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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愛情》鄭媛—格格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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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7 20:28:1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第1章
 
  "固碌、固碌……"

  一輛看起來很平常的遮棚馬車,在京城內的石板道上慢慢往城門的方向前行。

  外頭正下著大風雪,車輪子碌碌的轉動聲聽起來很規律,坐在這暖窩子一般的馬車廂內,直是催人欲眠。

  "吳大哥,咱們要出城嗎?"

  車廂內一名容貌醜陋、臉上佈滿大片傷疤的女子把頭探出簾子外,問那坐在前方拉馬頭的漢子。

  女子的聲音清雅柔潤,跟她嚇人的容貌倒是一點都不相稱。

  "不出城。胡同鳳主子下令把你從佟王府裏救出來,可沒讓我把你送出城。她還吩咐了,在窩窩前的酒肆裏等著咱們。"年輕男子回頭望了一眼,堅定的眸光挾了一絲隱匿的溫柔。

  "鳳主子?"女子問,柔潤的嗓音有一絲淡淡的驚訝。

  "是啊,鳳主子回京了,她要見你。"吳遠山道。

  聽到這兒,珍珠沒再多問。她知道鳳主子親自上京找她,肯定有要緊的事。至於是什麼事,等見了鳳主子自然會明白。

  "你在佟府的地牢裏吃苦了?"沈默了片刻,吳遠山問。

  珍珠搖搖頭。"沒什麼。"她的口氣很淡,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事。

  "那個佟府貝勒沒為難你吧?"吳遠山又問。

  珍珠再搖頭。她不是重要的人物,再者,也沒有直接證據直指她害死恭親王府的老福晉,她只是被關了很久、餓了很久、渴了很久……

  她知道,下令不給自己吃喝的人,是允堂貝勒。

  他料定一名尋常的丫頭,忍不了三天就會因為饑餓難耐而捐口供、招出實話,她在佟王府的水牢裏足足餓了六日,喝的是水牢地上的髒水。

  別人不能忍受的折磨在她來說並不算什麼,這許多年的磨難早已經讓她學會了逆來順受……

  況且她知道自己絕不會餓死在佟王府,因為她相信,吳遠山一定會來救她。

  "前頭有個哨站!"吳遠山忽然勒緊韁繩、放緩馬車的速度。

  "是查人來的。"掀開車前的簾子,珍珠留意到守在哨站前的,是佟府的守衛。"佟王府的人知道我逃走了。"她輕聲道。

  放下簾子,她回頭對著車廂裏側的銅鏡,揚手剝下臉上的假肉……

  "別著慌,咱們慢慢把車趕過去。"簾後,她清潤的嗓音平靜地道。

  臉上的假肉剝除殆盡,一張略嫌蒼白的臉孔出現在銅鏡裏。

  鏡裏的人兒很纖細,白皙的容貌並不美。她很平凡、平凡到天下的男人絕不會多看她一眼,加上過分纖瘦的外表,如果站在人群中,常常只是一抹幽淡的影子。倘若一定要找出她容貌中可取之處,只有那雙清冽見了底的眸子,乾淨明澈、直入人心得教人印象深刻。

  但,那也只是印象深刻而已。

  男人不會喜雙一個眼神太過明銳的女子,缺乏美貌、這樣的女人只會讓人覺得難接近。

  "我明白!"吳遠山放鬆了韁繩,任馬兒緩步徐行。

  這許多年來,兩人早已經有了默契。

  擱下簾子,她坐在馬車內,平靜地等待一會兒將來的盤查。

  將近十年了,珍珠一直以醜陋的面孔,潛藏在恭親王府,努力讓自己成為恭親王福晉最信任的貼身丫頭。

  直到個把月前,恭親王福晉被鴆藥毒害,珍珠背上?主的罪名,被關進佟王府的囚室,之後才讓吳遠山救出。

  "律--"

  馬兒嘶叫了一聲。果不其然,馬車在哨站前被攔下來。這哨站設在通往城外的要道上,不論出城、或者前往胡同的酒肆,都得經過這個十字交道。

  "喂,裏頭有誰?叫車廂裏的人出來!"圍在馬車旁的守衛對著吳遠山吆喝。

  "裏頭沒什麼人,只有我遠房的表妹。"

  "什麼表妹?叫出來!"

  "這個……恐怕不方便。"吳遠山道。

  他知道珍珠已經撕下臉上的假肉,聖女的容貌豈能讓這些臭男人隨意褻瀆?

  "不方便?你找死啊?!"問話的守衛口氣已經不耐煩,一旁的守衛也全部圍上來。

  "我妹子是還沒出嫁的閨女,不適合?頭露面的--"

  "呸!你當你的妹子是寶?是格格還是公主?!"那守衛冷笑一聲,接著道:"咱貝勒爺說要查人,你就乖乖的叫你家那'閨女'出來露臉,否則閨女做不成、進了地牢就成殘花敗柳了!"

  聽到守衛這麼侮辱珍珠,吳遠山握緊了拳頭、忍住氣,冷冷地道:"不過是王府的狗,就能狗仗人勢、欺壓良民了?"

  "你說什麼?!"幾個守衛變了臉,兩顆眼珠子頓時瞪得老大。

  吳遠山撇嘴冷笑一聲,眼神輕蔑。

  守衛氣的兩眼暴突、臉肉直跳--

  "你找死!"

  "住手!"

  隨著這一聲沉喝,那些圍上前、企圖舉事的守衛全僵在原地。

  吳遠山的目光抬向聲音來處,想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叫這些狗腿子住手。

  "沒聽見人家罵到你主子頭上了,還不知道收斂?"

  男人冷淡的聲音和俊臉上的笑容極不和諧,只有他身邊的近侍看得出來--他的眼神是冷的。

  "貝勒爺……"

  原本囂張的守衛們忽然必恭必敬,個個噤若寒蟬。

  吳遠山垂下眼,眼神儘量不與眼前冷峻的男人接觸--

  鳳主子曾經提及允堂貝勒的手段,吳遠山極清楚地知道,這個傳說中玩世不恭的佟王府世子,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滿人皇帝視他如左右手、不若外人所以為的,佟府世子只是成日上青樓酒肆的紈?子弟。

  "佟王府奉皇上的旨意查案子,"允堂冷淡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撂下。"丟了犯人免不了攔路盤查,失禮了,不過規距還是得照辦。"

  話才說完,守衛已經團團圍住馬車。

  吳遠山不動聲色、垂著眼道:"小民不是不讓盤查,若是為著辦案,當然配合!"他探手掀開簾子--

  只見一名女子側身坐在車廂內,一身白衣白襪、清瘦淡雅,烏黑的青絲半遮面,一時倒瞧不出來長相。

  "妹子,貝勒爺要查案子,咱們配合一下吧!"吳遠山對著車廂裏吆喝。

  馬車裏的女人動了一下,慢慢掀簾子出來。

  "貝勒爺。"女子下了車廂後,垂著頸、福個身。然後她抬起臉,清冽的眸子淡淡對住眼前的爺。

  男人英俊的容貌,再加上那股與生俱來、優越的公子哥兒貴氣,任誰要對住了這樣一張臉,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珍珠的眸子卻沒在男人臉上逗留,她平淡無奇地移開眼,說話時瞧著對方只因為禮貌。

  "這是令妹?"移開視線,允堂問車夫。

  習慣了女人的注目,女子無動於衷的反應雖然讓允堂詫異,可她臉上沒有傷疤,擺明不是他們要找的女子。允堂很自然地撂開眼。

  長相平凡無奇的女子,就算反應奇特了些,也理所當然地勾不起他的注目。

  "是。"吳遠山小心翼翼地回答。

  "從哪來,往哪去的?"一名守衛吆喝道。

  "咱們住在東城角,要往前頭窩窩胡同的酒肆去。"吳遠山接腔。

  "酒肆?你帶著你家閨女要往酒肆去?"守衛挑起眉,咧嘴冷笑。

  "朝廷可規定了,沒出嫁的閨女不得進酒肆?"珍珠開口了,她的嗓音清脆悅耳、溫雅冷靜。

  守衛怔住,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珍珠淡定的眸子再一次對住允堂。褪下偽裝後的自己容貌已經改變,她不擔心他會認出她。後者挑起眉、不發一語,等著她說下去。

  "咱們是靠走唱維持生計的,不往酒肆、飯館走,還能往哪兒去?"她輕輕地說,笑容很淡、態度很從容,沒有因為眼前這男人的權勢,而亂了陣腳、或有一絲懼意。

  她的表現讓允堂留了神。

  "貝勒爺,小的瞧大概不是她。"守衛的接不了腔,只得轉個臉跟他的爺稟道。

  他們要找的女子嗓音低嗄、難聽,連說話的聲音都讓人聽著耳朵生繭,又怎麼能在酒肆、飯館走唱?

  "瞎了你的狗眼!"允堂沒表情的眸子對準直視他的小女子,嘴裏不冷不熱地撂下話。"咱們要找的人是個容貌醜陋的女子,當然不會是眼前的姑娘。"

  這女子雖然不美、可也不至於醜陋駭人。一干守衛不敢吭聲,垂下了頭免得再討罵。

  "貝勒爺,小的們能走了嗎?"撣撣衣袖,她淡淡的眸光掃過男人。

  允堂眯起眼。"姑娘在窩窩胡同哪家酒肆裏獻藝?"他咧開嘴,剔亮的眸子卻深沉起來。

  "咱們不固定在哪家酒樓賣唱。"吳遠山上前一步,不待珍珠答話就先接腔。

  珍珠回眸瞟了吳遠山一眼,後者溫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頭。珍珠沒推拒、也沒反應。

  "該走了。"吳遠山放柔了聲催促。

  微小的動作,讓任何人都能感覺到,他們的關係很噯昧。

  "姑娘的閨名是?"

  允堂這話一出口,瞧得出來,一邊衛士們都感到詫異--任憑再美的女子,貝勒爺向來不擱在心上,這會兒他竟然開口問起這名女子的名字?最教他們不解的是,這個女人其貌不揚,既無美色、也無身段可言。

  "小女子的賤名不足掛齒。"她輕輕地笑,四兩撥千斤,回身往馬車而去,眉目間沒有一絲作態或留戀。

  柔柔淡淡的拒絕,卻是一個紮紮實實的軟釘子。允堂眯起眼,不悅明顯的擺在臉上。

  "貝勒爺,既然找錯了人,現下可以放咱們走了?"吳遠山拔 高了聲,不卑不亢地問。

  "去!"

  允堂貝勒身邊的隨從得了暗示,揮手撇蒼蠅一般驅趕。

  "走吧!"吳遠山扶著珍珠上了馬車,然後自己上了車首,拉緊了轡繩,平穩地控住馬車往窩窩胡同而去。

  等車子走了老遠,貝勒爺忽而淡淡撂下一句--

  "跟上去。"

  爺的意思很明白,一旁的隨從立刻有了行動--

  數名待衛上了馬分乘幾匹快騎,他們訓練有素、動作一致,潛行隨馬車後頭而去。

  允堂的目光盯住漸漸消逝的車影,直到那輛馬車駛離了視線……

  東城角--

  那是佟王府的方位,也是這對"兄妹"來時的方向。

  一名尋常的賣唱女,再有膽量,也不至於能膽大到毫無懼色地直視他--除非這名女子賣藝兼賣身,閱人無數,且多是達官貴人。

  但是,再怎麼才藝做人,一名平凡無色的女子,絕不可能得到富貴王孫的寵眷。

  事情當真有這麼單純?

  他從來不替事件的疑點做任何解釋,因為真相自己會說話。

  就如同他向來不相信人性本善,因為人性的醜惡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他們跟上來了。"

  馬車平穩地行進中,隔著簾幕,吳遠山頭也不回地同車廂裏的人兒道。

  憑著直覺,他知道後頭起碼有三匹快馬跟蹤。

  "我早料到,如果他出現了,那麼我就做最壞的打算。"簾子裏,珍珠輕言慢語地回道。

  輕輕掀開車廂旁的窗簾一角,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回想起三個多月前在骰子胡同,第一次見到他那一幕。

  佟王府允堂貝勒是個聰明、而且難纏的男人。

  那一回在骰子胡同初次交鋒,儘管她在恭親王府潛藏了一個多月、足不出戶,原以為已經擺脫了他,誰料得到他的耐性驚人,布下了線、就發誓收網。經過那一回,她明白他的毅力超平常人、絕不會做半途而廢的事,更不會對任何疑點妥協。

  應付這個男人,她知道,自己得萬分小心。

  "咱們不能見鳳主子了。吳大哥,勞煩您繞個道兒到胡同底,往藍色的酒招子去。"珍珠柔聲道。

  事實上,她確實有個賣唱的身份。多年的經營,為了行事方便,組織早已替她布下了好幾重身份。

  倘若狡兔當真有三窟,那麼她只會多、不會少。

  "可是鳳主子還等著--"

  "就為了鳳主子的安全,現在更不能見面。"聲音依舊溫柔,珍珠沒有多做解釋。

  吳遠山不再置喙,眸底多了一絲異樣的溫存。

  一切隨她。這許多年來,他早已經知道她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更何況她是白蓮教聖女,不是常人。

  "剛才我冒犯了。"他指的是搭肩一事。

  平日他怎麼也不敢碰觸聖女,但這次情況不同,他看出那個貝勒不懷好意,他只是想保護她……

  "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明白。"珍珠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珍珠明白,這士年來多虧有鳳主子的體諒、和吳大哥的照應,否則她無法在組織嚴明的紀律下,安居恭親王府十年。

  但即使對吳遠山,她也始終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

  六歲那年,她受了師父的恩惠,救她們母女於顛沛危亡之際,此後師父更不計她滿人的身份,以白蓮教聖女之尊引薦她入教,唯一條件,是要她從此以漢人自居、以漢人的存亡興替為念。

  白蓮教,刀槍不入是世人對他們印象、拜火邪教是世人畏憎教眾、因此衍繹的別稱。

  打從師父將她引入教中那一日起,珍珠便明白,白蓮教眾心唯一志,就是反清複明。她不明白的是,師父明知道她是個滿人,為何還要引她入教?

  當時她沒問,直到一年多前,師父往生,珍珠才順理成章頂替師父、成為白蓮教聖女。然後她終於明白,原來自己與白蓮教本就血脈相連……

  吳遠山噤了聲。每回兩人間的氣氛略顯尷尬,她總是不動聲色地帶過,讓他更不敢僭越、揭露自己對她的愛慕--

  是的,一直以來他偷偷愛慕著聖女,但這在教中是不被允許的。

  聖女在教中的地位貞潔崇高,連思想都不得玷污……

  他的行為實則已經觸犯了教規,更何況是思想上的逾距。

  他雖然也掙紮、矛盾過……但只是偷偷地愛慕著她,沒有人會知道的!

  縱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但她是聖女、不會屬於任何男人……知道事情如此,他反而安心。

  吳遠山早在心底發誓,他會守護珍珠一輩子,永永遠遠--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他心中的女神。

  命  令  令

  北京城·向陽胡同

  佟王府有一樁秘密。諱莫如深。

  "寶主子,您別任性啊--"

  三、四名婦人合堵在胡同口、一座荒廢的大宅外,包圍住一名年僅十歲、跛著腳的小女孩。

  這些婦人全是佟王府裏的傭婦。

  "我只是出來走走!"十歲的小女孩仰著臉,眼底有淚光閃動著。"是不是阿哥要你們來抓人的?你們不能關著我!"

  小女孩含著淚、悽楚地控訴。她是佟王府的寶嬪格格,允堂貝勒的嫡妹。

  府裏的奴才傳說,寶嬪格格是老王爺貪淫留下的餘孽--

  一個跛腳的小格格,邁不出王府大門的"恥辱"。

  "寶主子,您聽話,乖乖跟著咱們回去,別教咱交不了差啊!"其中一名紅衣婦人皺起眉頭。

  她可沒耐性、沒時間跟這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小賤種瞎磨。

  "我不回去……"小女孩雖然柔弱、卻很固執。

  "那就別怪奴才們失禮了!"

  紅衣婦人使個眼色,幾個人圍上去就要抓人,小女孩轉過身、沒命地往廢園子裏頭跑--

  "別過來!"

  小女孩邊跑著、一邊慌張地喊叫。

  一群人在後頭追,一直追到廢宅子的明堂、正中間一口破井子邊。

  "你們、你們別過來啊……"抬高她的瘸腿,小女孩吃力地爬上井口。

  "寶主子,您做什麼?!快下來啊!"那兇惡的紅衣婦人這下著了慌,臉色大變。

  "你再過來我就往井裏頭跳。"小寶嬪委曲地抽咽道。

  她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在乎她的死活,可她不想回去那冷冰冰、沒有人正眼看她一眼的宅子……

  真的不想。

  "您快下來!有什麼話下來再說唄!"紅衣婦人放柔了聲哄騙。

  "我不下去。只要下去了,你就會抓我回去,不會聽我說什麼的。"

  "怎麼不會!寶主子乖乖的,別嚇嬤嬤們,咱們就全聽您的。"這聲音放得更柔了。

  "真……真的?"小寶嬪心軟了,因為嬤嬤從來沒這麼溫柔同她說過話。

  "當然是真的!"婦人使個眼色,其他人便會意,悄悄分頭包抄到一旁、圍住那口廢井。

  "那麼你不抓人、會讓我在外頭待一會兒嗎?"小寶嬪溫柔的眸子燃起感激的光采。

  "當然啦!寶主子說什麼都好、想做什麼都成!"婦人道,慢慢地移向弱小、無助、善良可欺的小女孩。

  羞澀、釋懷的笑容,在小寶嬪清秀的小臉蛋上慢慢成形,她正要聽話從井邊下來,忽然發現從身邊包抄過來的嬤嬤--

  她發現自己又被騙了!

  "你們要做什麼?!"

  一名粗壯的嬤嬤探手抓住小寶嬪的衣角--

  "做什麼?當然是抓你回去!"冷笑道。

  小寶嬪驚叫一聲,反射性地反抗……忽然腳下一個不穩,小小的身子突地滑下苔濕的井邊--

  "啊!"

  小女孩的尖叫聲、和著衣帛的破裂聲……

  "快抓住她--"

  婦人大聲吼叫已經來不及。

  那口井很深。小女孩掉下去的時候,只聽見她的呼叫聲從井下方層層回繞上來……隔了很久,卻一直沒人聽見落水聲。

  過了約莫有一刻鍾,失了魂的婦人們才回過神,一個個像木頭一樣、呆滯地踱到井口邊……

  深不見底的墨黑甬口,教每個人寒了心。

  "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嘴全給我縫緊。"又過不知多久,領頭的紅衣嬤嬤木著臉、瞠著眼寒聲警告:"小格格掉進井裏,這事兒絕對不能泄了口,要是露了一絲口風,咱們全都得死!"

  眾人們死死地瞪黑黝黝的井底,寒著心窩、誰也不敢應聲……

  這裏的人全都明白,今朝犯了這事兒--

  只要泄了風聲,就是死路一條!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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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川恬靜、水木明瑟,從木窗子裏望出去,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個世外桃源、神人仙子的居所。實則這是一座山拗間的小平野,地雖不闊不深,卻有山有水,確實是一處避世的桃源。

  "你醒了。"溫柔的聲音傳進小寶嬪的耳朵裏,從木窗子外射進來的陽光紮痛了她的眼,寶嬪慢慢睜開沉重的眼皮,一抹纖細的身影映入她眼底,漸漸的從模糊到清晰。

  "姐姐……"迷迷濛濛中,寶嬪睜開眼,看到一雙平視自己的眸子。"再歇一會兒,你流了許多血、身子還很虛。"珍珠柔淡的嗓音,挾了一絲不忍。

  小女孩柔弱得可憐,多麼像是從前的自己……

  若非監視著佟王府的一舉一動,沒人會知道有個孩子跌進井裏。又倘若那口井不是一口死井,這可憐的孩子早已被淹死。

  歎口氣,她替女孩掖緊了被子。

  小女孩虛弱地對住她微笑,然後疲倦地合上雙眼……

  寶嬪莫名地打從心底相信這個像仙女一樣美好、溫柔的姐姐,她安心地任由自己沉入睡鄉,不再深陷在恐懼中。因為寶嬪相信,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用這麼溫柔的聲音撫慰她……

  除了她夢中的額娘。


  "人丟了?!"  佟王府的主子--允堂貝勒臉色鐵青地斥問。

  他向來是笑裏藏刀、喜怒不形於色的,此刻那張慣常玩世不恭的笑臉,突然冷峻如冰,簡直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是……"

  答話奴才聲音發抖,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抖瑟。

  在這寧靜的晌午時分,佟王府的廳堂上跪了一地奴才,個個戰戰兢兢、拘束不安。

  "接連丟了兩個人,你們全不要命了?"允堂陰鷙地冷道,淡漠的俊臉面無表情。

  堂上的奴才全噤了聲、屏住氣,沒人有膽子張開嘴、舒口氣。

  "貝勒爺!"廳前的守衛忽然奔進來稟道:"小格格回來了!"

  這話兒,教跪在地上的眾人,有一半嚇得面肉抖軟--

  小格格?!那日追到井邊的婦人們僵硬地轉個臉面面相覷、人人臉色灰敗,此刻她們心裏頭莫不同時想著--

  別是摔死在廢井裏的小格格,冤魂不散回來討債了!

  允堂還沒示下,就見一名平凡的布衣女子牽著寶嬪的手,慢慢從大廳外走進來。兩人眸光對視那短暫的片刻,允堂的目光毫不停留地掠過她的臉孔,證明他已經記不住她。

  "小格格暈倒在民女賣唱的酒肆大門前,民女只好送小格格回王府。"

  直到她的聲音響起,他的注目才重新回到她的臉上--

  她柔潤的嗓音終於讓他記起她。

  "是你!"允堂挑起眉。那日他的屬下跟到了酒肆,親眼見兩人在酒館賣唱才回府稟報,證實了她沒有說謊。

  "在下似乎同姑娘特別有緣?"咧開嘴,他的目光的亮,英俊的臉孔多了一絲揶榆味兒。

  珍珠臉上的笑容一昧的淡,她沒有他一半熱絡。

  清冷的目光掠過那幾名跪在地上、全身發抖的婦人,她淡淡地道:"歇了一夜,今早小格格已經沒事了。"

  那幾個婦人明知道不是事實,卻因為心頭有鬼、不敢噴聲。

  "多虧姑娘,要是靠這幾個奴才,舍妹就要流落街頭,任人欺淩了。"他盯住她的眼,企圖攫住女子遊離的視線。

  "格格安全回府,民女該告辭了。"完全沒注意到男人的企圖,她雲淡風輕撂開眼,淡淡地道。

  "還沒請教--姑娘貴姓?"他攔住她的路,擋在她面前。

  她過分冷淡的反應,已經第二度引起他的不滿。

  抬起眼,她凝住他、片刻的沈默像是在確定他眼中的慍怒。

  "珍兒。"終於,她輕輕道。

  允堂咧開嘴,邪氣的鳳眼溫吞地挑起--

  "原來是珍兒姑娘。"低嗄的嗓音挾了一絲慵懶,眾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撩起一繼她肩上的發絲,灼亮的眼鎖住她清清淡淡的眸子。沒有退避或顯得羞怯,珍珠凝立不動,男人突然而來的輕佻舉止,並沒有讓她驚慌失措。

  他要做什麼?珍珠可以猜到一半他的居心--大抵自負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冷淡。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無心。

  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明白這世界上沒有奇跡、沒有俊男配無鹽女的傳奇。揚嘴輕笑了笑。之所以,對他的輕佻不掛心懷,她的理性和冷靜,來自於她對這世間的人性,有太深刻的瞭解。

  這確然不是允堂意料中的景況--

  她有若置身事外的冷靜,讓他的手勁突然失控地加重--驀然扯痛了珍珠的頭皮。

  疼痛並不好受,但此刻,珍珠卻有失笑的衝動……

  她不該太淡然的!

  像他這樣的男人並不習慣拒絕,她該表現出愛慕和羞怯,甚至因為他願意同自己說上一句話,而表現得欣喜若狂!

  "貝勒爺?"

  她皺了皺眉頭,就算沒有"感覺",她也該有"痛覺"。

  正當珍珠考慮是否該順從他男性的意志、演一場即興的戲,允堂已經撂開揪緊的發絲。

  "感謝姑娘救了舍妹。"他俊美的臉孔陰晴不定,忽然想起來,這個女人曾經讓他碰過一個紮實的軟釘子。

  "小格格的身子不好,吃了一味藥,短時間大概不礙事了。"淡定的眼眸飄飄地瞅住他,她假裝沒留意到他語氣的不悅。

  沒事般蹲下身子,她自顧自地柔聲對小女孩道:"下回別再一個人出府了,明白嗎?"

  "姐姐……"姐姐要走了嗎?寶嬪不希望她走。

  小女孩殷殷企盼的眼光珍珠自然明白。撥開小寶嬪額頭上的發絲,珍珠凝神細瞧,那裏已經沒有半點傷疤。

  "別這樣。您是格格、咱們身份不同,終究要分開的。"她歎息。這幾日小女孩已經同她培養了感情。她同情女孩,也知道身子殘缺面臨的處境,可儘管這孩子可憐,也只是一隻棋,她不該心軟……

  "姐姐……別走。"

  小寶嬪拉住珍珠的衣角,乞憐的眸光牽絆住珍珠的心。

  "她喜歡你,你忍心讓一個小女孩失望?"允堂低嘎的聲音傳過來。珍珠抬起眼,望進男人濃郁的眼底。

  他想做什麼?  "貝勒爺希望民女留下?"她問,口氣輕輕淡淡的,星眸半垂。

  "別誤會了。"他上前一步,挪揄地咧開嘴。"是寶嬪希望你留下。"她笑了,抬眼盯住男人,清冽的眸子沒有閃躲,凝著一絲慣常的冷靜。"民女……自然不忍心讓小格格失望。"

  她當然會留下,這早在她的"計畫"中。

  如果不是為了重回佟王府,她不會救了寶嬪、更不會親自送她回來。

  小寶嬪不舍的容顏一掃愁雲。"姐姐答應要留下、不走了?"小小的臉蛋堆滿歡喜。珍珠點頭,不理會男人臉上一掠而過的狐疑,她伸出手撫摸小女孩發燙的臉頰……

  她像個沒人要的小東西。混沌、脆弱的靈覺只能求人哀憐,這小女娃兒……多像十年前的自己!

  "暫時,我會為了小格格留下。"她柔聲允諾小女孩。

  女孩小小的巴掌臉上充滿了感激。記憶中,從來沒有人會為了她做任何事,除了姐姐……

  "今晚我陪您歇著好嗎?"珍珠垂下眼,柔聲對小女孩道。

  忽然想到必須徵詢佟府"主子"的同意,她抬起臉,平定的眸子對住佟府的爺。"今晚,民女能伴著小格格入睡嗎?"

  沈默了半晌,允堂皮笑肉不笑地道:"當然。"

  他不能確定,這女人是不是在要他。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容易漠視他的存在。

  小寶嬪興奮地拉住珍珠的手。"姐姐……"小寶嬪的淚在眼眶裏打滾,感激的說不出半句囫圇話。

  "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她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淚花,那還騰著熱氣的水珠兒落到她手心上,珍珠的眸子顫動了一下。

  "別哭啊。"她輕呼。忽然懷疑起,十年前不知道師父是如何安慰自己的?

  聽話地抬手胡亂擦拭眼淚,寶嬪的視線怯怯地落在她阿哥身上。慌亂地收回眸子,她拉拉珍珠的衣角,同時躲到珍珠身後。

  "咱們回我房裏去……"小寶嬪囁囁地道。

  "好。"珍珠答應她。順著女孩拉扯自己衣角的微弱力氣,她自然而然往廳外而去。

  "慢著。"珍珠的手忽然教人給握住--

  她回眸、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可那握力很緊,緊的捏痛了她。

  "入秋了,天冷,夜間別著了涼。"他沒事般慢條斯理地道,黑黝黝的眸子近在咫尺,那墨黑色的眼睛有一股深不見底的東西。

  "謝貝勒爺惦著心。"

  她的表現太冷靜,冷靜的莫名其妙、所以該死的惹他生氣!

  "應該的。"捏緊手中細軟的柔荑,允堂的眼神很冷,沒有鬆手的打算。

  男女授受不親,君子發平情、止乎禮……一切禮教都站在她這邊,她隨時能抽回自己的手,可以不必容忍他的無禮。

  暗暗使了力氣,珍珠試圖抽回手--

  誰知他突然松了力,反挫的力道反教她重心不穩!

  穩住腳跟後、定了定神,珍珠才瞥見他凝重的握力,已經捏傷了她的手臂。

  "珍姐姐?!"

  瞪著珍珠手上紅紅紫紫的瘀痕,小寶嬪屏住呼息,害怕地張大圓圓的眼睛,然後畏怯地、慢慢地望向允堂……

  後者冷峻的神色,幾乎嚇破了寶嬪的膽子!

  小女孩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哥似乎生了很大的氣!"走吧。"藏起手上的傷痕,珍珠不當一回事的轉過身,平定的神情淡的沒有一絲情緒。她沒再回頭瞧他一眼。

  寶嬪被拉著往"寶津閣"走去,壓根兒不敢回頭瞧她阿哥的臉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呵? 她沒見過阿哥生這麼大的氣……

  要是在往常她會嚇得半死、一個人偷偷躲到王府的地窖裏去……

  "別怕。"輕細的氣聲從頭頂上方傳來,小寶嬪畏縮地抬臉仰聲音來源……

  然後,珍珠溫柔的眼睛,讓寶嬪不自覺地卸除了心中的恐懼、小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偎緊她。

  縱然寶嬪心裏頭其實很怕、很怕……可現下,她似乎在黑暗中看見了一線光明,她的軟弱突然找到可以支撐的力量。

  寶嬪忽然知道……

  往後,就算自己再害怕,也不必躲在黑暗裏了!


  就這麼留下了,珍珠知道,他肯定已經起疑。

  可不管他打算怎麼對付自己,允堂貝勒的想法不在她照顧的範圍內。

  她只知道,"東西"拿到手才是自己重返佟王府的目的。只待事情一辦成,她隨時可以脫身、回到教中複命。

  入教十年,教眾沒人知道珍珠的異族身份,除了鳳璽主子。

  過去好些年,她潛藏在恭親王府那時期,鳳主子不曾來麻煩過自己,總是讓她過想過的生活、安心留在她阿哥的身邊--

  恭親王府的德倫貝勒,珍珠骨血至親的阿哥,可一直以來她卻無法認他,因為漢滿不兩立。

  她的血液裏流著半滿半漢的血統,可對她來說,漢比滿還至親。因為她自小就被白蓮教收養、同時背負了娘年輕時叛教的罪名,她得還清娘欠下的債--

  出任白蓮教的聖女。

  原來,她與白蓮教本就血脈相連,是早已註定的命運。

  既身為白蓮教聖女,畢生以反清複明為生存標的,她的人生就不再是自己、而是屬於聖教的。

  聖教教女,清白無染、碧潔無瑕,聖德如出水清蓮般高潔。

  世間上,那些什麼情啊、愛啊……在她的教規守則裏是罪惡的東西。

  好似娘,不惜為恭親王叛教,可惜她的"爹"過世太早,爹一死,娘和當時尚在娘胎裏的她,立刻遭到恭親府嫡福晉追殺,走投無路下只得隱姓埋名、逃奔天涯,日夜生活在恐懼中。

  直到師父找上了娘,救她們母女唯一條件就是--在不久的未來,她必須接任白蓮教聖女,代母贖罪。

  女人,似乎總為了男人而心甘情願失去一切,以為能得到幸福。娘也失去了一切,可最後卻落得出家為尼,那男人死後不曾留給娘什麼,生前更不曾顧念過娘的安危、替她安排一條退路,她絲毫瞧不出娘的癡情得到了什麼好處。

  所以,她發誓不重蹈娘的覆轍。

  成為聖教聖女,可以說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她的命運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是旁人、更不是男人。

  "寶主子,您該不會把那日在廢宅裏的事兒,同任何人說吧?"

  壓低的聲音從"寶津閣"後軒那片土牆外滲進來,珍珠住的屋子就在"寶津閣"後軒,因為距離太近,這兩句話清清楚楚傳進珍珠的耳朵裏。

  她遲疑片刻便從椅子上起身,悄聲走到窗邊,貼著窗櫺而立。

  "你想做什麼……"寶嬪害怕的聲音顯得軟弱。

  "倘若寶主子夠聰明、知道嘴巴該閉緊,那咱們就什麼也不會做。"當日那名領頭的紅衣婦人站在幾名傭婦前,寒著聲冷笑,猙獰的臉孔泛著青光。

  小格格這會兒還小、可以擺佈,可倘若她大了呢?上回犯的事她肯定記在腦子裏,將來絕對是無窮的後患!

  "我不會說,我什麼也不說……"寶嬪跛著腿,退到閣後的水池子邊,臉上罩了一層深深的恐懼。

  "那最好!"牡衣婦人說這話時,帶笑的臉卻顯得陰沈。"不過……那個送你回來的。丫頭,到底知道了多少?"

  "……"

  寶嬪答不出話。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珍姐姐救的,珍姐姐自然知道她掉進井裏的事。

  "是那賤人救了你?"

  見寶嬪不說話,紅衣婦人冷笑--

  看來她得動兩把刀了!

  "怎麼了?格格,你的腿跛了、嗓子眼可沒啞了吧?!"她惡毒地接下道。

  圍在一旁那幾名婦人,聽到這話就陰側側地低笑。

  寶嬪怯懦地垂下頭,假裝沒聽懂傭婦的譏諷。

  她的生命裏,早已經習慣了旁人拿她的跛腿諷刺、嘲笑、捉弄她。

  "看來,那個賤人大概什麼都知道了!"紅衣婦人忽然自言自語地道,寒笑了兩聲。

  "寶兒。"

  珍珠忽然從樓角走出來,沒事一般呼喚寶嬪。小女孩受傷的黯淡臉孔,讓她無法再旁觀。

  看到珍珠,寶嬪迫不及待地逃開那幾名傭婦,跛著腿、一高、一低地奔到她身邊--對寶嬪來說,珍珠就像親人一樣值得依靠、信任。

  "怎麼了?別怕,有姐姐在,沒有任何奴才敢傷害你。"笑著安慰寶嬪,她冰冷的眼慢慢抬眸注目那幾名傭婦。

  羞怯、無助的小寶嬪,讓她想到小時候的自己。

  明知道不該給出太多感情、可珍珠莫名地想保護這可憐兮兮、沒有自衛能力的小人兒。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紅衣婦人眯著眼冷笑,陰惻惻地咬著牙道。

  珍珠聽而不聞,逕自拉著寶嬪的手走開。

  縱然是一顆棋子也有生存的人權,幾名王府的傭婦竟然能威脅小格格,簡直無法無天到極點,她無法坐視不理。

  "站住!"婦人出聲喝住兩人。

  誰知道那丫頭竟然當她不存在一般,對她的話視若無睹,堂而皇之拉著小格格往外走。

  "我叫你站住!"

  婦人使個眼色,一旁幾名同黨即刻會意,突然沖上前扯開寶嬪。

  "啊--"

  怯懦的寶嬪叫了一聲,被拉開珍珠身邊的她不安、而且恐懼。

  "不要抓我……"

  "寶兒!"幾個婦人擋在珍珠前方,她根本無法接近寶嬪。

  寶嬪的慘叫聲很淒厲,那些傭婦壓根不顧她的死活、只管用力拉扯--

  突然"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寶嬪整個人像脆弱的玩偶般掉進後方冰冷的大水潭。

  "寶兒!"

  沒料到光天化日下,這些奴才竟敢在王府裏公然犯上!眼睜睜看著寶嬪掉進冰冷的水潭,珍珠的心涼了半截……

  然後,幾乎是反射性地,她毫不遲疑地縱身投入水中--

  一時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可儘管情勢危急,岸上每個人卻都在冷眼旁觀。那幾名傭婦更是心存歹念,縱然心底發毛、卻殘忍的詛咒兩人滅頂……

  這群冷眼旁觀的人,包括剛踏進園子的允堂在內。

  "貝勒爺?"允堂身後的侍衛本想沖上前救人,卻被主子擋住去路。

  "不急。"允堂面無表情,冷冷地道。

  侍衛瞪大了眼?。貝勒爺幾近無情的聲音,淡得教人懷疑他天生冷血。

  "可……可那是小格格……"

  年輕的侍衛青澀的臉孔透露出不解,一旁的侍衛長使個眼色,他就嚇得噤了聲。

  他看到貝勒爺面無表情、冷眼旁觀這生死危急的一刻。

  寒冷的冰水中,珍珠以最快的速度泅向在水中載浮載沉的寶嬪,直到她抓住那逐漸下沉的小女孩衣裙一角--

  "抓牢我的手!"

  半暈迷的寶嬪聽不見珍珠的喊話,小小的身子仍然在往下沉……情急中,珍珠反握住寶嬪癱瘓的雙手,之後用盡剩餘的氣力泅向岸邊……

  剛被救上岸的小女孩立刻嘔出一大口污水,雖然緩過氣,卻仍然陷入昏迷。

  珍珠知道幾名傭婦不可能幫忙,直到瞟見後方旁觀的男人  "快把她送回房!"

  她以前所未有、極其嚴肅的聲音下令,要求站在男人身邊的侍衛協助救人。

  看到站在岸邊上旁觀的男人,一把無名火突然蔓延她的胸臆!可現下不是生氣的時候,小寶嬪的性命比她的正義感重要得多!

  "貝勒爺……"方才那名侍衛回頭看他的主子,囁嚅地問。

  "還不過去救人?"允堂松了口。

  侍衛籲了口氣,慌忙跑過去抱起小格格、一路送進"寶津閣"。

  "可以喚個人,請大夫進府給小格格瞧瞧吧!"

  儘管已經精疲力盡,一身濕透的珍珠走到無動於衷、天生冷血的男人面前,不卑不亢的問話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字字句句在質疑他微脆的良心扔哪兒去?

  允堂乾笑兩聲,半晌才慢條斯理道:"你身上濕透了,當心著涼,先去換件幹衣裳--"

  "民女不勞貝勒爺費心!小格格的身子要緊,還是請貝勒爺儘快找一名大夫進府。"她清冽的眸子對住他,無禮地打斷他的話。

  "你把自己當成菩薩,只顧著關心別人、不管自己?"他冷著眼,無關痛癢的道。

  珍珠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依舊無動於衷。"小格格還是個孩子,只要有良心,誰也不忍見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受罪!"

  這話分明是沖著他來的!允堂咧開嘴,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他陰鷙的目光,轉向那兒名見死不救的傭婦。"我該拿這幾個該死的刁奴治罪?"他皮笑肉不笑地轉移她的指控。

  "冤枉--冤枉啊!貝勒爺--"

  幾個欺心的奴才一聽嚇得兩腿發軟,方才的囂張跋扈已經消失無蹤、只急著喊冤。她們可沒料到主子就站在身後,目睹方才一切經過。

  珍珠的眸底泛出一絲銀光。"不容民女置喙,貝勒爺自當明白該怎生處置。"淡定的語調微哂。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個簡單的男人。

  原沒奢望能在唇舌戰下討到便宜,卻不料他的反應快速,而且出奇地冷血、冷靜,足以處變不驚、一推兩乾淨。

  無妨,能處理這批欺心的奴才,對小寶兒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拖下去。"瞧也不瞧一眼對於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奴才,他面無表情地下令。

  那群傭婦知道這回貝勒爺當真動了怒,隨即一陣呼天搶地哀號、雞貓子鬼叫。就算珍珠於心不忍,可想到這群人教小寶兒受的苦,她氾濫的同情心頓時平息。

  鳳主子常說,她的心太軟,這樣會不成事的。

  屋外涼風習習,她打個寒顫。"我去瞧瞧寶兒。"

  眼不見為淨,她索性走開。

  "我懷疑--"突兀地抓住她的手,他的音調很冷。"你眼裏似乎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的話讓她愣住了。她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嗎?

  "民女不明白。"淡淡地回他,她清澈的眼眸直直望進他深沉的眸底。

  "不明白?"他咧開嘴笑了,手勁下得更重,陽剛的臉孔因為那一抹陰鬱的笑容,顯得格外英俊。"不明白是嘛?就算不明白,自稱民女,也該懂得卑躬曲膝的道理。"他冷冷的笑。

  原來,是她表現得不夠卑微。"如果民女失禮了,那是因為民女出身卑下的因素,請貝勒爺見諒。"

  如他所願,她可以承認自己卑微鄙俗,反正她從來不在乎旁人怎麼看她。

  他咧開嘴,笑容突然變得很詭異。"怪了,"眯起眼,他粗嘎的喃喃低語:"一名其貌不揚的女人,居然比豔冠京城的花妓還要驕傲!"

  驕傲?

  她從來不,因為沒有驕傲的本錢和必要。她只是冷淡,對於以貌取人的男人,她向來以冷淡蔑視傷害。

  他研究的眸子裏有一絲嘲弄,加上殘酷的批評指教,讓她築起一道心牆--

  "貝勒爺不介意的話,民女該去照顧小格格了。"

  她拉扯自己的手臂,把肉體當成血戮的戰場,試圖抽離男人的掌握。

  允堂沒有撂開手,濕衣下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一顆殷紅的珠砂痣同時在單薄的衣衫下隱現……

  一抹詭秘的笑,乍現在允堂陰鷙的嘴角。他握緊掌中的纖臂,手掌傳出的溫度,不可思議、迅速地的燙了她--

  驀然,像被螫著了一般、不顧一切地扯回手,珍珠退了兩步。

  恍然驚覺……有多久了?有多久,她已經不曾再對任何人、事、物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原來……"他咧開嘴,嘲弄的神情,挾著一絲殘酷。"原來不是驕傲。冷淡才是你的保護,還是--你的偽裝?"

  望住那一雙優越、嘲弄的眸子,珍珠怔忡了片刻,手骨幾乎脫落的劇痛沒有喚起她的注意力……半晌,她淡下眸子,回復慣常的平靜。

  "如果貝勒爺認為是,那就是罷!"

  沒等他回應,她垂下頸子整理紊亂的衣擺,然後轉身、如常一般徐步走開。

  允堂僵在原地,陰鷙的神情凝上一抹詭譎。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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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月沉星稀。

  "你確定那物品,是當年隨孝莊太后入殮的夜明龍珠?"

  "我請您過來,就是想確認,起出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夜明龍珠。"允堂低沉的聲音從佟王府的書房內傳出。

  "茲事體大,莫不可驚動皇阿瑪,這事得另行計較。"另一名男子道。那男子的嗓音渾厚有力、不怒自威。

  書房外,一抹清瘦的身影背貼紫檀窗櫺,傍著月光投射的陰影,在暗影的掩護下悄立書房門外。

  那是一名全身著黑衣的夜行人。黑衣人微末的呼息輕之又輕,他貼著窗櫺側耳專注地傾聽著,兩個男人的對話,盡數流進他耳中。"若不是聖上,只怕當今沒人能確認那顆龍珠真假。"允堂接下道。

  "不論是真是假,只要龍珠不面世,就算求仁得仁。"

  "您同意不教這事兒走光,就算龍珠還不回太后的梓宮(注,棺木),也不可惜?"

  "本就是不該出世的東西,這主兒現下出現只會招來麻煩,無所謂可惜與否。"男人淡定地下結論。允堂咧開嘴,他迥異於往常、陰鷙沉定的眸子盯住前方身量高大、容色剛毅的男人--

  這確是他認識的四爺。

  禮四爺不似太子爺優柔寡斷,更沒有八爺假仁假義、凡事撂不開手的計較。他向來果斷決絕,行事絕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對了,你身上的傷--好些了?"胤禎問。

  允堂淡淡地回道:"老毛病了,沒什麼--"

  燭影忽然晃動,允堂的眸子一閃,稍後回眸,胤禎的視線已經停留在房門上,兩人迅速對看一眼。

  "誰?!"隨著允堂的呼喝聲,門外有一抹黑影閃動,他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已經不見蹤影。

  允堂追到後園天井,那黑衣人的輕功顯然有點門道,記憶中,能逃過他追逐的,只有在北京城西、骰子胡同那回,教那名面貌醜陋的女子逃脫……

  在後園天井正中佇立,他定住身、抬眼望去,看到"寶津閣"後軒,一抹窈窕的纖秀倩影隔著紙糊的窗格晃過明堂。

  甩開褂子下擺,他悄無聲息飛簷走壁--


  一掩上門,珍珠就後悔了。

  出門前忘了撚熄燈蕊,她的影子肯定映在紙門上了。

  現下,可不能急著撚燈啊!他肯定在等著、等著周遭一絲絲微末動靜、等著她這小賊敗露出蛛絲馬跡。

  珍珠一直知道,允堂貝勒不是容易擺脫的男人。

  靜立在門內好牛晌,直到確定屋外沒有動靜,她才慢慢離開門邊。可還來不及換下一身夜行衣,就聽見門外有人扯嗓子大喊--"著火啦--救人啊--'寶津閣'著火啦!"

  這幾下喊叫,鬧得"寶津閣"內廂門開開合合,珍珠認出那是小廝春茗的聲音--"著火啦!著火啦--著火啦--"頓時尖叫的尖叫、幫著喊人的喊人,一時"寶津閣',亂成一團。

  著火了?

  珍珠停在窗前,凝神沉思片刻。

  方才她進屋,可不見"寶津閣"四周,哪兒沾著了火星子。

  一思及此,珍珠忽然想起了什麼,她閒逸的臉容一變,緊跟著以最快的速度寬衣、同時藏起夜行衣,然後閃身轉進屋後的畫屏--畫屏後還留了一桶熱水。慌忙跳進桶子裏,門在這當兒同時被撞開--

  "珍兒姑娘!"允堂貝勒的聲音出現在她屋子裏,就在畫屏前、相隔不過三尺的前方。

  "誰?"扯了屏上的幹布掩住胸口,她急促地問。

  "別怕,是我,允堂。"他低沉的嗓音迫進畫屏。

  珍珠屏住氣兒。"貝勒爺?有事兒?"她皺起眉頭。

  這屏風後頭,是不能冒犯的禁地--她在做什麼他該當知道,這是他佟王府,再怎麼著他也不該失了爺的禮。

  她賭,他不至於冒冒然衝撞進來。

  可珍珠也記得,上回在骰子胡同,他可不曾顧及她是個女人,那時他曾經卑鄙的伸手探進她胸口搶東西。

  "外頭著火了,你得跟我出去。"他沉聲道。

  "可我正在淨身--"

  "火撲不熄啊--救人啊!有丫頭給燒死了!"這回是另一個小廝,秋茗的叫聲。珍珠抬眼望向西方,"寶津閣"西北角果然有火光滾動,看樣子那把莫名火燒得挺快,就要往後軒這兒燒過來了!

  "救人要緊,恕在下冒昧了!"

  一時間,她寧願自個兒聽不懂他話裏頭的意思。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珍珠看到允堂貝勒那張玩世不恭、傾倒女流的俊臉出現在畫屏後,她咽住了氣,接著就被他冒冒然地拖出水面--

  "你做什麼?!"她驚呼。

  "做什麼?"他挑起眉,咧開嘴。"自然是救人。"

  抱起懷中一身濕淋淋的女人,順勢扯下畫屏上的幹衣,"好心"覆在她半透明的濕衣上同時,輕薄的大掌抹過那波瀾壯闊的起伏。

  訝異於那兩團起伏之劇烈,著實超乎他想像。

  珍珠又羞又忿……

  "放我下來!"她雪白的臉孔面無血色。

  這是她生平頭一回張惶失措,也是她生平頭一回恨人。

  "先出去再說。"他當做沒聽見。

  不顧珍珠的不情願,他抱著她一路奔到允堂的寢樓前。

  "放手!"她反常的拔高嗓門尖喊,可對方似乎鐵了心、無視她的意願霸氣地箝制她。

  他身上的體熱,讓珍珠莫名其妙地想抗拒!

  因為太接近,忽然鼻端嗅到他身上一股男性的氣味,那強烈的男人味讓她感到被侵犯!分不清楚是厭惡還是恐懼,她推開他--可他的手臂卻像鋼鐵一樣牢固,珍珠一急便揚起左手--一巴掌打在男人俊俏的臉孔上!因為過度用力的緣故,她整個人彈出男人懷裏,跌在花園泥濕的草地上……

  抬起眸子,怔怔地瞪著他,這一刻珍珠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不似平日沈著冷靜、凡事以智取不以力敵的她,伸手打人,更不像她冷靜的性子會做出的事。她為什麼會伸手打一個男人?他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惹惱了她?

  從泥地上爬起來,她怔怔地瞪著他眼底危險的怒光……

  過往師父所教給她的一切,都不足以應付此情此景,她該怎麼安撫一個被激怒的男人?

  "出手打自己的救命恩人,天下沒這個理吧!"

  他冷冷地出聲,幽暗的眸子像蒼鷹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女人。珍珠轉身就走--他不由分說張手扯住她,突兀的力氣差點拉斷她纖細的手臂--

  "不解釋清楚,就想一走了之?"

  "是貝勒爺自己闖進來的,女子的貞節第一,遇到這種事,貝勒爺要小女子如何自處?"強忍著手臂上錐心的疼痛,珍珠強迫自己回復冷靜,沈著應對。畢竟是她出手打了他,倘若追究起來,他可以讓一個卑微的賤民生不如死。

  "好利的小嘴。"允堂冷笑。"可惜的很,我可是什麼也沒瞧見。"珍珠想抽回手,他卻使勁地把她拖進一旁的草叢--

  "你想做什麼?!"再一次跌在泥草地上,珍珠開始明白,他不打算當一名君子。

  "進澡桶還穿著裹衣,豈不是多此一舉?還是姑娘早知道會有人闖進去?"他咧開嘴,笑容很冷。

  "闖進來的人只有你--呃……"

  輕而易舉壓住她蠢動的手腕,男人寬厚的胸膛抵住她柔軟的前胸,然後深呼吸、進一步地壓迫,得意地看著掀開的領口,逐漸鼓起兩弧曖昧的白皙圓球……

  直到那雙清澈的眸子激射出怒意。

  她不再反抗、也不示弱,連眉頭都不許自己皺一下,縱然手臂教他硬生生的拗住。

  允堂眯起眼,研究她冷漠的反應。

  一褡黑色的衣布從他手裏滑落。"這,算什麼?"

  珍珠的臉孔轉白。

  "東西是從你房裏搜出來的,你該不會厚臉皮到矢口否認吧?"他冷冷地吐出話。

  "是我的東西,又如何?莫非王府裏規定了,不許人藏黑衣裳?"她抬起眸子瞪住他,索性賴到底。

  他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咧開嘴。"你可能不是賊,不過你的應變和膽識,也不會是個賣唱女。"    不待珍珠回答,他突然揚手撕裂她的衣袖--

  珍珠倒抽了一口氣。

  他拉直她的手臂冷笑。珍珠手臂上那顆殷紅的血點,在雪白的藕臂上越發顯著。"一名尋常女子,沒道理點上這玩意兒!"他粗糙的手心,曖昧地撫過她細白的肌膚。

  珍珠兩眼發直,她似乎看見他眼中掠過一抹嘲弄的調戲。"放開你的手!"他當然不會依言放開,曖昧的眼光溫吞地掃過她半裸的胸脯。明知道他是惡意輕薄,她卻無可奈何。

  "怎麼?答不出話來了?"他冷笑,眸子裏透出一絲詭異。

  "方才你是故意闖進來的吧!"她有些動氣了,忽然有些不明白,這男人究竟打什麼主意?

  "一名小賊,值得我大費周章?"他眯起眼冷笑。

  "我是賊,又如何?天生賤命,自然得依著賤業維生。"她順手推舟,承認自己是個偷竊的小賊。

  他笑的很輕浮。"你救寶嬪,只是為了進佟王府--偷東西?"不冷不熱的語調,說明他壓根不相信。

  "我同寶兒特別有緣,否則也救不了她。"信不信隨他。

  他盯住她,俊臉沒有一絲表情。

  "你不信,是吧?"

  "我憑什麼相信?"他挑起眉。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是教你抓著了,你想怎麼著,悉聽尊便。"

  她掙紮著從他身下逃開,卻不可避免的與他肌膚相親--他堅硬的胸膛,拒不退讓地搓揉她的胸口。

  她明白,他絕對是故意的。

  紅著臉滾到一旁,她身上沾滿了濕泥水。

  全身浸得濕淋淋,她伸手掩住曝露的胸口,單薄的裹衣卻壓根兒遮不住泄溢的春光……就算她向來不愛記仇,可現下她心裏是有些恨他的。

  珍珠明白,這男人不把自己當個人看待,否則不至於對一名姑娘如此粗魯、無禮,這般羞辱她。

  "怎麼,到底還是生氣了?"他笑著問。

  "民女不明白貝勒爺說什麼!"她冷漠地回答。

  他嗤笑,輕佻地道:"氣我揭穿你--還是氣我輕薄你?"

  抬起臉,她的臉色由紅轉白。

  向來淡漠的優勢,似乎一下子背離她而去!

  壓住胸口,她竟然無法吸到足夠的氣兒……

  "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試著平心靜氣撂下話,她盯著男人輕浮的眼睛,冷淡的掉頭離開。

  他卻突然伸手,抓住女子的細腰--

  "我當然知道--自己要什麼!"為所欲為的動手,他低嘎、卻篤定的口吻,有一股大男人的霸氣。

  他說的,是"要"什麼。珍珠聽的很清楚,可片刻間,向來清明的腦海卻呈現一片空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怕嗎?"他的眼底有一抹試探的質疑。

  珍珠仍然沒有反應。

  短暫的時間裏,許許多多念頭掠過她的腦海……

  男人英俊的臉孔在她眼前放大,頭一回,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才發現他的五官英俊的接近完美……

  為什麼?允堂貝勒向來喜歡美人,為什麼挑上平凡無奇的自己?"要一個美人太容易,不過,我想要的,是得不到的女人。"咧開嘴,他向來善於解讀女人眼底的疑惑。

  得不到的,才會讓人處心積慮的想佔有!

  對他來說,美貌已經不具備吸引他的足夠條件。

  擁有美貌、卻貧乏無味的女人比比皆是。找到一個讓他覺得有挑戰性的女人,比得到一個枯燥乏味的美人,難上太多了!

  在他懷中,珍珠全身僵硬……

  他話中的意思,珍珠並不想瞭解。

  園子外忽然傳來喧鬧的人聲,珍珠回過神,拉攏胸前撂開的衣襟。緊接著,府裏的總管、偕同一群侍衛已經找到這裏--

  "貝勒爺!"佟府總管--善保,精明老練的眼光,已在第一時間掃過衣衫不整的珍珠。"方才'寶津閣'失火了,四爺說您離開了書樓,要咱們出來找您--您沒事吧?"他若無其事,沉穩地說完接下的話。允堂一聽便明白,"寶津閣"失火,必定是胤禎吩咐善保幹的事。

  "四爺呢?"冷靜、穩定的聲音,說明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控制住情緒。

  "四爺尚在書樓。"善保回話。園子裏,人漸漸多起來,趁著允堂沒空限制她自由的空檔,珍珠悄悄退到人群週邊。

  然後,她看到一名容貌美豔、身段婀娜的女子,忽然從侍衛後方奔出來,投入允堂懷中……

  珍珠自嘲地一笑,拂開散在額前的發絲,她拉緊單薄的衣衫,沈默、安靜地退入黑暗中。

  任何女人,都不該對允堂貝勒說的話認真。

  除非,她打算一輩子自欺欺人。


  暗夜裏的花園十分寒冷、淒涼。

  可卻只有在這種時候,讓珍珠感到自在、熟悉。

  "珍姐姐!"

  寶嬪的喊叫聲從小徑前傳過來,回過頭,珍珠看到寶嬪跛著腿、艱難地朝自己奔過來,蒼白的小臉上填滿恐懼--

  "珍姐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終於找到珍珠,小女孩驚恐的臉色突然鬆弛、兩行淚像流水一樣撲簌簌滑下雪白的面頰。

  "寶兒……"

  眼睜睜看著小女孩兩腳一高一低,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過來,珍珠的喉頭忽然哽住了,有某種東西不受控制地從她心口滑過,揪緊她的胸口。

  "我、我找了你一夜……"埋在珍珠懷裏大哭,寶嬪的聲音明顯地哽咽。找了一夜?"寶津閣"失火,想必寶兒必定擔心害怕到了極點,可自己卻--

  "我沒事,你也沒事吧?"

  內疚地撫著寶嬪的小頭,珍珠垂下眼看到小女孩臉上的淚水,她才平緩的心忽然又莫名地扯痛了一絲絲……

  寶嬪對自己的眷戀,緊緊地揪扯著她的心窩,可小女孩的依戀,卻讓她承受不起……

  這只是任務,她不該對佟王府任何一個人有感情。

  "你一直在這裏嗎?"想起這兒是阿哥的書樓,寶嬪疑惑的問珍珠,稚氣的臉孔有一絲不解。

  思考著該怎麼答復孩子,珍珠遲疑了一會兒。

  "我身上都髒了,陪我去換件衣裳吧?"她柔聲對小女孩道,決定回避。小女孩仰望著珍珠,若有所思的眸子,看起來比她實際的年齡還要早熟。

  "其實,阿哥不是很多人以為的那樣……"寶嬪突然道。

  珍珠望住她。"很多人--以為怎麼樣?"她淡淡的問。

  "他們……"寶嬪囁嚅了半晌,然後垂下臉搖頭。"沒有人會瞭解的!"她的話說得並不清楚。

  小女孩對唯一的親人有愛慕和依戀可以理解,感情往往能蒙昧理智,她原沒奢望能從寶嬪口中聽到其他解釋。

  "走吧,不管了不瞭解,先陪我回去換衣裳,好嗎?"她微笑。

  "啊,珍姐姐,你身上流血了!"寶嬪忽然尖叫。

  經寶嬪這一提醒,珍珠才發現小腿內側有一道嚴重的擦傷,經過一夜,血液已經凝幹了。

  "別擔心,不礙事的。"肯定是昨夜跌倒時碰傷的吧!

  "騙人!這傷好深、好痛,還會留下疤的!"寶嬪急得淚快掉出來了,就好似受傷的人是她自己。

  珍珠蹲下身子,柔聲對寶嬪道:"別緊張,我真的沒事,這點小傷只要擦上藥就好了。"

  "真的不疼嗎?"淚花兒凝在寶嬪眼中。

  "嗯,看起來很疼,可實際上真的沒那麼疼。"她笑著說,事實上傷口一夜未處理,已經開始紅腫、正在隱隱作痛。

  寶嬪無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好心疼地撫摸珍珠腿上的傷口。

  那雙溫暖的小手,觸摸到自己時竟然讓珍珠痛在心頭……

  一個身體有殘缺、從小總是被欺侮、被嘲笑的小女孩,怎麼還能信任人、以及……愛人?

  而她自己呢?打從第一回嘗到人間的冷暖,就拒絕了愛與被愛的感覺、發誓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小寶兒親愛依戀的眼神多讓人揪心,這個同自己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呵……

  再也控制不住的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寶嬪,頭一回,珍珠感受到來自另一具身軀的溫暖。

  難道這小女孩真要讓她捨不得、又放不下了嗎?

  "珍姐姐?"

  挽著寶嬪,珍珠壓下心頭一掠而過的隱憂,強顏歡笑地對寶嬪道:"快走吧,我還得上藥去呢!"

  "嗯!"

  拭去眼眶裏的淚花,寶嬪任由珍珠牽著自己的手離開允堂的寢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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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7 20:31:19 |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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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返佟王府,一切盡在謀略中。

  佟王府的一舉一動,早在白蓮教主--鳳璽的掌握。

  當日白蓮教派在佟王府監看的線人,見到一群佟王府的傭婦在廢宅裏包圍住小格格,才會利用小格格失足墜井一事,讓珍珠順利重返王府。

  縱然寶嬪是一顆活棋,如果沒有小寶嬪,儘管鳳主子布下的棋局再巧妙,重回佟王府的事就不能這麼順利。

  可一個小生命何其無辜?

  當時她厭惡生為兄長、卻不保護孱弱親妹的允堂貝勒。他的冷血、無情,著實教人寒心到骨子裏。

  自從上一回寶嬪跌進池子裏,他無動於衷的反應,更讓她肯定了那想法。

  現下,明知道她是個賊,他還願意留下她?

  如他所言,他知道她沒那麼簡單,他留下自己的動機,大可能不單純。

  一個人的性格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改變,珍珠不信,他當真會毫無防備就留下她這個禍患。

  "叩叩。"

  門外傳來兩下敲門聲,打斷珍珠韻沉思。

  "誰?"

  "是我。"

  "有事嗎?貝勒爺?"

  她沒上前去開門。

  才正卷起裙角在房裏換藥,這時候不適合有人打擾。

  她不開門,門卻逕自被推開,珍珠早就明白,那扇薄木門擋不住男人的霸氣。

  接近粗魯的把門撞開,男人的臉色明顯的不悅。"昨夜你上哪去了?"他一進門就質問。

  他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長褂子,英俊瀟灑的舉止動作,縱然霸氣,卻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忙撇下撩高的裙角,珍珠回身倒了一杯茶,卻是給自己喝。

  "咱們賣唱的酒肆,有一個說書的瞎眼老伯。他常說道,那傳說中的采花賊往往都有一身好功夫,他們夜裏身著黑衣、來去如臨無人之境。"

  "你在玩什麼把戲?"他眯起眼,口氣明顯的不耐煩。

  "貝勒爺出入我的閨房如人無人之境,天縱英明,簡直比說書的所言還要神奇。"

  呷了口清茶,她淡淡地諷道,暗喻他平日出入花叢的行徑如同采花賊。

  他的英俊瀟灑她早就知道,不至於如同那些青樓女子、或者深宮格格一般,被他欺世的外表所蒙昧。

  男人有多俊、多壞,她是一點兒都不在乎的。那些全都會老、會朽、會壞,她看透的,是人的心腸。

  豈料他竟然咧嘴一笑,不悅的神色一轉,對於她的撩撥竟然不為所動。

  "論起穿上黑衣、來去自如的功夫,我還遠遠及不上昨夜的小賊。"他低沉的語調挾了一絲嘲謔。"更何況,昨夜這小賊跟我有了進一步的'關係'--"

  珍珠突然被茶水嗆住--

  "慢些,咽的太快容易噎著了。"他一語雙關地道,咧開嘴,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替她拍背心。

  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他的話才是噎著她的真凶。

  "貝勒爺大駕光臨,有何貴事?"她回開身,冷冷淡淡地問他。

  "我聽寶嬪說,你受傷了?"他低嘎地問,暗沉的眸子顯得陰鬱。

  "托貝勒爺的福,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她輕描淡寫地道。

  莫非他專程來慰問她的傷勢?

  他咧開嘴,視線掠過擱在桌上的傷藥。"腿伸出來,我瞧瞧!"

  "不打緊的!"本能地縮回腿,一到間,她腦子裏浮現出昨夜煽情的畫面。

  "怕什麼?!"

  她想避開他,卻反而被他牢牢抓住小腿--

  捕捉到她一瞬間慌張的眼神,允堂原本不豫的俊臉掠過一抹詭秘的笑意。

  "別逞強,痛的是自己的皮肉!"

  見她裙下裹著白布,他未經她同意就撩起她的裙角--

  "……"驚訝的說不出任何話,毫無心理準備下,珍珠反而無法像昨夜一樣坦然接受他的觸摸。

  "那些藥沒用,會讓你留下疤痕的。

  忽然單膝跪在她面前,他專注地盯住她光裸的小腿,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隻小藥瓶,低著頭處理她腿上的傷口。

  珍珠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孔在發熱--

  "無所謂,我不在乎……"她的聲音,有一絲自己才能發現的顫抖。

  "你應該在乎。"他低嘎地道。

  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這種話。"在乎什麼?外表?還是其他?"她防衛起來。

  "沒有人會看到你腿上的疤,除非是你的丈夫!"他抬頭瞥了她一眼,深沉的眸子掠過一抹濃厚的意味。

  她窒住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受控制。別開眼,她故作冷淡地道:"我說過,傷不重……"

  "明天我會帶寶兒往四爺府邸一趟,她希望你跟著一道過去。"他道。

  他的話,有效地遏止了珍珠的抗拒。

  明知道她是昨夜的小賊,他仍然讓她進四爺府?疑惑地瞪住他,珍珠不得不懷疑他心頭盤算的詭計……

  "你認定我是賊,不但留我、讓我親近寶兒,還讓我跟進四爺府?"她按下掀開的裙角,斂下眼瞼輕聲反問他。

  "怎麼,怕了?做賊的可不是我,沒必要防著我吧?"他咧開嘴,輕淺地笑道。

  他似乎有揭穿她心緒的本事。

  不自在地別開眼,發現傷口已經處理妥當,原本腿上的紅腫疼痛,已經奇跡似地消失無蹤。

  "既然我是賊,俗話說:'積習難改'。"再一次抬眸,她已經深吸一口氣,穩定地盯住男人剔亮的眼。

  她不怕,打從頭開始,她就做好了不能全身而退的準備。

  允堂咧開嘴,英俊的臉孔透出一絲詭譎。"那就試試,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珍珠睜大眼睛瞪住他--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用意?!

  屋裏火盆子的熱氣越發悶得人快窒息,男人深邃的眼睛像黑洞一樣把她往裏頭吸……

  似乎,她好像掉進某個陷阱裏了。


  能進到禎四爺的府邸,是珍珠始料未及的事。

  她被吳遠山救出佟王府後,之所以又回來,為的正是那顆夜明龍珠。

  夜明龍珠,那顆原本該當含在已故孝莊太皇太后博爾濟吉氏口中、能在幽冥中放光,指引生人明路、照亮死人黃泉路,真正舉世無雙的龍神寶物--

  二十多年前夜明龍珠被聖教中的盜墓人盜得,卻又陰錯陽差,讓教主身邊一名貼身婢女偷走,從此失去下落。

  現在的恭親王福晉--

  金鎖,她曾經遺失的那把小金鑰,正是開啟寶盒--那只內藏夜明珠的小金棺,最重要的鑰匙。

  數月前小金鑰被一名妓女竊走,當時珍珠答應傷心的金鎖找回金鑰,卻從教內秘藏的圖式繪本,得知她那把金鑰,竟然是開啟金棺的鑰匙。而金棺內,藏的正是當年失竊的夜明龍珠。

  之後允堂貝勒奪走金鑰,此舉卻讓白蓮教得以知悉,他身上竟然擁有那只金棺--

  前夜她在允堂房外聽到關於夜明龍珠的對話,更確定了允堂的生母,與白蓮教有非比尋常的關係--允堂貝勒的生母,極可能就是當年那名叛教竊寶、前任教主身邊最親信的婢女。

  至於恭親王府福晉,金鎖,她與允堂貝勒各自擁有金鑰及金棺,她同佟王府的關係已經可以輕易推知……

  允堂的生母,可能就是金鎖的親娘!

  金鎖真實的出身,竟然是一名王府失落的格格!

  可為什麼……

  "她"要帶著金鎖離開佟王府,離開她的親生子、與當年可能尚不滿周歲的小寶兒?

  這一切迷團仍然有最重的癥結點、無法理清,當年"她"為何離開已故恭親王爺的身邊,以及為何只帶走金鎖的原因……

  現下金鑰與金棺重現,這顆夜明珠,極有可能已經交到皇四子胤禎手上。

  夜明龍珠之所以重要,不在於附加其上的神秘傳說,而是在夜明珠上以毫米雕刻,詳細秘載了順治皇帝--福臨的身世之秘。

  對白蓮教來說,擁有夜明龍珠,就等於握住清廷皇室莫大的把柄。

  可對於珍珠而言,她卻以為,擁有夜明龍珠並不是一件好事。

  縱然龍珠能顛覆滿清皇室的"正統",可卻還不足以顛覆清廷。但倘若這顆龍珠在白蓮教手上,清廷極可能將他們趕盡殺絕!

  可為了完成師父的遺命、以及前任教主的遺志,珍珠能體會,鳳主子重新奪回龍珠的決心。

  "律--"

  馬車在四爺府邸前停住,珍珠扶著寶嬪下馬,就留在前院,等待他們出來。

  縱然跟著來到四阿哥府邸,憑珍珠的身份,當然進不了府內。

  珍珠不明白允堂讓她跟來的理由,但那不重要,她不是他的遊戲、她有自己的計畫和目標。

  從四皇府左側的圍牆往南方徐步而行,同時觀察四皇府的地形,不多久就遇到侍衛盤查。明顯的,這裏看守的十分嚴格,如果夜明珠在四皇府,恐怕不容易奪回。

  掉頭依舊走回前院,一人在花園裏閑晃,珍珠事前全然沒料到,竟會在這裏見到熟人--

  "珍珠。"

  熟悉的聲音喚住她,她回頭,見到一名瀟灑、俊美的爺,正對住自己微笑。

  幾乎在同時,珍珠已經認出"他"--她輕抽了一口氣。

  "別張聲,"鳳璽走上前,纖細雪白的食指輕輕壓在唇上。"跟我來吧!"

  執起珍珠的手,鳳璽拉著她往左側密林方向而去。

  多年的訓練讓珍珠很快地回復鎮靜,隨著風璽朝隱蔽處走去--

  鳳璽俊麗的容貌依舊,只是此時的她,舉手投足、一身穿著口竟是皇朝貴族的打扮。

  最吊詭的是,現在的她,竟然是一名男裝麗人。

  "您--"

  "我知道你很驚訝。"鳳璽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別出聲,只管聽我往下說。"

  點點頭,縱然心中有許多疑問,珍珠仍然噤了聲,等著鳳璽說下去。

  "我的身份--"頓了頓,風璽才說下去:"你瞧我這身打扮,大概也能猜得到了。"

  一直以來,教中人皆不知道教主真實的身份--

  身為白蓮教主,鳳璽一直是神秘而且獨來獨往的。現下珍珠看到鳳璽身上穿的是宮裝,她猜測,鳳璽在教外的身份真相,必定驚人。

  若不是親眼所見,再怎麼樣,她不會料到鳳璽竟可能是……

  大清皇族中人。

  可鳳璽若是滿人貴族,她何以要反清?

  一陣冷風拂過、樹影晃動,鳳璽忽然貼近她身邊、附在她耳旁低道:"別問我什麼,關於我的身份並不重要,就如同你出身也不是重點一般。"

  珍珠臉色微變。

  一直以來,她以為除了師父與前任教主之外,教中無人知道她滿人的出身,可現下鳳璽卻有意無意地點破了--原來,她竟是知道這樁秘密的。

  神秘的笑容在鳳璽俊美的麗容上蕩開……

  "從姑娘身上的服色看來,肯定不是滿人?"鳳璽突然轉變話鋒。

  "您是……"

  珍珠清澈的眸子盯住風璽,警覺到她言行舉止皆小心翼翼--

  "敬親王府,和碩貝勒。"

  像報名兒一樣,鳳璽宜誦自己的封號。

  敬親王府、和碩貝勒?

  那麼,鳳璽竟然是親王之後?這麼說,她身上當真有滿人血統!只是,為何不是"格格"卻是一名"貝勒"?

  "頭一回上四皇府?"

  鳳璽斂下眼,淡淡地問。

  "是"珍珠回答她,幽流的眸光盯住鳳璽。後者微微一哂,輕佻地笑問:"姑娘可願意賞光,擇日上敬王府一遊?"

  "小女子不過是庸乏的平民,豈能得到貝勒爺的青睞?"話鋒就像答復尋常男子一般冷淡,卻回報了對方一抹情笑。

  珍珠沒有拒絕。因為鳳璽並不是男子,她故作輕佻的態度,只讓珍珠想發笑。

  鳳璽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姑娘的氣質很特出、如同青蓮一般冰潔,一點也不平凡。"

  珍珠再也忍不住笑出來--

  "你--"

  "噓!"

  鳳璽突然伸手抱住珍珠,拇指覆在她的紅潤的唇上,俊美的鳳眼睨向林後--

  "珍姐姐!"

  人還沒到,寶嬪興奮的聲音已經傳過來--

  "珍姐姐,皇四爺說我的腿有救了!"寶嬪跛著腿、興奮地奔過來。

  在寶嬪後頭,是一臉冷淡的允堂。

  鳳璽爾雅地回報一笑,允堂貝勒明顯的對她有--敵意?!

  "是麼?那太好了。"珍珠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與鳳璽保持距離。

  允堂貝勒的眼光很冷,看人的模樣,會讓人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皇四爺他還說--"

  注意到站在珍珠身邊的鳳璽,寶嬪突然噤了聲,激動的臉孔瞬間回復平時的畏法……

  "您、您好。"寶嬪畏縮地垂下頭,兩隻圓圓的眼睛,卻情不自禁地停留在風璽身上。

  鳳璽微傲報以一笑,寶嬪立刻紅了臉。縱然還是個孩子,可這麼'美'的男子。畢竟太少見。連一個孩子也知道讚歎、孺慕這樣的絕色。

  "我先走了,別忘了,敬親王府隨時恭候你。"鳳璽似笑非笑地對著珍珠道,俊眼略過冷著臉的允堂。

  兩個"男人"誰也不看誰一眼,擦身而過。

  看著鳳璽走遠,珍珠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沒有及時回神。

  "珍姐姐?"寶嬪呼喚她。

  珍珠一抬眼,就對住允堂陰鷙的目光。

  "寶兒……你剛才說,皇四爺能醫好你的病?"避開允堂陰沈的注目,珍珠只顧著同寶嬪說話。

  "是啊!皇四爺說我能好、能像大家一樣正常的跑、正常的走了!"得知自己的腿能好、有機會變成正常人,寶嬪雪白的小臉激動得漲紅,一反往常那般怯懦、退縮,變得活潑、精神起來。

  "那真是太好了……"

  由衷的,珍珠替寶嬪感到高興。

  只是像正常人一般能走、能跑,竟然能讓這個羞澀、退縮的孩子,黯淡的人生充滿希望!望著小女孩像寶石一般發亮的雙眼,珍珠胸口卻沒來由的冒出幾許酸澀。

  "天晚了,有話回府再說。"

  允堂冷冷的聲音提醒了珍珠。

  每一回面對寶嬪,她的情緒便失控了!

  "噢……"看到臉色不善的兄長,寶嬪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躲進陰霾裏。

  "咱們走吧!"

  挽起寶嬪的手,珍珠逕自轉身走出四皇府。她不喜歡他嚇著孩子。

  "等一下!"允堂抓住她--

  "你先上馬車。"卻對寶嬪下令。

  "可……"

  寶嬪開口想說什麼,可是她從未違抗過允堂的命令。看到她阿哥嚴厲的眸子,怯懦的本性讓寶嬪本能地退縮,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的態度能否更正一下?"等寶嬪離開後,珍珠終於忍不住。

  他挑起眉。"把話說清楚。"聲音更冷。

  "那孩子很少這麼快樂,你能不能待她好一點?"

  "你憑什麼身份質疑我的態度?!"

  "你--"

  她語窒了。他說的對,她憑什麼身份?再說,她不該讓感情失控。

  "算了。"

  放棄了想走,他卻不放手。

  "真的能'算了'?"他的聲音低沉,俊臉毫無表情。

  手腕上的疼痛,讓她蹙起眉心。"你是什麼意思?放開我……"

  "接下來想知道什麼?還是想得到什麼?"他往下問,沉緩的語調顯的有些冷酷。

  珍珠愣住了。

  "敬王府也有你想要的東西吧!"他冷冷的問,五指箝得更緊,直到她白皙的手腕泛起一圈青紫。"否則你又何必跟敬王府世子示好?"他陰沈地道。

  她瞪住他。"示好?"

  "不是嗎?"他的笑容很冷。"對每個男人,你都有不同'手段'吧?"

  "你瘋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僵住,冷淡地回應他。

  "我向來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他扯緊她的手腕--

  "放手!"

  她擰起眉心,本能地想反抗他--這自以為是的男人!

  "放手?"他嗤笑。"無意義的掙紮,不累嗎?直接把目的說出來不是更好?我可以馬上給你--你要的!"

  狂妄的言詞只加深珍珠的反感。

  他錯了,她永不會開口求他。在她的計畫裏,允堂貝勒只是阻礙、不是助力。如果不是因為寶兒,她不會浪費時間,事實上她可以自己完成任務。

  "您言重了,民女沒什麼想要的。就算需要什麼,也不勞貝勒爺操心。"她冷淡地提醒他,兩人間沒有絲毫關係。

  允堂黑灰色的冷眸盯住她倔強的容顏,冷峻的眼掠過一抹陰鷙的狡譎。"一個女人,何需要如此工於心計、寡廉鮮恥周旋在男人之間!"

  他的話,幾乎是冷酷的批判。

  "寡廉鮮恥?工於心計?"這話激起她本能的反抗。"男人能三妻四妾,甚至另設別鄴。而女子,就必須恪守婦德、貞潔不事二夫?別忘了,這是男人立下的規矩,不是女人。"她針鋒相對,沒有絲毫懼怯。

  如果女人能自立、不必倚靠男人而活,自然不需諂媚男人訂下的制約!

  他笑了,笑的很邪惡。"別天真了,這是現實!如果不是經過我的允可,你以為自己能繼續留在佟主府?"他接下道,嘲弄的低笑。"'王府'這個詞是為男人的權勢而設,'皇帝,這個詞,也是為表徵男性皇權的專有名詞--你以為自己能撼動自有歷史以來,就存在的父權機制?!"

  "不管現實是什麼,我絲毫看不出來,'媚俗'對我有任何好處!"甩開他的手,珍珠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和思想,終於任性地表達自己的反感。

  母親的遭遇讓她對男人的自私深切痛恨。娘只愛一個男人,但她的"親爹"卻不只要娘一個。就因為他的三心二意,在他死後終於讓另一個女人的妒心有機可乘,也讓她們母女陷入萬劫不復!

  允堂貝勒可以跟她談利誘、談價碼,但他沒資格批判她!因為她不在乎他看清她的現實--

  她的現實是,她可以不必委曲自己的自由和思想。

  "回來!"他揚手,冷酷地抓住桀驁不馴的女人。

  "放手--"

  "該死的!"他粗魯的咒?,突然發狠的捏緊她纖細的手腕。

  "啊……"

  掙紮中,她碰到了傷腿,鮮血立刻從原本已經封合的傷口滲出……

  "珍姐姐!"

  一直躲在馬車內偷看的寶嬪,看到珍珠流血了,終於忍不住奔出來--

  "阿哥,求求你不要……"

  寶嬪瞪大眼睛害怕地凝視著她的兄長,大大的眼睛蓄著淚珠、顫抖的聲音說明瞭她的恐懼。

  允堂震怒的臉孔讓寶嬪驚駭到極點--以往只要一個目光,周遭的人已經嚇的膽顫,她從沒見阿哥這麼生氣過!

  瞪著她裙角沾上的鮮血,允堂的拳頭握緊、陰沈的臉孔掠過幾許複雜。

  她澄澈的眸一直與他對峙。錯不在她、是他發的瘋,她沒有示弱的理由。

  "珍姐姐,求求你……你別生阿哥的氣。"寶嬪跟在後頭、拉住珍珠的衣角,哽咽的哀求。

  寶嬪的痛苦和害怕,表現在她帶著哭音的語氣裏。珍珠沒有辦法漠視這個孩子的痛苦。她再也無法硬起心腸跟這個自大、無理的男人對抗。

  慢慢的垂下眼,放棄和他纏鬥的力氣,她竟然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軟……

  突然發現了什麼,允堂冷峻的眼中掠過一抹狡詐。

  "上車去,回府再說。"終於鬆手,他低沉地下令。

  寶嬪求之不得地,立刻扶著珍珠回到馬車上,聽話的乖乖坐好-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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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飛快駛回佟王府,珍珠腿上裂開的舊傷,隨著馬車一路顛簸,似乎越來越嚴重。

  "阿哥,珍姐姐可能是腿傷發作,您抱她回房好嗎?"車子一停在府前,寶嬪立刻下車哀求允堂。

  珍珠本以為那鐵石心腸、沒血沒淚的男人,大概會拒絕他向來不屑的親妹,可卻料不到--

  "當然。"他竟然點頭答應了。

  允堂咧開嘴,沖著馬車裏四肢僵硬的女人,笑開那張無害的俊臉,同時探出雙臂、一把將珍珠整個人騰空抱起--

  "你--放我下來!"

  她低喊,兩手揪住襟口,莫名緊張的聯手節都泛白了……

  耳邊只聽到自己血脈賁張的"噗噗"聲……她的脈搏,快得簡直要斷氣!

  "別逞強了,柔順一點,對你沒有壞處。"他一語雙關地嗤笑,直接忽略她的意願。

  說完,逕自抱著她一路往外走。

  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兒,寶兒小小年紀,似懂非懂。

  可見到允堂把珍珠抱在懷裏,寶嬪嘴裏求著珍珠,小小的臉孔卻掩不住堆滿了一廂情願的傻笑……

  她好喜歡、好喜歡珍姐姐,而且自私的希望珍姐姐能永遠伴在自己身邊!

  "我什麼事也沒有,你--"

  忽然看到寶嬪哀求、擔心的眼神,珍珠心裏的羞忿和氣惱,就再也發作不出來,只能任由這自大的男人擺佈自己……

  "再上點藥,過幾日就沒事了。"他低柔的嗓音驀地在她耳邊響起。

  像是哄人、更多了幾許親昵的溫存,粗壯的男人手臂箝緊了懷中抗拒、不從的人兒。

  隨著那句柔嗄的哄慰,濕熱的氣息噴拂在珍珠的耳背上,一陣騷癢的疙瘩瞬間佈滿珍珠的身子--

  屏住氣,她僵硬地別開臉。看到站在府前傻笑的寶嬪,詭異的情境竟然讓她覺得自己似乎被設計了……

  男人臉上掠過一抹狡詐的笑,低沉的笑聲隔著衣料子從他厚實的胸膛傳出,引來一陣共鳴,震動珍珠的耳膜和心口……

  "放、放我下來!"

  她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心軟!可現下……

  似乎來不及了?


  他想佔有她!

  原本想等到她自願獻身,但現下如果敬王府世子也對她有興趣,那麼他的企圖就被迫得提前收網。

  屋裏的火盆子正熱,四周彌漫著一股曖昧的熟炭味兒……

  "我已經回到屋裏,貝勒爺可以離開了。"試圖推開男人還環在自己腰身上的大手,珍珠終於強迫自己回復冷靜以面對他。

  "離開?"他低嘎的笑,大手拂過女人柔軟的腰枝,攏住那兩團渾圓若隱若現的下弧線。"我可不打算走。"

  他抬起眼,盯住女人的男性眸子,抹上一層赤裸裸的欲色。

  珍珠瞪著他,空白的眸光沒有表情。

  "經過前夜仍然留你在王府,難道你會不明白,我對你有什麼打算?"他柔嘎地道,俊臉慢慢蕩卉一抹笑,明目張膽地揭示對她的企圖。

  儘管她的臉色很鎮定,卻顯得蒼白,等他握住兩團渾圓的盈滿--甚至感受到手下的胴體傳來一陣輕微的戰慄。

  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他咧開嘴。青澀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如果得到你,我就許你繼續留在王府。"平淡的口氣,像在談一場交易,優越的笑容,英俊的會螫傷人。

  "這是逼迫?"她平靜的問,壓抑住胸口的起伏。

  "這是交易。"他笑著回答。

  "您……不怕引狼入室?"故作世故的問,珍珠平抑淡定的聲音,有一絲絲自己才能察覺的顫抖。

  他咧開嘴,笑的很暖昧。"我才是那只狼吧!"

  隨著大手上移,粗嘎的男性低音,挾著昭然若揭的赤裸欲望。

  抬眼見到他灰濁的眸子,珍珠的胸口一窒,他灼熱的唇已經捕捉住她微啟的檀口……

  含著欲色的眼眸捕捉到她逃避的眼波,她沈默的抵抗只增添了他的興味。沒料到的是,這具溫軟馥鬱的胴體,竟出奇的誘人。

  "你可以自己選擇的,離開或留下,沒人能攔住你。"銜住潔白的貝耳,他邪氣地低喃。

  珍珠僵硬地怔住,沒有任何反應。但是一股陌生的無力感,卻不受控制地擰痛她劇烈收縮的心口……

  "決定了?"他嗤笑,笑容很暖昧。"你不會不清楚,男人想要什麼!"

  "啊……"

  珍珠咬住唇,制止自己發出羞恥的聲音。

  她不是孩子、更非無知的少女,當然知道男人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你,你心裏清楚明白的很!"他眯起眼。

  "男人跟女人、千古以來幹的都是一樣的事。如果你不願意,不會任我放肆到這種程度!"他喑啞地低道。

  珍珠答不出話來。

  他咧開嘴笑,眸光掠過她手臂那枚殷紅的血砂……

  男人黑漆的眸子緊緊盯住她的表情,這個領域是珍珠陌生的,沒料到的是,在這野合的炕床上,他在她身上掀起的巨浪,竟然洶湧得駭人……


  並非,她不重視貞潔。

  只是珍珠不認為,貞潔能替女人贏得什麼。

  但是很多女人沒法子掙脫男人因著私欲、在肉體上設計的枷鎖,要女人從身體到思想,都只能歸附一個男人。

  她不在乎,把自己的"貞潔",給一個並不瞭解她的男人。

  雖然她並不愛他。可正因為沒有愛,她的貞潔很純淨、很絕對,她知道自己才是身體以及思想的主人。

  況且,她相信今生今世,她不會愛任何男人。如果不是為了白蓮教,這輩子她更不可能有男人。

  她不願同娘一樣。

  因為愛上一個男人,從此賠上尊嚴和自主……

  清晨,天未亮,她已經從貝勒爺床上悄悄下榻。

  昨夜三更天,她被帶到"正乾樓"--允堂貝勒的寢樓,繼續他對她身子的佔有。

  一夜過後,她對男人、女人有了另一層瞭解。

  從來,她不知道自己會有"欲望",也不明白那是種什麼滋味。

  可那個男人……

  回想起昨夜他對自己做的種種,珍珠竟然控制不住臉紅和羞怯……不,那是因為不瞭解而產生的不自在!

  他能這樣對她,必定也同樣對待其他女人。昨夜不代表任何意義,它只是貝勒爺的一夜風流。

  "珍姑娘?"

  房外傳來婦人的聲音。珍珠認得出來,那是寶兒的奶娘。

  "李嬤嬤,有事嘛?"開了門,她冷淡的問房門外那名中年婦人。

  雖然是寶兒的奶娘,可李嬤嬤待寶兒並不好。寶兒雖然是主子,卻一見到奶娘就怕。

  "是這樣的,我家閨女想見你。"李嬤嬤上下打量珍珠一番,然後哼笑一聲。

  "閨女?"珍珠淡淡的問,沒攔住那打算硬闖進她房間的婦人。

  她太熟悉老婦臉上這種笑容--

  這張詭秘、狡詐的臉孔,所有的算計都將低劣的不足一哂。

  "是啊,我的閨女,貝勒爺新寵的愛妾。"說到這裏,李嬤嬤昂首挺胸,驕傲得像一隻火雞。

  她的閨女--如玉,嬌豔的容貌就像她的名兒,美得如花似玉!哪像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沒有閉月羞花的容貌,竟也妄想勾引佟貝勒?!

  "恭喜,"珍珠無動於衷地微笑。"不過令媛沒見我的必要吧?"平平淡淡地道。

  李嬤嬤眯起眼,仿佛珍珠說的不是人話。"當然有必要!昨夜你讓貝勒爺收了房,往後不就是想著爭寵?!我告訴你,你最好趁早弄清楚--"

  "娘。"

  一名身段娉婷、容貌姣美的女子從房外跨進來。

  女子打量了珍珠兩眼,起初眼底那抹陰鬱的光芒,在見到珍珠後就消失殆盡。

  原本以為這回的對手,大概貌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才能教貝勒爺愛上整夜--

  可現下,她猜想,貝勒爺大概只是換個口味嘗鮮吧!

  這樣色貌不美、只堪堪稱得上清秀的女子,對於只愛美人的貝勒爺來說,簡直是例外中的例外--

  可這例外,卻讓她心頭有些隱隱不安。

  "如玉,你來的正好!快告訴這女人,你是貝勒爺的什麼人!"見到女兒,李嬤嬤宛如得了靠山,尖銳的聲音又拔高八度。

  移開目光,李如玉美豔的容貌多了一份城府。

  "娘,別再說了,你知道貝勒爺不愛咱們爭這些。"李如玉冷冷淡淡地道。

  不請自來擅進別人的臥房,卻視主人如無物。如此的目中無人,李如玉高傲得連她自己都不想掩飾。不過珍珠沒打算去計較什麼。

  一個女人若能如此驕傲又篤定,那也不是件壞事,只不過這一切的驕傲來自對外貌的成就感,就不免讓人覺得膚淺。

  李嬤嬤對女兒的想法可不以為然。"可你得教她知道,你在貝勒爺心中是什麼地位--"

  "我在貝勒爺心中是什麼地位,這點合府的人都很清楚。不會有人這麼沒臉皮,拿金子往自個兒的臉上貼。"李如玉沒表情地冷笑,陰冷的杏子眼仍舊不瞧珍珠一眼。

  "可是她--"

  "不好意思,我想歇息,不留兩位了。"沒空看人演戲,珍珠下逐客令。

  明顯的逐客語意,讓李嬤嬤瞪大眼睛。

  "咱們走吧,娘。這地方--"李如玉環目四顧這間平常的客房,輕蔑地嗤笑一聲。"也沒什麼好待的。"為自己的勝利下了注解。

  縱然同貝勒爺睡了一夜,看來這女人沒得到什麼好處。可向來,爺對心愛的女子總是特別大方。

  這代表,就算是貝勒爺的"例外",也總比不上貝勒爺的"最愛"。

  跟這樣的女子計較,反而有失自己的身份。

  一對勢利的母女終於離開臥房,珍珠面無表情地從懷裏掏出藥粉,開始處理腿上的傷口。

  雖然環境讓她自小就習慣漠視自己的感受,但卻無法分辨,此刻心頭是什麼滋味。她沒有資格評斷誰比較膚淺,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總有人能活得如此傲慢,忘了自己是誰?  "那傷口只能塗上我的藥。"

  男人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珍珠背後--

  又是一個不請自來的人。

  "不必了,貝勒爺的藥該留給值得的人。"她淡淡地回道。

  "這算是拒絕?"允堂的口氣硬了幾分。

  她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這一點讓他不悅。

  "不是。"處理好傷口,珍珠終於轉身望住他,淡定的眸光沒有一絲漣漪。"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不需用到太貴重的藥。"她撇清的很乾淨。

  不想攪亂一池春水,如果不是發生剛才那段插曲,她今天早上的心情原本還不壞。

  盯著她過分冷靜的眸子,允堂本來愉悅的心情,忽然不爽快起來。"藥本就是拿來用的,無所謂貴重!"  "貝勒爺有何貴事?"

  他的口氣重了些。瞥了他一眼,她岔開話題。

  "貴事?"允堂容色一整,臉上的神情有點陰沈。"你想當昨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珍珠抬起眸子,黛色的眉梢輕挑,神情忽然有些困惑。

  "這樣不好嗎?從此不必擔心甩不開民女、更不必憂心有後患。"淡淡的,她懷疑地、大膽地問。

  如果只是同寢一夜便要負責,那麼向來風流的地,肯定時常有難以擺脫的"後患"吧?倘若有哪個女人言明不依附、沾黏,不是每個自負風流的男人,求之不得的事?

  "那是我的事!什麼時候膩了,我會通知你!"他眯起眼,危險的口氣有一絲警告。

  聽到這話,她收回眸光、抿唇輕笑,忽然明白了--原來,男人不喜歡女人太冷靜?看來她還是不太懂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遊戲規則。

  "我要你搬到'會花樓'。"允堂忽然道,冷淡的口氣裏有一絲命令的意味。

  "會花樓"就在"正乾樓"左側,珍珠知道,那是府裏姬妾的居所。

  他竟然要她搬到那裏去!

  "如果不搬呢?"她問。

  直接明快的拒絕,顯然引起他的不快。

  "那就離開王府。"他冷硬的回答,同樣直接明快。

  她知道,他是主子,她不能同他講道理、無法提醒他曾經許下的承諾、或者控訴他隔日就翻臉食言的惡行。

  "爺希望民女什麼時候搬進去?"轉過身,她的態度很淡,語調平定得沒有情緒。

  "立刻。"命令的口氣沒有絲毫內疚。

  他不滿她的反應--極度的不滿!但這女人似乎懂得怎麼躲開他、避開足以激怒他的正面鋒芒。

  而正是這點口他對她"看似"逆來順受的態度,一次比一次更加懷疑……

  "民女明白了。"她悠淡地回答。然後轉身,探手自床榻邊取出隨身的小包袱。"民女這就搬到'會花樓'。"

  至此,她同他無話可說。他不走,那麼她走。

  允堂僵住,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給他臉色看。縱使表面和順,他看得出來她沒把他的威權放在眼底。

  本以為,經過昨夜已經馴服了她。但這女人的傲氣,顯然不會隨著他的意志起舞。

  不理會他陰鷙的臉色,珍珠徐步退出房外,姿儀從容有禮。

  "站住!"上前抓住即將脫離自己視線的女子,蠻莽的手勁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今晚,我要你到'正乾樓'陪寢。"

  她抬眸望他。

  陪寢?  這不屬於她字彙裏的言辭,竟然無端端地降臨在自己身上。多奇怪的兩字呵!她實在想笑,卻必須抑制自己發笑的衝動。

  "怎麼,不願意?"男人陰沈地問。

  "隨貝勒爺怎麼高興,就怎麼著。"卸下強擄住自己的鐵掌,珍珠淡淡地回答。

  之後,含笑著,退出男人目光掌控處。

  肌膚之親呀……

  並非因為肉體銜含而有了系戀。

  虛弱的是感情,經不起考驗的是人性。脆弱的、失敗的,是投射在對方身上的幻想和冀望……

  她沒有奢望。無所求便無所失。即便曾經同寢一夜,自始至終,她很清醒--一夕承露,除卻肉體,她不會在他的心上駐足。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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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花樓"裏目前只住進兩名女子。

  一名李氏如玉。另一名,就是今早才搬進樓裏的珍珠。

  佟王府的總管善保,親自領著珍珠到"會花樓"後院廂房。

  "這是爺給的屋子。"善保道。

  瞧得出來,這屋子沒有前進幾間房寬敞、奢華,可後院倒有一大片田圃,裏頭植了許多五色果蔬,還有一彎清澈的魚池。

  "姑娘倘若缺什麼,可以同婢女香袖說。"善保又道。

  轉臉吩咐了跟在後頭的小婢幾句話,之後總管就離開了。

  望著站在一旁,衣著樸實無華、容貌憨厚的女子,珍珠忽然想起自己在恭親王府時的際遇。現在,她竟然有自己的"婢女',了?  "我不需要服侍,你可以離開了。"她柔聲對香袖道。

  "姑娘?"香袖驟然抬起臉,恭謹的神態轉而惶恐。

  顯然她不以為這是好意、反而對這番話充滿疑懼。

  歎了一口氣,珍珠笑著道:"如果想留下,就隨你吧!"

  聽到這話,香袖臉上的憂慮才子緩下來。

  眼看著天色漸暗了,香袖上前對自己的新主子說:"姑娘,您要梳妝了?"

  "梳妝?"

  "總管吩咐了,今晚爺在'正乾樓'候著,所以要姑娘梳妝。"香袖老老實實的回答。

  從屋裏的牆架上取下一本書,剔亮了燈火,珍珠淡淡地道:"你下去歇息,不必伺候我了。"

  "可是--"

  "下去吧!"她回過身、在桌前坐下,專注地看起書。

  儘管香袖很無奈,可瞧這景況,她的新主子大抵是認真的。

  香袖退下後,珍珠索性看了一會兒書,等著天色暗下。那小本裏,講的是崔鶯鶯會張生的豔情故事,大概是"會花樓"前任"房客"留下的。

  天色暗了以後,她換了套花色平常的衣裳,打算去見這府裏的"主子"。

  "珍姑娘!"

  珍珠才打開門,門外已經站了一個人。

  "什麼時候搬進來的,也不來打聲招呼?"李如玉冷眼看著一身布衣的女子。

  "我很快就搬出去,沒打招呼的必要。"珍珠淡淡地說。

  聽到這話,李如玉哼笑一聲--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何必說這話?縱然爺是個喜新厭舊的男人,可只要安分、柔順,仍然可以長久留下來。"李如玉咧開嘴,逕自走進屋內,嬌笑著說。

  "李姑娘,我該出門了,你沒事的話請回吧!"無論李如玉是好意與否,珍珠沒空聽這種似是而非的"安慰"。

  "別裝得一副清高的模樣!"李如玉突如其來冒出這句話。虛偽的臉色變的陰沈。"也許一時間爺對你好奇,可只要摸清了這套,你以為憑你的本錢,還能保住爺的恩寵?"她低沉的語氣充滿冷蔑,像有無限的怨恨。

  她聽善保總管說了,今夜爺指定要這女人陪他--

  李如玉實在不明白!爺怎會眷寵這既無美貌、又少柔順的女子?這不公平!這種女人憑什麼威脅到她的地位?!

  "恩寵?"回過身望住李如玉,珍珠忽然笑了。"恩寵是什麼?一個女人,就只能倚靠'恩寵'而活嗎?"她反問。

  李如玉怔住,料不到珍珠會說出這種話。

  "不是恩寵,你以為自己能留在佟王府?"沉下氣來,李如玉冷笑。"你憑什麼?!你自以為跟我不一樣嗎?!如果真這麼清高,當初就不該進王府來!"她嗤道。

  珍珠望住她,並沒有教這些話左右了情緒。

  "如你所言,安分依順就沒人能威脅到你的地位。我不想爭什麼、更不會長久留在王府,你儘管放心吧。"平靜地說完話,她笑了一笑,然後轉身跨出房外。"不能奉陪了,你不走的話,我走。"

  從沒想過會留在佟王府,住進"會花樓"也並非出自她的意願,如果李如玉以她為敵,那是庸人自擾。

  屋子裏,呆住的李如玉望著珍珠灑脫的背影,困惑的情緒在她胸口滋長……

  如果她是男人,往常用權勢就可以買到的嬌香,對一個什麼都不求的女人,會不會越想佔有?

  一股沒來由的不安,開始在李如玉心頭發酵。


  縱使在夜晚,偌大的王府仍然燈火明亮,一盞盞懸在樓前的紅燈籠美得讓珍珠流連……

  她又花了些許時間在逛園子上頭,直逛到"正乾樓"已將近戌時。

  比上其他樓閣,"正乾樓"的燈火要敞亮上許多。

  大堂上男人坐在一盞立式蓮花燈下,手中執著一本策論專注凝讀,聽到堂前大門開合,他沒有抬頭瞧上一眼。

  "貝勒爺。"

  走到男人眼前,珍珠如常躬身、福了一禮。

  "我交代過,天黑前到我的'正乾樓'。"冷冷地抬眼看她,他英俊的臉孔沒有表情,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沒有刻意等待,卻也沒料到,她竟敢教他候上這許多時。

  "民女沒忘記貝勒爺的交代。只是--"

  "民女、民女--口口聲聲把'民女'這兩個字掛在嘴邊,是想要一個名分?"他不高興地打斷她的話,扔開手上的書本。

  珍珠抬起眸子望住他,似笑非笑。"貝勒爺能給民女什麼?"

  "你想要什麼?"他問,口氣冷下來。

  原以為她有些不同,到頭來還是跟其他女人一樣。

  "一名歌妓,至多做貝勒爺的妾。"她淡淡地道,壓上後方的門,清瀲的眸子低垂、溜過一抹淡光,閃閃爍爍。

  允堂眯起眼。"你想要更多?"

  "不,能做主子的小妾,已經抬舉了民女。"她答,這回朱唇微微輕抿。

  他瞪著她,向來篤定的心志,竟然被眼前的女子打亂--

  "你想做妾?"他問,盯住她的眸光深沉起來。

  "這不就是貝勒爺恩寵民女的表示?"她望住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不緊不慢的語調卻有嘲弄的意味。

  瞪著那雙太過清冽的大眼睛,允堂終於弄懂,她是在愚弄他!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而她居然以為--他會容她放肆到這等地步?!

  "無貌又無德,連府裏的婢女都不可能勝任!"他冷冷地道,殘酷的批判。

  掛在珍珠臉上的笑容驟然隱去……

  "貝勒爺說的是,民女是放肆了。"她輕聲道,然後垂下眼,靜靜地瞪著地面。

  對一名貴族承嗣者而言,女人只是臣服者,永遠高高在上的是男人。

  他像刀刃一樣鋒利的言辭沒讓她受傷,只讓她更進一步驗證事實。

  她驟然沉靜的態度再一次惹他不高興--

  見他發怒,一般女子的反應不是立刻跪地求饒,就是設法重新討好他!她反常的舉止相對於他的怒氣,竟然讓他感到,自己在這女子的心中似乎沒那麼重要……

  "從現在起,我要你每晚到我的'正乾樓'!記住,在天黑以前!"瞪著她白皙、乾淨的臉孔,他陰沈地警告。

  昨夜……暈黃的燭光下,他竟然沒發現,這女人有極細、極白的肌膚。

  "'會花樓'裏還有一名貌美如花、溫婉旖旎的姑娘李姑娘,貝勒爺的私心不該只放在民女身上--"

  "別的女人,不幹你的事!"他粗哽地打斷她未完的話。

  "每夜往'正乾樓',民女不知道寶格格會怎麼想。"好心地提醒他外,她再次無辜地問及。

  他眯起眼,開始懷疑她是故意找碴。

  "我是這府裏的主子,做任何事不必對其他人解釋!"他沈著聲、一字一句地警告,像蒼鷹一樣陰鷙的眼牢牢瞪住她。

  "噢……"

  珍珠微微一笑,平凡的臉孔瞬間居然放射出一道接近刺目的光芒--

  允堂的表情僵住。

  "我改變主意了,明晚你就搬進'正乾樓'。"眯起眼,他忽然慢條斯理地道。

  沒料到這小女人的不馴,竟然不受"貞潔"這道世俗枷鎖制約。

  "搬進'正乾樓'?"微微挑起眉,她的口氣卻沒有意外。

  "你有意見?"

  斂下眼,珍珠溫馴地回答:"貝勒爺決定了就是。"

  他撇開嘴,沒有表情的冷笑--她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

  "怎麼我總覺得,你老像在敷衍我的問題?"持住女人的下顎,他灰濁的眸湊近她無辜的雙眼,眯起眼低嗄地問。

  "貝勒爺多心了。"她微笑,直視他過於迫近的眼睛。"民女豈敢輕視貝勒爺的'命令'?"

  允堂的表情僵住。"很好!"撂開手,他冷著臉道:"聽著,明天一早就搬進來!我不會容忍第二回--不把我的話當話的女人!"

  沒等她回應,他拋下話後轉身離開。

  望著男人那盛怒的背影,一抹狡黠的笑容忽然逸脫珍珠的唇角……

  久久不去。


  事情進展得意外順利,能名正言順進"正乾樓"探,倒是始料未及的事。

  一旦確認夜明龍珠的下落,無論夜明珠是否仍在允堂貝勒手中,珍珠馬上就能離開佟王府。

  "姑娘,這屋子是剛收拾的,倘若您需要什麼,可以吩咐香袖。"善保總管重複昨日早上的話,他遲疑的語調,有掩不住的困惑--

  連他都弄不懂,貝勒爺為什麼突然讓這名喚"珍珠"的普通女子,搬進"正乾樓"?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把他都弄糊塗了。

  "姑娘若沒別的吩咐,奴才告退了。"

  "善總管!"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珍珠喚住才剛踏出房外的總管。"這是貝勒爺的寢房?"

  "是。"

  "您弄錯了吧?總管該帶我往'正乾樓'的客房--"

  "這是貝勒爺交代的,不會錯。"

  忽然覺得一陣寒氣掠過心口,珍珠全身莫名其妙地僵住。

  "大抵--"善保慢吞吞地往下說:"大抵,爺對姑娘有其他安排。"

  "什麼安排?"不假思索的問話脫口而出,珍珠隨即皺起眉心。

  她知道他"命令"自己住進"正乾樓",可卻沒讓她住進主屋的道理。這樣的安排實在居心叵測,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關於什麼安排,姑娘還是自個兒問貝勒爺。"善保道,保持一徑的冷淡和有禮。

  "您清楚嗎?"她越過小幾,站在老人面前。

  "奴才不清楚。"善保挑起了眉,不自覺咧開嘴角。

  怎麼?他原以為這樣的安排,會讓一步登天的女人沾沾自喜,可眼前這名女子卻眉頭深鎖、嚴肅的神情就好似天上掉下了天大的麻煩?

  "姑娘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善總管的膽子大了起來。

  向來奉行謹慎、少言,歷經佟府三代總管的老奴,不知看盡了多少一心攀龍附風、不惜出賣肉體的女子,為了追逐名利、寡廉鮮恥的行徑。那般嘴臉,他反倒見怪不怪,倒是這名姑娘的反常,讓他壓抑多年的好奇心,情不自禁地被挑了起來。

  "善總管雖身為王府家人,可在這王府內也有獨居的自由。現下我連這自由都沒有,還該'千恩萬謝'這等安排?"善總管的問題她不明答,卻做了比喻。

  這番話讓善保笑咧了嘴。"可這代表貝勒爺獨寵姑娘,姑娘豈不明白?"

  "倘若貝勒爺要總管十二個時辰皆隨侍在身側--以表示對總管的看重。善總管也打從心底'千恩萬謝'?"她笑的無奈。

  聽到這話,善保仰起頭哈哈大笑,接著卻神情一整,忽然道:"或者貝勒爺心底盤算著……倘若夫妻同房共寢,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他訕訕地道。

  善保的話很突然,簡直是憑空臆測,珍珠自然不會當真。可允堂貝勒的行止詭異,這超乎了她的料想之外、更給她添了許多麻煩--

  姑且不論寶兒又會多哪些胡思亂想,單要應付這座府中其他女人的冷嘲熱諷,已經教她無奈。

  珍珠蹙著眉頭沉思的時候,善保默默退出房外。

  屋子裏已經掌上丁燈,一室明晃晃的,卻像極了華麗的牢籠。

  可笑的是,這座牢籠有許多女子求之而不得,可對她而言,除了禁錮沒有其他意義。

  放下還提在手上的包袱,珍珠解開包袱上的死結,取出裏頭的"面具",瞪著那稍具雛形的面皮發呆。

  已經許久,她不曾使用易容術。如果在"正乾樓"裏仍然找不到鳳主子要的東西,那麼她就得找到一名犧牲者,然後易容成對方的相貌,重新混進佟王府。

  每回當她冒充對方的身份,或多或少必定傷害被冒充的無辜者,這是她最不願意做的事。

  "奇怪,我怎麼忽然覺得,你很適合我這間屋子?"

  主人終於回屋,低沉有力的嗓音從屋外傳進來。

  慌忙藏起手上的人皮面具,珍珠迅速替包袱重新打上死結。

  男人已經跨進屋,他炯亮的雙眼直視她,英俊的臉孔凝著一抹詭譎的笑容。

  "貝勒爺說笑了,民女出身卑賤,同這屋子大大不相配。"很快的回復冷靜,珍珠慣以冷淡的笑臉回應。

  瞪住那張過於無害的俊臉,她暗想他安置自己住進主屋的目的。

  允堂忽然大笑起來。"就沖著這句話,你比任何女子都配!"

  這話,讓珍珠的笑容僵在臉上。

  "怎麼?舌頭教貓兒吞去,答不上話了?"他揶揄,慢條斯理地走近她身邊,嘶啞地命道:"脫衣裳,今夜陪寢。"

  周遭的氣息瞬間充滿了壓迫感……

  然後,她掉頭就走。

  男人突然出手抓住她纖細的右臂,陰沈的語調挾了一股潛藏的怒意--

  "你太恣意了!"

  "貝勒爺不覺得自個兒才是那恣意的人?"她迅速回敬,儘管手臂上已經教他捏出了青紫,仍然沒有絲毫懼意。

  "好得很!"他冷笑,咬著牙從齒縫間進出話:"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解釋自己的無禮。"他陰沈地道,粗魯地把頑抗的弱質女子扯到眼前。

  "隨意讓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這麼接近您,不會太過冒險了?"冒著被捏死的危險,珍珠第二回不怕死地提醒他。

  "那麼,你的身分是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咧開嘴,反問她。

  "賣唱女。"

  瞬間沉下臉,這一刻,允堂當真失控的想把她捏死。

  粗魯地把柔軟的女性胴體壓到自己身上,他英俊的臉孔迫逼近神色自若的女子,眯起眼嗄聲質問:"怎麼我覺得,你從沒拿我當主子看?"

  "貝勒爺若不是主子,就不能對民女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直視著他,她不怕死地提醒。

  他不怒反笑,陰鷙的俊臉卻沒有絲毫笑意。"你很喜歡逞口舌之能?"

  "貝勒爺有話問,民女回答而已。"

  她不冷不熱的態度,又惹毛了他。

  加諸於她腕上的手勁又失控的重了許多,讓人窒息的低迷氣氛充斥在兩人之間……

  "那麼,我就做個真正的主子!"他撂話。

  沒給她時間思考話裏的涵義,他突然以接近野蠻的手勁,拉扯珍珠纖細的手骨--

  "啊……"

  突來的劇痛讓珍珠情不自禁叫出聲。咬著下唇,她抬眼望著面無表情的男人。

  "痛?痛就求我!"

  她沒出聲,低垂下了眼,清澈的眸子甚至拒絕直視他。

  允堂的怒氣已經超越了理智--

  "該死……"

  他咬著牙粗嗄的詛咒,突然揚手扯掉她襟前的盤扣。

  "還不作聲?"他冷笑,拳頭一緊扯脫她胸前那一小塊褻布。

  "呼……"

  她的喘息交雜著男人噴出的熱氣……

  前晚渾沌、曖昧的情景又回到珍珠迫切想忘的記憶裏。

  原來那景象歷歷在目,她竟然那麼深刻的,把那一夜鐫進自個兒的腦海裏了?

  珍珠咬著唇,跟初夜一樣,不許自己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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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7 20:33:20 |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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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碎的鳥語傳進屋子裏……

  珍珠睜開眼皮,屋裏頭已經敞亮,屋角燒的兩盆炭爐只剩下紅灰。疲憊的感覺彌漫全身,腿窩的酸疼讓她回憶起昨夜的激狂。

  慢慢從床上坐起來,被子立刻滑下了肩頭、一團團堆到腰際,她身上還是赤裸的。羞恥呵……

  無止境的羞恥淹沒了她。

  經過一夜,身子仍然顫慄著……她竟然克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和填滿胸口的羞恥之心。這就是男歡女愛嗎?  初夜,他沒給她這般激狂的洗禮。她曾經以為那不算什麼,直至昨夜,她方才明白,某些時候她沒辦法永遠當自己的主人。

  放下心頭紊亂的思緒,她拉開被單、正要下炕尋找自己的衣裳,忽然聽到屋外男女的對話--

  "貝勒爺,您讓她進屋,是壞了規矩--"

  "規矩是我訂的。"

  "可貝勒爺沒待如玉這般。"女子的聲音顯然有些哀怨。

  "如玉,你的氣量太狹小了!"男人的語氣有點冷峻。

  "人家是害怕!"李如玉像只柔順的鳥兒一般依偎到男人身上,淚眼汪汪地紅著眼睛。"人家怕……您有了新人,忘舊人。"

  她從母親那裏聽到,善保總管告訴下人,往後珍姑娘的飯菜只管送往爺的"正乾樓"--

  聽到這消息,她一夜不能安枕!

  隨著娘在佟王府裏住了二十年,李如玉鋪陳半輩子的光陰,只為求能當上王府裏半個主子。至於來來去去、同自己一樣住進"會花樓"的鴇兒,都只是貝勒爺一時興起的玩物、壓根構不成威脅,可這名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子,卻奪去貝勒爺所有的注目!

  莫怪她,心底的恨意該有多深!

  "怕什麼?!"允堂嗤笑。"新人總有成舊人的時候,重要的是能在王府留下來、不讓我厭煩!你不就辦到了?"他抱住懷中女子,柔聲哄她。

  "貝勒爺會讓珍姑娘進屋住多久?"李如玉抬起臉,嬌媚地望住男人。

  "再一陣吧!"允堂隨口回道。

  "那,倘若……倘若如玉也想進樓來伺候貝勒爺,貝勒爺一樣讓如玉上主樓嘛?"李如玉提出要求。

  "你也想進屋?"

  "如玉想隨侍貝勒爺。"

  允堂咧開嘴,不置可否。他當然清楚李如玉心底想要什麼。

  "貝勒爺?"見允堂不答,李如玉嗲媚地嬌嗔:"貝勒爺,您說好嗎?"

  "你高興,就搬進來吧!"他無所謂地應承。

  只要不惹他心煩,他倒不介意施恩惠給女人。聽見他允諾,李如玉高興得不能自已、緊緊抱住男人,他卻推開她--

  "你得先回'會花樓'收抬衣物,晚間我讓善保遣人替你把衣物都搬過來。"他道。

  "貝勒爺,您待如玉真好!"李如玉嬌媚地笑開臉。

  她心想,貝勒爺還是疼她的。

  縱然她恨透比她早一步進駐貝勒爺屋裏的女人,可現下證明瞭,那女人是比不上她的!貝勒爺寵她,在這府裏,她的地位任誰也不能動搖!

  李如玉走後,允堂推門回到屋子裏。

  珍珠已經穿好了衣物。

  "天冷,不多歇一會兒,這麼早就下炕?"

  笑著走到她面前,允堂伸手想攬住珍珠,她卻避開他的碰觸。允堂臉上的笑容僵住。"又怎麼了?"

  "貝勒爺還是讓民女搬出'正乾樓'吧!"她淡淡地道。

  "你聽見我跟如玉的對話了?"他桃起眉問。

  "貝勒爺想必很為難。"她直視著允堂,臉上的容色很淡。"如果讓民女搬出'正乾樓',貝勒爺就不必為難了。"

  原本,為了讓任務順利完成,她期待搬進"正乾樓",可現下  情況複雜了,她成為允堂貝勒的侍妾們爭寵的標靶。

  "我身邊的女人不只你一個,不可能待你特別偏私,那對其他女人不公平!"他沉下臉,冷淡地道。

  "民女明白,貝勒爺有您的顧忌,民女從來就沒奢望過貝勒爺的恩寵。"說完話,她轉身就走。

  "站住!"他發怒地喝斥,抓住她的手臂。"你太無禮了!誰准你離開的?!"珍珠沒答話,只是定定地回視他。

  "我叫你說話!"他沉下聲,臉色很難看。"我給你一次機會,為你的態度,好好跟我認錯。"

  凝視著盛怒的男人,珍珠淡然的神色顯得麻木。"原來貝勒爺想聽這個,那麼我認錯,一切是民女的錯。"

  又是這樣!她的態度簡直在考驗他的耐性!

  允堂的臉色忽青忽白,像是在壓抑極大的怒氣。"如果真心認錯,應該讓我感受到你的誠懇!"他陰沈地道。

  "貝勒爺不想瞭解民女真心想離開的心願,又豈能要求誠懇?"她冷淡地回答。

  "你該死!"允堂的怒氣終於爆發--

  他突然揚手撕裂她身上的衣物,珍珠的身子被男人的鐵臂緊緊鎖住,動彈不得。

  "既然不認錯,那我就看看,你的小嘴能有多硬!"他冷冷地道,開始動手撕盡她身上殘存的衣物。

  儘管珍珠告訴自己,別像孱弱的動物一樣做無謂的掙紮、滿足他懲罰的欲望,可她的臉孔卻是慘白的。

  重新在地面前裸露,她強迫自己的心像木石一樣麻痹。

  抱著全身僵硬的女人上床,像是故意懲罰她,他扔開炕上的被子,讓她赤裸的胴體裸露在敞亮的屋子裏。

  珍珠僵硬地挪動身子,想借著距離讓自己好過些……男人的鐵臂卻絲毫不鬆弛,強悍的力道箝了自己一身瘀紫。

  允堂當然能感覺到懷中女子的僵硬。她在沈默的對抗他,即使昨夜已經徹底愛遍她的身子,她仍不完全屬於他!即使他的擁抱霸道得讓她喘不過氣,她卻寧願選擇傷害自己。

  "該死……"他低嗄地詛咒。

  "敞開腿!"他粗聲命令她。

  她沒如他所令,仍舊無動於衷地蜷縮著身子、背著他側躺。

  "簡直不知好歹!"他粗暴的低吼。

  身為佟王府的主子,向來習慣女人的順從,允堂的火氣徹底讓這個沒一刻順從過自己的女子惹火!

  "呃……"咬著早已經血跡斑斑的唇,一股委曲意外地滲入珍珠的心坎……淚水終於再也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

  曾經呵,在窗外偷偷瞧見已經落發多年的娘,竟然在夜半無人時刻暗自發呆、垂淚。那時她便告訴自己,這一輩子絕對要堅強,絕不讓任何男子有機會教自己心碎。

  多年來珍珠強迫自己心如止水、壓抑著心緒波動、不許有半點自怨自憐、永遠保持著冷淡超然……

  可這一切努力,竟然這麼輕易就被他野蠻的欺淩,蹂躪成可笑的碎片。該恨的是這男人,還是自己?  咬著唇,無動於衷地承受男人在自己身上狂暴的掠奪,她以淡漠來抵抗他的激狂。

  "該死!"允堂惱怒的低吼。

  身下的胴體像一灘冰水任由他擺佈,沒有迎合、也不抗拒,僵化的四肢相對于他強盛的欲火,深深勾起他狂怒下產生的極度佔有欲--允堂強迫那張沒有溫度的小嘴迎合他霸道的吻,直至嘗到她唇間的血味--

  "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高興?"終於,他低哽地開口問。

  突如其來的話讓珍珠錯愕,男人冒著熱汗的身軀濡濕了她赤裸的身子,近身肉膊的真實感,讓她有些恍惚……

  "說話。"

  "貝勒爺……不需要取悅一名身不由己的女子。"即使他的口氣已經放軟,她仍然倔強。

  "來人!"眼看她的雙腿尚還無助地抽搐,他已經冷冷出聲,叫喚守在房外的侍女。

  疼痛與羞辱中、儘管渾身發軟,珍珠冒著冷汗抬起手臂,拉過被單遮掩裸露的身體同時,她側過臉、藏住自己濡濕的臉孔。

  "把她弄出去。"他不帶感情地命令。

  她想走,他不會留她。他允堂貝勒,不必開口挽留任何女人!過去不曾,未來也不會。

  他的冷酷,讓珍珠全身冰冷……

  她沒料到男人能以這種方式淩辱女人,他懲罰她的身子、然後丟棄,像扔一具沒有思想、感情、只供泄欲的肉體。

  侍女無動於衷地走近炕邊,顯然早巳經習慣在貝勒爺床上伺候赤裸的女子更衣。

  "小姐--"

  "我自己來。"珍珠拒絕婢女的服侍。

  衣物已經被允堂撕裂,她迅速以被單裹住身子、拭去殘餘在臉上的印漬,然後轉身下炕--

  麻木地踏出他的寢室,離開男人的視線。


  婢女把珍珠領出房後,香袖已經等在房外。

  那侍女離開後,香袖走到珍珠跟前輕聲道:"姑娘,您隨我來!"珍珠瞧得出來,香袖的神情帶著憐憫,似乎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卻礙於下人身份不敢開口,怕說錯話教府裏的管事知道,自己反而被攆出府去。珍珠明白香袖只是一名婢女,保護自己是必然的,她不怪香袖。

  香袖走在前頭,顯然已經有人吩咐她,把珍珠帶出"正乾樓"。兩人才走出摟外,樓前的亭子裏,一名孩子小小的身子伏在亭幾上,瘦弱的背影看起來十分眼熟。

  "寶兒?"顯然已經凍了一夜,孩子的小臉上兩團火紅,看來就快生病了。寶嬪抬起紅通通的臉蛋,用力揉著眼睛。"珍姐姐!"看清楚是珍珠,她渙散的眼神忽然發亮。

  "寶兒,你怎麼在這兒?"確定真是寶嬪,珍珠站在涼亭門口。

  "我在這兒等你出來。"

  "等我出來?""嗯,"離開涼亭,寶嬪上前拉住珍珠的衣袖,眷戀地依偎在她身邊。"奶娘說,你已經搬進阿哥的'正幹樓'。我不信,所以守在這兒等你出來。"那日珍珠生氣後就突然搬離王府,她生怕珍珠離開,所以才一夜守在這裏,想證明奶娘告訴她的是實話。

  現下她親眼看到珍珠一大早從"正幹樓"出來,證明奶娘沒有說謊,她高興的幾乎忘了一夜冰凍所受的寒苦。

  寶嬪仰著紅通通的臉蛋,忘情地持住珍珠的手臂,暗暗祈禱珍珠住進"正幹樓",跟自己心中的期待是一致的……她多麼希望阿哥能把珍姐姐永遠留在府裏!望著寶兒脆弱的眼神,珍珠的心忽然揪成一團--她發覺這孩子像株葛蔓一般依附著自己。她該怎麼告訴寶兒,要離開王府的決定?

  "寶兒……"握住小女孩瘦弱的肩頭,她忽然發現寶兒的身子火燙。"怎麼了?你的身子好燙!"

  "我……我不知道。"寶嬪搖搖頭,迷離的視線明顯地聚不住焦點。一旁香袖伸出手搭在寶嬪的額頭上。"姑娘,寶主子好像病了,額頭好燙!"

  "籲……"小女孩半垂著眼,大口、大口的呼著氣。

  聽到香袖的話,珍珠連忙抬手搭住寶嬪的額,這才發現寶嬪額頭上的溫度確實燙得嚇人!

  "這樣不成,得找個大夫給你瞧瞧!"見寶嬪連話都說不清楚,珍珠一時忘了要離開佟王府的事。

  "香袖,麻煩你就近在'正幹樓'給咱們找間避風的屋子,然後快去找一名大夫來!"她轉頭吩咐香袖。

  佟府宅子太大,寶兒現正病著,沒有避風的轎子,她和香袖兩人不可能把寶兒送回"寶津樓"。

  聽到這話,香袖呆在原地愣了片刻。

  "怎麼了?快去吧!"珍珠催促她。香袖的神情顯得很為難。她杵著不走,同時朝樓裏探頭,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香袖?"

  "要在這兒麼?可……可貝勒爺不知道寶格格來了……"香袖的口氣猶疑。

  "咱們可以遣人跟貝勒爺說一聲。"珍珠道。

  香袖答不出來,臉色卻變了。

  "我明白了……他,不許寶兒進樓?"珍珠明白了。

  只是不瞭解……他為什麼要防著自己的親妹子?  香袖低下頭,不敢接腔。

  珍珠不問香袖原因,她料想香袖只是一名婢女,只知道格格不許上樓、卻不會明白內情的。

  這事她得問善保,可善總管是個明哲保身的人,不見得肯說實情。

  "幫我一回,"握住香袖的手,珍珠求她:"快去找大夫吧!你自小在府裏當差的吧?那就最明白寶兒那孩子可憐得緊,就算做件好事,咱們疼疼那孩子!"

  香袖怔怔地盯了珍珠半晌,她的眼神飄移著,似乎還是不能決定,到底值不值得為了一名沒爹疼、沒娘愛的小格格惹上麻煩!

  "香袖,人這世一輩子能有多少時候做得好事?遇上一件,不是老天爺給的恩惠嗎?再不把握,難不成要生生世世做奴才,不想翻身了?"她語重心長地勸香袖。

  香袖呆呆地望著珍珠,眼淚卻不知不覺淌出來了。"姑娘說的是,香袖真蠢!怎麼不知道要修善積德,好給自個兒來生種福田!"抹去眼角的淚花,她喜極而泣、高興地接下道:"我知道屋裏頭有間破柴房,只是委曲了寶主子……"

  "眼下有間避風的屋子就好,你領咱們去後儘快找個大夫過來,然後喚人抬頂軟轎,把寶兒送回'寶津樓'去。"

  "嗯!"

  香袖幫忙扶著寶嬪,三個人匆匆往"正幹樓"走,沒留意到樓外一對眼睛正盯著三人。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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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樓後,香袖指了一條小路,三個人往園子後頭走,很快就到達後園一間破舊的柴房。

  "這屋子是園丁張老放鋤具的小屋,他平日裏也到這地方午歇,所以裏頭有一張小床。"香袖道。

  園丁張老跟香袖是同鄉,因此特別照顧她,香袖也常送點心給張老,所以知道這間小破屋。

  打開屋子,裏頭果然跟外表一樣破舊不堪、而且髒亂,可慶倖那張床還是乾淨的。

  香袖幫著把寶嬪扶到炕上。"姑娘,我這就去找大夫,再找人來把寶主子移到屋裏頭去!"香袖邊說邊往門口走。

  急急跑了一半,她忽然停住,回過頭對珍珠道:"姑娘,您心地真好,來世肯定要當夫人的!"

  說完這話,香袖連忙又轉身跑開。

  珍珠沒放在心上,她急著回房照顧寶嬪。

  "當夫人?惹怒了爺,我看沒當成夫人,就要先害人了!"嘲訕的言語從珍珠背後冒出來。

  珍珠知道說這話的人是李如玉。她沒回答,只管脫下自己身上的厚襖子、掩到寶嬪身上。

  "害死一名奴才不打緊,你可知道,違背貝勒爺的命令、把寶格格弄進屋子裏,就會害了她!"李如玉自顧自的往下說。

  "有什麼後果,我會承擔。"回過身,她望住敵視自己的女子。

  不預期,允堂竟然也在屋內,他靠在門邊、冷峻的眸光像冰。

  "貝勒爺。"凝視男人冰冷的眸,珍珠無畏地迎視男人的眼光。

  "我記得,你應該離開'正幹樓'了!"允堂的臉色陰沈。

  他向來厭煩她的理性。現在她當面違逆他的命令、卻表現的這麼冷靜--更讓他不高興。

  "貝勒爺,方才在樓前,如玉看到珍姑娘跟一名丫頭把寶格格扶進'正幹樓',如玉沒記錯的話……"李如玉柔柔地對允堂道:"貝勒爺曾經下過令,不許寶格格進'正幹樓'。"

  "人是你帶進來的?"他無表情地質問珍珠。

  珍珠看得出來他不高興。如果是因為她不曾稟告,那麼現在她願意解釋:"寶兒病了,從這兒回'寶津閣'有一段路,她不能再受涼--"

  "善保!"允堂打斷她沒說完的話,突然叫進候在門外的總管。

  "貝勒爺。"跟隨主子前來的善總管,立刻走進小屋。

  "把人抬出去!"允堂冷冷地道。

  "你不能這麼做!"未曾思索,珍珠衝動地開口阻止他。"寶兒受了風寒全身起紅痘子,不能再招涼。"

  剛才給寶兒蓋被子,才發現她身上起了一顆顆痘子、有些裏頭已經開始帶水,顯然昨夜風寒只是加重病情,紅痘子該是白天就發了--

  只要發了水痘子是絕不能吹半點風的!現下就是坐轎子,也不可能了!寶兒得在這破屋裏待上旬日,直到痘水消幹為止。

  李奶娘根本無心照顧寶兒。"不只寶嬪得出去,你也一樣!"盯著珍珠的眼睛,他一字一句、不帶感情地下令。

  珍珠怔住片刻……

  太無情了!

  就算再不喜歡寶兒,他又怎麼忍心見一個小生命在生死關頭徘徊、而不伸出援手?  "為什麼……她是你的親妹!"她問他。

  允堂黑灰色的眼眸比平日深沉。"一個跛腳丫頭,本來就不值錢。"

  他的話讓珍珠心寒。

  "還不抱出去!"他無情地下令,然後轉身走出小屋。

  善保趕緊朝外頭招手,兩名家丁立刻跑進來。

  "要怎麼樣你才能不一意孤行?!"珍珠奔到允堂跟前。

  "不可能。"他幹乾脆脆回答她三個字,越過她繼續朝外走。

  即使他的臉色嚴峻,珍珠仍然大膽地攔住他的路。

  "讓開吧!沒瞧見貝勒爺不高興了?"李如玉不輕不重地扇風點火。

  珍珠不回話,她固執地擋在允堂跟前,並不怕他不高興。

  "招了涼,自然要回到乾淨的屋裏頭才是,在這肮骯髒髒的破屋子裏,要怎麼養病?你別再忤逆貝勒爺了!"李如玉表面上苦口婆心的勸珍珠,心底卻高興極了!

  珍珠越是不順從貝勒爺的命令,也就越順李如玉的心意--也許下一刻,這個本不該出現的女人,就會讓貝勒爺攆出王府。

  "出痘子能抬出去受風麼?"珍珠不對李如玉說話,她只問允堂。"剛才我在寶兒身上瞧見水痘,這病只要一招風就難治了!"她定定望住他,試著同他講道理。

  善總管"呀"地一聲,沖口而出道:"寶格格出痘子了!那是絕對不能招半絲風的--"

  允堂冷峻的視線,讓善總管嚇得噤了聲。

  "寶嬪的死活,跟你有什麼關係?"終於正眼盯住她,允堂的口氣很冷、很淡,讓人聽不出此刻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一時之間,珍珠竟然答不上來。

  頭一回,除了娘和不能相認的阿哥,她對一個原本不認識的小女孩,居然產生了這麼執著的感情。

  "我沒想過,只知道,不能讓寶兒死!"否則她會難過一輩子!

  不假思索的回答,連珍珠自己都驚訝。可話才說出口,她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曾幾何時,她已經冷漠得忘了關心周遭的人、甚至……忘了該怎麼愛人。

  允堂的眼眸變得黑濁,瞪著屢次違抗他命令的女人,他看到似曾相識的倔強和固執。

  "要我答應可以,除非,你求我。"他道,邪惡地提出要求。

  珍珠靜靜地望住他,緊盯著男人沒有表情的臉孔。

  四周的氣流仿佛凍結了,連善總管都屏住氣。

  "好,我求您……求您讓寶兒待在樓裏十日。"

  明知道他的目的在折辱自己,珍珠卻沒有猶豫太多時間。

  一切只為寶兒,不再為了自己。

  "留下寶嬪!給她清屋子、熱炭盆兒,半個時辰內辦好,不得有差池!"他立刻下令,同時緊盯住珍珠的眼睛。"還有你,今晚如常進房--別忘了,寶嬪的命就懸在你一念之間!"

  他的意思,是要她聽話。

  珍珠不意外,他會利用寶兒進一步要脅自己。

  只是,有必要嗎?他的心她無法猜測,只是不明白,他何需把過度的執著用在自己身上?即使,她可能是唯一不夠順從他的女人。

  隨著允堂離去,他的近侍開始處理主子下令的工作。珍珠在善保欲言又止的臉上,看到一絲悲憫。

  一旁李如玉森冷的眸光沒有焦點,她瞪著珍珠的視線是空洞冷厲的。臨去前她的目光移到寶嬪身上……

  如果不是這個孩子,那女人不會繼續留在王府!

  或者她的絆腳石是這丫頭……況且,自己的親娘是這丫頭的奶娘,可這丫頭從來卻不親近她!

  跟上男人的腳步,李如玉踏出破屋,森冷的眸裏沒有一絲溫度。


  白天把過脈象、服了四帖藥後,寶嬪的病況到夜間已經舒緩許多。

  此刻已過亥時,儘管不願意,珍珠知道不能再拖,她也必須到允堂房裏一趟才成。

  這是他今早答應讓寶兒留在"正幹樓"內,所附帶條件之一。

  離開柴房前她囑咐香抽好好照顧寶兒,卻沒有聽香袖的話更衣。

  本來就沒打算繼續留在主府,她不在乎他高興與否,等寶兒病癒,一切都會過去。

  "我以為,你對我的命令不以為然,又會有自己的意見!"看到珍珠出現在房內,允堂嘲弄地道,英俊的臉孔扯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民女說過,貝勒爺不想聽民女的意見,無論民女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是無謂的掙紮。"她淡淡反駁。

  他瞪著她,珍珠已經準備好承受他的怒氣,可這一回允堂卻沒有被她這番話惹怒。

  "你早明白就好。"他坐到炕上,面無表情地道。"過來!"

  來這裏之前,珍珠就決定好寶兒康復前不再同他作對,於是她順從地走近他身邊。

  "今夜我要你陪寢。"

  用的仍然是陪寢這兩個字,他似乎決心貫徹他的霸道。

  "脫衣裳。"他命令。

  珍珠像個木頭娃娃一般,無動於衷地脫去身上的衣物,直至全身上下僅剩褻衣和褻褲。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僵硬的身子扯到自己身邊,深沉的眼眸不斷在她冷淡的臉上搜巡。

  "你恨我吧?"他忽然問。

  她搖頭。

  "為什麼?"

  "沒有愛,不必恨。"她回答的直接。

  他忽然用力一扯,粗暴的把她摔到炕上。

  "你一定要惹怒我?!"他冷冷的問。心情被她破壞殆盡。

  從炕上爬起來,摔痛的腿一時無法站主,她只得靠在床頭前。"貝勒爺也不愛民女。貝勒爺圖的只是一份鮮、一份好奇。倘若沒有民女拿愛來行糾纏之事,事過境遷後您只會感到輕鬆自在。聽到民女的答復,您其實用不著生氣。"她率直的言語毫無畏懼。

  沒有因為她的話而釋懷,允堂的俊臉依舊很冷。

  "如果不這麼伶牙俐齒,你會討人喜歡許多。"他眯著眼陰沈道。

  她微笑,沒有答話。

  幽微的火光下,她半裸的雪背像白玉一樣滑膩。

  "疼麼?"他柔嗄地問。

  緩下臉色,他伸手輕揉她瘀紅的膝頭。

  因為這個溫柔的動作,她呆了半晌。"摔在硬梆梆的炕上,能不疼麼?"她輕笑。

  他咧開嘴,大手上移到她粉白的腰際,然後佔有地箝緊--把她整個身體拉到自己懷裏。

  "胸口還是暖的,可見摔的不夠疼。"他的手探到褻衣內握住一團軟熱的乳球,低嗄地調笑。

  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珍珠沒搭腔。

  "怎麼?摔傻了?還是呆了?"貼著她耳邊低笑。

  "你今晚心情很好?"她輕喘著問。

  "是不差。"他眯起眼粗哽地回答。

  "不問問寶兒的病如何了?"

  "她瞧過大夫、也服過藥了。"他道。

  原來他都知道!

  原以為他毫無感情,可顯然他並非如人們以為的那般冷血。

  "你心底以為我天生冷血是吧!"他低笑,道破她心中的念頭。"眼中看到的不見得是真實,要相信你感受到的--那才是最真實的。"

  "就像現在,"他嗄笑著,低啞地接下道:"我的手正捏住你的胸脯,這感覺夠真實!也才清楚你現在脈搏有多快!"他低笑。

  珍珠整個臉蛋霎時通紅,只覺得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

  心情好時的他簡直邪惡,當地霸道的時候還不至於這麼危險。

  "放輕鬆,現在既然已經在我的床上,就別跟你心底的瀑望過不去。"他低嗄地嘲弄。


  不知為何,她一心想等他的呼息勻順了,才能放心合眼。

  今夜的他很奇怪,這不像她認識的男人。

  微微側過身,她靜靜等待他的呼息平順,可直到下半夜,他的氣息非但沒有平順,反而有急促的趨勢--

  那是很深沉、凝滯的喘氣聲,她所得出他在壓抑著,像是為了壓制某種強大的痛苦,以致沉重的呼吸……

  突然身邊的男人發出低沉的吼叫--

  "你怎麼了?"

  沒被那下低沉的暴吼嚇壞,黑暗中珍珠反而掀開被子靠近男人……

  她輕柔的碰觸,卻如同利刃正在割裂他的肌膚,允堂失控的吼叫,隨著他右手五指一揚,可怕的力氣應聲撕裂被單--

  "滾開……"

  這時候,向來驕傲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從他口中發出的吼叫,虛弱得像悲鳴……

  終於摸到散在床邊的衣物,珍珠找到收藏在暗袋裏的打火石--瞬間擦亮的火星,讓她清楚地看到允堂俊美的臉孔上,那一道道猙獰、暴突的青筋……

  縱然僅僅是火光一現,她沒看錯,他的頸椎下部竟然全是暗紅色的血斑!

  "拿開--拿開!"

  光亮顯然讓他不適,他伸手擋住火光,暴躁地吼叫--

  珍珠翻身下床,離開暴怒的男人身邊。

  黑暗裏,脆韌的床單因為極度野蠻的撕扯,不斷發出"劈沙"的撕裂聲。從他沉滯的喘氣聲判斷,珍珠知道他的臉孔正對住自己。

  黑暗中,她摸清茶几的方向,迅速倒茶、並且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摻進茶中攪散,然後打亮火星子點上燭芯,一室鬥然放亮。

  她看到一床淩亂、狼籍的被單、和全身佈滿著醜陋血斑的男人。

  珍珠重新回到床上,沒有因為男人瘋狂的詛咒而離開他身邊。允堂貝勒原本俊美的容貌已經變形,青筋佈滿他的額頭和頸子,周遭被他撕得粉碎的布條,證明瞭此刻的他接近失去理智的邊緣,已經是半頭野獸。

  向來,他是個克制力極強的男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失去可貴的、驕傲的自製。

  正因為他突然的瘋狂是那麼的恐怖至極,更讓她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滾開……我叫你滾開!"

  他惡狠狠地吼叫,因為充血而發紫的十指雖然撕碎了被單,卻沒有在她靠近時朝她伸出惡爪。

  "現在,聽我的、不聽你的。"

  她輕柔地道,纖細的指頭按住他佈滿血斑的厚壯肩胛,同時把倒來的茶水灌進男人口中--

  她賭,痛苦到瀕臨瘋狂,他會不會對自己出手?

  "咕--"

  允堂僵化的喉頭像哽了硬塊,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口水,他發紅的眼眶瞪得老大,像野獸一樣的視線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可他兩拳握得死緊、手背上暴突著一條條醜獰的青筋,卻沒有對她出手。

  望住他因為極度的疼痛、幾乎已經失去人性的臉孔,珍珠的眸子放柔,她解開裏在自己身上的被單,溫暖的胴體無畏地擁住男人發寒的身子……

  藥效會因體溫加速在他體內周行,珍珠緊緊抱住男人發寒的身體,視而不見他身上猙獰、醜陋的血斑。

  儘管仍因痛苦而意識渾沌,允堂仍然能感受到貼在身上的女性胴體,所散發出來的溫暖力量。

  他疼痛的身體始終僵直著,直到巨大的痛苦在怪病纏身十年後的今天,突然奇跡地在下半夜就減緩……  "咯……"

  往昔要等到天亮才能減輕的劇痛,因疼痛而僵化的喉頭竟然已能出聲。

  "別說話,"珍珠輕柔的聲音像歎息,目的只在撫慰痛苦得接近發狂的男人。"如果可以,抬起你的手、盡可能抱緊我。"貼在他耳邊,她輕輕地哄慰。

  方才一見到他身上的血斑,珍珠已經猜到,那是"坤毒"。

  坤為至陰、屬土,中了此毒的人,每逢,壬子、癸子日,水土對沖,寒毒開始發作,全身血凝成寒斑、痛苦不堪!更殘忍的是,毒性會跟隨中毒者一生一世、反復折磨,每一回毒發後寒氣會累積在中毒者體內,直到十數年後寒氣積累、封住湧泉大穴,中毒者突然暴斃身亡為止。

  由於太過陰毒,這種毒一向只用來對付最頑強的敵人--因為它發作時的慘痛,能逼壯士折腰、讓英雄氣短,是世上最殘酷、惡毒的肉刑。

  如果她原先的判斷不錯,允堂的生母確實是教主身邊、那名偷走夜明龍珠的婢女,那麼,允堂會身中白蓮教奇毒,就不無可能了……

  只不過,原該用在叛徒身上的懲罰,卻在他身上發作,若論起當年前教主追到那名叛教婢女的時間,他應該還只是一名十多歲的少年。

  望著男人因為緩和而漸漸疲乏、閉合的眼眸,珍珠胸口莫名地揪緊--

  十年了,他一直承受著這種痛苦嗎?

  仿佛知道她正看著自己,允堂下垂的眸子忽然抬起、直直地盯住她。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讓寶嬪在樓內過夜的原因了。"他嘶啞的嗓音雖然疲憊,精神已恢復了三成。

  "我只知道,原來威風的男人,也會生病。"她避重就輕地答。

  "寶嬪並非出生就跛腳,她的腿會跛,是被摔斷的。"他突然道。

  "被摔斷?"他驚人的話,讓珍珠必須往下問。

  "一直以來,那孩子以為我是健康的。我是她的支柱、她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卻不能接近她。"他嘶啞地道。

  他會死,只是不知道死期在何時。

  因此他不希望寶嬪太依賴自己!他甚至希望,如果那孩子能恨他……或者比愛他還要容易。

  珍珠怔怔地望住他。真相太過驚人,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受……

  "就為了這個東西,"他轉身在床頭輕敲三下,接著將玉制的把手朝左旋轉兩格,床頭突然彈開,裏面是一道巧奪天工的暗格。

  允堂將手伸進暗格內,取出一隻小金棺。"就因為藏在這裏頭的東西,十年前佟王府幾乎家破人亡。"

  瞪著允堂手掌心上那只金光明燦的小東西,珍珠的心寒了大半……

  是了。

  一切猜測都得到了證實,這正是她此趟進佟王府主要目的--奪回金棺內的夜明龍珠。

  這十年來沒有人知道秘寶落到何處,一直以來,教眾皆以為寶物在叛徒手中,直到風主子召她潛進佟王府,查明始末。

  數日前珍珠曾經在四爺府見過鳳主子,她私自猜測,鳳主子得到消息的方式,可能來自慎四爺。

  把金棺送回暗格內,允堂敲回暗格,低嘎地道:"十年前那場浩劫……一切禍事,只出在'虛情假意'這個四字上頭。"

  虛情假意?

  珍珠望著允堂,後者盯住她,陰鷙的眸底掠過幾道寒光。

  "那年冬季,父王帶領我們一家人赴承德別鄴,誰也不明白,途中為何會引來一群武功高強的蒙面人追殺,寶嬪那年不足一歲、尚在繈褓中,她的腿就在那時被活生生從馬車扔出後摔斷的。更詭異的是,當夜我的親娘以及二妹,竟然從此消失無蹤。"他撇撇嘴,苦澀的嗤笑。"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當年追殺我全家的是白蓮教,他們的目的,正是金棺裏的東西。"

  父王臨死前曾經對他道盡一切始末--包括數年前,皇上命他尋回那顆失落的夜明龍珠,關係大清皇朝不可告人的秘辛。

  "那跟'虛情假意'何關?"珍珠問,清楚地看到他英俊的臉孔在抽搐。

  "第一個假意的人,是我的父王。父主要的那東西,是我額娘偷來的。東西本來落在白蓮教手上,父王為了奪回寶物、勾引身為白蓮教主近侍的額娘,利用額娘身份之便,甜言蜜語唆使自己的愛人冒著生命的危險竊寶。可惜的是,自始至終,他不曾實現自己當時的允諾--事成之後,娶我額娘為妻!只因為她是個漢人。"

  此刻允堂的眼是陰沈的,他冷暗的眸光投射在珍珠身上,在那裏頭,她看不到一絲溫暖。

  "第二個虛情的人,是我的額娘。為了父王她曾經叛教,直到遭遇追殺,她終於想通,明白父王只是利用她偷取教中的寶物,從一開始他便在說謊、根本不打算娶她為妻。於是她佯裝帶走夜明珠,讓父王招致遺失重寶的大罪!她自己為了避免追殺,其實早已將金棺藏在暗格內。她就此消失,不再顧及父王和親生兒子、以及剛出生不滿一歲的幼女,從此恩斷情絕,只周全自己的性命!"

  他撇開嘴,悲忿的臉孔卻沒有半絲笑意。允堂繼續往下道:"可笑的是,直到她離開,我父王才發現自己竟然愛上利用過的女子,一切卻已經來不及了!自承德別鄴回到京城後,父王重傷不愈、同時抑鬱成疾,終於病逝。至此,佟王府已經家破人亡!留下來的,只有等死的少年和一名身患殘疾的小女孩。"

  他終於說完了,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人世間有太多虛情假意,不到試煉到來那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他道出結語,盯住她的眼眸比平常更黑、更沉。

  他一席沉痛的話,讓珍珠對這個故事有更深的瞭解。

  如果只是偷寶、還寶那麼簡單,世事就不紛擾。但人終歸是人,人性軟弱在於當下這一刻。

  愛意不假、情長不虛。當下這一刻如果不是私心作祟,人間可以少卻許多唏噓、成就更多詠歎。

  "剛才,你讓我喝什麼?"他問她,神色已經回復正常。

  "普通茶水。"她回過神,輕聲回答。

  珍珠沒說實話。

  風璽是白蓮教主,手上握有教中一切奇毒。她是白蓮聖女,主管教中一切毒物的解劑。

  但解毒劑的功效只是一時,久了只會上癮,用藥越深、越無法根治!永久的解藥,仍然在鳳主子身上。

  允堂盯住她,他黯沉的眼像黑色的洞穴一樣幽深。

  這一回他沒像往常一般,以主子的威權表現對她的不滿,即使他明知道她給自己喝的,絕不會是普通的"茶水"。

  意識到他仍然抱住自己,珍珠輕輕掙開他。

  "你累了,合上眼歇一歇,一會兒天就亮了……"

  "你會陪在我身邊?"他低嗄地問。

  珍珠語滯了……

  心口像壓了千斤重,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是心痛,一部分因為寶兒,另一部分卻在這男人身上。

  "我會。"凝視著疲憊的男人,她溫柔地回答。

  允堂伸出手,再一次抱住身邊的女人。

  沒有反抗、不再倔強,褪去冷淡的外衣,她任由他緊抱住自己。

  直到天際第一道曙光乍現……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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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亮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細雪,氣溫明顯下降許多。

  看到男人沉睡的倦容,珍珠放下心,悄悄下炕穿好衣裳,推門出去。寶兒還留在柴房,已經過了一夜,她得去瞧瞧寶兒的病況是否維持穩定。

  才剛越過前園,就看到香袖焦急地站在門口張望。

  "姑娘,您終於回來了!"香袖跑到珍珠面前,臉上的神情似乎快哭了。

  "香袖?你沒留在房裏照顧寶兒,怎麼站在門口?"

  察覺不對勁,珍珠立刻推開柴房的門。

  "別進去了,小格格不在裏面!李奶娘把她抱走了!"香袖拉住珍珠的袖子哭著道。

  "李奶娘?"珍珠問。

  "才天亮前事,李奶娘找到這裏,見到我便說小格格不能待在這破柴房裏,我跟她說這是爺的命令,可她不信、說我撒謊騙隨。"

  不可能!珍珠回想起昨日李如玉人就在這間柴房裏,李奶娘不會不知道這是爺允許的。

  況且李奶娘向來不關心寶兒,沒道理突然改變態度。

  "你知道她把寶兒帶到哪兒了?"   "肯定是'寶津閣'。"香袖猜測。

  是嗎?珍珠回頭望著淩亂的腳步。下過雪後,小徑上的足跡格外明顯。

  斷續的碎腳步,那是往"雲湖"的方向。

  細雪不斷的下,雪地上的足跡已經快被掩蓋。

  "香袖,你快去找善總管,找到了人就趕到雲湖。"

  說完話,珍珠就回往雲湖的方向走。


  靠近雲湖處一片霧氣,天空飄著細雪,湖上已經結冰。

  佟府宅子太大,天暖時宅內這處雲湖美得像一顆寶石,可現下這裏簡直像寒冰地獄。

  "你很聰明,果然找來了。我早在這等著你了。"李如玉站在湖邊,笑著望住珍珠。

  "是你把寶兒帶走的?"珍珠四顧張望,卻看不到寶兒的身影。

  "依貝勒爺的性子,如果他喜歡一樣東西,是一定要得到的。"李如玉繼續自說白話。

  "你別扯遠了,李奶娘呢?寶兒呢?"

  "我瞧的出來,貝勒爺喜歡你。"李如玉笑的很詭異。"如果你肯離開王府,我就告訴你小格格上哪兒去了。"

  珍珠終於明白她話裏的含義。"寶兒只是一個孩子,利用她當籌碼,這種手段太卑鄙了!"

  "我娘是小格格的奶娘,照顧小格格是份內的事,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李如玉嗤笑。

  "把寶兒交出來,我會離開。"不再和她多說,珍珠直接承諾她要的。

  "你能保證?"

  "善總管就快到了,你一定得相信。"珍珠提醒她。

  果然,李如玉的神色有一點慌亂。"如果善總管不能立刻找到小格格,拖上更多時間,對小格格更不利!"李如玉冷下臉,眼底多了一抹陰狠。她從懷裏取出一包白色藥粉。"除非你肯吃下這個。"

  珍珠毫不猶豫便伸手取過李如玉手上的藥包,並且解開藥包服下。"現在可以告訴我寶兒人在哪里了?"

  "你不怕我給你的是毒藥?"李如玉眯起眼,幽幽地問。

  "寶兒人在哪兒?那孩子病的很重,如果不趕快回室內安養,會出事的!"

  "不行,我得看著這藥性發了,才能讓你走。"李如玉陰險地冷笑。

  "你……"

  頭好暈!珍珠不敢相信藥效能行得如此之快,除非那是……

  "心窩裏像有一團火球在燒著、很熱是吧?"李如玉笑出聲。"你吃了春藥、渾身發熱,不一會兒的功夫,你的體力耗盡、身子就會失溫。"

  聽到她的話,珍珠心底涼了半截。她明白了……李如玉想要她死!

  在這足以凍死人的湖邊,一旦失溫、便會立刻暈厥、不省人事。不用半刻就會喪命。

  "我說過,貝勒爺想要一樣東西是不會罷手的,無論你走多遠,他仍舊會把你追回來,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你死!"李如玉放肆地仰頭大笑,尖銳冷酷的笑聲十分刺耳。

  "寶兒……寶兒人在哪里?"

  "你人都要死了,還管這麼多做什麼?"她哼笑,邊拉攏身上的大氅邊往後退。"小格格有我娘照顧著,你別擔心了。"

  在善總管趕到前,李如玉已經轉身離開。

  珍珠想追上去,可兩腿卻軟弱得不聽使喚、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

  "珍姑娘!"

  遠遠的,她似乎聽到善保的聲音……

  還沒見到人之前,她已經因為失溫帶來的遽寒不省人事。


  珍珠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她睡在允堂的屋裏,屋裏頭很暖和,牆角放了好幾個炭盆子,全都燃了一把旺火。

  "如玉告訴善總管,李奶娘發現你暈倒在'雲湖'邊。"男人的聲音近在她的身側。

  抬臉看到允堂,珍珠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覺,她見到的一個容色憔悴的男人。珍珠回想起,雲湖離"寶津閣"很近,之前寶兒還曾經跌進湖裏。

  只是,李如玉既然要她死,為什麼告訴善總管自己在雲湖?

  "香袖說了,你是找寶兒去的。"允堂往下道,他的聲音很低沉。"你不該一個人到雲湖,這時節那地方太冷、太空曠,如果不是如玉,你已經沒命了!"

  "寶兒呢?"

  "寶嬪昨日回到'寶津閣',至於李奶娘的過失,我已經吩咐善保免了她的差事。"允堂道。

  珍珠能猜到,李如玉讓她母親帶走寶兒,其實是為了引自己到湖邊。事發後李奶娘雖然被免職,可李如玉不會有事,但她卻又找善總管救自己--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去見寶兒--"

  她欲起身,他卻拉住她。

  "你昏睡一天一夜,本來已經沒救了!"他道,聲音很嘶啞。

  她看到他的下巴長了許多胡渣子。"你……一直陪在這裏?"

  忽然發現他跟自己一起躺在被子下,他一直是抱著自己說話的--

  "你應該知道,想整個快凍死的人身子迅速回暖,最好的方法就是貼身抱緊他!"他低笑。

  她垂下眼,感覺到臉孔異常發熱。"湖面結了冰,我沒跌進湖裏,不該病得這麼重。"垂著眼,她的聲音有一絲絲不受控制的顫抖。"大夫沒說為什麼嗎?"她試著問。

  "大夫說,你到雲湖之前,大概已經被寶嬪傳染風寒,加上時心急,湖邊風大、雪大,病才會發的那麼快。"他道。

  這是可能的,春藥藥效發過後,就跟平常無異。大夫是有可能診不出她曾經吃過藥。

  "讓我去見寶兒吧!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你已經快沒命了,還是只顧著寶嬪嗎?"他低嗄地問。

  "不會的,我從小就是這麼撐過來的!"珍珠回想起小時候,一幕幕貧困交迫的情景掠過腦海……

  在這溫暖的屋子裏,在他寬大的羽翼下,她竟然像被迷惑一般,開始緩慢回溯起往事……

  "那年,天下著大雪,我跟娘兩個人在街上討不到錢,只好餓著肚子縮到人家屋簷下……我記得好清楚,那是一所有錢人家的屋子,屋簷又寬又大,剛好能遮蔽風雪。到了晚上,屋子裏傳出來一陣陣米飯的香氣,那時我又冷又凍、餓得連樹根都能吞下!然後,奇跡發生了,圍牆裏竟然扔出好幾個熱呼呼的胖包子,接著我就聽見裏頭有個男孩的聲音說:'喂,這是給你們吃的,快吃吧!"

  "我跟娘都不相信……那是包子、是包子嗎?!還是熱呼呼的胖包子呢!"眼淚悄悄滑下珍珠的眼眶。

  她永遠記得,當時娘的表情,以及自己多麼歡喜、感恩的心情……

  "我跟娘小心翼翼地捧起扔在地上、已經沾了灰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好珍惜的品嘗著,就好像那是我們吃過最好吃的美食了!一直到手裏頭的包子涼透了,我們還捨不得吃掉一小半。"笑容慢慢在珍珠臉上蕩開。"就這樣,那幾個冷包子讓我跟娘度過了那年難熬的大雪天。"

  轉過頭,她告訴他:"你知道嗎?那屋子長的跟佟王府很像,也許你就是那個好心的男孩。"

  "你從來不曾對我說過這些。"他道,眸子很深、很沉。

  他當然不是那個扔包子的男孩,但這個故事徹底佔據他的心思。

  珍珠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本來,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

  "抱歉,我……"

  "何必抱歉,"他笑著說,溫存地親吻她的臉。"我喜歡聽你對我說這些。"柔嗄地道。

  他也不曾像今夜一樣親吻過她,記憶中,他的吻總是激狂而且霸道的。"我想先去見寶兒,可以嗎?"

  她臉紅了。最近,她似乎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的身子還很弱。"他不同意,閃爍的神情掠過一絲陰鬱。

  允堂的表情,讓她更擔心寶兒的病情。"寶兒的身子更弱,讓我去見見她吧!"

  他沒有立刻答應,似乎在考慮什麼。

  "如果你想見寶兒,那麼,有個人你一定也想見一面。"他道。

  "誰?"

  "姓吳,在十字交道的哨站上,他自稱是你的表哥。"

  是吳大哥!"他人在哪兒?"珍珠問。

  "在前廳。"允堂道,深邃的眼追隨她臉上的表情。

  珍珠已經料到吳遠山來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因為太久沒有消息,他擔心她出了事,才會出面找她。

  "我得去見他。"

  "那好,我讓善保備好轎子抬你過去。"他同意了。"既然你已經回復意識,皇上召我人上書房,今晚我一定要進宮,也許要到後天早上才能回府。"

  "嗯。"欲言又止,她終於問:"可是,你身上的傷……"

  她惦掛著,自從那一夜之後,一直沒忘。

  "這幾日沒逢上壬、癸,應該不打緊。"他斂下眼,淡淡地道。

  他說的淡然,珍珠卻明白,毒性發作時那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換作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早就瘋狂了。

  凝視他英俊的側面,她卻看到他臉孔另一面隱藏的暗影。

  十年來只能等待死亡、以及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受的苦,應該比任何人都多吧?

  在佟王府裏,該被保護的不只寶兒,還有這個獨自承受一切、不願與他人分擔痛苦的大男人。


  "珍珠!"

  看到珍珠,吳遠山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他已經在佟王府前廳等候多時。

  "吳大哥,你怎麼來了?"

  "我--"

  佟府的大廳裏有不少王府的家仆,吳遠山欲言又止,接著改口道:"這麼久沒有消息,我來看看你好不好。順道跟你說,咱們的朋友也關心你,要我見到你以後問候一聲!"

  如果不是風主子下令,他不會露面,只會在遠處保護她。

  珍珠點點頭,微一凝神,她輕聲道:"我很好,相信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她已經明白吳遠山的意思。

  長久沒有消息,風主子也該開始關心事態進展。

  聽到這句話,吳遠山松了一口氣。"你好像瘦了,氣色不太好。"

  "我沒事。"珍珠笑著道。

  吳遠山愣愣地瞪著她。"你……你笑了。"

  認識這麼多年,他從沒見過珍珠的笑容。記憶中她一直很冷淡,沒有情緒、從來不流露出感情。

  這笑容融化吳遠山的心,卻更讓他吃驚--

  是什麼事改變了珍珠?

  "還有事嗎?吳大哥?"她柔聲問。

  "沒……沒事了,就是這樣!"

  "那麼我還有事要辦,不能陪你了。"不等吳遠山回答,她已經跨出廳外。"吳大哥,謝謝你來看我。"

  臨走前,她笑著對吳遠山說。

  吳遠山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過神。

  告別吳遠山后,珍珠匆匆離開前廳,直奔"寶津閣"。

  不知道為何,沒見到寶兒前,她的心情一直平靜不下來。

  "姑娘!"

  在寶兒房裏,香袖才看到珍珠,眼淚就撲簌簌流下來。

  "別哭啊!"珍珠安慰香袖,同時奔到寶兒床前,期待看到一個病情在控制中的孩子--

  "寶兒!"

  捏住寶嬪佈滿水痘子的小手,珍珠的心幾乎要碎了!

  她看到一個正在死亡邊緣掙紮的孩子。她知道一旦發痘幾日內不會痊癒,但是寶兒明顯病得很重。這孩子昏迷中還拼命在喘氣,像有人正掐住她的喉頭、無情地扼殺她的生命。

  "自從李奶娘把小格格抱回'寶津閣'以後,小格格的病就加重了。"香袖哭著說。

  珍珠心涼了半截。"寶兒,你聽到珍姐姐在喊你了嗎?寶兒?"

  "珍姐姐……"

  寶嬪半夢半醒的,吃力地撐開眼皮望住珍珠。

  "寶兒,你要支持下去,千萬不能放棄!"

  "唔……"

  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神智是渙散的!珍珠的心好痛,她感到寶兒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香袖,你先出去,我有話對寶兒說。"

  "嗯。"香袖抬手抹抹眼淚,然後就走出去,守在門外。

  "寶兒,你愛允堂阿哥嗎?"香袖走後,珍珠蹲在寶嬪床邊,輕聲問她。

  "阿哥……"

  聽到允堂的名字,孩子浮腫的眼皮稍稍撐開一些。

  "你說過,阿哥不是他人以為的那樣--你知道原因,對不對?"

  允堂認為寶兒不解世事,但她早巳猜測,寶兒根本就知道允堂的病!寶兒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唯一的親人試圖疏遠她、卻從不解釋理由,她自己會找到原因。

  淚水滑下寶嬪的臉頰,濡濕了大半個枕頭……

  這孩子果然知道!"寶兒,你能撐過去,幫阿哥一個大忙嗎?"她很嚴肅地問寶嬪。

  她已經找到一個理由--一個讓寶兒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我……"

  "你肯定能的,是不是?"

  喘著氣,寶嬪費盡艱難……終於,她點了點頭,意志力克服了肉體上的病痛。

  看到寶嬪點頭,珍珠緊緊握住小女孩的手,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很好,現在我會暫時離開佟王府,半個時辰後我再回來,然後交給你一樣東西。接著我會離開王府兩天,在我沒回來之前,我要你替我保管一樣東西……"

  蹲在床畔前,珍珠柔聲在小女孩耳邊,道出全盤計畫……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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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已經不在了。

  允堂一回府就問過善總管,珍珠--他早就知道她的本名--就在他離開王府當夜,她已經出府。

  至於房間的暗格裏,東西已經不翼而飛。

  允堂坐在炕上,他的表情嚴肅、幾近於嚴厲--

  他輸了!

  人性本來就不該拿來當賭注,他竟然荒謬到相信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可能!

  "貝勒爺?"

  寬敞的屋子裏,善保不安地詢問低頭瞪住地面、默不作聲的主子。

  "你出去。"

  善保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他不放心。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從來不會跟命運低頭--身為佟府的老家仆,佟府發生過的事他最清楚。他知道,自己的少主人是怎麼忍受加諸在身上的痛苦。

  直到,那個莫名闖進佟府的女子,她以無畏的精神對抗他冷傲、乖桀、鎖緊心防的主人。原本連善保都以為,她是來改變這一切的……

  但是,當貝勒爺知道她已經離開後,善保見到了他在允堂臉上,從來沒有見過的死灰表情。

  "貝勒爺,珍姑娘也許立刻嘗回來--"

  "出去!"

  這一回,他的主人已經像一頭野獸,朝著他瘋狂的斥吼。

  善保知道,這一次是真的沒救了。

  他主人的心已經壞死,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救贖他。

  默默。地離開臥房,偌大的空間裏除了木然的男人,只留下捲進屋子裏呼呼的北風,和善保的歎息。

  命  令  令

  珍珠親手把金棺交給了鳳璽。

  "你完成任務了,能從允堂貝勒手中拿到東西,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鳳璽淡淡地道,俊美的眼凝視著她最忠實的夥伴、如同家人一般的摯友。

  "我只能拿到這個,至於那把鑰匙,還在恭親王府少福晉的手上。"珍珠回視著一直以來,她又敬又愛的主子。

  鳳璽點點頭。"我會找人要回那把鑰匙。"

  鳳璽知道珍珠的意思--她已經無心再奪回金鑰匙。

  "我……這回,我想跟您要一樣東西。"風璽伸手取回金棺前,珍珠道。

  "你想要什麼?"

  "解藥。"

  鳳璽凝視她,沒有表示肯定與否定前,她先拿走金棺。"為什麼需要解藥?"

  "為了……救一個朋友。"珍珠沒說實話。

  "很重要的朋友?"

  "是的。"

  鳳璽斂下眼,神秘地笑了。"我看,你好像打算離開了?"

  "是的,我要跟您告別了。"

  "為什麼,你不再幫我了?"

  "我倦了,想同我娘一起歸隱。"

  "但是我們的志業並沒有成功,你是教中聖女,你走了,我要如何對其他人交代?"

  "那就不必交代。如果您需要我,我仍然會回到您身邊。"她取出懷中的聖權杖,輕輕放到桌上。

  "回到我身邊,跟你的朋友對抗嗎?"鳳璽沒有伸手取回擱在桌上的權杖,她凝視珍珠的眼睛,美麗的瞳眸放射出異樣的光采。

  珍珠靜靜地回視她。不意外,鳳璽猜到了什麼。

  如果她能被欺騙,那麼就不會是白蓮教主。

  "不,我會阻止您。"

  鳳璽再一次微笑。"什麼是道心,珍珠?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機,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

  "很好,這是出自於'道經'的。但何謂'人心'呢?"

  "人心與道心,只在一心,卻有真心與道心的分別。"

  "嗯,這是陽明先生說的。那麼,該如何去妄存真?"

  "從人心向道心,體道見道總不礙人心,是乃正道。"

  鳳璽從懷中取出藥瓶。"你心與我心是人心,正道乃相印不悖的真理。你把解藥拿走吧!"

  "鳳主子……"

  "喊我鳳璽吧!"她光采的容顏忽然轉黯。"珍珠,我很羡慕你,你比我有勇氣。"

  "你心裏清楚的,一旦清楚,就不會被迷惑。"珍珠道,她對著鳳璽微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珍珠走後,鳳璽從懷中掏出一把金鑰匙,然後打開金棺。

  金棺內,果然已經空無一物。

  "鳳主子,你早就知道夜明龍珠還在佟王府,為什麼給珍珠解藥?"

  一直藏身在簾後的吳遠山終於露面,他的神情顯然很激動。他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也不認同鳳璽的行為。

  鳳璽輕聲歎息。

  當珍珠從恭親王福晉那裏借走金鑰匙、打開金棺取走夜明龍珠,再將鑰匙歸還後,鑰匙就已經落入鳳璽手上。

  鳳璽早已經在恭親王府布了眼線。

  打從半年多前,珍珠知道鑰匙在恭親王少福晉手上,她卻因為對金鎖的同情、而不取走金鑰匙同時,已經註定了她叛教的命運。

  "你對珍珠的心意,她是瞭解的。但你不曾試過打開她的心防,而現在有一個人……他已經辦到了。"鳳璽淡淡地道。

  吳遠山怔怔地瞪著容色俊美的女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那樣的東西,對於得到它的人沒有好處。只會惹來野心家覬覦、彼此你爭我奪,最後只剩殺戳……人世紛爭,又與夜明龍珠何干?千古以來,只有貪心、嗔心與癡心不息。"

  從人心向道心。天道早定、人心已向背……大明的氣數早已沒盡。

  幽幽歎息,她抬首仰望夜空星子,不再言語。


  北京城的夜,總是分外地迷人。

  時間比珍珠預估的多了三天。五天前她出城趕到總教設在城外的要塞,等了三天終於見到鳳璽,也拿到她要的解藥。

  珍珠相信風璽已經料到一切,但她卻讓自己離開。

  經過五天,三度回到佟王府,珍珠的心情只能以忐忑不安形容--

  她害怕再也見不到寶兒。 。

  夜半時分,為了不驚擾眾人,她悄悄進"寶津閣"。見到寶兒 安祥的睡顏,珍珠知道她的病情轉危為安了。

  把解藥藏到寶兒的枕頭下,她終於實現對寶兒的承諾。伸手撫平孩子微亂的鬢髮,她這才悄聲步出寢房……

  才掩上房門,她立刻被一隻強悍的鐵臂封住口鼻--

  "你竟然會回來自投羅網!"

  允堂粗啞的聲音從她背後傳過來。"我還以為你對寶嬪的好,也只是演戲,想不到你對這個可憐的孩子竟然還有一絲惻隱之心!"

  "允……"

  她想喊他的名字,他的手卻像鐵塊一樣硬實、粗暴地壓住她的雙唇。

  "李如玉在你房裏發現形似人皮的面具、和一隻白蓮教的權杖。她傷害你,讓我有機會搜查你的行李、以'揭穿'你的身份。她很聰明,知道借我的手殺你……而我,我卻愚蠢的給你機會!"允堂陰沈地冷笑。

  李如玉自作聰明的以為,只要揭穿珍珠的身份,就能借他的手殺死珍珠。卻不知道在她下春藥前,他早就知道珍珠潛進王府的目的!

  一般人豈能隨意進入佟王府,"寶津閣"被縱火那一夜他已起疑,若非經過嚴密調查,他豈會讓她安然無恙繼續留在王府?!

  一個惡毒的女人,跟這個虛情假意的女人一樣不可原諒!

  他送走李如玉跟她狼狽為奸的母親,將她們流放到北方,再也不許踏進京城一步。

  至於他不揭穿珍珠的目的,原是想利用她勾出白蓮教眾、甚至找出白蓮教的巢穴,以一舉剿清邪教。但他卻被她對自己、以及寶嬪的"虛情假意"所迷惑--

  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可信任!

  她們陰險、狡詐、善用心機,充滿貪念……

  她們不可信任,就像他的額娘背叛父王、跟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

  "為什麼不讓我信任你!"

  他狂吼一聲,大手用力撇開--原本可以扭斷她脆弱頸子的力道,半數泄到虛無的空中,卻已經將她摔到五尺之外,全身傷痕累累。

  "為什麼辜負我的信任!"

  允堂紅著眼繼續質問,口氣轉為陰鷙、一雙糾結的拳頭握得死緊,眼看著即將揮出卻又赫然止住--他手腕上狂爆的血液,已經快要繃斷青筋射出。

  "為什麼要回來!"

  他咬著牙低吼,瞪視著她的眸光狂暴、複雜、陰暗……

  虛弱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珍珠心頭湧起的不是恨意,而是心痛……

  允堂的話,讓珍珠終於明白李如玉以春藥迷昏自己的目的。

  抬起眸子,她看到允堂充滿鄙夷的眼神,十年來對於背叛者的仇恨,在這一刻恨意已經蒙蔽了他的理智。

  她毫不懷疑,下一刻,他會殺了自己。

  但在這男人的眼底,珍珠卻看到他眼中深刻的傷害……這是個心底有傷的男人,她要如何化開他的心防,如何讓他明白她從來就不會傷害他……

  "貝勒爺?"

  香袖的聲音在屋前響起。

  趁這個機會,珍珠轉身欲奔進樓邊的樹林,允堂卻毫不留情地撂下殺手--致命的一掌,厚實地擊中她的背心!

  這一掌讓珍珠跌得很重,口中立刻嘔出暗紅色的血水……

  一旦看清楚吐血的人是珍珠,香袖吃驚地尖叫--

  "姑娘--貝勒爺,不要!"

  來不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香袖毫不考慮地撲到允堂腳下,死命抓住允堂的腿--

  "姑娘,快走啊,快走!"

  珍珠捂住胸口、強忍著身體上的痛楚,利用香袖絆住允堂這短暫的時刻,使盡所有的氣力躍上屋簷、趁夜逃出佟王府……

  深夜,北京城的街道上開始降下瑞雪。

  雪花翻飛,多少數不盡的心事,恨在未言時。


  靠近城郊的"彌陀寺"邊有一道小河,終年潺潺不停的流水。

  寺裏的女尼將這道潺流不息的河,取名叫"忘憂河"。因為忘憂,所以不知四時節氣,冬日不會結冰、夏季也不枯竭。終日流水潺潺、音似歌唱……

  寺裏的女師父傳說,飲這"忘憂河"的水能忘憂。只有珍珠知道,忘憂河水不能忘憂,它隨四時節氣,自有冷暖冰心。

  仰頭望著飄雪不斷的天空。今年這場瑞雪呵!已經連降三月,不知何日才肯甘休。

  "咳咳!"

  輕輕咳嗽已經引起胸口的劇痛,珍珠搗住心口,拉攏身上的雪衣。

  三個月前,允堂那一掌打得很重,珍珠知道,他下死心要奪她的命。那時若不是風璽的靈藥,她絕對保不住這倏命。

  儘管她交給風璽的金棺,裏頭已經空無一物。珍珠沒想到,事後鳳璽不但放過她,還救了她的命。

  風璽已經同意她離開白蓮教。從此以後,她是自由之身了。

  凝視著河中央,珍珠合掌對著掌心呵出熱氣,仍然不能讓自己溫暖些。天太冷了!再坐一會兒她一定得回屋子裏去……

  寒冷的風雪中,突然有一股暖意貼近珍珠的心窩。

  她一回身,以為自己在做夢……她竟然見到那張三個月來,只在夢中才能相見的臉孔。

  "允堂?"

  "你終於肯直接喚我的名字了。"允堂低哽地道,視線再也捨不得離開眼前臉孔白皙、鼻頭凍得發紅的女子。

  這些日子來他受盡身心折磨的痛苦,直到寶嬪病癒清醒那一刻,他才從那孩子口中得知"真相"。

  原來,她拿走金棺換取他的解藥,卻早已把金棺內的夜明龍珠交給寶嬪保管。夜明龍珠一直不曾離開佟王府,就跟十數年前一樣。

  不同的是,這個柔弱的小女子不惜拿自己的生命換取解藥,留在佟王府裏送給他的,是一樣名叫"信任"的禮物……

  "咳咳!"

  她又咳了兩聲,這微弱的聲音揪緊他的心口。

  "你真傻,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允堂上前一步,終於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緊緊抱住這個三個月來,讓他魂牽夢繫的小女人。

  就在抱住她同時,允堂屏息的胸口終於稍微放鬆、緩緩籲了口氣。讓他稍稍放心的原因是,她沒有拒絕他。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珍珠怔怔地問。對於他突然出現,有許許多多的疑惑。

  唯一安慰的是,他不再誤會自己,一定是寶兒沒事他才會得知真相。

  "你恨我嗎?"他問,模糊帶過問題。

  原以為她已經死在自己殘忍的掌下,若不是四阿哥點醒,他不會想到她躲回這裏養傷。

  至於四阿哥從何處得知她的下落,在找到珍珠之前他沒有心思仔細查問,往後他一定會明問真相。

  珍珠搖頭。"不……"

  "別再告訴我什麼'沒有愛,不必恨'--這種鬼話!"他皺起眉頭,喃喃地詛咒。

  珍珠笑了。她第一回看到他皺眉頭……

  "你笑什麼?"

  "原來雄才偉略的貝勒爺,也有足以困惑的事。"

  允堂板起臉。"好呀,你取笑我!"

  他佯裝生氣,卻趁她掙紮的時候,順勢抱緊懷中的女子。

  "我本來就不打算留在你身邊。"仰起臉笑望著他,珍珠無怨無悔。"也不恨你那一掌,雖然那讓我痛了好久……"

  她曾聽金鎖提起過,金鎖的親娘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夫君,臥病在床的時候,還時常取出她留給金鎖的書信--那是數封當年與佟親王相戀時,王爺親筆寫給她的情書。

  如果只是一時之氣,當禍事去後大可以回頭找王爺,但她沒有。

  為什麼不回頭?不會因為恨、情深更無怨尤……

  君若負我、我亦無尤。

  選擇愛,本來就是一場賭注。當年金鎖的娘下定決心竊寶,就已明白這層道理了吧!

  是因為怕再禍及自己深愛的夫君、以及親生子女,所以才無奈地割捨、遠遠的避開。

  "以後,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身邊!我該怎麼做……才能補償對你的虧欠?"允堂嘶啞地道,凝望著她的笑臉,胸口湧起濃濃的愧疚和心疼。

  "我好餓……"珍珠笑著望住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幽幽地道:"娘說,要吃過飯才能喝藥,可我只想吃--"

  "熱包子?"

  他從大衣裏拿出一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

  珍珠呆住了。

  他知道她需要什麼,為了討好她,竟然連這個都想到了!

  "不愧是名滿京城的風流公子,取悅女人的本事果然很高明。"她取笑他,拿出包子,一小口、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深情地凝望她難得稚氣的表情,不再在乎她天生的伶牙俐齒,反而覺得被調侃是一種幸福……

  慶倖她還能留在自己身邊、慶倖老天爺沒有奪走她的生命、慶倖她對自己也有"一點"動心……     

  她已經送給他"信任"這個禮物。而他能給她的,只有熱呼呼的燙包子、一顆灼熱的心、以及他此生不渝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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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05-12-18 21:10:21 | 只看該作者
貼完了吧...
    不錯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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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05-12-19 18:22:51 | 只看該作者
好感動><~~~

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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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05-12-21 06:52:09 | 只看該作者
@@終於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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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05-12-27 10:36:51 | 只看該作者
很好看的說~
感謝大大辛苦的貼上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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