞪了自己那兩個小廝一眼:「誰也別跟進來。」然後大步跨進自己的房間,把房門一關,悶悶坐下。

好想去啊!好想去。

現代的年輕男子,有誰不偷偷買黃書看毛片的,即使到了古代,有誰不嚮往小說裡、故事中,青樓綺羅,與絕代名妓相知相戀,那名妓傾盡紅塵,卻偏對主角青眼以顧的故事,更是撥動男子心弦。

可惜啊!闖江湖的時候,如果身邊帶著老婆,怎麼好大大方方上青樓,偏偏這個老婆居然還是看得到,卻碰不著的。

容若憤然抓起桌上一件東西,就想往地上砸,猛然回神,憶起這是秋雨乍晴硯,價值千金的寶物,忙又小心地放下。心間鬱悶難舒,放眼四顧,卻發現房間裡除了難以搬動的桌子和重椅子外,其他的擺設,無不是價值不菲,不可輕易損毀之物,這心間的鬱悶簡直要讓他吐出血來。

房間外的兩個小廝忽然聽到閒雲居裡傳出奇怪到極點的聲音,既似一個人按著嘴巴發出吶喊,又似有人拿頭猛撞柱子或者牆,不由奇怪地面面相覷。

除他們之外,唯一還站在閒雲居外的性德,終於帶點人性化地微微一哂,徐步離開,才一轉過遊廊,卻見前方綠蔭之下,三個女人已是笑成了一團。

「夫人,妳說公子此時在做什麼?」

「大概又在練他的鐵頭功吧!也許過不多久,真練出一門絕藝了。」

性德一語不發地輕輕離開,沒有打擾這三個因為離開宮廷,而逐漸將宮中規矩、上下之別,全都拋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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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1:08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月影湖中~


幾乎所有人都料到容若必會一夜無眠,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出來見人,卻沒想到,經過這一路上楚韻如和蕭遠的雙重磨練之後,容若的意志力居然越來越堅韌,懊惱一陣子之後,自去睡覺,竟然一覺睡到清晨。

容若從床上起來,伸個長長的懶腰,先不急著洗漱,便推開窗子向外望去,窗外正是月影湖的無限風光。

綠意盎然的長堤,楊柳依依,有精緻畫舫滑過如鏡水面,帶起淺淺一道水痕,轉瞬就散去。

如此美景,世所罕見。月影湖邊,一早便遊人如織,帽影鞭絲,絡繹不絕。上至官宦,下至平民,皆來這煙水明媚處閒遊賞景。車馬駢闐中,綺羅雜沓,飄香墮翠,盈滿於路,一徑綿延至遠方。

湖中畫舫來去,小舟穿梭,時而有麗人撐舟做漁歌,更是人間美景。

其中有一艘極大的畫舫,最是華貴顯眼。那畫舫沉香為底,采錦製纜,珊瑚作飾,琉璃懸燈,極盡鋪張之能事。

容若見了,不由揉著惺忪的睡眼,細細看了好幾回,忍不住嘟噥起來:「都說濟州富有,這是哪家有錢人,擺起闊來,比我這皇帝還氣派。」

他眼睛盯著畫舫,卻見那畫舫竟順著水直朝閒雲居而來,一個英俊少年身著錦衣,踏上船頭,笑道:「容兄好雅興,這麼早就來賞湖了。」

容若笑著招呼:「原來是謝公子。」

謝醒思在船頭施禮:「月影湖是濟州一景,醒思特來請賢伉儷把酒遊湖,不知容公子可否賞臉?」

容若喜道:「我正要遊玩濟州,卻愁沒有人指引呢!謝兄稍待,我這就來。」

他幾乎是半跑半跳地換衣服開門,大聲嚷嚷著洗漱。

等服侍他的小廝把洗臉水打到面前,他就著臉盆一照,才驚覺睡態難看,頭髮歪七豎八,雙眼似睜似閉,剛才他竟以這種姿態和謝醒思見面,虧得人家謝家公子修養好,才沒怪他失禮。

好在容若出醜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尖叫一聲,把小廝嚇得手一抖,幾乎把水打翻在地之後,他自己卻是摸摸鼻子笑一笑,訕訕了一會兒就沒事了。

容若快手快腳地洗漱換衣,再問到其他人,才知道,原來起得早的不止他一個,別人也全都起來了,只是知道他還沒起身,便也不來叫他。

容若忙讓人把楚韻如等人都請過來,這才聽下人回報,一大早,蘇良、趙儀就攜手跑出去玩了,他們是少年心性,來到這陌生的大城市,遠離京城,以前不堪回首的過往也似都淡忘了,哪裡還耐得住性子。而蕭遠根本是一夜未歸。

容若說起謝醒思相邀之事,大家都很高興,便一起上了謝醒思的畫舫,就連早飯也乾脆在畫舫裡談笑間用過。

謝醒思年少英俊,灑脫健談,在畫舫中,一路指點山水,歷數些掌故舊事,聽得容若和楚韻如跟著出神,在旁邊服侍的凝香和侍月都跟著著迷。 

性德卻懶得聽他們說故事,信步走到船頭,負手看月影湖的湖光山色。

畫舫裡也支起了窗子,可以閒坐賞景,把酒聽濤。

畫舫外,近處山青水秀,景致清美,遠處月影湖與曲江水相連,漫無邊界,遙遙直達天盡頭。陽光從雲層裡照射下來,無邊波瀾中,一道金光龍蛇也似的晃漾不定,萬里空闊,景象雄麗。

近處岸邊,楊柳滿堤,遠處卻是蒹葭莎荻。近處畫舫如織,笑語喧然,遠方蒼蒼無際,洲渚橫陳,漁舟錯落,隱隱傳來漁歌喚渡之聲。

一繁華一蒼涼,一精美一雄奇,小小月影湖,竟把兩種不同的景致完美地融為一體。

臨湖賞景,已是人生快事,何況身畔有美人含笑,耳旁有朋友解說,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容若此時,心情愉快到極點,甚至連本來的眼中釘謝大公子,也覺順眼許多了。

耳旁傳來絲竹之聲,綺麗溫柔,襯著這風光如畫的月影湖,湖上來往如織的遊船畫舫,更顯出三千紅塵的綺麗繁華。

容若一怔:「這濟州有錢人可也太多了,還有人帶著樂隊遊湖嗎?」

「不,月影湖中畫舫有不少都是流動的書寓,人稱水樓。絲竹歌樂飄揚於月影湖上,本來就是月影湖獨有的景致,何況今日月影湖水樓中的魁首,紅粉中的行首,要有一次盛舉。」謝醒思笑著解說。

「什麼是書寓?」楚韻如好奇地問。

謝醒思乾咳一聲,沒答話。

容若點點頭,原來這月影湖不過是太虛世界中的秦淮河啊!那什麼水樓中的魁首,紅粉中的行首,又是何等絕色,莫非也是陳圓圓、董小宛之流?

容若心間一動,眼睛不免冒出光來,有些坐不住,直接就對著窗外探頭探腦。

他這等想掩也掩不住的急色之狀,看得謝醒思頗為不屑,他家資富有,什麼風月玩鬧都是等閒事,早就看輕看淡,倒把容若給看得低了。

楚韻如本來縱不知何為書寓,此時看容若的表情也猜著一二了,整個就是隻饞貓對著放在近處的鮮魚想流口水而不敢的樣子,每回他胡思亂想,就是這等表情。晚上在她房外徘徊,乾笑著說些無聊無趣、牽三扯四的話時,就是這副樣子。

楚韻如莫名地有些好笑,又有點淡淡的不悅,舉目望去,見畫舫壁上掛有瑤琴,便衝凝香略使眼色。

凝香上前取下瑤琴,楚韻如端然而坐,悠然道:「我看這絲竹之聲過於婉麗旖旎了,倒也有些技癢,還請謝公子指正。」

謝醒思喜出望外,忙端坐肅容靜聆。

楚韻如微笑,伸手撫琴,纖指乍觸琴弦,錚然之聲,竟作金石之鳴,如鐵騎突出,刀槍齊鳴,霎時間劃破漫空溫婉之樂,壓下滿湖柔靡之音。

旁人只覺身心一震,不自覺身心皆凜,把那浮華心思、遊樂心態拋去,端然正容,竟為這琴聲所懾。

誰知楚韻如仰首一笑,琴音乍變,方才的凜然肅殺,輕易消於無形,轉眼間化為春雨浩浩,秋風蕩蕩,泉水淙淙,柳葉依依,音符與音符間的轉換渾然天成,兩種完全相反的琴音自然地連在一起,不給人絲毫突兀之感。

月影湖上,楊柳依依,畫舫來去,小舟如織,長風浩浩,都似只為配合這一曲琴音而存在。

琴韻悠悠,化清風滌蕩,依依清流,纖纖美人,又似特為這月影之湖而譜寫。

再加以楚韻如撫琴之時,為壓下漫天絲竹之聲,暗中運了內力,一時間整個月影湖上,都迴盪著這無以倫比的優美琴音,叫人聞之忘俗,感之失神。

一曲琴罷,謝醒思猶自愕然而坐,竟還不及回神。

容若這種大俗人倒是反應得比這位雅公子快一些,趕緊用力拍手,拍得掌心生疼,看得楚韻如暗自好笑。

好一陣子,畫舫外才傳來一陣嘈亂,似是有人驚嘆,有人低呼,有人站在船頭議論,有人扯直了脖子高聲發問。

謝醒思不知應否答理,正要詢問楚韻如,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笑聲之後是一把清朗的聲音:「輕撫冰弦動,韻凝鳳尾寒。如此琴曲,幾可比美意娘之舞了,不知蕭某可有幸上船,再聆一曲仙音,這纏頭之資,自不敢虧待了佳人。」

聲音清朗,語氣狂放卻帶笑意,叫人聽了不覺反感,只覺可親。

容若開始還一邊聽一邊笑,聽到最後,臉色就變了。

凝香和侍月一起皺眉,面有怒容。

謝醒思臉色發青,一時手足無措。

獨楚韻如渾然不覺,還好奇地問:「什麼是纏頭之資?」

容若怎肯告訴她,堂堂國母、大楚皇后,被人當成湖中獻藝的琴妓了,只乾笑兩聲:「不過是不三不四的閒話,不必去理。」

楚韻如雖不知這輕薄之語,但看容若的表情也知不是好話,便也不再問。

謝醒思忙起身,探首出窗,高聲道:「蕭兄休要玩笑,我與新交的好友夫婦同來遊湖,方才是容夫人一曲仙音賜我親聆,蕭兄豈可輕慢。」

容若惱此人輕侮了楚韻如,有心抓來算帳,也站起來,順著謝醒思的目光望去,卻見畫舫一側,有一葉小舟,舟上立有一人。

一身半舊的藍衫,寬寬鬆鬆穿在身上,一頭黑髮竟然不束不簪,隨便散在腦後,別有一種獨屬於晉人的灑脫之風。一手執壺,一手執杯,正自斟自飲,偶爾還側首與那美麗清秀的划舟漁女說笑幾句。眉目英且朗,顧盼而神飛,叫人見之忘俗,心生親近,轉眼就把原先的怨氣消散了。

那人聞謝醒思一言,也是一怔,卻絕不尷尬,反灑然一笑,對著船頭一揖:「狂士蕭遙失禮唐突,還望恕罪。」

再普通的話,由他說出來,都有一種獨特的瀟灑,叫人心嚮往之。

他站在舟上,向華麗畫舫上錦衣華服的謝醒思行禮,意態疏狂,自然灑脫得彷彿那簡陋小舟便是他的水上皇宮,世間貴戚皆不及他袖底清風。

謝醒思不敢怠慢,急忙還禮:「蕭兄說什麼話,正要請蕭兄一起共遊。」

蕭遙點頭笑道:「正要上船請罪。」足尖微點,雙臂一振,人如大鵬般躍起,輕輕落在船頭,目光往正站在船頭處的性德微微一掃,卻沒有其他被性德出塵風華所震動的表現,大步往船艙裡去。

謝醒思笑道:「蕭兄的輕功越發俊了。」

蕭遙大笑道:「謝公子恭維人的本事也越發高明了,你有眾多明師,偏要管我這才入門的輕功說高明。」

他說的話倒也實際,剛才那一躍,實在普通得很,稍會輕功的人都可以做到。但他偏偏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再普通的事,由他來做,都會給人極為灑脫不群的感覺。

此刻他才剛剛跨進艙門,湖上清風剛自他身上掠過,廣袖寬袍,悠悠遊遊,身後散亂的黑髮飛舞,恍如神仙中人。

他一步走進艙門,不但謝醒思迎上去,就連楚韻如都不知不覺,起身相迎。

謝醒思笑著介紹:「這位是我的好友蕭遙蕭公子,這位是容若公子與容夫人。」

蕭遙笑道:「不敢不敢,我不過謝府小小客卿罷了。方才無禮冒犯夫人,就此自罰三杯,以為賠罪。」說著自斟三杯,連連飲盡,悠然一笑,意態瀟灑。

楚韻如竟不敢對他托大,襝衽見禮。

謝醒思也笑道:「你不過是酒癮發作,還好意思說什麼賠罪。明明是我謝家貴客,偏要說什麼客卿,上次就為你說這樣的話,爺爺罵了我好一頓,說我待你不恭敬,輕慢了貴客,此番還要害我不成。」

蕭遙悠然道:「我素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漁樵耕種皆不會,讀書讀的又不是正途,若非謝府庇護,早已餓死街頭,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謝醒思笑罵他:「你蕭遙公子風流客會餓死街頭,不知要叫多少美姑娘哭斷了肝腸。平日裡出入青樓麗舫,左姑娘得你一首琴曲,紅遍濟州,趙美人因你一段麗詞,名滿南方。你走到哪裡沒有美人看顧,就連遊湖,都必要選俏麗漁娘的小舟才肯登。前兒珠玉樓的孫行首還說,若能求得蕭公子長住珠玉樓,她願日日供奉,夜夜服侍,真叫濟州城裡貴公子,人人懊惱,個個眼紅。這些年了,你這性子總不改,也不怕嫂夫人哪日發些威來,要你好看。」

蕭遙笑道:「不過是落拓之人落拓之行,有何值得誇耀,芸娘惱我何來?她的書香樓,日日客如雲,夜夜明燭輝,今日與王公子談詩,明朝同李先生論詞,後日又與趙某人鬥琴,日子比我逍遙精彩多少倍,我還不曾去惱她呢!倒是虧得你謝公子來做不平之鳴。」

謝醒思搖頭苦笑:「罷罷罷,蕭兄你是高人高行,我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嘴。只可惜,今日我特意挑著蘇姑娘花舞之時,帶朋友遊湖,偏你撞了出來搶風頭,只怕今夜蘇姑娘的畫舫上又沒有我們的位置了。」

蕭遙悠然道:「濟州花魁做花舞,這等好熱鬧,我豈能錯過,只可惜,今日風光之人,只怕既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這位……」

他衝楚韻如一拱手:「一曲琴音動月湖的容夫人,還有……」又伸手往艙外一指:「那位風姿絕世美男子。」

此時艙門大開,即使坐在艙內也可以看到站在船頭的性德,白衣黑髮,衣袂飄然,高華如仙,泛灩清流, 涵波綠藻,更是風停人如畫,風來人更佳。

「你可知他站在船頭,惹來多少女兒青眼男兒羨。為我划船的巧姑娘,只顧著看這絕世美男子,差點把我的船直接撞到岸上去。只怕今夜蘇意娘的獨舞,唯有此等人物賞得起。」蕭遙語意逍遙,悠悠道來。

容若早已聽得暗中兩眼放光,忍不住大聲問:「什麼花魁做花舞?」

謝醒思笑道:「容兄從未聽過濟州花魁蘇意娘嗎?」

「什麼濟州花魁?本是楚國花魁,只是不曾列名而已。」蕭遙大大方方坐下,取了案上金盃玉盞,繼續飲酒,猶能笑言:「三年前,楚國名士二十三人,於京師醉月樓品評天下美人,選南郡寒煙翠為妓中第二人,只是這第一人卻空置不定,只因濟州有一個蘇意娘,清眸倦眼,絕世風華,叫人不敢以娼妓視之,不敢隨意品評,但既有蘇意娘,無人敢稱妓中魁首。」

「月影湖中第一人,江南蘇氏世家女。四歲能針黹,五歲學織縑。六歲初度曲,七歲知管弦。八歲觀書史,九歲理詩篇。十歲調丹青,十一描花顏。十二始長成。十三逢家變,淪落風塵中。清姿愧污泥,一舞始傾城。喧喧濟州城,浩浩行人眾,欲問何所去,月影湖中往。凝眸苦苦候,月影映花影。」

謝醒思擊案輕吟:「不知是哪個做的打油詩,早已傳遍大江南北。」

楚韻如訝然問:「你們說的莫非是個青樓中的絕世美人。」

謝醒思忙起身施禮:「請夫人恕我唐突。只是這蘇意娘與一般青樓女子不同,出身大族,氣質清華,縱身入風塵,卻不容人隨意輕侮。她的畫舫,不擲千金斷難登上。但縱然如此,卻也很少待客。只是每個月的十五,她若興致起了,便會在月影湖中,做花月之舞,得了她醉花箋的客人,方能上得了畫舫與她品詩度曲。因這花月之舞極美,又素來難得,所以濟州城裡,無分男女,都會前來觀賞,醒思這才敢於冒然帶夫人前來。」

「這麼說,蘇意娘今日一定會起舞了。」

「蘇意娘已經有大半年不曾在月影湖中作舞了,前幾天她身邊的丫鬟吟歌在市集備辦美酒鮮果,說這個月蘇姑娘興致好,必會做舞待客,這消息早已傳遍濟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今晚的爭奪必是十分激烈,從來沒聽說醉花箋會送出超過十張呢!」

「那倒也未必,柳老爺子要為愛女擇婿。任她蘇意娘如何姿容絕代,終不過青樓中的女子,一夕之歡,怎及一世風光。而今這濟州的名公子,俊英傑,哪個不是心懷大志,腹藏乾坤,誰不想娶到柳家女。蒼道盟弟子十餘萬,分布各地,濟州治下三府十四縣也有數萬蒼道盟的門徒,官府之中,兵營之內,又不知有多少將領是從蒼道盟出去的。這般勢力,豈是蘇意娘可以比的?我看今晚月影湖上,來的只怕都是我等這些胸無志向,只喜遊樂的人物。」縱然是譏諷之語,從蕭遙嘴裡說出來,都帶著說不出的隨意。

容若微微皺眉,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了些隱隱不妥的感覺,一時卻又說不出原因。

楚韻如卻如個好奇的孩子:「既然今晚爭奪的人少,咱們也奪了醉花箋,上畫舫,一會花魁吧!」

「這個……」謝醒思看看楚韻如又看看容若,沒說話。

這世上哪有妻子提議丈夫去青樓訪名妓的道理?容若心中縱然千想萬想,聽到這個提議,卻是點頭也不敢,搖頭又不甘了。

獨有蕭遙拍掌笑道:「說得好,能彈出如此琴韻的女子,才有這等不俗之言。誰說紅粉相妒,我看那佳人愛佳人,紅顏惜紅顏才是。我妻芸娘也屢次想與我相攜訪花魁,只是總碰上些閒雜之事擾了,今日又因南方才子趙茗之相訪,不得不相陪,只好任我一人前來。」

容若聽了只覺怪異,不知蕭遙夫妻之間到底是怎麼相處的,只是這等旁人私事卻又不好多問,唯有暗中猜測而已。

謝醒思聞言卻是搖頭:「蕭夫人當世才女,想來蘇姑娘也以見她為榮,只是普通女子若要登上花魁的畫舫,怕是不妥。」

楚韻如微笑:「是了,小女子不過平凡女流,自是沒有資格見花魁的。」

謝醒思自覺失言,忙賠罪道:「夫人,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女子入青樓,實在……」

容若笑道:「謝公子太過多心了,大家是朋友,何必總這般客氣,公子愛護我夫人的清譽,唯恐有損,這一片心懷,我們怎麼會不明白。」他低下頭,湊近楚韻如,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楚韻如點點頭,起了身,笑道:「妾身有些私事,先告辭了。」也不等謝醒思挽留,便在凝香的服侍下到了船頭,招來一葉湖中小舟,入舟隨水而去。

謝醒思猶覺怔愕,還待詢問,容若卻已顧左右而言他,說起月影湖中的景色來。蕭遙一邊飲酒,一邊談笑,指點山水,言笑晏晏。

謝醒思這時也回過神來,在一旁相陪說笑,且飲且談,倒也盡心。

容若暗中非常好奇蕭遙的身分,看此人相貌行事,氣度不凡,雖口稱謝家客卿,對謝醒思卻絕無以下對上的恭敬。謝醒思雖與他談笑,態度卻絕不敢輕慢,可見此人的身分,絕非客卿這麼簡單。

但他心中雖然好奇,卻也只是把疑惑藏在肚子裡,口中唯談風月山水而已。

不多時,畫舫外傳來笑語之聲:「謝公子,久等了。」

謝醒思一怔抬頭,卻見艙外船頭立著一個青衣人,青衫舒展,眉目如畫。一襲青衣,配上清清眉眼,真是絕世的俊俏。這等容貌似曾相識,卻叫人心頭一震,一個名字到了嘴邊,卻又叫不出來。

蕭遙哈哈一笑:「妙哉,當浮一大白也。」

容若起身迎上去,直握住青衣人的手:「原來妳男裝竟也這般漂亮。」

凝香自青衣人身後閃出來,笑盈盈向艙內施禮。

謝醒思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失笑:「原來是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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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1:24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傾世一舞~

幾個人一直在艙內談笑品酒,偶然興起,楚韻如輕撫琴弦,蕭遙擊案高歌,謝醒思閒酌靜聆,容若拍掌叫好。若坐得膩了,便漫步出船艙,迎著湖上清風,指點山水,笑談天地。

蕭遙更是才華橫溢,信口間吟詩誦對,笑談掌故。

從琴棋書畫詩酒花,聊到眼前美景、江上美人,直至天色漸漸暗下來,黃昏已至,湖上畫舫多已亮起燈光,月影湖上遊人漸散,岸邊也少見行人。唯有湖中數艘大船,靜靜地等待著深夜降臨。

謝醒思站立船頭,輕輕點頭:「一來蘇姑娘太長時間不曾做舞,今日起舞的消息,也並不曾在市井中傳開,所以看熱鬧的百姓沒有來。二來,柳非煙擇婿之事,世人皆知,有身分的也來得少了,今夜倒清靜許多。」

夜風徐來,月映湖中。蕭遙閒坐船頭,目朦朧,人微醉,廣袖之中,猶置酒壺,滿斟一杯,不曾飲下,卻徐徐倒入江中,敬了這一江明月:「也許正因貪愛這份清靜,蘇意娘才要在沉寂數月之後,重起這月下花舞。蘇意娘每次起舞,出場必然驚人,不知今夜又會有何等巧思,才對得起如斯花月,如此流水。」

他再倒一杯酒,敬與這湖中荷花,酒的香氣在月影湖中,畫舫之上,慢慢溢開,漸漸整個空氣中,都充滿著淡淡的香氣。

香氣漸漸濃烈,滿盈在幽幽夜色裡,漫漫湖水,悠悠月影,十葉小舟順水而來,舟上綵衣羅裳的美麗女子,揮手間香風四溢,百花墜水,悄無聲息落入湖中,悄無聲息隨水而去。

四下的大船上傳來騷動的聲音,有人奔跑,有人呼叫,燈火成倍數地亮了起來,一片輝煌中,無數人奔上船頭。而十葉小舟卻旁若無人一般,圍成一圈,舟上美人,且歌且舞且散花。

管弦絲竹之聲,不知從何處而來,隨著這清風入耳,伴著曼歌入夢。

一片歌舞聲裡,令人只覺繁華如夢。

夢最深處,歌舞卻忽然一頓,管樂也兀然而止。偌大月影湖,竟然在忽然之間靜得沒有絲毫人聲,唯有水聲輕輕風細細。

然後水流聲漸響,一個雪白的身影,就這樣突然地從水中緩緩浮現,直如水底精靈、深宮龍女,耐不得龍宮清寂,在這如夢月夜,破開萬重水路,悄然入紅塵。

容若幾乎想要伸手揉眼睛了,真不敢相信,世間有人真能這般憑空從水中出現。

等到那人影完全浮出水面,身下一片金光,才知道,竟是一朵金蓮花把她托出水面的。她衣白如雪,髮黑如夜,人伏在金色蓮花上,黑髮散在白衣上,強烈的顏色差異,讓整個世界、滿湖燈光為之黯淡,天地間,只餘這黑白二色。

在一片彷彿連呼吸都不聞的寂靜中,伏在金蓮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這一坐的風姿,已有萬千種風情,然後雙手半撐著蓮葉,慢慢站起,姿態緩慢得彷彿弱不勝衣,一陣風吹來,便能叫這佳人復又跌落蓮台,消失於湖水之中。

花香復漫天,花瓣重映月,四周美人,紛紛灑下鮮花。

漫天花紛飛,四處香綺羅。

只有她,白衣黑髮,素素淡淡,卻又壓下滿湖脂粉,一片錦繡。

她悄立,凝神,揮袖,做舞。

不知身上的衣衫是什麼布料製成,竟然出水不濕,迎風飄飛,伴著那奇異得居然沒沾上一滴水的黑髮,舞出夜的清幽與深遠。

她赤著雙足,步步踏在金蓮上,恍似步步生蓮花,步步入雲台。

夜已深,月仍明,四周燭如炬,可是,她所處的卻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眉目神容,都看不清晰,只是這白衣黑髮,精靈般的身姿,月夜下踏花而飛,伴花起舞的衣與髮,卻深深映在每一個人眼中。

沒有音樂,沒有歌聲,甚至沒有掌聲,只有這無聲的一舞,極盡曼妙,令人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心跳,忘記了思想,甚至連一聲「好」,都已忘記叫出來。

什麼時候,花已紛落盡,舞已悄然止;什麼時候,金蓮斂葉,龍女沉波,都已經無人知道。

直至一個灑花的姑娘,駕著小舟,來到畫舫之前,盈盈施禮,容若方才從沉醉中醒來,放眼湖中,不見伊人,忽覺天地寂寂,湖水寞寞,冷清淒涼至於極處。

回首四周,卻見謝醒思猶自深望遠處,不曾回神,蕭遙徐徐舉杯就唇,眸光卻猶有些迷離,楚韻如神容之間,皆是驚嘆,唯有性德,依舊冷心冷性,眉眼漠然。

偏那嬌俏小丫頭,就是對著性德施禮,雙手奉上一張暗夜飄微香,素紙繪墨花的香箋:「拜請公子收下醉花箋。」

眾人都是一愣,唯有蕭遙長笑出聲:「我沒說錯吧!唯有此等人物,才值得意娘青眼。」

性德卻猶自袖手不動,聽若不聞。

小丫頭初時笑如銀鈴,見這美男子容貌如仙,卻冷酷似冰,不搭不理,原來的笑聲,不免乾澀起來。

容若搖搖頭,在一旁伸手,替性德接了過來。

小丫頭這才微鬆一口氣,復又再取出一張醉花箋:「今日畫舫之中,屢飄仙韻,雅樂動人,還請高士接下花箋。」

容若笑嘻嘻一伸手,又接了過去,回手遞與楚韻如,乘著回頭之時,眨眨眼,扮個鬼臉,笑容得意洋洋,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謝醒思亂咳一聲:「謝某人不知可有幸,也得一張醉花箋?」

小丫頭歉然施禮:「謝公子,醉花箋只有十張,公子船上已用去兩張,若是……」

蕭遙大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好個玉丫頭,當著我的面也來推搪了,醉花箋每次分發,蘇姑娘不過指定一二人而已,其他的,還不是妳們說了算。」

說著他望向遠處,其他舟上的女子,也都在湖中來去穿梭,向不同的船而去。

蕭遙提高聲音說:「英姑娘、瑞姐兒,還有巧丫頭,快給我們送三張醉花箋過來,若有了好詞好句好曲子,總不虧了妳們就是。」

四周傳來一陣男子斥罵大喝,卻又夾雜著女兒竊笑之聲,竟真有三葉小舟即時回轉,來到畫舫前。

舟上清美佳人笑盈盈遞上醉花箋:「我們姑娘素日說,蕭公子是雅人名士,絕代高才,平日請都請不到,今朝怎麼倒稀罕起這小小醉花箋?」

蕭遙伸手接過,信手竟在那美貌女子腕上一捏:「巧丫頭用的什麼香料,這般淡雅清新,市間不曾聞過,莫不是自己配的,真合了妳一個巧字。」

這風塵中閱遍世人的姑娘,居然立時暈滿雙頰,也不理他,只嗔怒地瞪他一眼,方才搖舟而去。

四下喝罵之聲更烈,有幾處大船上的男子挽袖揮拳,竟似要跳過來揍人一般。

蕭遙卻還聽而不聞,懶懶地把醉花箋分與容若和謝醒思,提高聲音說:「巧丫頭,明兒找妳喝酒,把妳那香料方子告訴我,我去說與旁的姑娘聽,也好換些酒錢。」

遠處美佳人回首對著他狠狠啐了一口,說出來卻是:「只管來找我便是,姑娘方子不告訴你,酒錢卻要掏光了你的。」

蕭遙哈哈大笑,全不顧這般嘻笑胡鬧,氣得多少人椎心刺骨。

謝醒思搖頭苦笑:「果然謝家千金擲,不及蕭遙閒說笑。真不知這濟州青樓中,還有哪位姑娘你叫不出名字,哪處佳麗你扯不上交情,只是每次不過十張醉花箋,咱們這一下子奪了五張,卻叫別的人怎麼不把你恨得入骨?」

蕭遙閒坐船頭,信手把醉花箋往懷中一揣,懶洋洋道:「有你謝家庇護,我還懼怕哪個?人生苦短,行樂怎敢不及時,清狂豈能不盡興。」

容若也不由笑了:「蕭兄實是難得的妙人。」

謝醒思道:「容兄莫看蕭兄這般清狂模樣,實是天下間難得的情癡之人,他與夫人……」

「莫說我的閒話了。」蕭遙渾似無意地打斷了謝醒思:「蘇姑娘的畫舫亮起迎客之燈了,我們這等俗客,切莫叫主人久等了。」


金線編織的靠墊隨地擺放,鑲金繞銀的杯子中盛著美酒,打磨光滑的地板上滿是花瓣,戴著五彩珠鍊的腳在花瓣上翩然起舞,空氣因水袖的輕拂而流動成風。花香酒香美人香,滿溢船中。

畫舫之上,賓客十人,舞姬十位,客人分席而坐,美人居中做舞,清音曼舞,果香酒醇,極盡享樂,令人頓生此生何求之感。只是此時,縱美酒置案,美人在前,不見仙子,又有誰能安然享樂,還不是東張西望,苦苦期盼。

在場眾人大多相熟,皆是濟州城中貴公子、大人物,見面打起招呼,熱絡做一團,說說笑笑間,又忍不住期盼起蘇意娘快快出現。

就連容若和楚韻如都有著隱隱的期盼。

唯有性德始終沉靜默然,蕭遙且自飲酒,大聲品評歌舞。雖然一動一靜,正好相反,卻又不約而同,表現出相同的淡漠平靜。

「蕭公子依舊是千金座上疏狂態,詩酒風流輕王侯。」清柔的聲音帶著音樂般的韻致響起,襯著珠簾掀起明珠相撞聲,這聲音,卻比珠玉相擊,更清美動人。

明彩燭影中,雪衣飄然。

一代花魁蘇意娘終於走近了。

容若在聽到她的故事後,曾幻想過她的美麗,可是在見過她之後,回去細思,竟仍憶不起她的神容面貌,只記得那清眸倦眼,懶懶風姿。

依然是一襲白衣,不紮不束,清淡得連一點裝飾的絲帶也沒有,寬鬆得彷彿衣裳都隨著她的步伐而飄動,卻偏偏讓人感覺到她身姿楚楚,步步生蓮。

烏髮不再披散下來,也只閒閒挽了一個髻,甚至還有幾絲散髮垂落飄亂,卻有一種獨屬於她的慵懶。

她每一步行來,便是一千種風姿,輕輕抬手,便是如夢如畫的風情,悠然一回眸,莞爾一回首,清清眉眼,倦倦神情,似是紅塵萬丈,三千繁華,都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容若怔怔地望著她一步步行來,目不能轉,眼不能移,恍似石雕一般,卻驚覺一隻纖手伸到面前,手中握著一方絲帕:「擦擦嘴吧!」

容若一愣,卻見楚韻如手握絲帕,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再復憶起這番話,心中徒然一驚,莫不是真看得呆了,竟把口水流出來了?完了完了,形象全完了。

容若忙乾笑著一把接過:「是剛才喝酒時弄濕的。」伸手一摸,卻覺嘴角一片乾燥,原來根本不曾失態。

楚韻如低笑一聲:「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沒有偷。」

容若只覺面紅耳赤,不敢回嘴,只是低頭埋怨,怎地在太虛世界,居然也有這樣的典故?

二人低聲笑語,蘇意娘卻拂衣緩步,到了楚韻如面前:「清音雅樂,聲傳湖上的,必是公子無疑了,意娘得聆松風,三生之幸。」

楚韻如雖對蘇意娘極是好奇,又愛那一舞傾世之美,只是見容若為蘇意娘姿容所動,心中未免有些不自在,但此刻見蘇意娘傾身施禮,動作優美如舞,曼聲招呼,聲音清美如夢,卻也不免喜愛,忙忙還禮,卻又忍不住細細端詳蘇意娘:「真真絕世風姿,我見猶憐。」

蘇意娘悠然一笑,小聲道:「公子眉目如畫,何嘗不是絕世風姿,我見猶憐。」

楚韻如只一怔,即時明白,蘇意娘是看破她的女兒身了,不免有些惶然,一時不敢接口。

容若心中暗笑,男女相貌之分如此明顯,偏小說中常見一個女人,只要穿上男人的衣裳,滿世界人都看不出破綻,可見果然是騙人的。

他不忍楚韻如受窘,忙站起來岔開話題:「在下容若,來自京師,久聞姑娘芳名,特來相會。」

這是非常程式化的自報家門,也不指望靠這能在美人面前一鳴驚人,吸引注意力,只不過是要為楚韻如解圍而已。

沒想到這一聲才報出來,就聽到一聲冷笑:「原來你就是容若。」

容若應聲轉頭望去,見一旁席上,一個年輕男子挺身立起,眉很濃,目很亮,個子高大,長得極是英武,手自然而然摸向腰間,摸了一個空後,想是憶起來見伊人,未帶兵刃,所以冷眉利眼,狠狠瞪著容若,十指緩緩伸屈,指節竟響起咯咯之聲。

謝醒思一陣頭皮發麻,乾笑一聲,急步走到二人之間:「我來介紹,這位是蒼道盟柳老先生的獨子,柳飛星柳少俠。」一邊說,一邊背對柳飛星,用身子阻止柳飛星隨時會撲出來的勢子,一邊對著容若擠眉弄眼。

容若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幫人上船之後,大多對謝醒思打招呼,謝醒思卻不肯為自己做介紹的原故,想是為了避開冤家路窄的難堪,沒想到容若一時失口,終是把名字報了出來。

容若倒也不怕惹什麼柳飛星,可既礙著謝醒思,不願讓他難做,又不好擾了蘇意娘的宴會,一時倒為難起來。

柳飛星冷笑一聲:「謝公子不必著急,昨日謝家老先生即親臨相訪,為我們說合,家父又親口允諾不加追究,我自是不能不給謝家和蘇姑娘面子,以前的紛爭再也休提。不過容公子大名如雷貫耳,昨日謝家老先生對你大加誇獎,今日既見了,總要好好親熱才是。」

他口裡說著不計較,身上散發的,卻是恨不得要將人千刀萬剮的氣勢,一邊說,一邊大步向容若走去。

若不是船上位置有限,旁邊又有美人,不可丟了顏面,容若幾乎要考慮連連退後,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了。

柳飛星到了容若面前就伸出了手。

這大手一伸,你不回握,自是你無禮了,你若回握,人家江湖人最愛用這招稱量斤兩,容若那點斤兩,哪裡夠讓人稱量?

楚韻如心中一急,想要挺身而出,但她是女兒家,怎好與人伸手相握,更何況,內力相拼同樣非她所長。方才看那人十指微屈,指節出聲,看來指掌上的功夫不同尋常呢!想來此番特為妹子討一個公道,必是要全力以赴的。

楚韻如情急,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自上船後就靜靜站在容若身後的性德,偏性德恍似未見,目光清澈得可以看清天地間的一切,卻又淡漠得恍似整個天地根本不在他眼中心中,更何況一個容若。

她這裡又急又亂,偏當事人容若卻像遲鈍得一點也意識不到危機,滿臉堆笑,連連說些客氣抬愛之類的場面話,就把手伸出去了。

兩人雙手互握的時候,楚韻如一顆心幾乎跳出胸口,耳邊似已聽到手骨碎裂和淒厲慘叫的聲音。

但最終除了一聲悶哼,卻什麼也沒有,而悶哼的人也不是容若。

卻是柳飛星猛然鬆手,用左手握住自己剛才伸出去的右手,臉色鐵青,死死瞪著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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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1:49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美人鍾情~


容若滿面訝然,滿臉關切:「柳公子,你的臉色不太好,你的手怎麼了?唉呀!莫不是被我戒指上的金鋼石弄傷了?」

他假惺惺地抬起左手,對著右手上戴著戒指的位置輕輕一拍:「我就是愛這金鋼石漂亮珍貴,才鑲在戒指上,雖說這石頭有些稜角,也沒關係,便是與人握手,只要人家不太用力,也不會被石頭弄疼。想必公子是學武人,手勁大,一時高興,忘了情,這麼熱情用力一握,反而讓石頭傷著了。都怪我太不細心,居然沒想到先把這戒指拿下來。」

他說得又是惶恐又是歉疚,聽得柳飛星暗中直磨牙,哪裡是什麼金鋼石,分明是一根針突然從戒指裡冒出來,若不是他鬆手得早,只怕手心都給洞穿了。偏那針又極細,刺傷了人,竟是連血也不流出一滴來,就是要指責他也沒有證據。

此時手心裡一陣陣發麻,讓柳飛星意識到,那絕不是一根普通的針那麼簡單。一時又驚又怒,又氣又惱,咬牙如磨,恨恨道:「卑鄙無恥。」

容若聽而不聞,還無比熱心地道:「柳公子,我這塊金鋼石曾受過高僧祝禱,若被扎傷,還妄動肝火,恐傷性命。若是能靜心休養,不動無名火,只需三日,便可恢復無憂了。」

柳飛星本來驚怒交加,吃了這等暗虧,還待強提內力,不顧性命,就此一拼了事,聽容若這麼一說,倒是一怔,若是休養幾天便沒事,此時拚命,豈不愚笨,但要就此收手,卻又丟了顏面。

容若似是見他為難,忙替他搭台階,拿起一杯酒,恭敬地對他舉杯:「以前多有得罪柳小姐,就以此酒賠罪吧!」說著舉杯就唇,大口飲下。

柳飛星心中一動,左手食指微彈,一道指風幾不可察地在容若腰間笑穴處一撞。指風雖發得輕,不能真的點中笑穴,但也足夠讓容若那杯酒嗆住了。

柳飛星原意只是要容若被酒嗆個半死,沒想到容若臉上一紅,一張嘴,一口酒全噴了出來。柳飛星躲閃不及,被容若噴了一頭一臉,大是狼狽,偏容若還滿臉關懷,一邊猛咳嗽,一邊連連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要幫他擦,偏是越擦越糟,酒漬污痕越是顯眼觸目。

容若越是道歉不絕,眼神卻越是暗含戲謔,四周的人雖然都不說話,想來也是在暗中好笑。

耳旁只聽到容若亂七八糟的聲音,眼中只見容若一雙手忙前忙後忙上忙下地亂擦,柳飛星的臉由青轉白,由白變紫,由紫再變黑,真真七彩紛呈,精彩得很。

就在他忍無可忍,就要大喝一聲,不顧一切,出手把這混蛋大卸八塊之時,蘇意娘開口了:「意娘當真有幸,今日竟見到這麼多貴客。既有京中貴客,又有濟州才子,便連蒼道盟的英雄、謝家的少爺也都賞我薄面,且讓賤妾置酒,一一相謝。」

話聲清柔,如春陽融冰雪,叫柳飛星滿心怒火,忽的消融,又見美人微笑,纖指如蘭,已奉了滿滿的美酒敬上來。

是男人都不可以在美人面前失態,更不能不給佳人面子。柳飛星忙雙手接過,一飲而盡。

只這一緩,原本即起的干戈便是悄然化玉帛。

蘇意娘感激地衝他一笑,美人承情,眉目生輝,多少君王傾國傾城,求的不過是一笑,既得佳人笑顏,柳飛星哪裡還顧得上去生氣,只覺神清氣爽,胸懷舒暢,皆是無盡快慰。

蘇意娘復又執杯去敬容若、蕭遙、謝醒思與楚韻如。

四人都不敢怠慢,盡飲杯中酒。

蘇意娘這才輕移蓮步,漫舉玉杯,明眸婉轉,望定了性德:「這位公子為何立而不坐?」

性德只淡然望向容若:「我只是他的侍從,自然該站。」

又來了,容若在心中嘆口氣,翻個白眼。

蘇意娘微微一怔,復又笑道:「在我這畫舫之中,只有賓主之分,並無上下之別。公子既是我的客人,若是不坐,必是棄我粗鄙了。」

容若也適時扭過頭,對著性德橫眉豎眼,大有對他不滿,要撲過來砍人的氣勢。

性德也不說話,接過蘇意娘的酒,一飲而盡,奉還酒杯,即入席坐下。從頭到尾也沒正眼看蘇意娘一回,這絕色佳人,倒似被他當做草芥一般。

這等慢待佳人,早叫別的惜香憐玉之人看得惱怒起來。蘇意娘倒不生氣,只是微愣一下,反倒更加認認真真看了性德一眼,一時竟沒有移步走開。

有人耐不住性子,大聲說:「蘇姑娘豈可厚此薄彼,莫不是姐兒愛俏,見著美少年,眼中就把咱們全都看低了?」

這一句話說出來,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不由一僵。

蘇意娘雖是風塵中人,卻從無人如此輕慢於她,濟州城裡的貴人們也大多對她恭敬,何曾被人當做最低等的妓女,這般語出輕浮。不但船上一眾丫鬟面帶怒氣,就連其他幾位客人也都不免怒視那一語犯眾怒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錦緞,正是京師十二樓出的繡品。渾身上下,凡可佩珠掛玉之處,無一倖免,俱皆纍纍贅贅、牽牽掛掛地垂落下來。身材肥大如豬,眼神輕浮淺薄,標準的小說裡、電視中的反面色狼、惡霸公子哥形象。

容若心中嘆氣,想不到這等絕世佳人,這等出眾人物,請上船來共歡的,竟還有這樣的客人。

站在那肥大男子身旁的一個年輕公子忙打圓場:「各位,我來介紹,這位王公子,就是刑部尚書王大人的獨子,閒遊經過濟州,來府衙拜見家父,家父命我陪伴王公子在濟州遊玩。大家以後,多多親近。」

聽這語氣,此人竟是濟州知府陸道靜之子了。

倒也怪不得他能領著王大公子上了蘇意娘的船。

再怎麼妓中稱魁,終是身在樂籍,受官府節制管轄,風塵中名聲再高,仍須垂眉低首做些妥協,便是那與她吟風弄月,談詩論詞的所謂名士高官,又哪一個真在心中敬重於她,不過彼此附庸些風雅罷了,傳說中輕淡王侯的名妓,終究不切實際得很。

容若心頭一陣黯然,往四下一看,什麼武林大豪的獨子,什麼當朝首富的愛孫,原本怒氣沖沖要為美人出頭,此刻還不是垂眉斂首地不說話。

蒼道盟要與朝廷處好關係,鹽行生意更得罪不起高官,刑部尚書啊!當朝二品,權勢滔天,誰去平白招惹這樣的仇家?

容若心中為蘇意娘感到難過,不免拿眼瞪著王大公子,心中努力回憶刑部尚書的樣子,那個執掌舉國刑法的男人好像也是這麼胖乎乎,像個和氣商人勝於像個高官,但據說能力過人,深得蕭逸信任。

不過,縱然有才,若德行也和兒子一般,只怕於國家也不是幸事。

想到這裡,容若從鼻孔裡微不可聞地哼出了一聲。

好在這時大家注意力都在蘇意娘身上,除了蕭遙微微側首,似有心似無意地看了容若一眼,倒也沒有別人發覺。

那位王公子猶自目注蘇意娘,不肯轉一下眼神,根本不曾發現,一瞬間別人對他露出的敵意,縱然發現了,想必他自恃身分貴重,也並不放在心上。

蘇意娘輕輕舉步,來到王大公子面前,襝衽做禮:「賤妾本想一一敬酒,不料慢待了公子,就此賠罪,還望公子海量包容。」

王公子身子往前一傾,雙手去扶。

蘇意娘不著痕跡地往後微退,讓他扶了個空。

王公子猶自雙目盯著蘇意娘:「不要緊,蘇姑娘艷名我如雷貫耳,剛才看了姑娘跳舞,而今姑娘再唱幾首小曲來聽,什麼得罪的事也都不必再計較了。」

縱是蘇意娘,臉上的笑都有些掛不住了。這人竟將她當普通歌女看待,若是不理,得罪權貴,吃虧的是她;若是聽從,蘇意娘清華之名盡毀。

她身在風塵,之所以旁人不敢輕侮,皆是她自尊自重,刻意擺出高華氣派,先一步震懾人心,才能經年自保,若是知道她叫一如此傖俗之人羞辱,別的男人少不了要依樣學樣。

更何況,縱虛與委蛇,用一兩首歌兒應付過去,只怕到後來,這男人越發無理胡鬧,說不定要迫她當眾唱十八摸這等傖俗曲子。

蘇意娘正自為難,卻聽一聲大笑,竟是容若拍案而起:「唱歌啊!我最拿手,不如我唱幾首,大家來聽聽。」

其他船上賓客一起用不屑的眼光望著容若。這年頭,居然有人當著歌舞雙絕的蘇意娘,自稱歌兒唱得好。

容若卻彷彿在興頭上,挽起袖子叉起腰:「各位,怎麼樣,賞臉聽幾首?」

那位王公子翻著白眼,瞪向容若:「我要聽的是蘇姑娘的歌,哪裡要你在此呱噪?」

容若笑道:「這位公子,你就不知道了,若說別的,我不如蘇姑娘,若說到唱歌,還真沒什麼人比得過我。我肚子裡歌兒可多了,調子又新奇有趣,更有一條,旁人不能相比,我能編歌,指著什麼,我都能即時唱出詞來,這本事你們可沒見過吧!」

容若這話倒也不全是吹牛,畢竟現代歌壇紛爭,明星如雲,各式各樣的歌曲數不勝數,老歌新歌經典歌,什麼都有人唱,連馬桶都有人翻唱又翻唱。

容若一向自視為能文能舞,能唱能跳,能彈能打,十項全能的優秀青年,唱歌自然絕不是問題。

只是在場沒人把他的話當真,那王公子滿臉惡意地望著他:「既是如此,你就以豬為題,唱一首歌來好了。」

在場有人失笑,有人皺眉,有人冷眼看熱鬧,倒不相信,還有什麼人唱得出豬的歌來。

偏容若眼也不眨一下,開口就唱:「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傷風時的你,還掛著鼻涕扭扭。豬,你的耳朵是那麼大,忽扇忽扇,也聽不到我在罵你啥……」

他剛開始唱的時候,還有人面帶不屑,可聽他歌詞奇異,聞所未聞,調子清新,卻又悅耳好記,反而讓人目帶驚異,只知瞪著他。

楚韻如、蕭遙,還有蘇意娘都是知樂之人,凝望容若的眼神都帶出深思。

容若可沒他們這麼嚴肅,動不動想到音樂之道上,只是唱著好玩,興致起了,只當這是在仁愛醫院逗老人開心,一邊唱,還一邊動,一會兒雙手做豬耳朵狀在耳旁扇啊扇,一會兒裝成有大肚子,走路一搖一擺。

眾人從開始的驚奇,變成後來的有趣,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笑的時候,看到容若也是一邊唱一邊笑,一邊笑一邊望著王公子。

順著容若的眼神,看看王公子那肥大如豬的身材,再聽容若笑吟吟,一口一個豬的唱,不免更加絕倒,什麼風範、氣度、修養都不要了,笑得東倒西歪。

只有陪著王公子的那位陸公子,臉上時青時黃,陣紅陣綠得有些難看。

王公子本人開始也只是聽著有趣,可是看大家笑得太過火,望向自己的眼神又太怪異,低下頭,看看自己肥得有些過分的身子,耳旁正好聽到容若唱完了一遍歌,重頭再唱,唱到那句:「豬,你的耳朵是那麼大,忽扇忽扇,也聽不到我在罵你啥。」

他立時醒悟過來,怒吼一聲,壯得像座小山的身子猛然站起,直撲向容若。

容若尖叫一聲,抱頭逃竄,一會兒跑東,一會兒逃西。那位王公子艱難地移著小山般的身子,在有限的船艙中追趕。眾人躲閃不迭,姑娘們驚呼連連,桌案全被推倒掀翻,美酒佳餚灑落一地。

偏容若跑得輕輕巧巧,臉不紅氣不喘。那位肥大的王公子,卻不免三步一滑,五步一跤,三下兩下,就沾了滿身的油痕污漬。

可憐他平時有大堆下人前呼後擁,可這回憑醉花箋上畫舫,無箋者不能進入,就連打人這種事,也只好請他自己親力親為,偏這種對身體、力量、靈敏的要求都非常高的體力活,對他來說,實實在在是太勉強了,三下兩下,便已氣喘吁吁,有心要停下來不追了,偏容若一邊逃,一邊還高唱著他的豬之歌,越唱聲音越是大,氣得他再次不顧死活地撲上去,卻渾然不知道已經追到艙門處,往前猛撲,身子失去平衡,直往外跌。

容若驚慌地連叫:「王公子。」伸手就來拉他。

可容若明明是拉他的手,接觸到他身體後卻轉化為猛力一推,居然化為一股巨力,讓他橫躍過三級台階,在尖叫聲中,直接掠過船頭,跌進湖中去。

一直目瞪口呆注視著事件發展的陸公子這才大叫了一聲,直衝出去,站在船頭大叫:「救人,快救人。」

前方他的船上早下來幾個壯漢,折騰半天,終於把肥肥大大的王公子拖上船,卻也只剩半條命,神智不清,陷入暈迷了。

陸公子臉色鐵青,伸手指著容若:「你好大膽子,竟這樣胡作非為?」

「我做了什麼?」容若無辜得像他那隻純潔的小白兔乖乖:「他叫我唱歌我就唱,他追我打我,我也不還手只是躲,他要跌出去,我不是還努力拉他嗎?誰叫他太胖,我拉不住呢?」

陸公子一跺足一甩袖:「我知道你們看不起他,可你們也不想想他的身分,他再無禮,畢竟只是客人,過一兩天就走,何苦結冤結仇,得罪京中高官。你這樣肆意胡鬧,叫我如何自處?若不追究你,他又豈能放過我們父子?」

他這話說得倒也中肯,想來畫舫裡的貴客也都不是只會忍氣吞聲的小人物,不過想著,這人再囂張,也是過一兩日即去,何苦結冤仇,連帶得罪濟州父母官。

只是容若卻沒有他們這種顧忌,冷笑一聲:「是啊!他只留一兩天而已,所以便由得他肆意妄為,欺凌女子,毆打無辜,好一位知府公子,不知令尊執掌一府,靠的是大楚的國法,還是某位高官的護蔭。我自問沒犯過王法,我倒要看你陸公子如何來追究。」

容若心中惱怒,也不與他多談,拂袖便回了艙。

陸公子苦笑一聲,向艙中一拱手:「告辭。」即揮手令手下搭上船板,回到自己的大船上。

此時蘇意娘的船上也是一片狼藉,容若拱手向她道歉。

蘇意娘輕嘆一聲:「都是賤妾之罪,掃了諸位興致,且容今後再做賠禮吧!」說著對四周屈身一福。

大家都知道這是逐客令了,何況鬧成這樣,也實在不便多待,便紛紛告辭。

容若要走時,蘇意娘卻低喚:「容公子,可否稍待,意娘有話要說。」

容若一怔,卻見楚韻如似笑非笑地望過來:「容兄自便,我們先去了。」也不等容若回話,便衝謝醒思與蕭遙一點頭,先一步出去了。

容若待要追出去叫她,卻又不妥,想要留下來對著蘇意娘,又是不敢,一時怔在當場。

其他人也都用又羨又妒的眼神望著容若,依次而去。

謝醒思拍拍容若的肩沒說話,蕭遙廣大袖子悄悄順走蘇意娘一壺美酒,這才悠悠道:「容兄請盡興,我們就先回去了。」也不看容若陣青陣白的臉,大笑著和謝醒思聯袂而去。

只有性德因是容若的侍從,不肯輕離,所以仍然留在原處沒動。

蘇意娘對容若盈盈施禮:「公子,此處一片狼藉,不便待客,請公子隨我的丫頭到後艙隔間相候,容賤妾換過衣衫,便來拜謝。」說著莞爾一笑,飄然而去。

旁邊有小丫頭過來帶路,容若至此,再也沒有機會拒絕,只得舉步跟去。

性德剛要追隨,又有丫頭伸手一攔:「我家姑娘自是有話要單獨對容公子說。」

容若回首,對性德點了點頭,性德這才止步。

容若隨小丫鬟到了後艙一個單獨的小房間。房間雖小,布置卻清新淡雅,令人感覺異常舒適,想來是蘇意娘與貴客單獨相處的地方。

容若腦子裡才一轉這樣的念頭,臉上就有些熱辣辣,心也忽然猛跳了起來,就連小丫頭看過來的眼神,似乎都帶點曖昧。

好在小丫頭似也不忍看容若這等坐立不安,奉上茶果之後,便後退出去,只留容若一個人在房間裡,一會兒站,一會兒坐,一會兒走過來,一會兒踱過去,一時間心亂如麻。

蘇意娘的舞姿,蘇意娘的挽留,蘇意娘的笑顏,每一回思,便叫人心神恍惚。

如此佳人,獨獨留他,是男人都會興奮莫名,都會感覺榮耀非凡。

可是為什麼,心中就是不安定?

容若信步到了窗前,推窗望去,深深夜色裡,長風襲來,竟然拂不去滿心煩亂,卻見旁邊一艘畫舫,正要隨水遠去。

分明就是謝醒思那艘領他們遊湖的畫舫,想來楚韻如便在船上。

想到楚韻如,容若心中更亂,猛然回頭,大步走向房門,伸手要開門而去,手伸到半空,卻又憑空一頓。

蘇意娘絕世姿容,傾城一舞,猶在眼前,這一番若不顧而去,豈不辜負這湖光山色,星月長風。

人不風流枉少年,更何況在古代,出入青樓有什麼了不起。 

便是那些一個又一個英雄來到異界或古代的故事,誰不是左擁右抱,哪個不享盡溫柔?上了青樓,被花魁垂青是理所當然,人家若不愛你,才是不正常呢!

若負了這等女子,還算個男人嗎?豈不丟盡天下男人的臉。

容若咬咬牙,猛然回頭,遙望窗外,驚見湖水寂寂,星月黯淡,那畫舫中似乎連燭光也沒有,只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中遙遙遠去,感覺中,彷彿要遠行到天之盡頭,遙遠得再也無法接近。

容若心中猛然一震,幾乎站立不穩,一種強烈的惶恐和羞慚襲上心頭。

韻如韻如,我豈能如此負妳,我豈能在妳面前,這般傷妳。

他再不思索,伸手推開房門,大步而出,本來想避開蘇意娘的丫鬟,偷偷繞開大艙的門與窗,誰知沿著船舷走了幾步,就聽到大艙裡頭有一個清婉如夢的聲音在說話:「不知公子家在何方,為何身為容公子的侍從?」

容若一怔,這不是蘇意娘的聲音嗎?

既是有話要單獨對他說,換過衣服就來,怎麼又在這大艙裡和性德聊起家常了?

容若心中忽然生起一種極古怪的感覺,瞄瞄碧紗窗,伸指沾點口水,弄濕了窗紙,然後悄悄一捅。

咦,沒破?

再用點力。

還是沒破。

容若朝天翻個白眼,難道電視上連這種細節都是騙人的?

他不敢太用力驚動別人,只好把耳朵貼到窗子上細聽。

「公子,可是賤妾鄙薄輕賤,所以公子不屑理會?」

「我做他的侍從也沒有什麼不好,無須向旁人解釋。」

容若微微一笑,果然是標準的性德風格,以前老煩他沒有人味,現在倒覺得,這樣的回答,才真是又酷又有性格。

「公子,你今日獨立船頭,風儀如仙,妾在畫舫中遙遙看去,見公子迎風而立,恰似要乘風而去,這濤濤湖水,漫漫紅塵,竟是委屈了公子。妾當時便想,這等人物,真真神仙中人,把這凡塵眾生,生生比得沒了顏色。妾閱人多矣,無一人有公子的氣度風範,所以特發醉花箋,請公子上船一敘。沒想到公子的身分竟是……」柔婉得可以化鐵石為繞指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惋惜:「妾自深為公子痛惜,只是又不便當眾明言。有心對公子傾心一訴,更怕公子上有主人。妾看重公子,反要為公子惹禍,只得假借要與容公子私敘,留他下來。公子既是他的侍從,自是要一同留下相伴,妾方能尋得機會,對公子一訴衷腸。」

艙裡一席話,說得柔婉動人,無限情長,幾可感動天下男兒,卻氣得艙外的容若幾乎想一頭扎到湖水裡去算了。

縱然他心中已念定楚韻如,已經打算告辭離開,絕不再染指這絕世佳人,但男子愛美人,更愛虛榮,被這等美人青眼,讓這樣的美人挽留,心中終是有著說不出的滿足。

誰知道從頭到尾,人家眼睛裡根本就沒有他,留他不過是拿他當幌子,好找機會接近性德,怪不得要找藉口讓他與性德分開呢!

虧得他還出死力替她出頭,虧得他為了她還天人交戰,矛盾痛苦了好一陣子,最後拼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咬著牙,忍著痛,才能離開她,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自作多情。

容若暗中氣得打戰,艙裡卻傳來性德漠然的聲音:「給我這個做什麼?」

「這是妾身多年來的一些私蓄,想來公子松風竹節,自是不屑收下。只是公子如此人物,豈能久居人下,實在太過委屈。妾不知公子是受過那人的恩,還是欠了那人的債,便是賣斷了身家,這些應也足夠還公子自由身有餘,將來天高海闊,任公子縱橫,也好求個前程,成就志業,也不負七尺男兒身。賤妾鄙薄,不敢望長伴君子,若能得公子偶然想起這一番相識際遇,已是此生無憾。」

容若氣得暗自咬牙,好一個「美人重英雄,慧眼識英才,深夜贈巨金,湖上訴衷情」,下半段是不是該上演「公子感美人,誓言不相負,若得中狀元,鳳寇迎美人」的老戲碼了。

他一時氣急攻心,一拳打在窗欄上。

這麼大的動靜,立時把他自己震醒了,也把艙裡的人嚇了一跳。

窗子被支了起來,然後傳來蘇意娘的一聲驚呼:「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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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2:07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傾訴衷腸~

容若眼睛適應了外頭的黑暗,被艙中燈光一照,不由一瞇,等他再睜開眼時,卻見蘇意娘攔在性德身前,面色蒼白,怔怔望著他。

那架式倒似生怕他惱羞成怒,把性德怎麼樣似的。

容若本來還滿腔怒氣,看到這一幕,反倒啼笑皆非起來。

這叫什麼事啊!居然有個柔弱女子,跳出來想要保護性德這種超級無敵大怪物。還是他容若長得那麼像因愛成恨,不擇手段,卑鄙無恥的大反派。

容若苦笑一聲:「蘇姑娘,已經太晚了,我要告辭了。」

蘇意娘縱平日長袖善舞,此時也早失了主張,一時倉惶起來:「容公子,我……」

「我們走吧!」清冷的聲音響在耳邊,卻是性德已經出了船艙,到了船頭。

容若快步過去,與性德會合,衝前方謝醒思的畫舫揮手大叫。

可是那邊畫舫卻根本沒有動靜,艙裡蘇意娘已快步追了出來:「容公子,請聽我……」

容若已無心與她糾纏,既不願對她發脾氣,又不想聽那些口是心非的話,更不願拉扯得難看,又刺激了遠方的楚韻如,索性一拉性德,直接從船上扎進水裡去了。

耳旁聽得遠遠近近的兩聲驚呼一同響起來,冰冷的湖水已浸濕衣衫,容若鬱悶的心情反倒莫名其妙好了起來,甚至還挑挑嘴角笑了一笑。

「韻如,妳終究,還是放不下我……」


被七手八腳拖上謝醒思的畫舫後,容若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楚韻如劈頭蓋臉的痛罵:「你做什麼?晚上水這樣冷,還往水裡扎,就怕旁人不知道你水性好嗎?」

容若也不管身上濕乎乎,頭上滴著水,只管衝著楚韻如傻笑。

這樣溫暖的燭光,這樣明麗的嬌顏,這樣發自內心的疼惜,一切都幸福美好的如同一個夢。

楚韻如側首看向前方遠處畫舫上呆呆凝立的身影,不由又嗔道:「人家蘇姑娘好意挽留,你就這樣往水裡跳,真不怕虧負了佳人,這樣無情無義,我以前可看錯你了。」

她雖然語帶怨意,但瞎子也可以看得出來,分明是言若有憾,心實深喜。

容若繼續傻笑,唉唉唉,不往水裡扎,他若要留在人家船上,做個有情有義之人,只怕今晚這畫舫上就要鬧人命了。

女人啊!最是口是心非的奇妙生物了,偏偏卻是讓男人們,捨不得,離不了,拋不卻,放不下。

他這樣傻笑不止,旁人看來,也覺傻氣。

謝醒思也抬眼望望遠處蘇意娘的身影,若有所失地嘆口氣。

蕭遙卻大笑三聲:「妙人啊妙人。」再盡一杯酒。

楚韻如也不由嫣然一笑。

容若自上了船,雙眼就只盯著楚韻如,此刻見她明眸婉轉,笑顏生花,縱然仍著男裝,鬢邊卻綰了一顆極大極亮的明珠,笑顏映珠光,美麗得不可方物。

對了,明珠?

容若一指她的鬢上:「這明珠哪來的?」

楚韻如悠然一笑:「剛才上船後謝公子所贈。」

好端端送人一顆這麼大的明珠,什麼意思?送人家良家婦女、有夫之婦這麼珍貴的禮物,還能安著好心思嗎?

明珠聘美、還君明珠,古往今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不和珠子扯上關係?

容若立時扭頭死盯謝醒思,雙眼射出毒劍。

在這等凶狠的以眼殺人功下,謝醒思也有些手足無措:「自古明珠配美人,謝某初見容兄夫婦,心中敬慕,所以才藉此聊表心意。」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居然還敢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多謝謝公子美意,這顆明珠,我極是喜歡的。」

韻如,妳居然還說喜歡,還當著我的面對他笑得這麼美,還把人家男人送的明珠往頭髮上戴。

「夫君,你為什麼扯自己頭髮?」

這一聲夫君叫得極是嫵媚,帶著明顯的笑謔。

容若卻根本沒聽出來:「沒事沒事,只是擠頭髮上的水。」

「你幹嘛又猛抓船板,不心疼人家的船,也小心你的指甲。」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這船板很光滑,所以摸摸而已。」

容若兩眼死死瞪住謝醒思,一字一頓,從牙齒縫裡把字擠出來,手指一下下劃在船板上,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謝醒思只覺有隻野獸狠盯著自己,隨時要撲過來用利爪把自己撕成碎片一般。偏偏他既不能躲,也不能跑,只好硬著頭皮,對著容若乾笑。

蕭遙哈哈大笑,楚韻如垂首竊笑,凝香、侍月躲在角落裡笑做一團,就連其他的謝家侍從低頭忍笑也忍不住,以致全身發抖。

唯有性德,好像眼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自顧自起身振衣,然後漠然說:「天晚了,回去吧!」

謝醒思如獲大赦,連連點頭,轉身大步跑開,堂堂謝家孫少爺,高興地做了傳話下人,大吼著從船前跑到船後:「回去,開船回去。」


容若因為太生氣了,畫舫開到了自己的家門旁,他也不請人家進去坐一坐,拉著楚韻如下船就走。

楚韻如早忍笑忍得嬌軀發軟,自是由他拉、由他扯,只是不自覺緊握他的手,跟隨他的步伐,根本不曾想過要回頭。

謝醒思白惹了一場沒趣,一聲也沒敢吭,連臨別的客氣話都沒說。

倒是蕭遙認定容若夫婦二人有趣,臨別時高聲約定明日登門拜訪。


容若一行人進了門,自有應門的下人上前迎接,容若扯著楚韻如悶聲急走,也不理會,倒是楚韻如開口問及蕭遠和蘇良、趙儀。

「三爺下午就回來了,這時候,想必已經睡了。兩個小哥兒卻是入夜才回來的,抱了各種街上買來的小玩意、小東西,只是衣服有些破爛,聽說是在街上和人打架時弄的。」

容若聽了這話,腳步一頓,回首對凝香、侍月吩咐:「妳們去問問他們,出了什麼事。」

二女應命而去。

容若又對其他下人說:「你們也去歇著吧!還有負責服侍我的茗心和雨墨,這麼晚,想必也睡了,就不必叫他們起來了,我自會安頓我自己。」

應門的兩個下人聽話地施禮離開。

經這幾番吩咐,容若也算恢復了理智,氣消了不少,回頭想瞪楚韻如一眼,卻見美人在月下凝眸微笑,別有一種動人風姿,哪裡還發得起氣來,嘆了口氣道:「妳收他的禮,可是因著惱我留在蘇意娘船上,所以故意氣我?」

楚韻如側首一笑,帶點兒天真,帶點兒調皮:「你說呢?」

「我知道,我有不好的地方,可是,妳也要小心些。妳以前在宮裡當國母,天下人把珍貴的禮物送給妳,妳都可以隨便接下來,但如今身在民間,妳又是女子,隨意收下旁人珍貴的禮物,總是不妥,承了人家的情,也易讓別人會錯意。若不是心愛的男子,斷不可信手收人明珠珍寶。」

「若是心愛的男子,便可以了不成?」

容若嘆口氣:「韻如。」聲音裡帶點無奈,帶點懊惱,帶些寵溺,帶些放縱。

這一聲喚,把楚韻如的心也喚軟了,哪裡還忍心再氣他:「你也太將我看輕了,我雖以前關在深宮,這些人情世故,也還是懂的。他送我明珠時一片盛意,又說得無比客氣,我若強行拒絕,終是不好,畢竟他也算我們在濟州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至於說承他的情,收他的貴重之物,又算得了什麼,這明珠雖貴重,在宮中也不過俯拾皆是,我只當是普通玩意兒收下了,也不怕他誤會我貪圖珍寶。他在船上提起過,過些日子,就是謝老先生六十三歲生辰,到時我們送上十幾倍的重禮去,一來還他的情分,二來便是他有什麼心思,見我們這樣的手筆,也該知道,謝家的財勢,是動不了我心腸的。」

容若聽得大是歡喜,開心得一把抓住楚韻如的手:「妳怎麼不早告訴我?」

楚韻如半用力半相就地掙了一掙,沒有掙開,嗔道:「你有問過我嗎?就會對人瞪眼睛,也不怕叫人笑話。」

「笑就笑,我讓妳笑得還少啊?」容若高興起來,笑得眼彎彎,眉彎彎,像個天真的小孩子。

楚韻如看他的表情,還以為他高興得發了狂,要在月下大叫大跳一番。誰知容若竟然一縱身,在空中連翻了三個跟頭,然後直落到楚韻如面前,眼睛發著亮,臉上發著亮,整個人都似發著亮一般:「這個……」

「什麼?」

「很晚了。」

「是啊!」

「今天的月亮好圓啊!」

「是,今天風也好,雲也好,不冷也不熱,花也好,草也好,全都很漂亮。」楚韻如笑得眉眼楚楚,把可以說的廢話,先容若一步說完了。

容若乾咳一聲:「這個……」

「嗯?」

「那個……」

「啊?」

「今晚這麼好月色,先別回妳的瀟湘館了,去閒雲居好嗎?咱們這個……」容若已是滿頭大汗。

「好。」

容若垮下肩膀:「果然還是不行嗎……妳說什麼?」

「我說好。」月下的楚韻如,異常地沉靜,聲音平靜得像是經過了千萬年思考,萬千回抉擇。

容若呆呆望著她,良久,才伸出手。

楚韻如輕輕抬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任他掌心的熱量傳到她身上,任他手中的力量帶動她的步伐。

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走在這青石鋪就的小徑上,月亮在天邊清清亮亮地把光華灑了他們一身,星星在高處悄悄地凝望人間,風兒輕輕,拂動他們的衣和髮,兩旁的花和樹隨風搖擺,風吹樹枝的聲音,聽得人心中一片沉靜溫柔。

在很久很久以後,容若想起那個夜晚,他與她攜手漫步於花徑石道上的心情,便會有椎心刺骨之痛。

那個時候,風那麼柔,月那麼明,他和她都相信,這一攜手,便是一生一世。


閒雲居的大門緊閉,容若站在門前勾勾嘴角,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沒有立刻去推門。

「怎麼了?」

「我今早走之前,對茗心和雨墨說,叫他們不用打掃,沒事也別進來,可是我的房間有人進過了。」

「你還沒開門,怎麼知道?」

「我走的時候,夾了根頭髮在門縫裡,現在沒了。」

楚韻如驚咦了一聲:「這倒是個極好的主意,你是怎麼想到的,以後我要多學學。」

主意自然是看人家間諜電影學來的,容若當然不會這般承認,漫不經心道:「一點小手段,是個保密的好方法。」說著信手推開房門,往四下一看,哼了一聲:「不錯,所有的東西看來都沒有動過的痕跡,進來的人,手腳乾淨俐落得很,要不是我事先防了一手,還真發現不了。」

「會是什麼人做的?」

容若聳聳肩:「可以是任何人,蒼道盟的人來探消息,官府的人來探虛實,甚至謝家的人也想摸我們的底,也許動手的就是府裡的僕役呢!甚至,還有可能是京城裡的人,是蕭逸的人,是母后的人,或是其他各國的人也說不定。」

「他們還會追著你?」

「當然會,我的身分這樣敏感,誰能放手讓我亂跑,必要知道我的動靜,很多人才放得下心。」

楚韻如眉心微蹙:「你甘心這般叫人監視?」

「當然不甘心,過上一段日子,整個朝局完全安定,大部分人對我多少放了些心,我找個機會,悄悄溜到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改頭換面,從此天高海闊,任我悠遊。只是現在,卻還不是時候,朝局並不曾真正穩定,蕭逸也沒真的安心,很多人還在望風色,甚至別國勢力也許都在打各種主意。我要忽然失蹤,還不知要引發多少動亂,倒不如乾脆在明處,一來蕭逸不分心,二來母后也安心,三來說不定還能吸引到一些想對楚國不利的人,分輕些蕭逸的擔子呢!」容若淡淡說來,淡淡微笑:「會不會覺得我又沒志氣又沒用,被人這樣監視,還不說話。」

楚韻如徐徐搖首,低聲道:「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見,最好的人,無論你要做什麼,無論你選擇什麼路,我總會陪著你,伴著你,不離不棄。」

容若心中一陣激動,忍不住低喚:「韻如……我……」

他略一頓,閉了閉眼,方才以斬釘截鐵的力氣,一口氣說:「我喜歡妳,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妳。以前剛在宮裡遇上妳的時候,只當妳是個命運可憐的女子,一心只想為妳打破牢籠,讓妳去看這廣大的世界,還許諾說什麼讓妳走自己的路,做妳願做的選擇,還說什麼願意一直等下去,若妳選的是我,才與妳攜手。可是,這麼長久地相處,這麼多次患難與共,韻如,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妳,我只知道,我想看到妳笑,想一生一世和妳在一起,我是個小人,我守不住諾言,我當不了君子,裝不出大方。無論妳選擇的是什麼,我都想獨霸妳一生一世,不願意妳的笑顏為別人而展開。納蘭玉的俊美,性德的高華,還有謝醒思的風度,蕭遙的灑脫,我都比不得,可是,我待妳的心,卻是旁人比不上的……」

難得他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居然沒喘氣,沒結巴,沒心慌,沒意亂,他只是這麼凝視著楚韻如,一句句說來,直似要將心掏出來一般。

楚韻如輕輕伸手,纖指帶著淡淡的溫暖掩在容若的唇上,止住了他也許永遠也說不盡的傻話。她微笑,立時間,春滿天地;她凝眸,一剎那,輝奪日月,她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入心入耳:「我是你的妻,一直都是,你愛我要我,我皆不能拒絕,可你知我重我,從不強我,也從不以夫妻名分逼我。你帶我出來看廣大的世界,也看到許多傑出的男子,可是,我看到這麼多人又如何?以前我不能選擇,只能有你,而今,我可以選擇,最後選的,除了你,還會是誰?謝謝你讓我看這個世界,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做選擇。不錯,納蘭玉俊美多才,蕭性德高華出塵,謝醒思年少英朗,甚至連蕭遙,都灑脫不群。但是……他們,都不是你。」

許多許多年以後,容若仍會記起,那個美麗得讓人魂斷的夜晚,楚韻如清如流水的眼波,楚韻如柔美絕世的容顏。想起,她用那樣輕,卻似字字句句,從心間直接流淌出來的聲音說:「他們,都不是你。」

有一種溫暖剎那間流進四肢百骸,有一個溫柔的呼喚,湧到喉頭,卻發不出聲音。

霎時間,容若覺得眼睛發熱,他不敢開口,只恐聲音沙啞,他不敢再讓楚韻如凝視他的面容,只怕那在五臟中激盪的熱流,會衝上雙眼,化為實質。

他只能伸手,把那嬌柔的身體抱入懷中。

楚韻如柔順地依向他的胸膛。天那麼高,地那麼廣,卻不及這男子二尺胸膛,有著永不消逝的溫暖。

容若的手輕撫上她光滑的長髮,又按上她微顫的香肩,他的手,比她的身顫得還厲害,掌心一片潮濕。

他和她都知道,在如此美麗的夜晚,有什麼美麗的事,即將發生。

那是他夢魂期盼,也是她甘心情願。

那一刻,他與她,都盼這長夜無盡頭,時間永遠停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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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3-28 10:42:27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奪喉一招~


就在容若和楚韻如情懷最激盪,心境最溫柔時,一道黑影,忽然從後方房門外躍起,在容若頭上一掠而過。

容若尖叫一聲,鬆手退開,頭髮也亂了,眼睛也紅了,額頭上,居然還有一道泛著血絲的抓痕。

「死殺手,你搞什麼鬼?」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黑貓殺手,正半蹲在楚韻如腳邊,仰著頭,一黑一藍的眼睛死死盯著容若,發出喵喵的叫聲,恰似要作戰的鬥士一般。

原來這隻貓平時常被楚韻如抱著,早就吃裡扒外,拋棄了主人容若,改而效忠美人了。半夜三更,夜貓子不睡覺,到處亂竄,看到容若抱著楚韻如,只道這壞人要欺負自家懷抱又暖和又柔軟的嬌滴滴女主人,當然要跳出來誓死捍衛。

莫名驚散鴛鴦,卻叫容若氣急敗壞,楚韻如目瞪口呆之餘,又感啼笑皆非。

容若好事被壞,可不似楚韻如這般輕鬆,此時直把這隻貓恨得咬牙切齒,就想即時剁碎了好做貓肉湯。他想到便做,嘴裡發出一聲怪叫,對著殺手猛撲過去。

殺手不愧「殺手」之名,輕輕巧巧一躍,躲開容若的魔爪,放足便跑,黑色的小小身影,轉瞬間融進前方的黑暗中,最後那一刻還回過頭來,衝著容若挑釁也似的喵喵叫兩聲。

容若氣得哇哇大叫:「好啊!人家看不起我,你一隻小貓也敢這樣對我,看我要你好看。」他氣急攻心,什麼也顧不得了,捋胳膊挽袖子一路追下去。

獨留楚韻如怔怔站在閒雲居裡,愣了半天,這才咯咯笑了起來,直笑得足軟腰彎,站立不住,必須要扶著桌子坐下來。

直笑到,深深夜色裡,忽傳來一聲驚極懼極的大叫。

那聲音如此熟悉,令楚韻如本來滿是笑顏的臉剎時一僵,原本因笑得太用力而通紅的臉色也立時慘白一片。


黑暗的花園裡,容若一個人滿身殺氣地東走西奔,東瞧西望,時而探頭望樹下,時而伸頭窺石後,嘴裡還一聲聲地叫:「殺手,殺手,你在哪?識趣的快點出來,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於是,殺手就真的出現了。

黑色的身體與黑暗融為一體,黑色的眼睛裡有著比容若更可怕的殺氣。

就似忽然從黑暗的夜色、黑暗的大地出現於人世的魔鬼,猝然一躍,居然不帶起一絲風聲。

不是耳朵聽到了動靜,只是心靈感到了不安,容若忽然回頭,不能置信地看到一個身影猛撲而來。

黑色的人,手執的居然是一把黑得如墨、黑得如夜的長槍,槍上的纓子居然也是黑色的。

寂寂深夜,黑暗中的人,一記黑槍刺來,沒有風聲,卻叫人全身發寒,沒有殺意,卻讓人如同墜入了永不醒來的噩夢中。

容若無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叫,腦子還沒有轉過來,身子已經在如飛後退。

他武功不好,輕功尚算佳,靠著輕功,躲來躲去,還真逃脫過不少危險。

可是,這一次,他退得快,那人追得也快。

純黑的人,純黑的槍,唯槍尖一點森冷的白,越發讓人覺得詭異可怕。

那滿帶著死亡呼嘯的槍尖,初時離容若不過一尺,無論容若如何使出吃奶的力氣退避,無論他上躍、下跳、側避、翻身,轉換步法,變換身法,那槍尖卻是不死不休地死死盯住他,甚至仍在不斷接近。

汗水濕透了容若的衣衫,容若的臉在月光下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猛然揮袖,袖子捲上槍尖。

不及他施出根本沒練出什麼水準的鐵袖功,袖子就已撕裂,槍尖破袖而出,轉眼間離容若的咽喉已只有九寸了。

容若想呼救,可是全力後退,一口真氣全憋著,竟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雙臂猛震,各種零零落落、有點下三濫見不得人的小沙小釘小鏢小針,甚至小小迷煙已經全放了出來。

槍勁且急,沙飛釘落鏢碎針斷,連迷煙都被槍上內勁震散,槍勢沒有半點遲滯,仍然直指容若的咽喉,距離不過八寸。

容若急抬左臂,對著槍尖擋過去,臂上的純鋼護臂,與槍尖撞了個正著。

金石相擊般的聲音響過之後,容若發出一聲慘叫,左臂被震得又痛又麻,連抬都抬不起來,而那槍尖卻還森寒雪亮,閃爍的光芒更加冰冷,繼續刺向容若咽喉,此時的距離已經只有七寸了。

容若一口真氣將盡,所有的身法變化都無力施展,更可怕的是,身後猛然一震,卻是如飛疾退的身體狠狠撞在一棵大樹上,本來已經微弱的真氣立刻被撞散,容若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可是卻連痛呼都來不及發出來。

因為槍尖離他僅剩六寸,帶著死神的呼喚,狠狠扎下來。

劍光閃亮,撕破黑暗,如電而來,直斬向槍尖。

長槍依然直刺不停,但槍尖卻產生一種極奇妙的微顫。長劍只劈落黑色槍纓,卻連槍身也沒沾上。

槍勢不止,離容若的咽喉不過五寸。

劍起雷霆,槍劍相擊,劍化成碎片,而槍尖也被長劍削斷。

可是光禿禿的槍桿依舊扎向容若,距咽喉僅僅四寸。

劍光再起,如月經天,如日照空,任憑槍桿在有限的空間中,做出精妙無比的變化,卻仍是避不開這迎面而來的一劍。

劍竟從槍桿的前方中間直削過去,把槍桿從中削作兩根,勢如破竹,竟要把那執槍的手指也削下來一般。

那執槍不動,猶如磐石的十指終於鬆開,可就在他棄槍的同時,排山倒海的內勁也順著槍身直攻了出去。

一聲驚呼之後,沒有了槍纓與槍尖的槍桿,和著破槍的長劍一起被震得高高飛了出去。

而那執槍的雙手微張,左手拍、轉、按、點、揮出去,右手食指如勾,以指做槍,仍舊狠狠敲向容若的咽喉。

所有激烈的戰鬥都發生在交睫之間。

容若驚叫,還沒有睡的蘇良和趙儀,以及閒雲居中的楚韻如都盡展輕功趕到。

蘇良見容若遇險,抽出長劍,使盡全身力氣,猛衝過來,一劍劈出。卻被那人巧妙讓過,長劍擦著槍桿,只劈下一縷槍纓,反而被槍上奇異的內力一引一帶,藉著蘇良自己全力撲出的衝勁,使蘇良失去平衡,一時收不住,變不了招,跌跌撞撞衝出八九步,和對方錯身而過,再也沒機會出第二招。

而趙儀比蘇良沉穩一點,藉著蘇良搶先一步撲出的掩護,略緩一點才出劍,既準且穩,一劍就削掉了對方的槍尖,卻被他槍上的反震之力震得往後連退了七八步,差點一跤跌倒,猶自氣血翻騰,一時竟不能再提真氣。

楚韻如第三個趕到,她武功最高,一劍竟把槍桿從中削斷。但那人即時棄槍,反把楚韻如的月輝劍也震得脫手飛出,接著那人僅用一隻左手,就逼得楚韻如寸步難移,他的右手仍然一點也不耽誤地攻向剛剛撞到大樹,真氣渙散的容若。

而這時蘇良衝出八九步之後才剛轉身,趙儀被震退七八步,也剛才勉強站定,楚韻如被他左手逼得只有自保之力,再無出手之機。

幾起幾落,三劍三阻,發生的時間只在容若撞樹之後。容若痛得剛滑倒在地,還不及挺身站起,還不及抬頭看清楚情況,大局已定,那不破君喉誓不休的一指距他的咽喉只剩下最後三寸。

「神道。」

清如冰雪,朗若長風的聲音劃破了黑暗,劃破了殺機。整個天地,漫天星月,似都為這一個聲音而充滿了寧靜安定。

所有的殺機,所有的驚恐,在這聲音響起的一瞬就消失了。

敲向容若咽喉的一指猛然往後一縮,由指背敲,改為指尖點,再次點出。

「至陽。」

以萬鈞之勢點出,萬夫亦不能擋的一指再次往後縮,四指緊握,拇指起,捺向容若的咽喉。

「懸樞。」

那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陣輕顫,五指箕張,如風吹落葉一般,左右搖擺不絕。

「承山。」

一連四聲喝,一連四變招。

喝得快,變招更快,而每一次變招,都伴著那人的縮手,後退。

短短的三寸距離,變成五寸,一尺,一丈,最終那人猛然收手,一躍而起。

此時蘇良已重整步法招法,趙儀緩過了一口氣,楚韻如得以脫身,不約而同撲過來。

那人在空中伸手,正好接住因為受力而震飛老高後,正在往下落的月輝劍,信手往外一劃。

蘇良悶哼一聲,劍光散亂,落下地去。

趙儀就地一滾,異常狼狽,才勉強逃離劍勢追擊。

楚韻如武功最高,追擊最緊,受到劍勢反擊也最強,情急間深吸一口氣,竟是凌空一個鐵板橋,身子平平移開一寸,險而又險,避過劍勢,這才倉惶落地。直到站穩,才覺臉頰冰涼,一縷秀髮受劍氣所激,飄然墜落。

至此,三個人都面無人色,望向那黑衣人的眼神都充滿了驚懼。

那黑衣人一劍逼開三人,更不停留,人隨劍走,遠遠掠向高牆,只是在消失於黑暗的前一瞬猛然回首,望見明月下,花園小徑的盡頭,那負手閒立的白衣人。

那剛才淡淡數語,逼得他連連變招,聲音平靜如日昇月落,神色冷淡如亙古寒冰,但這月下的一負手,卻叫整個天地都因他而亮了起來,滿天星月都只為他閃爍光華的人。

黑衣人的眼中,流露的,卻是幾倍於楚韻如等人的驚與懼。


直到黑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楚韻如才回轉身向容若撲去,一回頭,才發覺吃痛跌倒的容若不知何時也已爬了起來,衝了過來。

兩人目光一碰,一齊叫道:「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喊出聲,同時聽到對方的話,同時一怔,卻又是同一時刻醒悟過來。

容若幾乎被黑衣人一指敲死,楚韻如差點也叫那一劍刺中要害,兩個人同時在生死線上打了個來回,卻還顧不得擔憂自己,先一步問起對方的安危。

一怔之後,容若自自然然向楚韻如伸出手,楚韻如也自自然然握住他的手。

兩人的手心都是一片冰涼,掌心都帶著冷汗,直至此時還在微微顫抖,害怕的感覺猶在心頭,為的,卻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對方的生死。

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原本的冰冷,化做溫暖,暖著彼此的身和心,一時無心再去顧及其他。

蘇良和趙儀的臉色卻一直非常難看,異樣的蒼白,久久不退。

他們正年少,習得驚人藝,自從獵場初展身手以來,一直一帆風順,幾乎沒受過挫折,到現在,見識到真正的高手,真正的絕藝,內心受到的打擊頗大。

蘇良憤然指著性德問:「你為什麼不拿下那人?」

「我只負責保護容若的安全,他既沒事,那人拿不拿與我何干?」性德答得漠然。

蘇良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呼呼直喘氣。

趙儀輕嘆一聲:「這人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武功一道,沒有半點僥倖可言。你縱得我親傳,畢竟時日尚短,面對真正的高手,吃些小虧,有什麼奇怪。要想在武道上前行,無從取巧,靠的也不僅僅是明師,最重要的兩個字是『苦練』,你只要記得,就不必怨天尤人。」性德一語點破二人的心病,語氣猶自冰冷。

容若這時也才剛從激動中清醒過來,目光望向蘇良和趙儀:「聽說你們在外頭打架了,怎麼回事?」

蘇良給他一個冷眼,根本不搭理他。

趙儀淡淡說:「也沒什麼,在外頭閒逛就有人跑來挑釁,於是就打了起來。」

容若點點頭:「我明白,自是要替柳大小姐出頭,顯示自己英雄本事的人。」

「謝老先生不是說,為我們去和蒼道盟說合了,柳清揚親口答應不再追究此事的。」楚韻如訝然道。

「如果蒼道盟真的全力出手,他們能活著回來嗎?自然是那些急著討好大小姐的人私下行動。這樣也好,多些人給他們試招交手,和各門各派的人過招,對他們的武功精進有好處。」容若笑了笑,想起遊戲中的勇者鬥魔王。魔王總是派出些武功低的人和勇者打架,白白叫小勇者賺走經驗分,慢慢成長為大英雄。

「他們出去被人打,那蕭遠在外頭玩,蒼道盟的人豈能放過他?」

「這妳不必擔心,蕭遠此人平時一副惡霸嘴臉,實際上深藏不露,本事大得很,就算被人找上麻煩,也有解決的法子,不用通報我們的,我只是擔心那些運氣不好,找上他的人,會很慘很慘。」容若搖頭嘆氣,又鄭重地對蘇良和趙儀道:「你們不要學蕭遠那個無良惡霸,打是打,鬧是鬧,記得千萬別殺傷人命。」

蘇良冷著臉給他頂回去:「我不殺人,人可要殺我,你要我伸直脖子讓人砍嗎?」

「若不殺人不能自保,那你殺人是正當防衛,誰能怪你,若是可以擊退他們而不殺傷性命,卻偏要殺人,就是故意殺人,就算王法不糾,心下難道能安?」

「他們要殺我,他們安心得很,我們為什麼不安心?」

「只因人家要殺你,你就一定要殺人嗎?」容若冷笑一聲:「別忘了,你是人,有思想,有感情,懂道理,守原則,你真要把自己當成狗,別人咬自己一口,就非要加倍咬回去,誰還能勉強你做人。」

這話說得太重,蘇良當時就綠了臉,少年氣盛,嚷了起來:「好個講仁講義的主子,也不想想你以前幹過多少好事,誰都能說是非道理,就你沒這個資格。」說著扭頭就走,也不去看容若忽然間變得有些苦澀的臉。

趙儀看看容若,嘆了口氣,回頭追向蘇良,快步到了蘇良旁邊,一邊走一邊說:「好好的,你這樣發脾氣做什麼?」

蘇良憤憤握緊手裡的劍:「這個傢伙,居然還敢說仁義道德,我早晚殺了他,報仇雪恨。」

「你到底生什麼氣,是惱他說這些仁義道德,還是不想接受這個我們恨得要死的人,說這些話時,的確是真心實意?」

蘇良猛然轉身,瞪著趙儀:「你說什麼話?你別忘了,他是我們的仇人,是我們發誓要手刃的人。」

趙儀苦笑:「我們真能殺得了他嗎?就算有機會,真的可以殺他嗎?」

「當然,為什麼不?」蘇良瞪大眼。

「真的可以殺他嗎?我們和他訂了一年三次的刺殺之約,這些日子以來,你有沒有真的用心找行刺的機會?」趙儀凝視他。

「我當然……」脫口而出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說不下去了,蘇良垂下了頭,稍頃,又猛然抬頭,這命運坎坷的少年,眼眶都紅了,用一種幾乎哭出來的聲音大喊:「我當然可以殺了他,我一定可殺掉他。」

這麼大的喊聲,在暗夜傳出老遠,連容若都聽到了,不由得苦笑著皺眉搖頭:「這死心眼小孩,又在發什麼脾氣。」

楚韻如笑道:「虧得你,天天把這兩個小刺客留在身邊。」

「他們兩個雖然凶,其實並沒有什麼危險,倒是剛才那人……」容若想想剛才的驚險,有些後怕地打個寒戰,望向性德:「他是哪門哪派?」

「他的武功簡單純粹,直接有效,並不屬任何門派,那是標準的殺手武功。殺手要求的就是絕不可讓人看出他們的來歷,無論是衣服、相貌,還是武功、兵刃都一樣。」

「殺手?莫非是日月堂?」容若皺眉不解地道:「我沒得罪他們啊!還是有誰買兇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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