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固碌、固碌……"
一輛看起來很平常的遮棚馬車,在京城內的石板道上慢慢往城門的方向前行。
外頭正下著大風雪,車輪子碌碌的轉動聲聽起來很規律,坐在這暖窩子一般的馬車廂內,直是催人欲眠。
"吳大哥,咱們要出城嗎?"
車廂內一名容貌醜陋、臉上佈滿大片傷疤的女子把頭探出簾子外,問那坐在前方拉馬頭的漢子。
女子的聲音清雅柔潤,跟她嚇人的容貌倒是一點都不相稱。
"不出城。胡同鳳主子下令把你從佟王府裏救出來,可沒讓我把你送出城。她還吩咐了,在窩窩前的酒肆裏等著咱們。"年輕男子回頭望了一眼,堅定的眸光挾了一絲隱匿的溫柔。
"鳳主子?"女子問,柔潤的嗓音有一絲淡淡的驚訝。
"是啊,鳳主子回京了,她要見你。"吳遠山道。
聽到這兒,珍珠沒再多問。她知道鳳主子親自上京找她,肯定有要緊的事。至於是什麼事,等見了鳳主子自然會明白。
"你在佟府的地牢裏吃苦了?"沈默了片刻,吳遠山問。
珍珠搖搖頭。"沒什麼。"她的口氣很淡,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事。
"那個佟府貝勒沒為難你吧?"吳遠山又問。
珍珠再搖頭。她不是重要的人物,再者,也沒有直接證據直指她害死恭親王府的老福晉,她只是被關了很久、餓了很久、渴了很久……
她知道,下令不給自己吃喝的人,是允堂貝勒。
他料定一名尋常的丫頭,忍不了三天就會因為饑餓難耐而捐口供、招出實話,她在佟王府的水牢裏足足餓了六日,喝的是水牢地上的髒水。
別人不能忍受的折磨在她來說並不算什麼,這許多年的磨難早已經讓她學會了逆來順受……
況且她知道自己絕不會餓死在佟王府,因為她相信,吳遠山一定會來救她。
"前頭有個哨站!"吳遠山忽然勒緊韁繩、放緩馬車的速度。
"是查人來的。"掀開車前的簾子,珍珠留意到守在哨站前的,是佟府的守衛。"佟王府的人知道我逃走了。"她輕聲道。
放下簾子,她回頭對著車廂裏側的銅鏡,揚手剝下臉上的假肉……
"別著慌,咱們慢慢把車趕過去。"簾後,她清潤的嗓音平靜地道。
臉上的假肉剝除殆盡,一張略嫌蒼白的臉孔出現在銅鏡裏。
鏡裏的人兒很纖細,白皙的容貌並不美。她很平凡、平凡到天下的男人絕不會多看她一眼,加上過分纖瘦的外表,如果站在人群中,常常只是一抹幽淡的影子。倘若一定要找出她容貌中可取之處,只有那雙清冽見了底的眸子,乾淨明澈、直入人心得教人印象深刻。
但,那也只是印象深刻而已。
男人不會喜雙一個眼神太過明銳的女子,缺乏美貌、這樣的女人只會讓人覺得難接近。
"我明白!"吳遠山放鬆了韁繩,任馬兒緩步徐行。
這許多年來,兩人早已經有了默契。
擱下簾子,她坐在馬車內,平靜地等待一會兒將來的盤查。
將近十年了,珍珠一直以醜陋的面孔,潛藏在恭親王府,努力讓自己成為恭親王福晉最信任的貼身丫頭。
直到個把月前,恭親王福晉被鴆藥毒害,珍珠背上?主的罪名,被關進佟王府的囚室,之後才讓吳遠山救出。
"律--"
馬兒嘶叫了一聲。果不其然,馬車在哨站前被攔下來。這哨站設在通往城外的要道上,不論出城、或者前往胡同的酒肆,都得經過這個十字交道。
"喂,裏頭有誰?叫車廂裏的人出來!"圍在馬車旁的守衛對著吳遠山吆喝。
"裏頭沒什麼人,只有我遠房的表妹。"
"什麼表妹?叫出來!"
"這個……恐怕不方便。"吳遠山道。
他知道珍珠已經撕下臉上的假肉,聖女的容貌豈能讓這些臭男人隨意褻瀆?
"不方便?你找死啊?!"問話的守衛口氣已經不耐煩,一旁的守衛也全部圍上來。
"我妹子是還沒出嫁的閨女,不適合?頭露面的--"
"呸!你當你的妹子是寶?是格格還是公主?!"那守衛冷笑一聲,接著道:"咱貝勒爺說要查人,你就乖乖的叫你家那'閨女'出來露臉,否則閨女做不成、進了地牢就成殘花敗柳了!"
聽到守衛這麼侮辱珍珠,吳遠山握緊了拳頭、忍住氣,冷冷地道:"不過是王府的狗,就能狗仗人勢、欺壓良民了?"
"你說什麼?!"幾個守衛變了臉,兩顆眼珠子頓時瞪得老大。
吳遠山撇嘴冷笑一聲,眼神輕蔑。
守衛氣的兩眼暴突、臉肉直跳--
"你找死!"
"住手!"
隨著這一聲沉喝,那些圍上前、企圖舉事的守衛全僵在原地。
吳遠山的目光抬向聲音來處,想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叫這些狗腿子住手。
"沒聽見人家罵到你主子頭上了,還不知道收斂?"
男人冷淡的聲音和俊臉上的笑容極不和諧,只有他身邊的近侍看得出來--他的眼神是冷的。
"貝勒爺……"
原本囂張的守衛們忽然必恭必敬,個個噤若寒蟬。
吳遠山垂下眼,眼神儘量不與眼前冷峻的男人接觸--
鳳主子曾經提及允堂貝勒的手段,吳遠山極清楚地知道,這個傳說中玩世不恭的佟王府世子,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滿人皇帝視他如左右手、不若外人所以為的,佟府世子只是成日上青樓酒肆的紈?子弟。
"佟王府奉皇上的旨意查案子,"允堂冷淡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撂下。"丟了犯人免不了攔路盤查,失禮了,不過規距還是得照辦。"
話才說完,守衛已經團團圍住馬車。
吳遠山不動聲色、垂著眼道:"小民不是不讓盤查,若是為著辦案,當然配合!"他探手掀開簾子--
只見一名女子側身坐在車廂內,一身白衣白襪、清瘦淡雅,烏黑的青絲半遮面,一時倒瞧不出來長相。
"妹子,貝勒爺要查案子,咱們配合一下吧!"吳遠山對著車廂裏吆喝。
馬車裏的女人動了一下,慢慢掀簾子出來。
"貝勒爺。"女子下了車廂後,垂著頸、福個身。然後她抬起臉,清冽的眸子淡淡對住眼前的爺。
男人英俊的容貌,再加上那股與生俱來、優越的公子哥兒貴氣,任誰要對住了這樣一張臉,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珍珠的眸子卻沒在男人臉上逗留,她平淡無奇地移開眼,說話時瞧著對方只因為禮貌。
"這是令妹?"移開視線,允堂問車夫。
習慣了女人的注目,女子無動於衷的反應雖然讓允堂詫異,可她臉上沒有傷疤,擺明不是他們要找的女子。允堂很自然地撂開眼。
長相平凡無奇的女子,就算反應奇特了些,也理所當然地勾不起他的注目。
"是。"吳遠山小心翼翼地回答。
"從哪來,往哪去的?"一名守衛吆喝道。
"咱們住在東城角,要往前頭窩窩胡同的酒肆去。"吳遠山接腔。
"酒肆?你帶著你家閨女要往酒肆去?"守衛挑起眉,咧嘴冷笑。
"朝廷可規定了,沒出嫁的閨女不得進酒肆?"珍珠開口了,她的嗓音清脆悅耳、溫雅冷靜。
守衛怔住,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珍珠淡定的眸子再一次對住允堂。褪下偽裝後的自己容貌已經改變,她不擔心他會認出她。後者挑起眉、不發一語,等著她說下去。
"咱們是靠走唱維持生計的,不往酒肆、飯館走,還能往哪兒去?"她輕輕地說,笑容很淡、態度很從容,沒有因為眼前這男人的權勢,而亂了陣腳、或有一絲懼意。
她的表現讓允堂留了神。
"貝勒爺,小的瞧大概不是她。"守衛的接不了腔,只得轉個臉跟他的爺稟道。
他們要找的女子嗓音低嗄、難聽,連說話的聲音都讓人聽著耳朵生繭,又怎麼能在酒肆、飯館走唱?
"瞎了你的狗眼!"允堂沒表情的眸子對準直視他的小女子,嘴裏不冷不熱地撂下話。"咱們要找的人是個容貌醜陋的女子,當然不會是眼前的姑娘。"
這女子雖然不美、可也不至於醜陋駭人。一干守衛不敢吭聲,垂下了頭免得再討罵。
"貝勒爺,小的們能走了嗎?"撣撣衣袖,她淡淡的眸光掃過男人。
允堂眯起眼。"姑娘在窩窩胡同哪家酒肆裏獻藝?"他咧開嘴,剔亮的眸子卻深沉起來。
"咱們不固定在哪家酒樓賣唱。"吳遠山上前一步,不待珍珠答話就先接腔。
珍珠回眸瞟了吳遠山一眼,後者溫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頭。珍珠沒推拒、也沒反應。
"該走了。"吳遠山放柔了聲催促。
微小的動作,讓任何人都能感覺到,他們的關係很噯昧。
"姑娘的閨名是?"
允堂這話一出口,瞧得出來,一邊衛士們都感到詫異--任憑再美的女子,貝勒爺向來不擱在心上,這會兒他竟然開口問起這名女子的名字?最教他們不解的是,這個女人其貌不揚,既無美色、也無身段可言。
"小女子的賤名不足掛齒。"她輕輕地笑,四兩撥千斤,回身往馬車而去,眉目間沒有一絲作態或留戀。
柔柔淡淡的拒絕,卻是一個紮紮實實的軟釘子。允堂眯起眼,不悅明顯的擺在臉上。
"貝勒爺,既然找錯了人,現下可以放咱們走了?"吳遠山拔 高了聲,不卑不亢地問。
"去!"
允堂貝勒身邊的隨從得了暗示,揮手撇蒼蠅一般驅趕。
"走吧!"吳遠山扶著珍珠上了馬車,然後自己上了車首,拉緊了轡繩,平穩地控住馬車往窩窩胡同而去。
等車子走了老遠,貝勒爺忽而淡淡撂下一句--
"跟上去。"
爺的意思很明白,一旁的隨從立刻有了行動--
數名待衛上了馬分乘幾匹快騎,他們訓練有素、動作一致,潛行隨馬車後頭而去。
允堂的目光盯住漸漸消逝的車影,直到那輛馬車駛離了視線……
東城角--
那是佟王府的方位,也是這對"兄妹"來時的方向。
一名尋常的賣唱女,再有膽量,也不至於能膽大到毫無懼色地直視他--除非這名女子賣藝兼賣身,閱人無數,且多是達官貴人。
但是,再怎麼才藝做人,一名平凡無色的女子,絕不可能得到富貴王孫的寵眷。
事情當真有這麼單純?
他從來不替事件的疑點做任何解釋,因為真相自己會說話。
就如同他向來不相信人性本善,因為人性的醜惡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他們跟上來了。"
馬車平穩地行進中,隔著簾幕,吳遠山頭也不回地同車廂裏的人兒道。
憑著直覺,他知道後頭起碼有三匹快馬跟蹤。
"我早料到,如果他出現了,那麼我就做最壞的打算。"簾子裏,珍珠輕言慢語地回道。
輕輕掀開車廂旁的窗簾一角,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回想起三個多月前在骰子胡同,第一次見到他那一幕。
佟王府允堂貝勒是個聰明、而且難纏的男人。
那一回在骰子胡同初次交鋒,儘管她在恭親王府潛藏了一個多月、足不出戶,原以為已經擺脫了他,誰料得到他的耐性驚人,布下了線、就發誓收網。經過那一回,她明白他的毅力超平常人、絕不會做半途而廢的事,更不會對任何疑點妥協。
應付這個男人,她知道,自己得萬分小心。
"咱們不能見鳳主子了。吳大哥,勞煩您繞個道兒到胡同底,往藍色的酒招子去。"珍珠柔聲道。
事實上,她確實有個賣唱的身份。多年的經營,為了行事方便,組織早已替她布下了好幾重身份。
倘若狡兔當真有三窟,那麼她只會多、不會少。
"可是鳳主子還等著--"
"就為了鳳主子的安全,現在更不能見面。"聲音依舊溫柔,珍珠沒有多做解釋。
吳遠山不再置喙,眸底多了一絲異樣的溫存。
一切隨她。這許多年來,他早已經知道她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更何況她是白蓮教聖女,不是常人。
"剛才我冒犯了。"他指的是搭肩一事。
平日他怎麼也不敢碰觸聖女,但這次情況不同,他看出那個貝勒不懷好意,他只是想保護她……
"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明白。"珍珠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珍珠明白,這士年來多虧有鳳主子的體諒、和吳大哥的照應,否則她無法在組織嚴明的紀律下,安居恭親王府十年。
但即使對吳遠山,她也始終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
六歲那年,她受了師父的恩惠,救她們母女於顛沛危亡之際,此後師父更不計她滿人的身份,以白蓮教聖女之尊引薦她入教,唯一條件,是要她從此以漢人自居、以漢人的存亡興替為念。
白蓮教,刀槍不入是世人對他們印象、拜火邪教是世人畏憎教眾、因此衍繹的別稱。
打從師父將她引入教中那一日起,珍珠便明白,白蓮教眾心唯一志,就是反清複明。她不明白的是,師父明知道她是個滿人,為何還要引她入教?
當時她沒問,直到一年多前,師父往生,珍珠才順理成章頂替師父、成為白蓮教聖女。然後她終於明白,原來自己與白蓮教本就血脈相連……
吳遠山噤了聲。每回兩人間的氣氛略顯尷尬,她總是不動聲色地帶過,讓他更不敢僭越、揭露自己對她的愛慕--
是的,一直以來他偷偷愛慕著聖女,但這在教中是不被允許的。
聖女在教中的地位貞潔崇高,連思想都不得玷污……
他的行為實則已經觸犯了教規,更何況是思想上的逾距。
他雖然也掙紮、矛盾過……但只是偷偷地愛慕著她,沒有人會知道的!
縱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但她是聖女、不會屬於任何男人……知道事情如此,他反而安心。
吳遠山早在心底發誓,他會守護珍珠一輩子,永永遠遠--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他心中的女神。
命 令 令
北京城·向陽胡同
佟王府有一樁秘密。諱莫如深。
"寶主子,您別任性啊--"
三、四名婦人合堵在胡同口、一座荒廢的大宅外,包圍住一名年僅十歲、跛著腳的小女孩。
這些婦人全是佟王府裏的傭婦。
"我只是出來走走!"十歲的小女孩仰著臉,眼底有淚光閃動著。"是不是阿哥要你們來抓人的?你們不能關著我!"
小女孩含著淚、悽楚地控訴。她是佟王府的寶嬪格格,允堂貝勒的嫡妹。
府裏的奴才傳說,寶嬪格格是老王爺貪淫留下的餘孽--
一個跛腳的小格格,邁不出王府大門的"恥辱"。
"寶主子,您聽話,乖乖跟著咱們回去,別教咱交不了差啊!"其中一名紅衣婦人皺起眉頭。
她可沒耐性、沒時間跟這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小賤種瞎磨。
"我不回去……"小女孩雖然柔弱、卻很固執。
"那就別怪奴才們失禮了!"
紅衣婦人使個眼色,幾個人圍上去就要抓人,小女孩轉過身、沒命地往廢園子裏頭跑--
"別過來!"
小女孩邊跑著、一邊慌張地喊叫。
一群人在後頭追,一直追到廢宅子的明堂、正中間一口破井子邊。
"你們、你們別過來啊……"抬高她的瘸腿,小女孩吃力地爬上井口。
"寶主子,您做什麼?!快下來啊!"那兇惡的紅衣婦人這下著了慌,臉色大變。
"你再過來我就往井裏頭跳。"小寶嬪委曲地抽咽道。
她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在乎她的死活,可她不想回去那冷冰冰、沒有人正眼看她一眼的宅子……
真的不想。
"您快下來!有什麼話下來再說唄!"紅衣婦人放柔了聲哄騙。
"我不下去。只要下去了,你就會抓我回去,不會聽我說什麼的。"
"怎麼不會!寶主子乖乖的,別嚇嬤嬤們,咱們就全聽您的。"這聲音放得更柔了。
"真……真的?"小寶嬪心軟了,因為嬤嬤從來沒這麼溫柔同她說過話。
"當然是真的!"婦人使個眼色,其他人便會意,悄悄分頭包抄到一旁、圍住那口廢井。
"那麼你不抓人、會讓我在外頭待一會兒嗎?"小寶嬪溫柔的眸子燃起感激的光采。
"當然啦!寶主子說什麼都好、想做什麼都成!"婦人道,慢慢地移向弱小、無助、善良可欺的小女孩。
羞澀、釋懷的笑容,在小寶嬪清秀的小臉蛋上慢慢成形,她正要聽話從井邊下來,忽然發現從身邊包抄過來的嬤嬤--
她發現自己又被騙了!
"你們要做什麼?!"
一名粗壯的嬤嬤探手抓住小寶嬪的衣角--
"做什麼?當然是抓你回去!"冷笑道。
小寶嬪驚叫一聲,反射性地反抗……忽然腳下一個不穩,小小的身子突地滑下苔濕的井邊--
"啊!"
小女孩的尖叫聲、和著衣帛的破裂聲……
"快抓住她--"
婦人大聲吼叫已經來不及。
那口井很深。小女孩掉下去的時候,只聽見她的呼叫聲從井下方層層回繞上來……隔了很久,卻一直沒人聽見落水聲。
過了約莫有一刻鍾,失了魂的婦人們才回過神,一個個像木頭一樣、呆滯地踱到井口邊……
深不見底的墨黑甬口,教每個人寒了心。
"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嘴全給我縫緊。"又過不知多久,領頭的紅衣嬤嬤木著臉、瞠著眼寒聲警告:"小格格掉進井裏,這事兒絕對不能泄了口,要是露了一絲口風,咱們全都得死!"
眾人們死死地瞪黑黝黝的井底,寒著心窩、誰也不敢應聲……
這裏的人全都明白,今朝犯了這事兒--
只要泄了風聲,就是死路一條!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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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恬靜、水木明瑟,從木窗子裏望出去,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個世外桃源、神人仙子的居所。實則這是一座山拗間的小平野,地雖不闊不深,卻有山有水,確實是一處避世的桃源。
"你醒了。"溫柔的聲音傳進小寶嬪的耳朵裏,從木窗子外射進來的陽光紮痛了她的眼,寶嬪慢慢睜開沉重的眼皮,一抹纖細的身影映入她眼底,漸漸的從模糊到清晰。
"姐姐……"迷迷濛濛中,寶嬪睜開眼,看到一雙平視自己的眸子。"再歇一會兒,你流了許多血、身子還很虛。"珍珠柔淡的嗓音,挾了一絲不忍。
小女孩柔弱得可憐,多麼像是從前的自己……
若非監視著佟王府的一舉一動,沒人會知道有個孩子跌進井裏。又倘若那口井不是一口死井,這可憐的孩子早已被淹死。
歎口氣,她替女孩掖緊了被子。
小女孩虛弱地對住她微笑,然後疲倦地合上雙眼……
寶嬪莫名地打從心底相信這個像仙女一樣美好、溫柔的姐姐,她安心地任由自己沉入睡鄉,不再深陷在恐懼中。因為寶嬪相信,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用這麼溫柔的聲音撫慰她……
除了她夢中的額娘。
"人丟了?!" 佟王府的主子--允堂貝勒臉色鐵青地斥問。
他向來是笑裏藏刀、喜怒不形於色的,此刻那張慣常玩世不恭的笑臉,突然冷峻如冰,簡直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是……"
答話奴才聲音發抖,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抖瑟。
在這寧靜的晌午時分,佟王府的廳堂上跪了一地奴才,個個戰戰兢兢、拘束不安。
"接連丟了兩個人,你們全不要命了?"允堂陰鷙地冷道,淡漠的俊臉面無表情。
堂上的奴才全噤了聲、屏住氣,沒人有膽子張開嘴、舒口氣。
"貝勒爺!"廳前的守衛忽然奔進來稟道:"小格格回來了!"
這話兒,教跪在地上的眾人,有一半嚇得面肉抖軟--
小格格?!那日追到井邊的婦人們僵硬地轉個臉面面相覷、人人臉色灰敗,此刻她們心裏頭莫不同時想著--
別是摔死在廢井裏的小格格,冤魂不散回來討債了!
允堂還沒示下,就見一名平凡的布衣女子牽著寶嬪的手,慢慢從大廳外走進來。兩人眸光對視那短暫的片刻,允堂的目光毫不停留地掠過她的臉孔,證明他已經記不住她。
"小格格暈倒在民女賣唱的酒肆大門前,民女只好送小格格回王府。"
直到她的聲音響起,他的注目才重新回到她的臉上--
她柔潤的嗓音終於讓他記起她。
"是你!"允堂挑起眉。那日他的屬下跟到了酒肆,親眼見兩人在酒館賣唱才回府稟報,證實了她沒有說謊。
"在下似乎同姑娘特別有緣?"咧開嘴,他的目光的亮,英俊的臉孔多了一絲揶榆味兒。
珍珠臉上的笑容一昧的淡,她沒有他一半熱絡。
清冷的目光掠過那幾名跪在地上、全身發抖的婦人,她淡淡地道:"歇了一夜,今早小格格已經沒事了。"
那幾個婦人明知道不是事實,卻因為心頭有鬼、不敢噴聲。
"多虧姑娘,要是靠這幾個奴才,舍妹就要流落街頭,任人欺淩了。"他盯住她的眼,企圖攫住女子遊離的視線。
"格格安全回府,民女該告辭了。"完全沒注意到男人的企圖,她雲淡風輕撂開眼,淡淡地道。
"還沒請教--姑娘貴姓?"他攔住她的路,擋在她面前。
她過分冷淡的反應,已經第二度引起他的不滿。
抬起眼,她凝住他、片刻的沈默像是在確定他眼中的慍怒。
"珍兒。"終於,她輕輕道。
允堂咧開嘴,邪氣的鳳眼溫吞地挑起--
"原來是珍兒姑娘。"低嗄的嗓音挾了一絲慵懶,眾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撩起一繼她肩上的發絲,灼亮的眼鎖住她清清淡淡的眸子。沒有退避或顯得羞怯,珍珠凝立不動,男人突然而來的輕佻舉止,並沒有讓她驚慌失措。
他要做什麼?珍珠可以猜到一半他的居心--大抵自負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冷淡。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無心。
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明白這世界上沒有奇跡、沒有俊男配無鹽女的傳奇。揚嘴輕笑了笑。之所以,對他的輕佻不掛心懷,她的理性和冷靜,來自於她對這世間的人性,有太深刻的瞭解。
這確然不是允堂意料中的景況--
她有若置身事外的冷靜,讓他的手勁突然失控地加重--驀然扯痛了珍珠的頭皮。
疼痛並不好受,但此刻,珍珠卻有失笑的衝動……
她不該太淡然的!
像他這樣的男人並不習慣拒絕,她該表現出愛慕和羞怯,甚至因為他願意同自己說上一句話,而表現得欣喜若狂!
"貝勒爺?"
她皺了皺眉頭,就算沒有"感覺",她也該有"痛覺"。
正當珍珠考慮是否該順從他男性的意志、演一場即興的戲,允堂已經撂開揪緊的發絲。
"感謝姑娘救了舍妹。"他俊美的臉孔陰晴不定,忽然想起來,這個女人曾經讓他碰過一個紮實的軟釘子。
"小格格的身子不好,吃了一味藥,短時間大概不礙事了。"淡定的眼眸飄飄地瞅住他,她假裝沒留意到他語氣的不悅。
沒事般蹲下身子,她自顧自地柔聲對小女孩道:"下回別再一個人出府了,明白嗎?"
"姐姐……"姐姐要走了嗎?寶嬪不希望她走。
小女孩殷殷企盼的眼光珍珠自然明白。撥開小寶嬪額頭上的發絲,珍珠凝神細瞧,那裏已經沒有半點傷疤。
"別這樣。您是格格、咱們身份不同,終究要分開的。"她歎息。這幾日小女孩已經同她培養了感情。她同情女孩,也知道身子殘缺面臨的處境,可儘管這孩子可憐,也只是一隻棋,她不該心軟……
"姐姐……別走。"
小寶嬪拉住珍珠的衣角,乞憐的眸光牽絆住珍珠的心。
"她喜歡你,你忍心讓一個小女孩失望?"允堂低嘎的聲音傳過來。珍珠抬起眼,望進男人濃郁的眼底。
他想做什麼? "貝勒爺希望民女留下?"她問,口氣輕輕淡淡的,星眸半垂。
"別誤會了。"他上前一步,挪揄地咧開嘴。"是寶嬪希望你留下。"她笑了,抬眼盯住男人,清冽的眸子沒有閃躲,凝著一絲慣常的冷靜。"民女……自然不忍心讓小格格失望。"
她當然會留下,這早在她的"計畫"中。
如果不是為了重回佟王府,她不會救了寶嬪、更不會親自送她回來。
小寶嬪不舍的容顏一掃愁雲。"姐姐答應要留下、不走了?"小小的臉蛋堆滿歡喜。珍珠點頭,不理會男人臉上一掠而過的狐疑,她伸出手撫摸小女孩發燙的臉頰……
她像個沒人要的小東西。混沌、脆弱的靈覺只能求人哀憐,這小女娃兒……多像十年前的自己!
"暫時,我會為了小格格留下。"她柔聲允諾小女孩。
女孩小小的巴掌臉上充滿了感激。記憶中,從來沒有人會為了她做任何事,除了姐姐……
"今晚我陪您歇著好嗎?"珍珠垂下眼,柔聲對小女孩道。
忽然想到必須徵詢佟府"主子"的同意,她抬起臉,平定的眸子對住佟府的爺。"今晚,民女能伴著小格格入睡嗎?"
沈默了半晌,允堂皮笑肉不笑地道:"當然。"
他不能確定,這女人是不是在要他。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容易漠視他的存在。
小寶嬪興奮地拉住珍珠的手。"姐姐……"小寶嬪的淚在眼眶裏打滾,感激的說不出半句囫圇話。
"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她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淚花,那還騰著熱氣的水珠兒落到她手心上,珍珠的眸子顫動了一下。
"別哭啊。"她輕呼。忽然懷疑起,十年前不知道師父是如何安慰自己的?
聽話地抬手胡亂擦拭眼淚,寶嬪的視線怯怯地落在她阿哥身上。慌亂地收回眸子,她拉拉珍珠的衣角,同時躲到珍珠身後。
"咱們回我房裏去……"小寶嬪囁囁地道。
"好。"珍珠答應她。順著女孩拉扯自己衣角的微弱力氣,她自然而然往廳外而去。
"慢著。"珍珠的手忽然教人給握住--
她回眸、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可那握力很緊,緊的捏痛了她。
"入秋了,天冷,夜間別著了涼。"他沒事般慢條斯理地道,黑黝黝的眸子近在咫尺,那墨黑色的眼睛有一股深不見底的東西。
"謝貝勒爺惦著心。"
她的表現太冷靜,冷靜的莫名其妙、所以該死的惹他生氣!
"應該的。"捏緊手中細軟的柔荑,允堂的眼神很冷,沒有鬆手的打算。
男女授受不親,君子發平情、止乎禮……一切禮教都站在她這邊,她隨時能抽回自己的手,可以不必容忍他的無禮。
暗暗使了力氣,珍珠試圖抽回手--
誰知他突然松了力,反挫的力道反教她重心不穩!
穩住腳跟後、定了定神,珍珠才瞥見他凝重的握力,已經捏傷了她的手臂。
"珍姐姐?!"
瞪著珍珠手上紅紅紫紫的瘀痕,小寶嬪屏住呼息,害怕地張大圓圓的眼睛,然後畏怯地、慢慢地望向允堂……
後者冷峻的神色,幾乎嚇破了寶嬪的膽子!
小女孩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哥似乎生了很大的氣!"走吧。"藏起手上的傷痕,珍珠不當一回事的轉過身,平定的神情淡的沒有一絲情緒。她沒再回頭瞧他一眼。
寶嬪被拉著往"寶津閣"走去,壓根兒不敢回頭瞧她阿哥的臉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呵? 她沒見過阿哥生這麼大的氣……
要是在往常她會嚇得半死、一個人偷偷躲到王府的地窖裏去……
"別怕。"輕細的氣聲從頭頂上方傳來,小寶嬪畏縮地抬臉仰聲音來源……
然後,珍珠溫柔的眼睛,讓寶嬪不自覺地卸除了心中的恐懼、小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偎緊她。
縱然寶嬪心裏頭其實很怕、很怕……可現下,她似乎在黑暗中看見了一線光明,她的軟弱突然找到可以支撐的力量。
寶嬪忽然知道……
往後,就算自己再害怕,也不必躲在黑暗裏了!
就這麼留下了,珍珠知道,他肯定已經起疑。
可不管他打算怎麼對付自己,允堂貝勒的想法不在她照顧的範圍內。
她只知道,"東西"拿到手才是自己重返佟王府的目的。只待事情一辦成,她隨時可以脫身、回到教中複命。
入教十年,教眾沒人知道珍珠的異族身份,除了鳳璽主子。
過去好些年,她潛藏在恭親王府那時期,鳳主子不曾來麻煩過自己,總是讓她過想過的生活、安心留在她阿哥的身邊--
恭親王府的德倫貝勒,珍珠骨血至親的阿哥,可一直以來她卻無法認他,因為漢滿不兩立。
她的血液裏流著半滿半漢的血統,可對她來說,漢比滿還至親。因為她自小就被白蓮教收養、同時背負了娘年輕時叛教的罪名,她得還清娘欠下的債--
出任白蓮教的聖女。
原來,她與白蓮教本就血脈相連,是早已註定的命運。
既身為白蓮教聖女,畢生以反清複明為生存標的,她的人生就不再是自己、而是屬於聖教的。
聖教教女,清白無染、碧潔無瑕,聖德如出水清蓮般高潔。
世間上,那些什麼情啊、愛啊……在她的教規守則裏是罪惡的東西。
好似娘,不惜為恭親王叛教,可惜她的"爹"過世太早,爹一死,娘和當時尚在娘胎裏的她,立刻遭到恭親府嫡福晉追殺,走投無路下只得隱姓埋名、逃奔天涯,日夜生活在恐懼中。
直到師父找上了娘,救她們母女唯一條件就是--在不久的未來,她必須接任白蓮教聖女,代母贖罪。
女人,似乎總為了男人而心甘情願失去一切,以為能得到幸福。娘也失去了一切,可最後卻落得出家為尼,那男人死後不曾留給娘什麼,生前更不曾顧念過娘的安危、替她安排一條退路,她絲毫瞧不出娘的癡情得到了什麼好處。
所以,她發誓不重蹈娘的覆轍。
成為聖教聖女,可以說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她的命運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是旁人、更不是男人。
"寶主子,您該不會把那日在廢宅裏的事兒,同任何人說吧?"
壓低的聲音從"寶津閣"後軒那片土牆外滲進來,珍珠住的屋子就在"寶津閣"後軒,因為距離太近,這兩句話清清楚楚傳進珍珠的耳朵裏。
她遲疑片刻便從椅子上起身,悄聲走到窗邊,貼著窗櫺而立。
"你想做什麼……"寶嬪害怕的聲音顯得軟弱。
"倘若寶主子夠聰明、知道嘴巴該閉緊,那咱們就什麼也不會做。"當日那名領頭的紅衣婦人站在幾名傭婦前,寒著聲冷笑,猙獰的臉孔泛著青光。
小格格這會兒還小、可以擺佈,可倘若她大了呢?上回犯的事她肯定記在腦子裏,將來絕對是無窮的後患!
"我不會說,我什麼也不說……"寶嬪跛著腿,退到閣後的水池子邊,臉上罩了一層深深的恐懼。
"那最好!"牡衣婦人說這話時,帶笑的臉卻顯得陰沈。"不過……那個送你回來的。丫頭,到底知道了多少?"
"……"
寶嬪答不出話。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珍姐姐救的,珍姐姐自然知道她掉進井裏的事。
"是那賤人救了你?"
見寶嬪不說話,紅衣婦人冷笑--
看來她得動兩把刀了!
"怎麼了?格格,你的腿跛了、嗓子眼可沒啞了吧?!"她惡毒地接下道。
圍在一旁那幾名婦人,聽到這話就陰側側地低笑。
寶嬪怯懦地垂下頭,假裝沒聽懂傭婦的譏諷。
她的生命裏,早已經習慣了旁人拿她的跛腿諷刺、嘲笑、捉弄她。
"看來,那個賤人大概什麼都知道了!"紅衣婦人忽然自言自語地道,寒笑了兩聲。
"寶兒。"
珍珠忽然從樓角走出來,沒事一般呼喚寶嬪。小女孩受傷的黯淡臉孔,讓她無法再旁觀。
看到珍珠,寶嬪迫不及待地逃開那幾名傭婦,跛著腿、一高、一低地奔到她身邊--對寶嬪來說,珍珠就像親人一樣值得依靠、信任。
"怎麼了?別怕,有姐姐在,沒有任何奴才敢傷害你。"笑著安慰寶嬪,她冰冷的眼慢慢抬眸注目那幾名傭婦。
羞怯、無助的小寶嬪,讓她想到小時候的自己。
明知道不該給出太多感情、可珍珠莫名地想保護這可憐兮兮、沒有自衛能力的小人兒。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紅衣婦人眯著眼冷笑,陰惻惻地咬著牙道。
珍珠聽而不聞,逕自拉著寶嬪的手走開。
縱然是一顆棋子也有生存的人權,幾名王府的傭婦竟然能威脅小格格,簡直無法無天到極點,她無法坐視不理。
"站住!"婦人出聲喝住兩人。
誰知道那丫頭竟然當她不存在一般,對她的話視若無睹,堂而皇之拉著小格格往外走。
"我叫你站住!"
婦人使個眼色,一旁幾名同黨即刻會意,突然沖上前扯開寶嬪。
"啊--"
怯懦的寶嬪叫了一聲,被拉開珍珠身邊的她不安、而且恐懼。
"不要抓我……"
"寶兒!"幾個婦人擋在珍珠前方,她根本無法接近寶嬪。
寶嬪的慘叫聲很淒厲,那些傭婦壓根不顧她的死活、只管用力拉扯--
突然"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寶嬪整個人像脆弱的玩偶般掉進後方冰冷的大水潭。
"寶兒!"
沒料到光天化日下,這些奴才竟敢在王府裏公然犯上!眼睜睜看著寶嬪掉進冰冷的水潭,珍珠的心涼了半截……
然後,幾乎是反射性地,她毫不遲疑地縱身投入水中--
一時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可儘管情勢危急,岸上每個人卻都在冷眼旁觀。那幾名傭婦更是心存歹念,縱然心底發毛、卻殘忍的詛咒兩人滅頂……
這群冷眼旁觀的人,包括剛踏進園子的允堂在內。
"貝勒爺?"允堂身後的侍衛本想沖上前救人,卻被主子擋住去路。
"不急。"允堂面無表情,冷冷地道。
侍衛瞪大了眼?。貝勒爺幾近無情的聲音,淡得教人懷疑他天生冷血。
"可……可那是小格格……"
年輕的侍衛青澀的臉孔透露出不解,一旁的侍衛長使個眼色,他就嚇得噤了聲。
他看到貝勒爺面無表情、冷眼旁觀這生死危急的一刻。
寒冷的冰水中,珍珠以最快的速度泅向在水中載浮載沉的寶嬪,直到她抓住那逐漸下沉的小女孩衣裙一角--
"抓牢我的手!"
半暈迷的寶嬪聽不見珍珠的喊話,小小的身子仍然在往下沉……情急中,珍珠反握住寶嬪癱瘓的雙手,之後用盡剩餘的氣力泅向岸邊……
剛被救上岸的小女孩立刻嘔出一大口污水,雖然緩過氣,卻仍然陷入昏迷。
珍珠知道幾名傭婦不可能幫忙,直到瞟見後方旁觀的男人 "快把她送回房!"
她以前所未有、極其嚴肅的聲音下令,要求站在男人身邊的侍衛協助救人。
看到站在岸邊上旁觀的男人,一把無名火突然蔓延她的胸臆!可現下不是生氣的時候,小寶嬪的性命比她的正義感重要得多!
"貝勒爺……"方才那名侍衛回頭看他的主子,囁嚅地問。
"還不過去救人?"允堂松了口。
侍衛籲了口氣,慌忙跑過去抱起小格格、一路送進"寶津閣"。
"可以喚個人,請大夫進府給小格格瞧瞧吧!"
儘管已經精疲力盡,一身濕透的珍珠走到無動於衷、天生冷血的男人面前,不卑不亢的問話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字字句句在質疑他微脆的良心扔哪兒去?
允堂乾笑兩聲,半晌才慢條斯理道:"你身上濕透了,當心著涼,先去換件幹衣裳--"
"民女不勞貝勒爺費心!小格格的身子要緊,還是請貝勒爺儘快找一名大夫進府。"她清冽的眸子對住他,無禮地打斷他的話。
"你把自己當成菩薩,只顧著關心別人、不管自己?"他冷著眼,無關痛癢的道。
珍珠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依舊無動於衷。"小格格還是個孩子,只要有良心,誰也不忍見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受罪!"
這話分明是沖著他來的!允堂咧開嘴,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他陰鷙的目光,轉向那兒名見死不救的傭婦。"我該拿這幾個該死的刁奴治罪?"他皮笑肉不笑地轉移她的指控。
"冤枉--冤枉啊!貝勒爺--"
幾個欺心的奴才一聽嚇得兩腿發軟,方才的囂張跋扈已經消失無蹤、只急著喊冤。她們可沒料到主子就站在身後,目睹方才一切經過。
珍珠的眸底泛出一絲銀光。"不容民女置喙,貝勒爺自當明白該怎生處置。"淡定的語調微哂。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個簡單的男人。
原沒奢望能在唇舌戰下討到便宜,卻不料他的反應快速,而且出奇地冷血、冷靜,足以處變不驚、一推兩乾淨。
無妨,能處理這批欺心的奴才,對小寶兒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拖下去。"瞧也不瞧一眼對於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奴才,他面無表情地下令。
那群傭婦知道這回貝勒爺當真動了怒,隨即一陣呼天搶地哀號、雞貓子鬼叫。就算珍珠於心不忍,可想到這群人教小寶兒受的苦,她氾濫的同情心頓時平息。
鳳主子常說,她的心太軟,這樣會不成事的。
屋外涼風習習,她打個寒顫。"我去瞧瞧寶兒。"
眼不見為淨,她索性走開。
"我懷疑--"突兀地抓住她的手,他的音調很冷。"你眼裏似乎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的話讓她愣住了。她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嗎?
"民女不明白。"淡淡地回他,她清澈的眼眸直直望進他深沉的眸底。
"不明白?"他咧開嘴笑了,手勁下得更重,陽剛的臉孔因為那一抹陰鬱的笑容,顯得格外英俊。"不明白是嘛?就算不明白,自稱民女,也該懂得卑躬曲膝的道理。"他冷冷的笑。
原來,是她表現得不夠卑微。"如果民女失禮了,那是因為民女出身卑下的因素,請貝勒爺見諒。"
如他所願,她可以承認自己卑微鄙俗,反正她從來不在乎旁人怎麼看她。
他咧開嘴,笑容突然變得很詭異。"怪了,"眯起眼,他粗嘎的喃喃低語:"一名其貌不揚的女人,居然比豔冠京城的花妓還要驕傲!"
驕傲?
她從來不,因為沒有驕傲的本錢和必要。她只是冷淡,對於以貌取人的男人,她向來以冷淡蔑視傷害。
他研究的眸子裏有一絲嘲弄,加上殘酷的批評指教,讓她築起一道心牆--
"貝勒爺不介意的話,民女該去照顧小格格了。"
她拉扯自己的手臂,把肉體當成血戮的戰場,試圖抽離男人的掌握。
允堂沒有撂開手,濕衣下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一顆殷紅的珠砂痣同時在單薄的衣衫下隱現……
一抹詭秘的笑,乍現在允堂陰鷙的嘴角。他握緊掌中的纖臂,手掌傳出的溫度,不可思議、迅速地的燙了她--
驀然,像被螫著了一般、不顧一切地扯回手,珍珠退了兩步。
恍然驚覺……有多久了?有多久,她已經不曾再對任何人、事、物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原來……"他咧開嘴,嘲弄的神情,挾著一絲殘酷。"原來不是驕傲。冷淡才是你的保護,還是--你的偽裝?"
望住那一雙優越、嘲弄的眸子,珍珠怔忡了片刻,手骨幾乎脫落的劇痛沒有喚起她的注意力……半晌,她淡下眸子,回復慣常的平靜。
"如果貝勒爺認為是,那就是罷!"
沒等他回應,她垂下頸子整理紊亂的衣擺,然後轉身、如常一般徐步走開。
允堂僵在原地,陰鷙的神情凝上一抹詭譎。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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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月沉星稀。
"你確定那物品,是當年隨孝莊太后入殮的夜明龍珠?"
"我請您過來,就是想確認,起出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夜明龍珠。"允堂低沉的聲音從佟王府的書房內傳出。
"茲事體大,莫不可驚動皇阿瑪,這事得另行計較。"另一名男子道。那男子的嗓音渾厚有力、不怒自威。
書房外,一抹清瘦的身影背貼紫檀窗櫺,傍著月光投射的陰影,在暗影的掩護下悄立書房門外。
那是一名全身著黑衣的夜行人。黑衣人微末的呼息輕之又輕,他貼著窗櫺側耳專注地傾聽著,兩個男人的對話,盡數流進他耳中。"若不是聖上,只怕當今沒人能確認那顆龍珠真假。"允堂接下道。
"不論是真是假,只要龍珠不面世,就算求仁得仁。"
"您同意不教這事兒走光,就算龍珠還不回太后的梓宮(注,棺木),也不可惜?"
"本就是不該出世的東西,這主兒現下出現只會招來麻煩,無所謂可惜與否。"男人淡定地下結論。允堂咧開嘴,他迥異於往常、陰鷙沉定的眸子盯住前方身量高大、容色剛毅的男人--
這確是他認識的四爺。
禮四爺不似太子爺優柔寡斷,更沒有八爺假仁假義、凡事撂不開手的計較。他向來果斷決絕,行事絕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對了,你身上的傷--好些了?"胤禎問。
允堂淡淡地回道:"老毛病了,沒什麼--"
燭影忽然晃動,允堂的眸子一閃,稍後回眸,胤禎的視線已經停留在房門上,兩人迅速對看一眼。
"誰?!"隨著允堂的呼喝聲,門外有一抹黑影閃動,他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已經不見蹤影。
允堂追到後園天井,那黑衣人的輕功顯然有點門道,記憶中,能逃過他追逐的,只有在北京城西、骰子胡同那回,教那名面貌醜陋的女子逃脫……
在後園天井正中佇立,他定住身、抬眼望去,看到"寶津閣"後軒,一抹窈窕的纖秀倩影隔著紙糊的窗格晃過明堂。
甩開褂子下擺,他悄無聲息飛簷走壁--
一掩上門,珍珠就後悔了。
出門前忘了撚熄燈蕊,她的影子肯定映在紙門上了。
現下,可不能急著撚燈啊!他肯定在等著、等著周遭一絲絲微末動靜、等著她這小賊敗露出蛛絲馬跡。
珍珠一直知道,允堂貝勒不是容易擺脫的男人。
靜立在門內好牛晌,直到確定屋外沒有動靜,她才慢慢離開門邊。可還來不及換下一身夜行衣,就聽見門外有人扯嗓子大喊--"著火啦--救人啊--'寶津閣'著火啦!"
這幾下喊叫,鬧得"寶津閣"內廂門開開合合,珍珠認出那是小廝春茗的聲音--"著火啦!著火啦--著火啦--"頓時尖叫的尖叫、幫著喊人的喊人,一時"寶津閣',亂成一團。
著火了?
珍珠停在窗前,凝神沉思片刻。
方才她進屋,可不見"寶津閣"四周,哪兒沾著了火星子。
一思及此,珍珠忽然想起了什麼,她閒逸的臉容一變,緊跟著以最快的速度寬衣、同時藏起夜行衣,然後閃身轉進屋後的畫屏--畫屏後還留了一桶熱水。慌忙跳進桶子裏,門在這當兒同時被撞開--
"珍兒姑娘!"允堂貝勒的聲音出現在她屋子裏,就在畫屏前、相隔不過三尺的前方。
"誰?"扯了屏上的幹布掩住胸口,她急促地問。
"別怕,是我,允堂。"他低沉的嗓音迫進畫屏。
珍珠屏住氣兒。"貝勒爺?有事兒?"她皺起眉頭。
這屏風後頭,是不能冒犯的禁地--她在做什麼他該當知道,這是他佟王府,再怎麼著他也不該失了爺的禮。
她賭,他不至於冒冒然衝撞進來。
可珍珠也記得,上回在骰子胡同,他可不曾顧及她是個女人,那時他曾經卑鄙的伸手探進她胸口搶東西。
"外頭著火了,你得跟我出去。"他沉聲道。
"可我正在淨身--"
"火撲不熄啊--救人啊!有丫頭給燒死了!"這回是另一個小廝,秋茗的叫聲。珍珠抬眼望向西方,"寶津閣"西北角果然有火光滾動,看樣子那把莫名火燒得挺快,就要往後軒這兒燒過來了!
"救人要緊,恕在下冒昧了!"
一時間,她寧願自個兒聽不懂他話裏頭的意思。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珍珠看到允堂貝勒那張玩世不恭、傾倒女流的俊臉出現在畫屏後,她咽住了氣,接著就被他冒冒然地拖出水面--
"你做什麼?!"她驚呼。
"做什麼?"他挑起眉,咧開嘴。"自然是救人。"
抱起懷中一身濕淋淋的女人,順勢扯下畫屏上的幹衣,"好心"覆在她半透明的濕衣上同時,輕薄的大掌抹過那波瀾壯闊的起伏。
訝異於那兩團起伏之劇烈,著實超乎他想像。
珍珠又羞又忿……
"放我下來!"她雪白的臉孔面無血色。
這是她生平頭一回張惶失措,也是她生平頭一回恨人。
"先出去再說。"他當做沒聽見。
不顧珍珠的不情願,他抱著她一路奔到允堂的寢樓前。
"放手!"她反常的拔高嗓門尖喊,可對方似乎鐵了心、無視她的意願霸氣地箝制她。
他身上的體熱,讓珍珠莫名其妙地想抗拒!
因為太接近,忽然鼻端嗅到他身上一股男性的氣味,那強烈的男人味讓她感到被侵犯!分不清楚是厭惡還是恐懼,她推開他--可他的手臂卻像鋼鐵一樣牢固,珍珠一急便揚起左手--一巴掌打在男人俊俏的臉孔上!因為過度用力的緣故,她整個人彈出男人懷裏,跌在花園泥濕的草地上……
抬起眸子,怔怔地瞪著他,這一刻珍珠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不似平日沈著冷靜、凡事以智取不以力敵的她,伸手打人,更不像她冷靜的性子會做出的事。她為什麼會伸手打一個男人?他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惹惱了她?
從泥地上爬起來,她怔怔地瞪著他眼底危險的怒光……
過往師父所教給她的一切,都不足以應付此情此景,她該怎麼安撫一個被激怒的男人?
"出手打自己的救命恩人,天下沒這個理吧!"
他冷冷地出聲,幽暗的眸子像蒼鷹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女人。珍珠轉身就走--他不由分說張手扯住她,突兀的力氣差點拉斷她纖細的手臂--
"不解釋清楚,就想一走了之?"
"是貝勒爺自己闖進來的,女子的貞節第一,遇到這種事,貝勒爺要小女子如何自處?"強忍著手臂上錐心的疼痛,珍珠強迫自己回復冷靜,沈著應對。畢竟是她出手打了他,倘若追究起來,他可以讓一個卑微的賤民生不如死。
"好利的小嘴。"允堂冷笑。"可惜的很,我可是什麼也沒瞧見。"珍珠想抽回手,他卻使勁地把她拖進一旁的草叢--
"你想做什麼?!"再一次跌在泥草地上,珍珠開始明白,他不打算當一名君子。
"進澡桶還穿著裹衣,豈不是多此一舉?還是姑娘早知道會有人闖進去?"他咧開嘴,笑容很冷。
"闖進來的人只有你--呃……"
輕而易舉壓住她蠢動的手腕,男人寬厚的胸膛抵住她柔軟的前胸,然後深呼吸、進一步地壓迫,得意地看著掀開的領口,逐漸鼓起兩弧曖昧的白皙圓球……
直到那雙清澈的眸子激射出怒意。
她不再反抗、也不示弱,連眉頭都不許自己皺一下,縱然手臂教他硬生生的拗住。
允堂眯起眼,研究她冷漠的反應。
一褡黑色的衣布從他手裏滑落。"這,算什麼?"
珍珠的臉孔轉白。
"東西是從你房裏搜出來的,你該不會厚臉皮到矢口否認吧?"他冷冷地吐出話。
"是我的東西,又如何?莫非王府裏規定了,不許人藏黑衣裳?"她抬起眸子瞪住他,索性賴到底。
他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咧開嘴。"你可能不是賊,不過你的應變和膽識,也不會是個賣唱女。" 不待珍珠回答,他突然揚手撕裂她的衣袖--
珍珠倒抽了一口氣。
他拉直她的手臂冷笑。珍珠手臂上那顆殷紅的血點,在雪白的藕臂上越發顯著。"一名尋常女子,沒道理點上這玩意兒!"他粗糙的手心,曖昧地撫過她細白的肌膚。
珍珠兩眼發直,她似乎看見他眼中掠過一抹嘲弄的調戲。"放開你的手!"他當然不會依言放開,曖昧的眼光溫吞地掃過她半裸的胸脯。明知道他是惡意輕薄,她卻無可奈何。
"怎麼?答不出話來了?"他冷笑,眸子裏透出一絲詭異。
"方才你是故意闖進來的吧!"她有些動氣了,忽然有些不明白,這男人究竟打什麼主意?
"一名小賊,值得我大費周章?"他眯起眼冷笑。
"我是賊,又如何?天生賤命,自然得依著賤業維生。"她順手推舟,承認自己是個偷竊的小賊。
他笑的很輕浮。"你救寶嬪,只是為了進佟王府--偷東西?"不冷不熱的語調,說明他壓根不相信。
"我同寶兒特別有緣,否則也救不了她。"信不信隨他。
他盯住她,俊臉沒有一絲表情。
"你不信,是吧?"
"我憑什麼相信?"他挑起眉。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是教你抓著了,你想怎麼著,悉聽尊便。"
她掙紮著從他身下逃開,卻不可避免的與他肌膚相親--他堅硬的胸膛,拒不退讓地搓揉她的胸口。
她明白,他絕對是故意的。
紅著臉滾到一旁,她身上沾滿了濕泥水。
全身浸得濕淋淋,她伸手掩住曝露的胸口,單薄的裹衣卻壓根兒遮不住泄溢的春光……就算她向來不愛記仇,可現下她心裏是有些恨他的。
珍珠明白,這男人不把自己當個人看待,否則不至於對一名姑娘如此粗魯、無禮,這般羞辱她。
"怎麼,到底還是生氣了?"他笑著問。
"民女不明白貝勒爺說什麼!"她冷漠地回答。
他嗤笑,輕佻地道:"氣我揭穿你--還是氣我輕薄你?"
抬起臉,她的臉色由紅轉白。
向來淡漠的優勢,似乎一下子背離她而去!
壓住胸口,她竟然無法吸到足夠的氣兒……
"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試著平心靜氣撂下話,她盯著男人輕浮的眼睛,冷淡的掉頭離開。
他卻突然伸手,抓住女子的細腰--
"我當然知道--自己要什麼!"為所欲為的動手,他低嘎、卻篤定的口吻,有一股大男人的霸氣。
他說的,是"要"什麼。珍珠聽的很清楚,可片刻間,向來清明的腦海卻呈現一片空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怕嗎?"他的眼底有一抹試探的質疑。
珍珠仍然沒有反應。
短暫的時間裏,許許多多念頭掠過她的腦海……
男人英俊的臉孔在她眼前放大,頭一回,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才發現他的五官英俊的接近完美……
為什麼?允堂貝勒向來喜歡美人,為什麼挑上平凡無奇的自己?"要一個美人太容易,不過,我想要的,是得不到的女人。"咧開嘴,他向來善於解讀女人眼底的疑惑。
得不到的,才會讓人處心積慮的想佔有!
對他來說,美貌已經不具備吸引他的足夠條件。
擁有美貌、卻貧乏無味的女人比比皆是。找到一個讓他覺得有挑戰性的女人,比得到一個枯燥乏味的美人,難上太多了!
在他懷中,珍珠全身僵硬……
他話中的意思,珍珠並不想瞭解。
園子外忽然傳來喧鬧的人聲,珍珠回過神,拉攏胸前撂開的衣襟。緊接著,府裏的總管、偕同一群侍衛已經找到這裏--
"貝勒爺!"佟府總管--善保,精明老練的眼光,已在第一時間掃過衣衫不整的珍珠。"方才'寶津閣'失火了,四爺說您離開了書樓,要咱們出來找您--您沒事吧?"他若無其事,沉穩地說完接下的話。允堂一聽便明白,"寶津閣"失火,必定是胤禎吩咐善保幹的事。
"四爺呢?"冷靜、穩定的聲音,說明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控制住情緒。
"四爺尚在書樓。"善保回話。園子裏,人漸漸多起來,趁著允堂沒空限制她自由的空檔,珍珠悄悄退到人群週邊。
然後,她看到一名容貌美豔、身段婀娜的女子,忽然從侍衛後方奔出來,投入允堂懷中……
珍珠自嘲地一笑,拂開散在額前的發絲,她拉緊單薄的衣衫,沈默、安靜地退入黑暗中。
任何女人,都不該對允堂貝勒說的話認真。
除非,她打算一輩子自欺欺人。
暗夜裏的花園十分寒冷、淒涼。
可卻只有在這種時候,讓珍珠感到自在、熟悉。
"珍姐姐!"
寶嬪的喊叫聲從小徑前傳過來,回過頭,珍珠看到寶嬪跛著腿、艱難地朝自己奔過來,蒼白的小臉上填滿恐懼--
"珍姐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終於找到珍珠,小女孩驚恐的臉色突然鬆弛、兩行淚像流水一樣撲簌簌滑下雪白的面頰。
"寶兒……"
眼睜睜看著小女孩兩腳一高一低,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過來,珍珠的喉頭忽然哽住了,有某種東西不受控制地從她心口滑過,揪緊她的胸口。
"我、我找了你一夜……"埋在珍珠懷裏大哭,寶嬪的聲音明顯地哽咽。找了一夜?"寶津閣"失火,想必寶兒必定擔心害怕到了極點,可自己卻--
"我沒事,你也沒事吧?"
內疚地撫著寶嬪的小頭,珍珠垂下眼看到小女孩臉上的淚水,她才平緩的心忽然又莫名地扯痛了一絲絲……
寶嬪對自己的眷戀,緊緊地揪扯著她的心窩,可小女孩的依戀,卻讓她承受不起……
這只是任務,她不該對佟王府任何一個人有感情。
"你一直在這裏嗎?"想起這兒是阿哥的書樓,寶嬪疑惑的問珍珠,稚氣的臉孔有一絲不解。
思考著該怎麼答復孩子,珍珠遲疑了一會兒。
"我身上都髒了,陪我去換件衣裳吧?"她柔聲對小女孩道,決定回避。小女孩仰望著珍珠,若有所思的眸子,看起來比她實際的年齡還要早熟。
"其實,阿哥不是很多人以為的那樣……"寶嬪突然道。
珍珠望住她。"很多人--以為怎麼樣?"她淡淡的問。
"他們……"寶嬪囁嚅了半晌,然後垂下臉搖頭。"沒有人會瞭解的!"她的話說得並不清楚。
小女孩對唯一的親人有愛慕和依戀可以理解,感情往往能蒙昧理智,她原沒奢望能從寶嬪口中聽到其他解釋。
"走吧,不管了不瞭解,先陪我回去換衣裳,好嗎?"她微笑。
"啊,珍姐姐,你身上流血了!"寶嬪忽然尖叫。
經寶嬪這一提醒,珍珠才發現小腿內側有一道嚴重的擦傷,經過一夜,血液已經凝幹了。
"別擔心,不礙事的。"肯定是昨夜跌倒時碰傷的吧!
"騙人!這傷好深、好痛,還會留下疤的!"寶嬪急得淚快掉出來了,就好似受傷的人是她自己。
珍珠蹲下身子,柔聲對寶嬪道:"別緊張,我真的沒事,這點小傷只要擦上藥就好了。"
"真的不疼嗎?"淚花兒凝在寶嬪眼中。
"嗯,看起來很疼,可實際上真的沒那麼疼。"她笑著說,事實上傷口一夜未處理,已經開始紅腫、正在隱隱作痛。
寶嬪無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好心疼地撫摸珍珠腿上的傷口。
那雙溫暖的小手,觸摸到自己時竟然讓珍珠痛在心頭……
一個身體有殘缺、從小總是被欺侮、被嘲笑的小女孩,怎麼還能信任人、以及……愛人?
而她自己呢?打從第一回嘗到人間的冷暖,就拒絕了愛與被愛的感覺、發誓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小寶兒親愛依戀的眼神多讓人揪心,這個同自己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呵……
再也控制不住的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寶嬪,頭一回,珍珠感受到來自另一具身軀的溫暖。
難道這小女孩真要讓她捨不得、又放不下了嗎?
"珍姐姐?"
挽著寶嬪,珍珠壓下心頭一掠而過的隱憂,強顏歡笑地對寶嬪道:"快走吧,我還得上藥去呢!"
"嗯!"
拭去眼眶裏的淚花,寶嬪任由珍珠牽著自己的手離開允堂的寢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