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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愛情》凱琍—戀愛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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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7 22:00:4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這些日子以來  凱琍

  關於本書的完成,照例要感謝我的貓咪橘子和小乖、我的編輯、我的爸媽還有我自己。

  當然,還要感謝我親愛的讀者們,請繼續那樣的愛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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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中,某動保協會發出消息,已申請到補助結紮的經費,名額有限,要搶盡速。

  一聽到如此福音,平常就在結紮流浪狗的志工們,都發了狂似的開始抓狗,一時之間街頭草木皆兵,只見誘捕籠、安眠藥、吹箭都出動了

,只為搶到那補助的名額,畢竟一年才這麼一次啊!

  愛心歐巴桑我也不落人後,一個禮拜內就抓了兩隻,戰果豐碩。

  多麼充實的五月,哈哈,艷陽下擦汗的我如此想著,拜託誰來介紹我個獸醫男友吧,讓我一年到頭抓多少都免費,那該是多麼充實的人生

呢!

  (從少女時代到歐巴桑年紀,我仍改不了作夢的習慣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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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我撿了一隻流浪母貓,送去結紮並上網送養,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個好主人,植入晶片並全額付費,喔呵呵,福氣啦!

  沒想到送出去的隔天,領養貓咪的楊先生就打電話過來。「昨天我幫貓洗了澡,現在它躲在床底下,都不理我,怎麼辦?」

  我一聽大驚,我早跟他說過貓咪一到新環境,要多適應幾天才能洗澡,怎麼這位先生是有聽沒有到?這下可好,貓咪受到驚嚇,當然不會

主動親人,只好耐心點慢慢撐吧!

  聽完我的解釋加責怪,楊先生卻說:「可是它那麼髒,我受不了!」

  「髒一點是會怎樣?貓是很愛乾淨的,它自己舔毛就夠了,我都很少在洗貓。」我不以為然地回答。

  無奈楊先生小有潔癖,堅持貓咪一定要經常洗澡。「至少一個星期要洗一次吧!不然你的貓都多久洗一次?」

  「一年一次。」我以冷酷無情的聲音說,並在心中暗想:最好就是在除夕夜那晚洗貓,除舊布新,剛好迎接新的一年。

  楊先生安靜了幾秒鐘,霎時間,我自己都想笑,他一定被我嚇到了,好個可怕又邋遢的女人啊!

  (最後,我們達成了協議,他會兩星期洗一次貓,現在貓咪跟他的感情超好的咧!)

  (又,其實我好幾年沒洗貓了,都是我媽在洗,她比我愛乾淨多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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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亮的日子」這首老歌是劉文正唱的,也是電影「閃亮的日子」主題曲,我想聽過的人不多吧?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有印象,對啦,就

是像我這種歐巴桑啦!

  其中有幾句歌詞是這樣的:「但願你會記得:永遠的記得,我們曾經擁有閃亮的日子……」字面上看起來很平常,卻奇妙地打動我的心。

  若要我回顧一生中「閃亮的日子」,我會說那是我的大學四年。

  十八歲,我離開台北到高雄唸書,開始真正的戀愛、真正的寫作,以及真正的獨立。那時我多麼年輕勇敢,騎著一台機車到處趴趴走,其

中也有挫折和眼淚、疲憊和心碎,快畢業時一心想離開高雄,回到台北後卻每年都回高雄一遊,矛盾的心情自己都不解。

  我的高中生活並不沈悶,但多少籠罩在升學壓力中,等到進入大學後,青春才變得自由奔放,彷彿南台灣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照耀,有時

自由奔放過了頭,跌跌撞撞受了傷,卻是我深刻珍貴的回憶。

  那串「閃亮的日子」就如同水晶,從不同的角度看,便有不同的光芒,而今我都畢業十年了,常拿起這串水晶來欣賞,我確定我會永遠的

記得,我曾經擁有「閃亮的日子」。

  當然嘍,並不是說現在就是「黯淡的日子」,該說是生命中不一樣的階段吧。而今我覺得「平靜的日子」就是福氣,若叫我再過「閃亮的

日子」,就像叫我再做大學生,我一定骨頭散散去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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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一個人,連他鼻頭泛油都覺得可愛,甚至想幫他舔一舔,完全不懂啥叫噁心。

  不喜歡一個人,一顆小痘子都感覺他面目可憎,多看一眼也不願意。

  極端主觀的心情,就這樣帶領我悠遊世界,尋找我喜歡的人,避開我不喜歡的人,有一天甚至喜歡的人變成不喜歡的人,可是很少有不喜

歡的人變成喜歡的人。

  晃來晃去到最後,不曉得還剩幾個我喜歡的人咧?等著瞧,或許那就是我最愛的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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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電扶梯上,望著前面你的背影,很想衝上去,抱住你,對你說別走、別走!

  或許你不用回頭,就讓我抱住你的背和肩,傾訴那些我從來不敢說的話,或許用淚水能表達得更好。

  各自搭捷運離開,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歸途,彷彿從此天涯海角,倘若這是最後一次見面怎麼辦?我怕再也沒有機會向你表白,雖然

那可能是你最不想聽的話,因為你誰也不愛。

  為何不現在就大地震、現在就世界末日,那麼我就能牽著你的手,微笑向生命說再見吧!

  如果你向左轉,我向右轉,是否又能碰到面?如果世界是圓的,我們背對著背分開,應該會走回分離的那一點吧?想到越拉越遠的距離,

我心被拉扯得就要斷掉。

  胡思亂想到自己都受不了,那就痛哭一場吧,如果我還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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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男主角對女主角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指著螢幕問我。

  「讓我們在一起。」我轉向你回答。「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喔!」你點點頭,繼續看下去。 

  其實我剛才在對你表白,但你不知道,這樣很好,我們繼續僵持吧,直到我撐不住,把你嚇壞,或把我自己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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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如何謝謝你,讓我有了牽掛的對象,開始想東想西,有快樂、有煩惱,證明我活著。



  第一章

  五月,D大理工學院。

  院長辦公室前站著一名苗條女子,白色襯衫、淺藍長裙、黑髮齊肩,像個清純女學生,雖不是讓人驚艷的美女,卻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叩!叩!

  她伸出纖瘦小手,敲了幾下門。

  「請進。」院長蔡儒明的聲音傳來。

  女子進了辦公室,走到桌前,不疾不徐地說:「院長,房子已經翻修得差不多了,這是我今天拍的照片,需不需要傳給賀博士?」

  「辛苦你了,羅芙。」蔡儒明接過數位相機,很快輸入電腦,對那些畫面點頭稱讚。「你做得很好,完全符合賀博士的要求,這下應該沒

問題了。」

  二十八歲的羅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她從大學一年級就在繫上打工,畢業後應徵成為他的助理,向來工作盡責、態度認真,他非常肯定她

的能力。

  為了覓得賀羽宣博士理想中的住所,羅芙花了兩個多月才找到這棟日式建築,佔地一百多坪,有庭院有池塘,而且前後十公里都沒有鄰居

,因為賀博士是個非常愛靜的人。

  或者該說,他是個離群索居、孤僻冷漠的怪人,這一點跟他的學術成就一樣知名。

  「對了,」照片輸入完畢,蔡儒明將數位相機交還給羅關,順便問起:「傭人也找好了嗎?」

  「找好了,這是兩名傭人的履歷。」

  蔡儒明接了過去,沒怎麼仔細看,羅芙辦事他很放心,事到如今,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大約一年前,賀羽宣博士發出將回台貢獻所學的消息,頓時在科學界丟下一顆原子彈,所有一流大學都卯足了勁爭取,最積極的除了他們

花蓮D大,還有台北T大,新竹J大,台南C大等等。

  一時間,不只校長們明爭暗鬥,院長、主任、教授們也都參與角力,希望挖到這塊稀世珍寶。

  要知道賀羽宣今年才二十六歲,卻擁有七個博士學位,榮獲許多國際獎項,不知多少知名大學都搶破頭要找他合作,大家怎麼能放過這大

好機會?

  最後結果揭曉,賀博士選擇了花蓮的D大,連蔡儒明自己都不敢相信,或許是賀博士曾在花蓮住過,雖然離開多年,但人不親土親,對這

塊土地仍有感情吧!

  D大得此殊榮,上自校長下至校工都樂不可支,因此,對於賀博士的任何要求,他們都全力以赴、配合到底,從半年前就開始籌備,蔡儒

明身為理工學院院長,自然成為最重要的執行人。

  只不過,越是地位崇高的名人,越會有難以理解的標準,光是找房子就讓他一個頭兩個大,幸好有羅芙這名細心能幹的助理,許多難題才

迎刃而解。

  他放下傭人們的資料,交代道:「後天賀博士的行李就會寄到,你就監督他們好好整理,順便採買一些食物放在冰箱,任何小細節都下要

遺漏。」

  「我會的。」羅芙仔細做好筆記,字跡工整娟秀,就像她的人一樣,給人溫柔婉約之感。

  事實上,她還有三個檔案夾都是關於賀博士的資料,這半年來她的工作主力都放在這件事上。

  大勢底定,就且靜待未來,蔡儒明站起來走到窗前,望著寬闊校園,不由發出感歎。「啊!好像在作夢一樣,賀博士真的要來了!」

  羅芙很明白院長的心情,自從賀羽宣選定了D大,並指名要投入奈米科技研究,幾乎全校都陷入狂喜,尤其是校長和蔡院長,兩個已過半

百的男人,成天嘰喳討論的就是這檔事。

  該如何迎接賀羽宣?要怎麼使他賓至如歸?最好是讓他一輩子都留在D大,這對學校的知名度、發展性、學術地位,都有莫大提升,D大

成立才十幾年,他們迫切需要這個「鎮校之寶」。

  看院長沉醉在想像中,羅芙告退。「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去忙了。」

  蔡儒明根本沒聽到她離去的聲音,他已在腦中描繪前程美景,實驗進度要如何規劃,研討會議要如何進行,更重要的是,如何防堵其他學

校的挖角,這場諜對諜的競賽尚未劃下句點。

  得到之後又怕失去,他的心情比當初追求老婆還緊張,為了留住賀羽宣這位大人物,什麼手段都得使出來,否則他會懊悔至死的!

  羅芙一回到繫上辦公室,幾位同事就站起身,興致勃勃問:「怎樣?賀博士要住的房子搞定了?」

  「大致上沒問題了。」羅芙點頭回答。

  大家對賀羽宣又好奇又期待,任何細節都想得知,化學系助教彭智平尤其興奮,搓著雙手期盼問道:「一個月後他就要來我們學校了,到

時該怎麼歡迎他?」

  「我想應該不需要,他不喜歡熱鬧場合。」羅芙盡量委婉地說,她那淡淡的眉、清靈的眼,加上嗓音柔細,無論何時都像陣微風。

  雖然她已強調過很多次,賀羽宣一點都不願意接觸人群,無奈眾人總是有聽沒有懂。

  「拜託!他可能只是不擅交際,不會有多自閉啦!」物理系助教王晶盈自有見解,她雙眸亮晶晶地說:「他這次載譽歸國,我們當然要盛

大歡迎,否則怎麼顯得出他的地位崇高,還有我們的熱情如火?」

  「沒錯、沒錯,等到接機那天,我們要組成聲勢浩大的迎賓團,最好把機場擠得水洩不通!」

  「到時會有媒體採訪吧?我們可要穿得人模人樣,別讓學校漏氣了!」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開始描繪光明燦爛的前景。羅芙看得出來,他們都陷入和蔡院長一樣的幻想中,完全聽不進客觀的建議,她只好

聳聳肩,坐回自己的位子。

  處理完幾件公事後,羅芙打開厚重的檔案夾,再次詳閱賀羽宣的資料,其實她都默記在心底了,再看一遍只是種習慣,這半年來她簡直是

為他而活的,所有工作都沒有迎接他重要。

  賀羽宣,二十六歲,身高180cm,體重65kg,魔羯座AB型。

  英文名Wing,意指翅膀,也就是賀羽宣裡面的羽。

  雙親皆為知名學者,二十年前離婚,賀羽宣至十二歲前定居於花蓮,與外祖父、外祖母同住,而後出國求學十四年,素有天才學者之稱,

至今已取得七個博士學位,速度之快,打破各校紀錄。

  生性孤僻,不喜親人,獨身未婚,專注於研究及學問,得獎無數,為近年來最被期待的科學家……

  照片中是個臉色蒼白、眼圈深陷的年輕男子,有一頭披肩而微亂的黑色長髮,一雙輕薄的嘴唇緊抿著,看得出是個神經纖細的人,說不定

翻臉如翻書,脾氣不可理喻,她得有心理準備。

  奇妙的是,她總覺得他眉宇中流露一股寂寞,那種表情她常見到,尤其在剛到育幼院的孩子臉上,往往心中茫然不知所措,卻又強作鎮定

不願示弱。

  育幼院?沒錯,羅芙是個孤兒,從嬰孩時期就被天恩教會的修女收養,而蔡院長和蔡夫人就等同她的長腿叔叔和阿姨,當她一進大學就得

到他們的資助,畢業後雖有別的工作機會,她仍選擇留下來做助理,回報院長夫婦多年恩情。

  自小她不曾體驗家庭溫暖,也就沒有失去的感傷,然而看到同伴們來來去去,多少明白那種寂寞心情。其實沒有家人並非世界末日,只不

過或深或淺的,他們都被染上了憂鬱的色彩。

  但是賀羽宣這樣赫赫有名、備受推崇的人物,也有可能覺得寂寞嗎?她想是自己想太多了。

  辦公室裡,同事們熱烈討論的聲音未曾停歇,羅芙輕輕把檔案夾合上,往窗外望去,天很藍、草很綠、蟬聲很響亮,她發現夏天的腳步近

了。

  賀博士會喜歡花蓮的夏天嗎?她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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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花蓮機場。

  Welcome to Hualien !Dr。Wing!

  大把的鮮花、巨幅的海報,被許多人高高舉起,擠得機場熱鬧滾滾,現場除了理工學院的教授、員工、學生,連校長和校長夫人都到了,

全校展現前所未有的向心力。

  此外還有數十位媒體記者,高舉著攝影機和麥克風,預備採訪這位大人物,更顯出今天是重要的一天,而他們要迎接的是重要人物。

  穿著白襯衫、淺紫長裙的羅芙站在角落,像朵茉莉花清新雅致,讓人欣賞卻不會太吸引注目。

  面對如此場面,她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她瞭解,賀羽宣博士是個沉默寡言、厭惡交際的人,面對如此盛大的陣容,不知他會有什麼反

應?該是手足無措、面無表情,或是大發雷霆?

  「人在哪兒?人在哪兒?」校長大人東張西望的,唯恐錯過搶先時機,他一定要佔據新聞版面,好替學校和個人爭光啊!

  「飛機才剛抵達,我們再等一下。」蔡儒明安撫校長,其實他自己也胸口怦怦跳的,比起當初等老婆點頭答應嫁給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等待的時光總是特別漫長,好不容易熬過這幾分鐘,只見一波波人潮走出大門,大家都引頸觀望,試圖分辨哪個才是今日主角。

  「就是他!就是那個高高瘦瘦、頭髮亂亂的、穿白色外衣的男人!他就是賀羽宣博士!」蔡儒明是第一個喊出來的人,指著那讓他魂牽夢

縈的人影,激動得差點要掉下眼淚。

  儘管大家都看過賀博士的照片,見到本人的時候仍深感震撼,這個外型不拘小節、面容卻俊俏得像吸血鬼的年輕人,當真是那位國際知名

的學者?才二十六歲就拿了七個博士,簡直不是人!

  瞧他那一身白色外袍、灰色襯衫、黑色長褲,典型的研究者裝扮,彷彿剛從實驗室走出來,尤其是那一頭微亂長髮,加上兩個黑眼圈,說

明了他長年投入的狀況。

  更奇特的是,他散發出一種跟世界保持距離的冷漠感,讓人又感疏遠又覺好奇。

  「賀博士!請你說幾句話好嗎?」一時間鎂光燈此起彼落,記者們拿麥克風往前推擠。「你為什麼選擇D大?你對台灣的科技環境有什麼

看法?你會不會再拿第八個博士學位?」

  對記者們的叫囂,賀羽宣充耳不聞,冷冽的眼光一掃,讓人從腳底竄升寒意,羅芙確定自己的預感沒錯,賀博士顯然相當不悅,只是隱忍

著還沒發作。

  最後,賀羽宣的視線落在蔡儒明身上,瞇起眼問:「你就是蔡院長?」

  由於之前的電郵和視訊連絡,他一眼就認出蔡儒明的樣貌,其他人在他眼中都像西瓜或南瓜,毫無分辨的必要。 

  「是、是的!您好,歡迎您來到花蓮……」蔡儒明受寵若驚,連說話都有點結巴,能讓賀博士認出來,實在是他莫大的榮幸。

  「賀博士,我是D大的校長,僅代表敝校致上歡迎之意!」校長大人擠過來插嘴道,在這關鍵時刻,他也該佔有一席之地才對。

  賀羽宣對校長大人視若無睹,直接向蔡儒明下令:「立刻送我到我住的地方,叫這些人都滾!」

  「啊?」蔡儒明不敢置信,看到這麼熱情的迎賓隊伍,賀博士居然一點都不賞臉,教大家情何以堪?尤其是捧著花束的校長大人!

  「立刻照我的話做!」賀羽宣以冶峻的嗓音宣佈:「否則我搭下一班飛機離開。」

  蔡儒明一聽臉色發白,他可承擔不起這下場,校長大人也差點心臟病發作,立刻拍上蔡儒明的肩膀說:「賀博士長途飛行一定累了,還不

快送他到住處休息?」

  「可是我不會開車,我……」蔡儒明是個典型的學者,對於做研究、寫論文之類的,向來如魚得水,現實生活中卻像智障,不是太座就是

助理接送,從沒想過要自己開車。

  助理?對了!他急中生智,從人群中拉出他最信賴的助理。「羅芙!」

  羅芙被院長拉到賀羽宣面前,突如其來的接近,讓她不由得垂下雙眼,她應該算很瞭解賀羽宣,卻又有種熟悉的陌生感。天曉得他會不會

叫她閃邊去?這男人有股教人不寒而慄的力量。

  「她又是誰?」賀羽宣冷冷瞧了一眼,那是個打扮簡潔、氣質優雅的女子,睜著一雙慌亂的大眼,但至少沒有虛假笑容,不會讓他看得礙

眼。

  「她是我的助理,羅芙。」蔡儒明趕緊說明。「您要求的房子就是她找的,而且她會開車!」

  賀羽宣考慮了三秒鐘,點頭。「好,讓她跟著,其他人都滾。」

  他想起那棟檜木建造的日式屋舍,透過電腦傳送的畫面,正如同他記憶中的模樣。當初他之所以挑三揀四、百般為難,就是為了找回那棟

房子,這是吸引他回台最大的原因,顯然這女人還稍有本事,應該能派上用場。

  羅芙不知該慶幸或感慨,這下她通過賀博士的審核了嗎?所以她不必滾開,可以跟著他一起?

  校長大人仍不死心,擠上前想邀請貴客。「賀博士,您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們準備了歡迎酒會,務必請您大駕光臨!」

  「我誰也不見,你最好別擋我的路。」賀羽宣往前踏開大步,彷彿身旁沒有生物存在。

  眼見今天的主角走遠,攝影師都追上前忙捕捉畫面,記者們的麥克風卻派不上用場,因為他們提出的問題得不到任何回應,賀羽宣硬是一

個字都不賞賜。

  校長被那股氣勢震到,慌忙閃到一邊,心想怎麼有人這麼酷?平常多少人奉承他、敬重他,偏偏這個賀羽宣對他一眼都不多瞧,果真是大

師級的人物,不同凡響。

  人性是這樣的沒錯,越得不到的越希罕珍貴,就在這幾分鐘內,校長大人已在心中決定,無論用什麼方法,他非得守住這塊寶,讓賀羽宣

成為D大的代名詞。

  於是他在蔡儒明耳邊低語。「賀博士想怎樣就怎樣,我就不跟著讓他生氣了,不過你和你那個助理,死也要留住他,聽見沒?」

  「是!」蔡儒明也正有此意,得到校長認同後更加堅定,於是他吩咐助理。「羅芙!快跟上,我們要坐你的車。」

  「坐我的車?!」羅芙指著自己,不敢置信地問:「我的車很小,為什麼不坐校長的賓士車?」

  「不用問那麼多,總之聽賀博士的話就對了!否則他一不高興起來要走人,我們就慘了!」

  此時賀羽宣仍繼續往前走著,蔡儒明和羅芙只能趕緊跑步跟上。籌備許久才釣到這條大魚,千萬不能讓他溜啦!

  混亂場面中,羅芙唯一能肯定的是,經過這場初見面,賀羽宣的人緣絕對好不到哪裡去,光是機場這一幕,就足以讓所有人打退堂鼓,這

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吧!

  一開始就是個驚歎號,日後發展想必更出人意料,她發覺自己有些忐忑,卻也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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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車,羅芙立刻被莫大壓力籠罩,因為有記者的採訪車尾隨,她必須想辦法甩掉他們,免得惹毛了賀羽宣。萬一他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說

要回英國,包括校長、院長、同事,還有D大所有師生們,恐怕會聯手掐斷她的脖子。

  所幸花蓮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她開的又是迷你型的金龜車,先鑽進曲折巷道,又從田野間奔出,連產業道路都不放過,才逐漸拉遠距離

,看不到背後的車影了。

  「羅芙,你真有本事……可以當賽車手了……呵呵……」蔡儒明抓著門把,晃得臉色發白。

  「哪裡。」她自己也是胸口狂跳,人類的潛能果然需要激發,事到臨頭就會有辦法了。

  賀羽宣倒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他逕自打開窗,盯著那飛逝而過的景色,不管是花蓮的街道、山巒、天空,都讓他目不轉睛,彷彿久違

的情人重逢,有些熟悉有些陌生,那是遊子返鄉的心情,憧憬而又感傷。

  「賀博士,我想替您舉辦一場見面會……因為大家都很想見您,不曉得能不能請您……」蔡儒明試著和他攀談,始終得不到回應,只好悶

悶閉上嘴。

  對於校長大人的命令,他謹記在心,看賀博士想怎樣就怎樣吧!

  羅芙表面上專心開車,卻不時以眼角餘光觀察賀羽宣,資料上說他十二歲前都住在花蓮,可能多少對這片土地有感情吧?瞧他眼中那份深

沉憂鬱,她肯定這不是錯覺。

  少了媒體追蹤,車速恢復正常,前往目的地還有些距離,蔡儒明既無話題可聊,也沒風景想看,就一手托著下巴打起盹了。昨晚他興奮得

睡不著覺,現在不補眠,更待何時?

  車內安靜,只有風吹的聲音,賀羽宣忽然開了口——

  「那棟房子……你是怎麼找到的?」

  「呃?」羅芙愣了一下,才發現他在跟她說話,趕緊收拾理智回答:「我依照您要求的條件,開車到處找日式房屋,因為保存良好的並不

多,找了很久才發現這棟房子。」

  「是誰賣給你的?」他繼續追問。

  她照實回答:「是一位退休上校,聽說他是第二任屋主,至於第一任屋主是賀啟仁先生,也就是您的外祖父。」

  這巧合連她自己都覺意外,原來當初賀羽宣提出種種條件,就是想找到他過去住過的地方,也幸好這房子狀況保持得還不錯,他們只花了

一個月整修,就達到賀羽宣要求的標準,應該跟他印象中一模一樣了吧?

  聽到外公的名字,賀羽宣的表情沒有變化,眼神卻為之黯淡了些。他轉過頭去凝望窗外,那片美景似乎都抹上一層感傷的調子。

  羅芙不敢多問,畢竟這是他的私事,然而在這一瞬間,她覺得他並非表面上那般冷淡,至少他對外祖父、外祖母仍有依戀在,否則怎會千

里迢迢回來故鄉,還指定要住在故居?

  只是不曉得他曾發生什麼事,才會選擇遠離人群,或許他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傷心過往?她發現自己想得太多,怎麼才見面沒多久,她就只

想著他的事情,太奇怪了。

  經過婉蜒山路,綠意漸深,車子停在一處佔地百坪的日式建築前,庭院裡有池塘、竹林、石子路,一派清閒悠然,屋內則是典型日式設計

,和室、紙門、榻榻米,古樸中帶著優雅。

  賀羽宣迫不及待下了車,他想知道有哪些地方變了、哪些地方沒變?回憶中那畫面太深刻,他現在仍無法分辨過去和現實的界線何在?他

究竟是十二歲的男孩,還是二十六歲的男人,或許這兩者差別並不大,他仍是那個不愛說話的他。

  羅芙的視線不由自主跟隨著他,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她卻隱約能感覺,他心思如海潮澎湃,那都寫在他深邃的眼中。

  車一停,蔡儒明才終於醒過來,他趕緊下車,快步追上前問:「賀博士,您還滿意嗎?聽說您十二歲以前都住在這裡,現在回到老家,很

高興也很安慰吧?」

  賀羽宣沒有回答,他跟蔡院長還不到那種交情,可以討論他的童年往事,事實上他跟任何人都不想多談,在他心底完全是獨居的。

  走到門口,他看到兩個多餘的人,擋住他的去路。「這又是誰?」

  「他們是你的傭人,有任何需要,請盡量吩咐他們。」蔡儒明緊張地握緊雙手,該不會又有問題了吧?賀博士臉色像冰窖似的,讓他忍不

住發抖。

  「立刻給我滾!」他不要有陌生人在這屋裡,這是他記憶中的城堡,只有他能踏進。

  「可是……」蔡儒明皺起眉頭。「你不需要傭人幫你打掃、做飯、洗衣嗎?」

  「我希望我必須見到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只有你。」賀羽宣伸手指向蔡儒明,想了一下又指向羅芙。「還有你。」

  蔡院長是他工作上必須見到的人,他不得不忍受,至於這女人,看在她不多話又找到這房子的分上,他也願意忍受。

  被他伸手一指,羅芙心頭猛跳起來,像是一種預兆,命運就這樣指定她,要她為這男人付出。

  「就我們兩個?」蔡儒明忍不住張大嘴,沒了傭人,難不成要他打掃?

  「沒錯,你們一個去打掃,一個去煮飯。」賀羽宣像個主人對部屬命令。「現在我要去睡兩個小時,醒來後就要吃飯。」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恢復精神,尤其又回到花蓮、回到老家,他寧靜的心湖也蕩漾起來,這不是他所習慣的感覺。

  「啊?」蔡儒明從未想過要擔起如此大任,因為他什麼也不會,家事一向由傭人代勞,傭人請假還有妻子,妻子生病還有老媽,換言之,

他可是個手無洗衣之力的弱男子啊!

  賀羽宣自顧自走進房,不用人介紹,他對這屋子瞭若指掌,看樣子他們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保留了大部分原貌,還有讓他安心的檜木香。

  蔡儒明站在原地,仍深陷在打擊中,這個賀羽宣真會折磨人,他終於領悟大人物有多難伺候了。

  既然情勢無法改變,羅芙只好先請傭人離去,再回頭安慰蔡儒明。「院長,我會打掃也會煮飯,你放心吧!」

  蔡儒明總算回神,無奈道:「看來也只好這樣了,幸好有你在,你是留住賀博士最大的功臣,非得讓他滿意不可。」

  「我會盡力的。」她穿上圍裙,準備洗手做飯。

  「那我能幫什麼忙?」百般無用無奈的蔡儒明問。

  「嗯……請你先去院子給花草澆水,晚點再進來試吃我做的菜,我怕賀博士對吃的很挑剔。」羅芙對自己的手藝雖然有信心,卻無法確定

賀羽宣會有何種標準,他的一切都讓人難以捉摸。

  「沒問題,看我的吧!」蔡儒明欣然接受提議,轉身走向庭院,雖然他連澆水都沒澆過,但凡事總有第一次,他相信以科學的邏輯,什麼

都辦得好。

  沒多久,羅芙看到院長抓不住水管,被噴濕了一整身的模樣,內心暗歎口氣,看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第二章

  晚上八點,羅芙正在廚房裡,認真地低頭洗水果,背後突然冒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我餓。」

  突如其來的接近,把她嚇得差點跳起來,原來是賀羽宣像個遊魂般出現了,他足足高了她一個頭,站在她背後的感覺有如泰山壓頂。

  「啊……您請坐,飯菜都準備好了。」

  這男人走路都沒聲音的嗎?瞧他眼中帶有血絲,是因為睡得不好還是……哭過了?不可能,她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賀羽宣轉身走向飯桌,長髮垂落在臉旁,腳步沉重卻無聲,那背影看得她一陣心疼,無論他擁有多高的地位、多深的學問,這時卻像個迷

失的孩子,而今回到外祖父、外祖母的家,是否能找到避風港?

  怪的是,她對他心疼做什麼?這不是她身為助理的責任,她太自作多情了。

  蔡儒明原本靠在椅邊打盹,這時才醒過來,熱情招呼道:「賀博士,請用!我剛試過味道了,您一定會喜歡的,這是道地的家鄉味。」

  賀羽宣一聲也不吭,當蔡儒明是個隱形人,反正他睡飽了就要吃,懶得多說啥廢話。

  桌上擺了四菜一湯,有炸豆腐、南瓜雞丁、芝麻拌菠菜、豆苗蝦仁和馬鈴薯燉肉湯,羅芙沒想到今天要下廚,幸好冰箱內的食物是她採買

的,短時間內還能有配合的靈感。

  一坐到桌邊,賀羽宣盛湯先喝了一口,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吞下去,羅芙心底七上八下的,她自認廚藝還不差,卻難以捉摸這位貴賓的口味



  賀羽宣深深看了羅芙一眼,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竟能做出他外婆的口味?是他太多年未曾品嚐,還是他陷入回憶太深?忽然,他喉

頭發緊、眼眶發熱,一種名為鄉愁的情緒淹沒了他。

  「怎麼樣?有什麼問題嗎?」蔡儒明被他那僵硬表情嚇了一跳。

  賀羽宣沒多說什麼,低頭猛吃,掩飾他的激動。

  蔡儒明和羅芙都鬆口氣,總算有件事讓他滿意了,不過話說回來,他就這樣自顧自的吃,也不管他們都餓著肚子,天才果真是天才,只活

在自己的世界裡。

  二十分鐘後,賀羽宣吃飽了放下碗筷,羅芙一看卻驚訝不已,她委婉地問道:「賀博士,您好像都沒吃青菜耶……是我料理的方式有問題

嗎?」

  事實擺在眼前,她想忽略都難,只見肉類被吃得精光,南瓜、菠菜、豆苗等卻被擱在一邊,這會不會太誇張了?

  賀羽宣理直氣壯地說:「我不吃青菜,也不吃水果,都拿走。」

  桌上還有盤切好的什錦水果,看起來香甜可口,卻引不起他任何慾望。

  「啊?」這驚呼不是羅芙發出的,而是蔡儒明,連他也覺得不可思議,賀博士簡直像小孩子,挑食挑得這麼厲害,普通人都知道要飲食均

衡,難道天才的腦袋跟普通人不一樣?

  賀羽宣挑起一邊眉毛,靜靜瞪向兩人。「有什麼意見?」

  「沒有、沒有!」蔡儒明雙手猛搖。「這樣非常好、非常好!」

  院長真會睜眼說瞎話,唉!羅芙在內心暗歎,眼前還只是小小開始,以後將有更多挑戰。

  吃過飯,賀羽宣放下碗筷,直接宣佈:「明天開始我會去學校的實驗室,一切照我的計劃展開。」

  他做事一向簡單明快,他明白D大禮聘他的原因,那就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看在他們找到這老屋的分上,他至少會待上一學期。

  這話讓蔡儒明興奮極了,雙手交握在胸前說:「那當然,我們都非常期待您的指導!明天上午我請司機來接您可以嗎?」

  「司機?」賀羽宣指向羅芙。「你是說她?」

  她愣了下,輕輕搖頭,怎麼可能是她?

  蔡儒明也認為這樣不妥。「羅芙是我們繫上的助理,她那台小車不適合您,我另外再找司機開禮車來接您吧!」

  「不用了,我不想認識別人,就叫她來接我。」賀羽宣已摸清狀況,羅芙會開車也會煮飯,她才是有用的人,相較之下,蔡院長反而一無

是處。

  「可是……」被指定的羅芙一點也不覺欣喜,相反的,她困擾極了!要跟這樣一位大人物朝夕相處,她不確定自己能勝任、適應嗎?

  然而,賀羽宣已做了決定,他最討厭的就是反覆改變,一切都該極簡處理,他沒興趣再認識別人、適應別人,那太浪費時間。

  於是他直接對她下令:「早上七點,你要來叫我起床,做飯給我吃,帶我去學校,直到晚上七點,你再送我回家,做飯給我吃,然後你就

可以走了。」

  這是什麼情形?羅芙差點沒跌倒,他根本是要她兼任司機、廚師和保母,她哪有這麼多能耐?

  半年多來,為了迎接賀羽宣來D大,她的工作已全然以他為主,現在他終於抵達,她的生活居然還要完全配合他?!

  「還有,不准任何人動這棟房子,只有你可以來打掃。」賀羽宣又多加了一句,這裡是他心目中的聖地,他不想讓閒雜人等進入,既然是

羅芙找到的,由她維持倒是無妨。

  此話一出,不只羅芙目瞪口呆,蔡儒明也不能贊同,他以理智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賀博士,這樣對羅芙的工作量太重了,多找幾個人

幫忙比較好吧?」

  「我就是誰都不想見!」賀羽宣忽然重重拍桌,把其他兩人都嚇得肩膀一縮,心頭一顫。「聽不懂我的話嗎?再吵我就回英國去!」

  蔡儒明再次領悟,這位大學者果真是小孩子,想怎樣就怎樣,任性到無以復加,而他只有妥協的分。

  於是他堆起笑容說:「我完全懂了,在研究工作方面,我會替您推掉所有應酬,盡可能只有我跟您會面,至於日常生活中,您唯一需要接

觸的人將是羅芙,這樣可以嗎?」

  羅芙雖詫異卻不敢抗議,很明顯的,賀羽宣的去留對蔡院長有萬分重要性,而她為了知恩圖報,什麼都得忍下來。

  「很好。」賀羽宣的脾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轉眼恢復平淡表情。他起身走向臥房,也不說聲再見,就這樣把紙門拉上。

  蔡儒明和羅芙再次面面相覷,賀博士果然不是普通人,沒有禮貌、不講情面,好個奇人異士!

  「院長,你真的要我照他的話做?」這問題只是白問,其實她知道大勢已定。

  「噓~~小聲點。」蔡儒明先拉著她走到門口,這才滿臉不好意思地說:「我瞭解伺候賀博士不容易,但現在他就只看我們兩個順眼,一

時沒辦法接納別人,先順著他的意思去做吧!至於你原本的工作,我會請兩個工讀生來幫忙,你盡量交代他們沒關係,只要記得讓賀博士滿意

就好了。」

  「我這不就等於是他的傭人了?」其實她並不討厭他,也樂意為他做事,但往後那樣頻繁的接觸,讓她有種不安心的預感。

  「能做賀博士的傭人也是榮幸啊!我比你也輕鬆不到哪裡去,有那麼多長官、教授想見他,我不知要怎麼向大家說明,賀博士根本是個隱

士……」

  蔡儒明越想越頭大,他真能推掉那些會面要求嗎?只怕校長大人首先就要拿他開刀了。

  不過首要之務還是留住貴客,眼前只有羅芙是救星,因此他再次懇求:「只要賀博士能留在D大,一切都好說,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

,看是要加薪、獎金、福利,我自己包給你都行。」

  「院長你別這麼說,我會盡力去做的。」羅芙一向容易心軟,更何況是面對她的上司兼恩人。

  「萬事拜託了!」蔡儒明總算鬆口氣,至少暫時是過關了。

  屋外,夜風吹過竹林,葉聲沙沙作響,羅芙心中也跟著捲起一層浪,她可以肯定,賀羽宣將為她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

  奇妙的一天結束了,晚上十點多,羅芙送蔡院長回家後,開車回到自己的住處。

  那是一間十坪大的套房,佈置得清新雅致,登記在蔡院長夫人的名下,聽說是她當年的嫁妝之一,現在免費讓羅芙住下,當作是請她幫忙

看房子。

  蔡院長和蔡夫人長期資助天恩教會和育幼院,育幼院的孩子只要考上大學,就由他們負責學費到畢業,羅芙也是受惠者之一。連她開的這

輛小車,也是蔡夫人之前學車用的車,因為蔡夫人買了新車,就把小車半賣半送給羅芙。

  她明白,蔡院長和蔡夫人對她極為照顧,既是她的上司也是親切的長輩,因此,她不管怎樣都要讓賀羽宣滿意,她沒有抱怨或辭職的權利



  明天開始將會是怎樣的局面?她無意閭瞥見鏡子裡自己的臉,居然帶著一絲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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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霧氣尚未散去,羅芙起了個大早,不是為了上班,而是為了上菜市場,因為她得先採買食材,到賀博士家煮飯,再把他叫起來吃早

餐。

  實在沒想到助理會做到這地步,老天是否在挑戰她的極限?過去她只曾替教會的修女、孩子們做飯,這還是她第一次替男人做飯,而且是

個奇特得不能再奇特的男人。

  拿鑰匙開了門,她發現屋裡相當安靜,可能賀羽宣還沒醒來吧!因此她躡手躡腳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料理食物,有了昨晚的教訓後,今天

她特別挑了魚、肉、豆腐等食物,免得買青菜水果都浪費了。

  話說回來,這男人吃東西這麼不均衡,健康上會不會有問題?算了,她又不是他的誰,替他想那麼多做什麼?

  七點整,她已做好早餐,便走到主臥房門前,輕輕喊了聲:「賀博士,您該起床了!」

  也許她喊得太小聲,一連喊了五、六次都沒反應,因此她提高音量,從小分貝到高分貝,連自己都覺得刺耳,依然沒有半點回應。

  奇怪!他是不是生病了?除非聾子才會聽不到她的叫喊,終於她忍不住推開紙門,直接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榻榻米上鋪著一床白色棉被,賀羽宣就閉著眼躺在那兒,黑髮散在睡臉旁,由於清亮陽光的映照,那冷硬臉龐顯得柔和許多。

  「賀博士!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在他枕邊蹲下,就在他耳邊呼喚,無奈他仍緊閉雙眼。

  她看這實在不對勁,伸出雙手輕搖他的肩膀。「你到底怎麼了?拜託你醒一醒!要不要我叫救護車?」

  努力搖了兩分鐘,她決定要送醫急救,就在她伸手要去打電話時,一隻強壯大手卻拉住她的手腕,輕輕鬆鬆將她扯到床鋪上。

  事情發生得太倉促,她一時還搞不清怎麼回事,赫然看到有張臉就在她眼前,還有那雙神秘的黑眸,她才發現她是躺著的,而且就在賀羽

宣身旁!

  「賀、賀博士?」她雙頰瞬間發紅,畢竟他是個男人,她是個女人,兩人這樣躺在一塊,怎麼說都讓人害羞,根本就是緊張死了!

  他眨了眨眼,嗓音沙啞乏力。「我已經醒了,只是我有低血壓,要等一陣子才能爬起來……」

  說完後,他閉上眼,等力量慢慢流至全身,依然握著她的手腕,也許是不自覺的動作,他下意識的需求一點溫暖。

  「喔……」她這才明白,他不是耳朵聾了,也不是生病,而是因為低血壓?聽說那是體質和營養不良造成的,難怪他的臉色如此蒼白,彷

彿從未曬過陽光似的。

  她睜大眼觀察他的一切,多矛盾的男人,明明還這麼年輕卻已是大人物,發起脾氣不可理喻,生活能力只有零分,現在卻因低血壓而躺在

她身旁。

  那凌亂的發遮住他的臉,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替他撥開,看清楚了他的面容。那如雕像般的五官,總是微皺的濃

眉,似乎藏著一個憂傷的秘密。

  如果多曬些花蓮的陽光,他的皮膚該會健康許多,他的憂傷也能化解一些吧……

  老天!她到底在做什麼?

  意識到自己正在輕撫他的眉毛,她倏然收回手,瞪著自己的手心出神。

  這太荒謬了,她為何對一個認識不到兩天、年紀還比她小兩歲的男人,產生一種微妙的情愫?

  她瞭解自己,她一向慢熱得很,甚至常進入不了狀況。過去她不是沒有追求者,卻始終打動不了她的心,說不出是缺了什麼元素,就是無

法讓她陷入愛河。

  可能是這半年來的籌備,讓她雖未見過他,感覺卻已熟悉,無論是他的生平、他的喜好、他的作風,都牢牢刻畫在她心底。

  但這不成理由,她認識男同事們也好些年了,怎麼就沒有這種怦然心動?

  思緒混亂中,她慢慢調整呼吸,讓心跳緩和下來,太陽又往上移了幾分,他終於清醒了,眼神還有些朦朧,或許是半夢半醒的緣故,不見

平時的冷漠表情。

  「那是什麼香味?」賀羽宣以低啞的嗓音問。他注意到她有雙小鹿般的大眼,濕潤閃耀,看起來像隨時要哭的樣子。

  「呃……我煮好飯了,您洗個臉就可以吃了。」她又恢復對他的尊稱,那奇特的一刻已結束,她不能洩漏一絲跡象,她很瞭解他的孤僻個

性,對他動心毋寧是自找罪受。

  「不是食物的味道,是你的味道。」他靠近她發間嗅了嗅。「你用的洗髮精跟我外婆一樣,是茉莉花香味的對不對?」

  「……對。」她無法否認,他心細得讓人驚訝,然而讓她更震撼的是,她竟因為他的接近而顫抖,希望他不會發現她的反應,這太丟人了



  賀羽宣湊上前,又多聞了幾下,那香味教他清醒也敦他沉醉,清醒的是身心都為之一振,沉醉的卻是往事和現實交錯,令他有點恍惚而不

知身在何方了。

  剛睡醒的他有種天真神情,羅芙確信他無意唐突,那只是單純的好奇,卻讓她全身緊繃起來。

  她不願讓這曖昧氣氛蔓延,不動聲色地往後退縮。「賀博士,您該用早餐了。」

  「嗯!」他站起身,還有點意識不清,緩步走向浴室,隨即傳來沖水聲。

  羅芙蹲坐在榻榻米上,傾聽那陣陣水流聲。原來他是在早上衝澡的,這也對,低血壓的人起床不容易,就算起床了也沒精神,難怪他要提

振精神。

  不過她幹麼在這偷聽人家洗澡?!還不快回神!

  吃早飯時,賀羽宣安靜專心地吃,一句話也不說,在起床後一小時內,他都會呈現癡呆狀態,無法思考、無法反應。像現在,他只有味覺

和嗅覺在進行,吃得出東西好吃,還聞得到她的髮香,那讓他隱隱心煩氣躁,不像平常一樣冷靜。

  羅芙在旁看他用餐,忍不住說:「賀博士,既然您有低血壓,應該注意一下飲食均衡。」

  他連頭都下抬,簡單回了句:「不用你多事。」

  「……喔。」她心中一冷,告誡自己不該跨過界線,雖然他們曾靠得那麼近,連呼吸都交纏在一起,但那是他還沒清醒的時候,現在他已

經完全醒了,理智和冷漠也隨之恢復。

  賀羽宣絲毫不覺自己的言語傷人,他向來對外界沒興趣,懶得觀察或瞭解,就算看出了對方的感受,他也不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別人,也不想被誰在乎,對他來說,這是最簡單最方便的處世之道。

  稍後,兩人上了車,他就像昨天那樣,一個勁兒的往外瞧,眼底收盡每處景致,偶爾問她幾個問題,都是關於花蓮的變化,顯見他對花蓮

的記憶深刻。

  羅芙盡量客觀地回答,不加入私人感情。她明白,賀羽宣不希望有人接近他,不管是生活上或心靈上,他都把自己縮到最深角落。

  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讓他封閉至此?她沒有資格多問,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並非他離得有多遠,而是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像這樣一個自我中心的男人,她若夠聰明,就該保持安全距離。然而就在這一刻,她無法確定,自己是聰明的,或是傻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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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八點,賀羽宣終於進了D大校門,由於校長大人的命令,大家都不敢再「騷擾」賀博士,務必讓他享受最徹底的安靜。

  為了歡迎國際級大師,D大準備了專用實驗室、研究室、會議室,全供賀羽宣一人使用。

  他對此很滿意,除了蔡儒明院長之外,他要見的人少之又少,偶爾必須「指導」幾位教授,其他時間都不會被打擾。

  蔡儒明雖有特權進出研究室,但賀羽宣的臉色清楚表示,他最好在最短時間內說完最長的話,免得遭人白眼轟走。

  「賀博士,快中午了,我們一起用餐如何?」蔡儒明誠惶誠恐地搓著雙手問。

  雖然賀羽宣態度冷冰冰的,還是有成山成堆的人想見他,再不想辦法帶出去一下,只怕蔡院長就要變成菜頭粿了,而且是被油炸的那種。

  誰知賀羽宣從書堆中抬起頭,只說了句:「我不見人,你去給我買午餐。」

  「我知道有幾間很不錯的餐廳,您應該會喜歡,還可以吃到原住民的特產喔!」蔡儒明仍不死心,面對賀羽宣,被拒絕是很正常的。

  「餐廳到處都是人,我看了就煩,你到現在還不懂?」賀羽宣以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瞧著他。

  蔡儒明至此才徹底瞭解,賀羽宣是多麼的「與世隔絕」。連餐廳都不肯去,就因為那兒人多?這荒謬的事實讓他幾乎啞口無言。「那……

我請我的助理羅芙買過來,可以嗎?」

  賀羽宣腦中浮現一張秀氣的臉,那名叫羅芙的女子,不知怎地讓他有點在意。「行,除了工作之外,私底下我就只見你們兩人,其他人都

別來吵我。」

  或許是因為她讓他想起外婆吧!她們會做同樣的料理,擁有同樣的髮香,以及同樣溫柔的眼神……

  「我知道了。」蔡儒明飛快閃出研究室,因為賀羽宣那比冷氣更強的眼神,教人直想奔向陽光懷抱。

  一出門,蔡儒明喘了幾口氣,拿出手機撥號——

  「羅芙,請你去幫賀博士買午餐。」

  「咦?院長你應該帶他去高級餐廳,讓他品嚐佳餚吧?」羅芙沒想到這也要她處理,她正在指導工讀生打文件,還有很多事沒交代呢!

  「我提過,可他拒絕了。」蔡儒明走到有陽光的地方,稍微感受一下暖意。「他說他不想見人,但哪家餐廳沒有人呢?這下可好,一堆人

想看他都看不到,我又兩邊不是人了。」

  「原來如此,我能瞭解。」羅芙頗為同情院長,但同情別人的結果就是要虐待自己,這下她連他的午餐都得負責,成了他的專屬小妹了。

  「我會撥一份津貼給你,看他愛吃什麼就買什麼,別讓他有任何不愉快。」蔡儒明再次小心翼翼地交代。「那結果我可承擔不起,校長會

把我五馬分屍的。」

  「我明白了。」為了伺候這位貴客,她還有什麼做不到?

  「一切都交給你了,加油!」其實蔡儒明也暗自鬆口氣,這下他不用陪賀羽宣用餐,可以回家吃愛妻午餐嘍!

  掛上電話,羅芙開車出去找吃的,自己都還沒時間吃飯,只為讓賀羽宣滿意,非得花心神替他準備。

  二十分鐘後,羅芙來到研究室前,敲過門推門而入——

  「賀博士,您的午餐來了。」

  聞到食物的味道,賀羽宣抬眼一看,桌上是雞腿便當和咖啡冰沙,這女人逐漸抓住他的口味了,她很聰明,也不多話,還有跟他外婆一樣

的氣質,他應該沒什麼好挑剔的。

  但是為什麼?她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似乎含著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像是同情、憐憫,甚至是……心疼?應該是他看錯了吧?通常他身

旁的人多他只有推崇、敬重、畏懼這類的感覺,這女人卻顯得非常不一樣。

  羅芙也不知自己發什麼楞,才幾個小時不見,她竟有種奇妙的依戀,彷彿前世她已認識他,今生一相逢,前塵往事浮上心頭,將她留在原

地不捨離去。

  心動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嗎?她不知該問誰,過去她從未有過這種感受,她一定是哪裡不對勁了!

  「出去,別煩我。」她那糾纏的凝視,莫名其妙讓他焦躁。

  「是。」她怎會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他看得出神,太荒唐了!

  她正要落荒而逃,他即時抓住她的手,忽然冒出一句:「等等,我要你去打聽一件事,查出他們的墓在哪裡。」

  不用多問,她也知道他在說誰,那是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據她所知,兩位老人家是車禍過世的,他當年不曾去上過香嗎?或是年代久遠

已不確定方位?

  她腦中有許多問號,卻只能回答:「是。」

  他還沒放開她的手,繼續說:「我交代你去查的事,不准讓任何人知道。」

  「包括蔡院長?」這是他們兩人間的秘密?哎,她的想像力真強,一下就想到親密那一面。

  他仍是高深莫測的表情。「沒錯。」

  「我知道了。」她點個頭。「到時我只會向你報告。」

  好快,她已不再對蔡院長效忠,反而成了賀羽宣的私人助理,這改變連她自己都覺心驚。

  他的手沒什麼溫度,也許是因為低血壓,也許是在冷氣房裡待久了,相較之下,她的手還比較溫暖些,可是為什麼,她被他碰到的那處皮

膚好燙!

  「很好。」他應該要放開她的手了,卻拖延了三秒鐘,只因她發間的榮莉花香傳來,他不禁貪婪地多吸一口。

  「請慢用。」她垂下視線,不敢迎視他的眼,那是她不該探究的地方,令她感覺脆弱且渺小。

  門被關上了,賀羽宣忽然沒什麼胃口,算了,管他什麼原因,只要投入研究,他就能忘記。

  紅塵,離他很遠;情感,對他無意義;活著,就是這麼獨斷而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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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晚上七點,羅芙來到賀羽宣專用的研究室前,敲過門走進,看到他正飛快敲著鍵盤,有如鋼琴家彈奏樂器,完全出於本能反應,

不需思考就是長篇大論。

  這就是早上爬不起床的那個人嗎?她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迷糊賴床的他、專注研究的他,都是他,多奇妙的組合。

  「賀博士,請問您要回家了嗎?」

  「要。」他從辦公桌後站起,雙手一伸,做個深呼吸。

  他做研究的時候向來專心,把腦袋利用到極限,一到休息時間,他就完全放空自己,只想做個傻瓜。因此他總學不會生活技能,像是開車

、做飯、打扮,甚至交友、戀愛,他既無能力也無意願。

  羅芙注意到他放鬆的狀態,但沒多說什麼,事實上她也沒資格說什麼,他已表示得很明白,他不要有人來煩他,因此她決定收回心動的感

受,不管收不收得回,一定得收。

  一路無言,小金龜車帶他們回到日式平房,一進屋賀羽宣就命令:「我要先洗澡,再吃飯。」

  「好的,那……我去放洗澡水?」她遲疑片刻才開口,這情節怎麼好像日本連續劇?他們是演夫妻還是母子?

  果然,他理所當然點個頭。「不用太熱,溫水就好。」

  「喔!」她轉身往浴室走,這時他卻拉住她的肩膀,皺起眉,指導她該有的規矩。「等等,你要幫我脫外套,拿去掛上。」

  「啊?」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場戲會不會演得太徹底了點?

  「我外婆都是這樣,還有,先給我一杯茶。」他沒發現自己已把她當成外婆,那是種習慣也是種依賴,她竟然在兩天內就辦到了,讓他自

然而然地適應。

  「是!」該做的事可真多,她算開了眼界,這男人完全當她是丫頭。

  她替他脫去外衣,泡了杯綠茶,端到桌上,又趕著去放洗澡水,然後開始做飯,還要思索他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搭配出讓他開胃的菜

色。

  這樣下去,她的生活就要以他為中心,不斷繞呀繞、轉呀轉,怎麼能脫離他的影響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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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博士,晚飯已經好了。」

  沐浴過後的他,只穿了件黑色浴衣,整個人躺在檜木長廊上,一旁是院子,一旁是客廳,夜風帶來山中氣息,他深深呼吸,滿懷清涼,卻

似乎少了點什麼?終於回到老家了,他卻有些茫茫然的。

  甩了甩手,他站起身走向餐桌,讓口味熟悉的食物,時而沖淡時而加深他的鄉愁。

  在賀羽宣吃晚飯的時候,羅芙就先去替他鋪床、洗衣、打掃,果然像個老媽子,她告訴自己就專心做事吧,不要再東想西想,那是毫無意

義的。

  「如果沒有別的事要交代,那我先回去了。」

  坐在桌旁的他沒吭聲,她以為他是默許了,便背起皮包要離開。

  等她轉過身,他才開了口。「明天,買幾盆茉莉花來,擺在我房外的走廊。」

  「咦?」她又愣了下,繼而點頭。「是。」

  「還有,叫我起床的時候,不准進房。」

  「是。」 

  就算她有滿腦子的問題,也不敢提出來,在他那種冷冽目光下,任何人都能清楚知道,少說少錯,快溜為妙。

  幾分鐘後,小金龜車轉動車輪,帶走了羅芙,而賀羽宣躺在長廊上,靜聽車子遠去的聲音。他想,他知道缺少的是什麼,他需要幾盆茉莉

花,一定就只是那麼簡單,沒別的。
2
 樓主| 發表於 2005-12-7 22:05:40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相安無事過了兩天,羅芙終於有了點眉目,立即向賀羽宣報告。「賀博士,我找到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墓地了。」

  研究室裡堆滿文件和儀器,賀羽宣埋首其中,根本沒發現羅芙進來,直到她的聲音劃破沈靜。

  這消息應該算在意料中,卻依然在他心湖上掀起波瀾,一圈一圈,無限擴大。

  安靜三分鐘後,他才站起身,低低開口:「在哪兒?」

  聽他聲音乾澀,看他眼神落寞,她忽然也胸口一陣緊,彷彿有人捏疼她的心,怎麼辦,有些該收回的東西似乎還收不回。

  「就在後山,不會很遠。」

  「好,中午休息時間你帶我過去,還有準備一束花,要天堂鳥。」

  「是。」那應該是他外祖父、外祖母所喜歡的花吧?在地願為連理枝,在天願作比翼鳥,就是這樣不會錯的!

  她不多問,他也不多說,只是默默望向窗外。庭樹幽靜,天空蔚藍,一切是如此安詳,然而內心的洶湧翻騰,是陽光無法穿透的暴風圈,

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是怎樣的滋味。

  不知為何,她很想上前去給他一個擁抱,但她強自忍下了,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時同情,不要搞錯對象了,賀羽宣是全世界最不需要同情的

人。

  稍晚,兩人開車來到後山,走進一條小路,沒多久便發現一處公共墓園,歷史看起來頗為悠久,但維持得還算整齊雅致,不至於荒山蔓草

叢生。

  「就是這兒。」羅芙帶頭走到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墓前,從那模糊的字跡仍看得出刻著——「賀啟仁、賀櫻子,生為比翼烏,死為連理

枝」

  羅芙的眼角一下就熱了,多麼堅定真摯的愛情!

  據她所得到的訊息,賀啟仁先生是台灣人,賀櫻子女士是日本人,本名館野櫻子,隨夫姓改為賀櫻子,兩人的結合在當初曾掀起一場風雨

,不過現在看來,風雨都過了,他們已得到永遠廝守的結局。

  賀羽宣走到墓前,將花束放下,雙膝也隨之落下,他眼神透著感傷,嘴唇微啟卻無言。

  從小他是被父母丟棄的「劣等品」,因為他生來是個自閉兒,不如他們預期那般天縱英才,科學家最無法容忍的就是實驗失敗,即使是自

己的孩子。

  他們不想看到他,時時提醒他們生了一個無用的廢物,因而將他「流放」到花蓮老家。

  幸運的是,外公、外婆毫無保留接納了他,不勉強他唸書,不逼他跟別的小孩玩,讓他在天地自然間找到寧靜,或許因此打開了他的智慧

之鑰,日後出國反而突飛猛進,成為眾人羨慕的天才。

  當年那場車禍來得太突然,他還不懂什麼叫死亡,甚至來不及掉眼淚,事發第二天,他就被父母帶離此地,沒能出席外公、外婆的葬禮,

更別提給他們上香、獻花。

  十四年的時光彷彿不曾經過,他又變成那個小男孩,那份被硬生生截斷的、無法抒發的喪親之痛,此刻完全湧向他,悲傷的浪潮太猛烈,

瞬間他已被滅頂,不知身在何處。

  羅芙心想自己應該走開,這是屬於他絕對私人的時刻,他正在和回憶中的親人對話,那不是言語所能表達,只能用心靈去體會。

  然而她走不開,不知是什麼力量留住了她,讓她站在一旁樹蔭下,靜靜凝視這幅畫面。

  良久,賀羽宣才緩緩的站起身,整個人忽然晃了一下,可能是低血壓的緣故,也可能是過度激動的心緒,讓他連站好的力氣都沒有。

  她想也不想,奔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讓他靠在她肩上,即使他的身材比她高大許多,她相信此刻他需要她的支持。

  賀羽宣並未拒絕她的靠近,相反的,他像個虛弱的病人,把她當作唯一依靠,兩人有點困難的走到大樹旁,他才背靠著樹幹做深呼吸。

  「你還好嗎?」她拿出手帕,輕擦去他額上的冷汗,瞧他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像隨時要昏倒的樣子。

  他閉上眼,繼續深呼吸,感覺到她小手的觸碰,原本他不讓任何人碰他的,這時卻無力也無心去避開。 

  幾分鐘後,他恢復了些精神,睜開略帶迷濛的眼,看到她關懷的表情,聞到她茉莉花的髮香,一瞬間防護的界線被融化了,他忘了自己是

討厭有人接近的。

  「頭暈嗎?我幫你按摩一下好不好?」

  看他安靜著下說話,她把這當作默許,鼓起勇氣伸手,從他的額頭、頸項到肩膀,施以輕緩的按揉,讓他放鬆下來。

  記得小時候,修女們就是這樣安撫她,讓她在作惡夢的時候能平靜下來,不知這是否也對他有用?

  他僵硬了片刻,畢竟從未有人如此碰觸他,可或許是這墓地的沈靜,或許是這氣氛的奇妙,他沒有抗拒,默默忍受了會兒,沒多久,他發

現這並不難受,相反的,還挺舒適的。

  「這樣可以嗎?」因為他的肌肉緊繃,她多用了點力道。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用那對黑眼珠看著她,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默默無語,唯有眼神會說話。

  她被他看得有點臉紅,垂下視線繼續替他按摩,感覺他的呼吸慢慢平緩了,身體也不再那麼僵硬。

  「我送你回家吧!」她看他這情況不該再工作,應該好好休息。

  他沒有意見,任她搭著他的肩,慢慢走到車邊,臨走前,他再次看了這片樹林一眼,做出無言的道別——

  外公、外婆,我相信你們過得很好,當初我來不及說的再見,現在你們都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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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午後,蟬聲如火如荼傳開來,吟唱生命之歌,愛就要趁現在,今夏過去後,一切都將太晚。

  「賀博士,床鋪好了,請快躺下。」一走進屋,羅芙像個陀螺直打轉,替賀羽宣鋪好床,扶他躺下,浸濕毛巾替他擦汗,泡了杯參茶看他

慢慢喝下。

  其實賀羽宣已覺得好多了,但她擔憂的表情,讓他不由得好奇,如果他再病懨懨下去,她是否會急到哭了?這女人只是個助理,有必要這

樣關心他嗎?

  在她焦慮的眼中,他的臉色仍然蒼白,她柔聲勸道:「閉上眼,先睡一下。」

  「我不想睡。」平常睡覺的時間還沒到,他不習慣打破習慣。

  「那……」她也不知自己哪根筋錯亂了,忽然脫口而出:「你想聊聊天嗎?」

  他以不解的神情望向她,這女人在胡言亂語什麼?他跟她有什麼好聊的?事實上他跟任何人都聊不起來,他的城堡戒備太森嚴,從小被父

母放棄,他早失去說話的能力,即使外公、外婆也只能疼愛他,卻無法真正瞭解他。

  「你的外公、外婆,跟你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她以為就像心理醫生一樣,跟病人談談傷痛往事,談開了就能放下,但真有這麼簡單嗎?

  他稍微睜大眼,她怎能問他這問題?尤其是在目睹過他的反應之後,她不知道這是地雷問題嗎?

  「抱歉,我問太多了。」她到底在做什麼?她好想給自己兩巴掌,她這等於在他傷口撒鹽!

  蟬兒繼續高唱,他忽然想起許多往事,那些悠緩漫長的午後,他常躺在走廊上,什麼也不做,就聽著風吹竹葉、蟬鳴鳥叫,讓煩惱化作白

雲飛去,寬闊藍天什麼都能擁抱。

  羅芙正想悄悄離開,他卻在這時開了口。「我小時候不會說話,還有學習障礙……醫生說我是自閉兒,我也沒上過學,我爸媽都是傑出科

學家,他們無法相信我這麼笨……」

  「笨?」她難以相信這形容詞會放在他身上,更訝異於他曾是個自閉兒,但他終於開口了,這無異是個重大突破!

  她轉身坐到榻榻米上,期待聽他說更多的話,既然城堡的窗戶打開了,她多少能聽到裡面的聲音吧?

  他像個剛學會發音的小孩,慢吞吞地又說:「我跟外公外婆一起住在這……沒有人會給我白眼,或命令我唸書,所以我很快樂……」

  她不禁想像,幼時的他該是個多麼沉默的孩子,而在這片美麗山水中,他度過了怎樣難忘的童年?

  「後來呢?」她聽得出,他跟外公、外婆的感情很深,才會用那種懷念的語調說話。 

  「十二歲那年,一場車禍帶走了他們,那時我才第一次開了口,我喊的是外公、外婆……」

  他說得簡單平靜,她的眼淚卻幾乎奪眶而出,如果他從來不曾擁有親情,或許還不會那麼痛、那麼苦,但這種曾經擁有而後被剝奪的感受

,不只粉碎一個人的心,甚至讓他連感受的能力都失去了。

  「然後我就被爸媽送出國唸書,我去過很多國家,學了很多語言,得了很多博士學位……」國外的生活一樣吵雜,有很多人、很多事、很

多聲音,他乾脆投入書本中,那裡才是最寧靜的地方。

  至於在夢中反覆出現的景象,他卻無法對她說明,那是花蓮的天空、花蓮的山巒在呼喚他,一聲一聲,從未間斷。

  「為什麼想回台灣?想回花蓮?」她這問題已有了答案,她只是想聽他說。

  他坐起身,望向紙門外的長廊,無意回答她的問題,天空是那樣蔚藍無垠,他的憂傷應該能交付給白雲,讓它們帶到遙遠的地方去吧!

  「我知道,因為你想念你外公、外婆,你才會要求找到這棟房子,才會想到他們的墳上追思,你其實……」仍是那十二歲的孩子,仍活在

當初失去至親的哀傷中……

  她那悶悶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在哭?」

  「沒有。」她憋住哽咽,努力呼吸。

  「有什麼好哭?」兩串眼淚就掛在她臉上,從那雙迷濛大眼不斷流出,還敢說沒有?人類是奇怪的動物,他不只一次這麼認為,眼前這女

人顯然是怪中之怪。

  她的眼淚擦了又流,忍不住嗚咽道:「我覺得你好可憐……」

  他那麼小就承受父母的壓力和忽略,失去疼愛他的外公、外婆,之後獨自在國外求學,雖然成就非凡、眾人擁戴,但他的一生可曾歡笑過

?想到他可能從未體驗快樂滋味,彷彿有人擰住她的心,痛得好難受。

  「你可憐我?」這是他從未體驗的滋味,竟然有人可憐他?因為他傑出的學術成就,幾乎人人都崇敬他、佩服他,怎麼會有人可憐他?

  她的淚水開關一開就停不了,一旁的毛巾派上用場,瞬間吸滿了她的淚水,而他只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女人為了可憐他,居然可以哭

成這樣?

  本來應該是很麻煩的情況,他卻不覺得討厭,反而好奇地觀察她,之前他沒仔細看,原來她有張白嫩的臉,還有雙粉紅的唇,現在她眼睛

水亮、鼻頭髮紅,看起來像只小兔子。

  他從未認真看過一個人,尤其是女人,他最不想沾惹的生物,不過這女人不太一樣,她平常文靜低調,今天卻說了太多話,還情緒激動得

掉淚,充滿吸引人的矛盾。

  放下毛巾,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活得快樂嗎?」

  「那無所謂。」他沒想過這問題,快樂無法度量、無法驗證,他不研究這種抽像的東西。

  「你很愛你外公、外婆,不是嗎?」

  「那不重要。」人都死了,還說什麼愛不愛的?這比快樂更抽像,他更無興趣。

  「你不會愛上任何人嗎?」她忽然警覺到,她完了,她怎會在乎他愛不愛人?

  「你問太多了。」他冷冷看她一眼,暗示她已定到他的界線,接下來就是他私有的領域,而他尚未發給她通行證。

  她全身一頭,意識到自己越界了。「抱歉,請好好休息……」

  她起身走出房間,他聽到她刻意放輕的腳步,無法抑制的吸氣聲,不久後,傳來她在後院洗衣的聲音,可能要找點事做才不會繼續哭吧?

但洗出來的衣服會不會鹹鹹的?因為沾上了她的淚?

  當晚,賀羽宣吃晚飯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就是覺得有點鹹、有點苦。

  淚水的味道,是否就是這樣呢?他從未嘗試過,只能繼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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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花蓮一周了,賀羽宣的生活逐漸上了軌道,每天早上七點,羅芙就來做飯給他吃,送他到學校,中午替他買午餐,晚上送他回家,替

他煮飯、洗衣、打掃,隔天又是同樣行程。

  這是羅芙替他鋪好的軌道,甚至像是種羅網,讓他習慣有她的存在。

  在他的世界中,有道從未讓人跨越的護城河,在祭拜外公、外婆的那天,他讓她從橋的那一端走來,而今她又走回橋的那一端,只是細心

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這樣很好、很平靜,但他莫名感到一股煩躁,尤其是她小心翼翼伺候著他,更讓他有種焦灼的不悅。

  這究竟是什麼感覺?他不能瞭解也不想瞭解,舉凡跟人際關係有牽連的事,都不在他研究範圍內。

  這天上午,蔡儒明來到繫上辦公室,特別向羅芙問起——

  「怎麼樣?賀博士適應得不錯吧?有沒有什麼問題?」

  羅芙沒注意蔡院長走近,對著電腦螢幕發呆,明明在打文件,卻忘了自己打到哪兒,賀羽宣的事盤旋在她心底,他的過去現在都教她心疼

……

  「羅芙、羅芙?」蔡儒明又喊了兩聲,暗自納悶,這位認真的助理怎會忽然發呆?是不是他給她的工作太過量了?

  「院長?」她終於被喚醒,從椅子上跳起來。「抱歉,我剛才沒聽到你說的話。」 

  其他同事也注意到這兒來,畢竟羅芙會恍神實在太罕見了,是不是那位賀羽宣大博士太難伺候,害她終於精神不濟、身心失調?

  「沒關係。」蔡儒明好脾氣地微笑說。「我是想問你,賀博士有沒有哪裡不適應的?」

  「大致上都還好。」羅芙打死也不敢說出她對賀羽宣的奇妙情愫,那一定會嚇壞所有人。

  「不管他要求你做什麼,你都要配合到底。」蔡儒明再次交代,唯恐出什麼亂子。

  「我會的。」她點個頭,不用院長要求,她也會配合到底的。

  「我對你有信心。」蔡儒明相當信任羅芙,甚至有個瘋狂的主意。「說不定賀博士跟你會日久生情,到時你成為賀夫人,可要盡力把他留

在D大,不能讓他被挖角哦!」

  「院長,請別開這種玩笑好嗎?我年紀比他還大耶!」羅芙聽得心中一震,莫非她眼角眉梢透露了什麼訊息,讓人看出她對賀羽宣的特殊

感覺? 

  無獨有偶的,同事們也有類似想法,化學系助教彭智平附和道:「才大兩歲算什麼?想要留住賀博士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抓住他的心,

羅芙你是最佳人選,就靠你嘍!」

  「其實賀博士長得不賴,年紀輕輕的成就非凡,難道你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物理系助教王晶盈認識羅芙好幾年了,就從來沒看過這女

孩談戀愛,怎麼說都太蹉跎青春了。

  「我……我……」羅芙不知如何應對,誠實回答不好意思,開玩笑又不擅長。

  「害羞啦?」王晶盈故意鬧她。「如果你沒興趣的話,那我可不可以進攻?雖然我也虛長賀博士三歲,但我不介意談姊弟戀的喔!」

  彭智平跟著起哄。「肖想做賀夫人的女人還真不少,只是大家都難以接近賀博士,羅芙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把握良機吧!」

  羅芙雙頰泛紅,張開嘴就是說不出話,有時候想得太多、感受太深,反而會無言以對。

  「好了,你們別逗她了。」蔡儒明哈哈一笑。「羅芙你別緊張,我只是幻想一下而已,賀博士看起來像一輩子都不會談感情的那種人。」

  羅芙沒有回答,院長的這句話重重敲在她心頭,一瞬間,夢醒了,她不該再沉迷了,收迴盪漾的心情吧,有些人不是她該期待的。 

  王晶盈倒是不以為然。「世事無絕對,誰知道未來會怎樣?」

  不管怎樣,羅芙回頭專心對著電腦打字,蔡儒明也離開了辦公室,這場對話算是結束了,還有一顆剛發芽的種子受到壓抑,不准再有陽光

照射那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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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專用研究室內,賀羽宣正在比對實驗數據,腦中飛快思索前因後果,在這時候他完全不能接受打擾。

  一陣鈴聲響起,專心的他並未聽到,等鈴聲停了又響,響了又停,重複數十次以俊,他才恍然發現有聲音,而且不是桌上的電話,是他公

事包裡的手機。

  知道這支手機號碼的人只有一個,他想也不想就接起來。「你找我?」

  「沒辦法,你不找我,只好我找你了。」手機中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那是石靖藍,擎宇集團的總經理,也是賀羽宣此生唯一的朋友。

  當年兩人相識於英國牛津大學,一見如故,天才惜天才,後來石靖藍轉戰商場、開疆闢土,賀羽宣則投入學術界,念到七個博士學位。

  「有事?」即使正在研究的興頭上,賀羽宣仍願意將時間撥給好友,因為他明白,石靖藍對他無所求亦無所圖,兩人交情純粹建立在難得

一見,這世上舉人有跟自己一樣聰明的人。

  「沒什麼,通知你一聲,我戀愛了。」石靖藍慢條斯理地說,彷彿只是在聊天氣。

  「戀愛?是你新發明的遊戲?」賀羽宣清楚記得,石靖藍只喜歡刺激有趣的遊戲,卻不曾見他認真於戀愛這檔事上。

  「戀愛就是純粹的戀愛,教人情不自禁、不由自主,我想你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石靖藍愛上了自己的秘書兼玩具,戀愛和娛樂效果皆

備。

  聽到這消息,賀羽宣不是不驚訝的,原本他以為石靖藍和他是同類型的人,對這世界保持著一點距離,從不讓任何人觸碰內心深處。雖然

石靖藍不像他離群索居,但戀愛是那樣糾纏不斷的事,為何還要去自找麻煩?他實在不懂。 

  「你覺得好玩?」賀羽宣只能依此推斷,或許對象是個「娛樂性質」很高的女人。

  「比什麼都奸玩,卻又不只是好玩,就像被外星人控制了腦波,卻是自己心甘情願的。」石靖藍先歎口氣,忽然轉為調皮口吻。「我第一

次有這種感覺,不告訴你實在不行,要讓你知道,我又比你更上一層樓了,嘿嘿!」

  賀羽宣沉思半分鐘,悶悶地問:「真有那麼神奇?」

  兩人之間一直有相互較勁的味道,當天才遇上天才,除了驚喜和興奮,當然也有競爭激發的火花。然而身為天才,最引以為豪的就是自己

的腦袋,都已被外星人控制了,怎麼還能心甘情願?

  「你試試看不就明白了?」石靖藍哈哈一笑,語帶挑戰。「反正我強烈推薦,這比做啥大生意、大實驗都有意思,一山過了還有一山,妙

不可言。」

  賀羽宣不置可否,他又沒戀愛過,怎能確定這比什麼都有意思?基於科學家的嚴謹精神,對於沒實驗過的事情,他一向不做結論。

  「有機會帶我的她去給你瞧瞧,希望到時你已經跟上進度,別輸我太多啊!」

  石靖藍這分明是激將法,若是別人,賀羽宣不可能有任何反應,但好友就是好友,唯一的好友更是特別,對他有不同的激勵,三百兩語就

有效果。

  「好,到時見。」關掉手機,賀羽宣有點後悔,他為何要答應這種競賽?這不像他!

  戀愛?打死他都不想做這種蠢事,就算石靖藍拿到戀愛的博士學位,他也不會有任何欽佩之意,但現在話已經說出口,他勢必得找個對象

來戀愛,否則就得承認自己屈居下風。

  就在這心煩時刻,一陣敲門聲傳來,羅芙走進研究室,手上拿著剛微波好的便當盒,那是她一早起來準備的,現在她已不再買外食,三餐r

都煮好給他吃。

  「賀博士,您的午餐來了。」

  這場面就跟平常一樣,賀羽宣點個頭,她把便當盒放到桌上,擺好餐具說:「請慢用。」

  「嗯。」他坐下,吃進食物,但不知自己在吃什麼。

  羅芙站在一旁,盡量不明目張膽盯著他,看起來他正在沉思某個問題,或許是實驗過程,或許是報告結果,那必定相當重要,她可不能打

斷他的思緒。

  二十分鐘後,他吃完飯,抬起頭,發現問題有了解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沒錯,眼前這女人是他唯一還能忍受的對象,長相、個性和手藝都讓他滿意,天底下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和他戀愛了。

  感覺到他的凝視,羅芙頓時手足無措。「賀博士,有什麼問題嗎?」

  自從那天在墓地的事之後,他不曾如此注視她,彷彿欲言又止,莫非他要說些關鍵性的話?她發現自己傻得可以,之前才決定要放棄奢望

,現在又忍不住燃起一絲希望。

  「沒事,你可以走了。」他收回視線,搖搖頭,轉向電腦螢幕,敲敲打打,卻不成段落。

  羅芙整個人從期待跌回失落,但她沒流露絲毫跡象,點個頭準備離去,在關門的時候,她會順便也把心中那道門關上,她確定不會有人來

敲門的。

  第四章

  轉眼來到週日,這天賀羽宣總會放鬆自己,一連睡上十幾個鐘頭,任何事都比不上睡覺重要。

  「賀博士,您該起床了!」上午十點,羅芙站在和室房前呼喚,她從七點喊到現在,已經三個小時了。

  為何她要一大早來叫床?喔,不,是叫人起床。因為她知道,週日的賀羽宣比平常更嚴重,睡得像死人一樣,必須叫他兩、三個小時才能

清醒,其實她大可把食物放下就走,但一份責任感卻教她堅持下去。

  她明白,她必須收回某種情緒,她還不敢正視自己的心,更不敢拿出來讓賀羽宣瞭解,有些事不需表達,有些人不該期待。

  但至少她還能關心他吧?替他做飯,喊他起床,為他的健康做點事,讓她自覺是有用的、被需要的。

  於是她繼續呼喚:「賀博士、賀博士!」 

  砰!

  忽然紙門被用力拉開,寧靜也被劃開。

  「吵什麼吵?」賀羽宣啞聲質問,整個人直挺挺站在她面前,身上的日式浴袍已鬆開,露出他一大片胸膛。

  好夢正酣,她的聲音卻在耳邊繚繞,夢境和現實交錯,他無法分辨是夢中有她,還是他已醒來才聽到她?害他連續聽了三小時,這女人固

執得不像話,那文靜氣質都是騙人的!

  「對不起,我想你、你該吃飯了……」她竭力命令自己非禮勿視,眼神卻不由自主飄來飄去,沒想到他蒼白的皮膚下,是極為健壯的身體

,雖然瘦了點,卻是力與美的結合。

  「我不想吃,我要睡覺!」吃飯有那麼重要嗎?比起睡覺,那根本無關緊要!今天是星期天,他唯一休息的日子,天塌下來了他也不管!

  「可是……蔡院長交代我,一定要看你吃完飯。」她偷偷在心底吐舌,她怎會說出這種謊話?院長聽到一定不敢相信,他誠實的助理完全

變了個樣。

  「煩死了!」紙門倏然被關上,接著毫無聲響。

  她以為他又睡了,只得把飯菜端到飯廳桌上,希望他晚點起來會記得吃。

  明知他不為任何人打開心門,她卻還在門外徘徊,或許有那麼一點希望,她可以成為他唯一的訪客。但今天可能不適合打擾他吧!盡到心

就夠了,她還沒堅強到那種程度,可以忍受他再一次的「閉門羹」。

  當她正要走向大門,他的聲音卻傳了出來——

  「你不是要看我吃完飯?你想跑哪兒去?」

  這女人膽敢把他吵醒,又一走了之?沒這麼便宜的事!

  即將離去的腳步硬生生踩了煞車,她轉過頭,不由自主微笑起來。「抱歉,我以為你又睡著了。」

  看他像是剛洗過臉,還有些水珠垂在發楷,那模樣出乎意外的性感,她一時臉紅心跳,出了神地凝視他,貪圖這一刻的美好。

  「發什麼呆?」他定到飯廳坐下,撥開額前的黑髮,有點不耐煩地問:「吃啥?」

  「有牛肉壽喜燒、什錦煎、味嘗湯、蛋豆腐、天婦羅,當然……還有飯。」她已摸熟他的喜好,只有這些日本料理才得他歡心。

  飯菜香撲鼻而來,他忽然飢腸輻轆,原來食慾是可以被挑起的,過去他常懶得吃就不吃了,全拜這女人之賜,他再懶也有慾望吃了。

  他先吃了一塊牛肉,然後扒了一口飯,立刻睜大眼問:「這什麼玩意兒?」

  「呃……這是糙米飯……」她知道自己在老虎頭上捋鬍須,但上回看他幾乎要昏倒,她就下定決心,一定得讓他改變飲食習慣!

  他放下碗筷,冰雪般的眼神掃過她。「白飯就白飯,我才不吃糙米飯。」

  「糙米富含維生素B1,對於低血壓很有幫助。」她看資料上說,糙米中含有大量的維他命B1,可以改善低血壓、調整自律神經、減緩焦慮

以及賴床,多好啊!

  「不用你多管閒事。」

  他沒大吼也沒拍桌,只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卻足以讓人自覺像個蠢蛋,而且是個自以為熱心,卻絲毫不被肯定的蠢蛋。

  照他的定義,她在週日還跑來叫他起床、拜託他吃飯、希望他攝取維生素,都是她多管閒事了。

  羅芙低下頭,眨眨眼,眨去即將落下的淚滴。「抱歉,那、那我去重做一份好了。」

  她站起來慢慢走向廚房,腳步很輕,心情很重,她這到底在做什麼?明知不可為而為,她都開始討厭自己了,說是要關心他,其實是想接

近他,現在嘗到苦果了吧?

  看著她的背影,賀羽宣忽然想到一件事,萬一這女人又掉眼淚,等會兒煮出來的飯豈不是鹹鹹的?就算是他的心理錯覺好了,上回她哭過

後,晚飯嘗起來特別苦澀。

  心念一轉,他出聲制止了她。「等等!」

  「嗯?」她轉過頭,雙眸濕潤,嘴唇微顫,彷彿隨時會掉淚。說不上是怎樣的心情,就是刺刺的、痛痛的,有種不如歸去的念頭,她在這

兒實在沒意思……

  氣氛凝結,賀羽宣忽覺胸口沉重,彷彿自己剛才說了罪該萬死的話,才讓她呈現這脆弱的表情。

  「反正你都做好了,隨便吃吃無所謂。」話說出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為何對她有罪惡感?甚至自覺有義務讓她開心?

  「你說真的?」羅芙站在原地,眼神從黯然轉為明亮,彷彿魔法在她身上展開來。

  他不曉得該如何作答,乾脆低下頭猛吃,一口味嘗湯、一口糙米飯,雖然不太習慣,嚼久了也有種香甜。

  「謝謝……」她顫抖的聲音洩漏激動,但不是難過,而是快樂。

  謝什麼謝?她又沒因此得到任何好處!這女人天真過了頭,自以為是天使不成?賀羽宣想歸想,仍未停止吃飯的動作,反正也不難吃,無

妨。

  羅芙在旁看他吃完兩碗糙米飯,掩不住嘴角笑意,真的好高興、好高興,因為他接受她的心意了,兩人的距離似乎也拉近了,或許只有她

一個人這樣覺得?

  「吃飽了。」他放下碗筷,忍不住多瞧她幾眼,怎麼她變得滿面春風、眼眸晶亮?就因為他聽她的話,吃下這其實還可以的玩意兒?女人

果真是奇妙的生物,眼前這個顯然是個中翹楚,若做為他的實驗對象,倒也挺絕配的。

  「謝謝!」她再次道謝。「那麼我收拾一下,您請回房休息吧!」

  羅芙收拾好碗盤,放進廚房的水槽,刻意放輕動作,免得吵到他入眠。

  賀羽宣半聲不吭,回到臥房內,本來一倒頭就要睡回籠覺,卻睜大著眼盯著天花板。

  耳邊除了蟬聲,還傳來輕微的沖水聲,應該是那女人在洗碗,讓他想到海浪一波波拍打上岸,那是他童年記憶中最美的畫,外公、外婆常

帶他到無人管理的海邊,祖孫三人坐在海灘上,有時游泳、釣魚、撿貝殼,有時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凝望太陽的起落。

  南風吹來榮莉花香,往事不請自來,點點滴滴難以形容,他翻了幾個身,就是躲不過那潮浪來襲,也許是這夏蟬的鳴唱,也許是那糙米飯

的作用,他的心境無法不起波紋。

  突然某個念頭湧上,怎麼甩都甩不開,他縱身跳起來,跑進廚房看不到人影,他又氣又慌,整棟屋子都找遍了,才想到還有後院!

  這時,羅芙正好洗完衣服,正一件件夾到曬衣繩上,她喜歡陽光勝於烘衣機,讓賀羽宣穿上有花蓮陽光味道的衣服,應該會越來越健康、

越來越開朗吧!

  白色外衣、灰色襯衫、黑色長褲,單調的顏色在風中飄蕩著,連被單也都是無彩色系,一致的黑灰白,羅芙多想替他增添些色彩,不知能

否說服他穿粉紅色T恤?但那是不可能的吧?她自己想著都笑了。

  賀羽宣跑到後院,原本立即要開口,卻忽然發不出聲音,怔怔瞧她曬衣的模樣,臉上那抹柔情從何而來?為何讓他眼睛有點刺痛,心頭有

點震撼,就像先前決定改吃糙米飯一樣,他全身都不對勁!

  果然她是最適合的戀愛對象,至少她讓他有點不由自主了,不是嗎?

  專心於曬衣工作的她,沒注意到屋簷陰影下,有雙眼正若有所思的凝望她。驀地,她背後傳來低沉嗓音。「喂!」

  「啊?!」一件被單差點從她手中掉下,心臟也幾乎要蹦出她胸口,這男人走路都不出聲音的,有天真會把她嚇昏。

  奇怪了,他不是在睡覺嗎?怎會跑出來嚇她尋開心?回過頭,她看到他貼近的臉龐,低下頭對她說:「我不想睡覺。」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問,盡量讓自己不想歪,但他這發言實在很曖昧。

  「我有話要問你。」他毫不拐彎,卻是沒頭沒腦的問法。「你是不是喜歡我?」

  羅芙被他嚇了一大跳,下一秒鐘就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咳嗽了好幾下,他伸出大掌替她拍背,卻更增加她的緊張感。

  「我……呃……這個……」她臉紅如蘋果,害羞結巴的模樣,不需回答已是肯定。

  「你喜歡我。」他替她做了表白,不只有點得意,而且相當滿意。

  沒錯,這女人顯然是喜歡他的,從她做的飯菜、洗的衣服中,他都能感受她的情意,那遠遠超出一個助理的職責。很好,天時地利人和都

具備了,他可以開始進行實驗,一場以自己為主角的實驗。

  「嗯……」她低下頭,既已失去否認的時機,只得默認。

  他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小臉上巡視著,從她眼中看到羞怯、期待和顫抖,彷彿她的命運就任憑他發落,是的,當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

對方就是天、就是神。

  「為什麼喜歡我?」他是純粹疑問,說出口卻像嚴厲質詢。

  「抱歉……如果給你帶來困擾……我、我會試著……控制……」她的淚滴在眼角閃爍,顯得那樣楚楚可憐、委曲求全,其實她哪兒控制得

了?最多是忍著、藏著、躲著,卻阻擋不了愛火蔓延。

  他心頭猛然一震,確定自己不會忘記,就在她攻進他城堡的這瞬間,有些東西瓦解了,也有些東西發芽了,他盯著這不速之客,既然趕不

走,唯有面對。

  然而,多年來的理智個性,堅持不讓情感佔上風,因此他開口道:「我有個主意,我們來做個實驗。」

  「什麼實驗?」她眨眨眼,暫時拋開掉淚的衝動,他神秘的表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既然你叫羅芙,也就是愛的意思,而且又喜歡我,我想你就是最佳人選。」

  「什麼最佳人選?」傭人、管家、司機、助理、老媽子,這些她都已經在做啦!

  「戀愛實驗的最佳人選。」既然不瞭解,就要找方法瞭解,這才是科學家該有的態度,即使要用自己當實驗品之一,他也情願。

  「戀愛?」愛能用實驗的嗎?她不能不懷疑,這點子會不會太特別了?

  「沒錯,我們交往看看,我要知道什麼叫做愛,是否就像別人所說的那樣?」他萬分好奇,這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東西是什麼?為何讓許許r

多多人都投入其中?連聰明絕頂的石靖藍都閃躲不了?

  「這……」她一時不知該高興或悲傷,做為他的戀愛對象,她絕對樂意,但做為他的實驗對象,她實在無奈。她知道,天才的頭腦和普通

人不一樣,但這點子也太特別了吧?

  「難道你不想跟我交往、跟我談戀愛?」他以為她會立即答應,怎麼她竟不如想像中那樣喜歡他?這女人該不會是個演技高手?

  「我當然想!」她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的感情,卻又有些無法消弭的疑慮。「如果……如果實驗成功了,那該怎麼辦?」

  「就繼續戀愛。」好的結果自然要繼續。

  「如果實驗失敗了,那又該怎麼辦?」

  「就停止戀愛。」他說得理所當然,沒半點猶豫。

  「喔……」她心一痛,不確定自己能否承受,或許曾經擁有已經足夠?但失去後又該如何回歸寂寞?

  「怎麼樣?你答不答應?」

  羅芙默然。如果聰明的話,她該搖頭、該拒絕,這男人不是平常人,無論身世、想法、感受都太奇特,沒有半點讓人覺得安心的地方。

  她不是不聰明,只是意念已動,情愫已生,即便眼前是萬丈深淵,她停不住想接近他的心情。

  靜默片刻後,她迎向他探索的視線,堅定道:「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他心一冷,莫非他看走眼了,這女人也貪圖他什麼?

  認真說來這有點好笑,她抿了抿唇,有些遲疑有些興奮。「我……我希望……你能營養均衡,多吃青菜水果、五穀雜糧,改善低血壓的體

質……可以嗎?」

  他萬萬沒想到她的條件是這個,這完全只是為他設想,沒有任何自私的念頭,相較之下,他顯得多心又惡劣,硬將莫須有的罪名套到她頭

上。

  「這條件很困難嗎?」她誤解了他僵硬的表情,以為他就是討厭那些食物,無無論無何無法下嚥。

  「你……」頓了幾秒,他悶悶地吐出一句。「你煮什麼我吃什麼。」

  「太好了!」她衝著他一笑,由衷的開心。

  那笑容太可愛、太純真,他轉開視線,怕自己一看就要動搖。「現在你開車,帶我去海邊。」

  「嗄?」羅芙愣住。他突來的要求讓她哭笑不得,這男人跟個小孩完全沒兩樣,除了研究的時候像個大人,其他時候簡直任性得可以!「

可是,我還沒曬完這些……」

  「我來。」他搶過她手中的被單,憑著高人一等的身高,輕鬆夾上曬衣繩。

  洗衣籃裡都是些床單、被單、桌巾、幸好有他幫忙,迅速展開、夾好,沒多久就完成了。

  當她把最後一件桌巾交給他,兩人的手指微微碰到,她不禁有些失望,今天要是多洗點衣服就好了,像這樣兩人分工合作,多幸福啊!

  他夾上最後一個夾子,隨即發令。「好了,我們走!」

  「嗯,我們去海邊。」她發現自己無法拒絕他,而當她說出「我們」這兩個字,內心繃緊了一下,彷彿期待了許久,終於夢想成真。

  望進他眼中的海洋,她願意當一朵浪花,即使稍縱即逝,她曾在他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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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海的味道。窗外吹進帶著鹹味的風,讓賀羽宣確定了這一點。

  一下車,他的雙眼發亮了,那神情雀躍期待,羅芙不用問也知道,他愛極了這裡。

  因為他不喜歡人多,她沒帶他去海水浴場,特別挑了一個未開發的海灘,藍天、碧海、白浪,簡單就是經典,夏日風情盡在其中。

  羅芙撐起一把小陽傘,抵擋紫外線的侵襲,但賀羽宣絲毫不畏陽光,走向藍中透綠的海水,長褲浸濕了無所謂,張開雙手,迎接浪花,席

捲他的身心,像嬰兒回到母親的懷抱,悠然自在。

  沙灘上的羅芙卻被嚇著了,看他越來越深入海洋,她驚駭不已,莫非他不想活了?才剛提議要跟她來場戀愛實驗,他卻要自尋死路,有沒

有那麼衝動啊?

  「賀博士!你要去哪裡?水很深的,危險!」

  她的叫聲被海風吹散,傳不到他耳裡,只見他整個人都快沒頂,她肩膀僵硬,嘴唇顫抖,不,她不能讓他死!

  不顧自己穿著長裙和涼鞋,她大步衝上前,潮浪的力量推拒著她,海中的他是那麼遙遠,她該如何靠近?就算她會因此被淹沒,她無法看

他就此離去。

  一番掙扎跋涉後,終於,她從背後抱住他,高喊:「不可以!不可以!」

  請不要離開,請多點留戀,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只要打開心門就能發覺,難道他當真毫無牽掛,寧願一走了之?想到此,她的眼熱

了,心也痛了。

  驟然感受到她的貼近,賀羽宣受到的驚嚇也不亞於她。他慢慢轉過頭,一臉不可思異——

  「你抱著我做什麼?」

  離開外祖父、外祖母之後,他從未被任何人擁抱,即使在國外有擁抱親頰的禮儀,他仍堅持不讓人接近,那對他來說是最厭惡的事。

  然而,這個叫羅芙的女人,卻無法讓他有討厭的感覺,而且他發現她在發抖,她怎麼了?

  「你……你不可以尋短,在這麼美麗的地方……不應該有人自殺的!」她不知自己是否勸得動他,但她非勸不可,就算勸不動,她也要把

他拉回岸邊,就算拉不回,她也要阻止他繼續往前,那會死人的!

  「誰要自殺?」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說啥蠢話?

  她雙眸透著慌亂,雙手抓在他衣領上。「你分明是要走進海裡,把自己溺死,這到底是為什麼?不管什麼天大的問題都能解決,你不該這

樣放棄自己!」

  「哈哈哈!」他聞言大笑,笑得暢快開懷,眼淚都快跑出來了。

  她愣愣看著他的笑容、聽著他的笑聲,雖然不明白卻有種感動,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的,整張臉都洋溢著歡樂,不只輕鬆也稚氣許多,其

實他才二十六歲,還是個年輕人啊!

  他應該多笑、常笑,或許可融化他那冷漠的面容,讓他的心也曬曬陽光、吹吹海風吧!

  等他笑夠了,才解開她的疑問,說:「我只是想游泳,沒事幹麼要溺死?」

  「啊?」看他自在的微笑,她這才領悟,是自己想像力太豐富。「我以為、我以為……抱歉!」

  老天,她實在糗斃了,居然誤會他不想活了,還追到海中抱住他,對他說那些傻話,她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但現在似乎潛水比較適合。

  而更糟糕的是,怎麼她還抓著他的衣領,貼在他的胸前?這太誇張了!

  她趕緊收回手,卻發現兩人的距離不減,他忽然擁住了她發抖的身子,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只在半秒間,雙唇已被他佔據。

  這感覺不是風也不是海,是他在吻她嗎?不,不會吧!羅芙一時恍惚,不確定是自己的錯覺或現實?

  他的唇帶來溫暖觸感,教她不能再懷疑下去,這確實是個吻,雖然不激烈也不迫切,只像是海風拂過臉頰,卻給她一種被珍惜、被呵護的

感覺。

  戀愛就該接吻吧?賀羽宣如此猜測著,雖是初吻,但吻她應該不困難,這女人不會拒絕他的,他很肯定。

  他的手臂環在她腰間,並沒有強迫的意味,而她也不想掙脫,或許她期待這一切很久了,真正發生時竟覺似曾相識,莫非在夢中曾上演過



  她閉上眼,不去看藍天澄淨、白雲悠然,此刻她唯一的知覺是他,她不肯分心,她要專注於這個吻。

  過了多久呢?當他輕輕放開她,兩人對視,她雙頰羞紅,發抖的原因已不是慌張,而是另一種情緒,有什麼事即將發生的預感。

  他仍是微笑,神情淡淡的看不出變化,脫去上衣,隨手交給她。「拿著。」

  接吻是挺有趣的沒錯,但他現在有更想做的事,那就是延續被她打斷的「跳海」之舉。

  「咦?」她接住他的衣服,下一秒鐘,他已像海豚般投入海中,痛快奔放的游泳,自由自在的徜佯。

  他、他就這樣吻了她又跑開?他心底到底在想什麼?這男人像謎一般難解,而她太過單純的腦袋,卻被深深吸引著。

  浪來浪去,打濕了她的衣裳,她仍無動於衷,站在原地,凝望他在潮浪中的身影,不由自主吻過他的衣服,悄悄對眼前的世界祈求——

  請讓我靠近他的心,請答應我這由衷的願望……

  第五章

  夕陽西下,羅芙開車送賀羽宣回家,卻在進門時打了個噴嚏。「哈啾!」

  賀羽宣剛好站在她身後,聽到這聲音,皺眉問:「你感冒了?」

  「可能有點著涼,但不要緊的。」她打開燈,準備進廚房做飯,她絕不會因為這小事耽誤了責任。

  六月天也會著涼?賀羽宣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因為下午她被海浪濕了全身,卻沒有及時換上乾衣服,才會造成這結果。

  女人都是這麼嬌弱的嗎?他好奇地打量她,大約一百六十五公分,絕對不滿五十公斤,算是偏瘦了點,但他總以為她什麼都辦得到,絕對

不會倒下,誰教她做每件事都仔細認真?

  「是我讓你著涼的,我會負責。」他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感覺他的接近,她心跳加速,臉蛋也發燙了。「沒有這回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這女人心神不寧的,他多少知道原因,在海邊他吻了她,動機不明、結果不明,當然使她胡思亂想,可他也沒準備好要如何作答,連他自

己都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看她眼睛濕濕的、亮亮的,像只想找到家的迷路小貓,他突然懂了一點什麼,她分明對他是有所期待的,所以他該做些男朋友該做的事?

  毅然決然地,他握住她的肩膀,推她走到小矮桌前,拿起話筒遞給她。「打個電話回家去,說你今晚要住同事家。」

  「同事?」她一時意會不過來,他們算同事嗎?還有,為什麼她得住同事家?

  「我不算你的同事嗎?否則該說是男朋友?」他淡淡反問。

  「我沒這意思。」垂下小臉,她自嘲似地說:「不用打了,反正我自己一個人住。」

  「你爸媽呢?」這疑問讓他發現自己對她的資訊非常貧乏,連她幾歲、住哪兒、家裡有什麼人都不清楚,相較之下,她對他的生平、工作

、喜好都相當瞭解。

  兩人的交流是單方面的,只有她來認識他,而他從未想過要認識誰,因為那一向都不重要,不過現在起,他們是戀愛實驗的男女主角,理

當盡量瞭解對方的。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她盡量讓自己平靜回答,不洩漏一點點哀傷的跡象。

  「難不成你是孤兒?」他只是隨口問問,她的反應讓他震驚,她居然點了頭說:「嗯。」

  他胸口猛然一震,說不上這是什麼感受,重重的、悶悶的,還有點痛痛的,想到她竟是個孤兒,他居然有絲心疼。

  「你沒有父母,那是誰把你養大?」他繼續追問,自己都覺意外,彷彿他當真關心?

  她抬頭挺直背,盡力讓自己沒有自憐的味道,平靜道:「當時我大概兩個月大,被丟在教會附設的育幼院前,是修女們養育我長大的。」

  「你看不出有那種孤兒的樣子。」若只照表面看,他會以為她是在一般家庭長大,受到很好的教育和家教,是個宜家宜室的好女孩。

  「孤兒應該是什麼樣子?」她不禁反問,莫非孤兒也有孤兒的標準?

  「應該像我這種樣子。」自我中心、獨斷獨行,不管還有個世界的存在,他的城堡裡只有自己,連扇窗戶都不開。

  她靜靜凝視他,沒辦法移開視線,他看起來那樣遙遠而孤獨,她多想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說,只要他願意打開心胸,她可以給他很多很

多的愛。

  愛?怎會用到這字眼?她就這樣愛上了他?一向淡然的她、難以進入情況的她、總是讓追求者灰心的她,為何此刻會感覺到愛已降臨?難

道命運已注定,她要將這顆完整的心,獻給一個可能不需要的人?

  賀羽宣也不說話,只是觀察她的表情變化,那雙大眼似乎蒙上烏雲,就快落下大雨似的,這女人當真是水做的嗎?老用那雙濕潤的眼盯著

他,默默無語卻似有萬般心情。

  選她做為戀愛實驗的對象,雖然各方面都適合,她那雙眼卻是有點危險……賀羽宣暗自思索,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做,只能被她的凝視緊緊

抓住。

  「哈啾!」她居然在這時候打噴嚏,有夠殺風景的,不過也幸好如此,若他們再繼續凝望下去,她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他滿臉嚴肅,指著她宣判:「你該泡個澡,我去放熱水。」

  「不……不用了!」看他神色堅定,她慌忙推辭。

  很顯然的,賀羽宣不打算接受她的拒絕,他轉向浴室打開水龍頭,今晚他非好好照顧她不可!這段日子以來都是她照顧他,他當然該回報

一番,儘管他從未想過要照顧誰,也不曾親自照顧誰。

  聽到水聲嘩啦啦,羅芙站定了腳步,第一次因為感冒而開心,若能有他的關懷,她可以不要好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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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過澡後,羅芙換上白色浴衣,那當然是賀羽宣的,好大一件,還有尾巴拖在地上,她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顯得滑稽可笑。

  想到他曾穿過這浴衣,現在由她穿上,彷彿被他的氣息擁抱,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有種安心又有點忐忑,同時矛盾的存在著。今晚似乎將

發生什麼事,她就要陷進去了嗎?或者她根本已在其中?

  賀羽宣在客房鋪好了棉被,鋪得有點糟糕,沒對齊也沒拉平,不過好歹是柔軟的一張床了。

  看到她出浴後的清麗模樣,他一時傻愣。

  他不是沒見過美女,但眼前這個不太一樣,她那雙大眼羞怯又期待,正是男人最想征服的典型,但那絕對不包括他。短暫的快感卻要帶來

麻煩的關係,他沒興趣。

  可是現在他在做什麼?頓時,他心中警鈴響起,想說服自己,這只是責任的問題,然而有個更大的問題,曾幾何時他會認為自己對別人有

責任?

  不,這不是責任,而是他在進行研究,若要做戀愛實驗對象,他當然得多接近這女人。

  「呃……我……」羅芙不明白他沉思的理由,不好意思地開了口。「謝謝你幫我鋪床。」

  他回過神,拿了條大毛巾,指著床鋪要她坐下。「先擦乾頭髮。」

  「我自己來就好。」她怎敢勞駕他這位大學者?平常都是她當傭人伺候他的啊!

  「坐下,不要亂動。」他替她擦去髮梢水滴,再用吹風機細心吹乾。

  戀愛比什麼都好玩,卻又不只是好玩,比起做大生意、大實驗,戀愛更有意思……

  石靖藍的話語在他心中迴盪,或許他是該體驗看看,和這女人發展最親密的關係……

  羅芙稍微垂下頭,感覺他的手指在她發間移動,教她快樂得幾乎要掉淚,如果可以,時光請就此停駐,讓她永遠被如此呵護。

  擦乾了頭髮,他又問道:「想吃什麼?我去買。」

  「應該我去吧!」她已受寵若驚,不奢望太多。

  「叫你休息就休息,生病的人要聽話!」 

  他的語氣強硬,聽在她耳中卻覺無比溫柔,生病的人就可以這麼幸福嗎?那她可不可以一直生病,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你會開車嗎?」她想到這方圓十里之內都沒有住家,他上哪兒買?、

  「本來不會,常看你開就會了。」那不過是小事,但以往他懶得學,以他的腦袋有什麼做不到,端看有心無心罷了。

  「喔。」她不禁暗暗高興,原來他不只看窗外風景,還會看她開車呢!

  她那柔情似水的凝視讓賀羽宣心中又敲起警鐘,他迴避她的視線,快步走出房。搞什麼東西,都已決定要找她戀愛了,事情卻越來越不對

勁!

  羅芙乖乖躺在他鋪好的床上,她的頭髮也是他吹乾的,他甚至要買東西給她吃呢!她真怕這是場夢,會不會一下得到太多,反而樂極生悲



  半小時後,門口傳來腳步聲,賀羽宣買了溫熱的海鮮粥,讓她又驚訝又感動,連吃了半碗才放下,羞澀道:「謝謝,我一時吃不完。」

  「我買的東西,不可以浪費。」他接過去,拿她用過的湯匙,沒幾大口就解決了。

  她愣愣盯著他,這男人一點都不避諱,就這樣吃她吃過的東西,用她用過的湯匙?談戀愛該做的事,他們都會一一進行嗎?

  就在她腦中翻騰之際,有些話自己溜出了嘴。「我可不可以問你?今天……為什麼吻我?」

  沉默中,心跳更顯急迫,老天,她管不住自己的嘴,竟然真的說出來了?

  他歪頭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不知道。」

  「那為什麼要照顧我,還買東西給我吃?」她對自己的膽量相當敬佩,反正不該說的都說了,乾脆一次問到底,要丟臉就徹底一點!

  他一樣認真思考,認真回答:「不知道。」

  沒試過的事情教他怎麼回答?這些變化來得太快,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究竟是為了進行實驗還是不由自主?都怪石靖藍說了那些挑戰的話

,害他做出這些怪事。

  「你對我是怎樣的感覺?」

  「不知道。」

  「你只能回答不知道嗎?」她委屈起來,沒想到鼓起勇氣發問,居然是得到這種回應。

  「我真的不知道!」他忽然抓起頭髮,對她也對自己大吼。「我沒吻過女人,也從來沒戀愛過,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是他沒誠意回答,而是他毫無經驗,根據他科學家的思考方式,沒得到實驗證明過的問題,是不能下任何定義的。

  羅芙這才領悟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跟任何人都不曾親近過?」

  「你應該瞭解的,我討厭跟任何人打交道。」她已經是他最大的突破,他跟外公、外婆生活十二年,可從來沒想過要親他們。

  在海邊他八成是鬼迷心竅,才會衝動地吻了她,但他卻一點都不後悔,這又是怎麼回事?只因她的淚滴、她的凝視、她的髮香,在在讓他

的理智崩潰,否則他怎會做出一連串不像自己的舉動?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剛才我就說過了,還用問?」他比她還困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平靜不再,孤獨下再,他習慣多年的生活方式,就快被她完全瓦解。

  難道這就是石靖藍所說的戀愛?不只腦波被外星人控制,還得打開自己的心,讓另一個人毫無距離地觀察,那是多危險的事!

  「那你為什麼……要選我做戀愛實驗?」她對這名詞有點感冒,卻也找不到別的說法。

  關於這事,他倒是有充足解釋。「第一,我不討厭你,第二,你喜歡我,第三,反正也沒別的人選。」

  「喔。」她表面鎮定,內心卻在狂喊:老天爺啊老天爺,為何賜給她這種另類的男人?多麼實際又多麼天真,竟然拿戀愛來當實驗,他真

以為這是哪門科學嗎?!

  樂極果然生悲,就在她以為他可能也喜歡她時,卻發現他的人生字典中沒有愛情兩字,這是多麼痛的領悟,她有再多的美夢都因他破滅了



  「你怎麼了?」他隱約看得出,她眼神黯淡了下來。

  「沒、沒有啊……」她勉強擠出微笑,告訴自己感情不能強求,尤其是對這樣的一個男人。

  「你先休息吧!」他站起來往外走,替她關上紙門,隔開兩個世界。他得再想一想,他要的到底是什麼?戀愛真有那麼特別,特別到他得

打開心房?

  曾經遙遠曾經靠近的兩人,此刻只有沉默以對,連夜風都像歎息,良宵一去不再,愛要及時,戀人們能否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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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下起了雨,先是滴答滴答,繼而傾盆落下,瞬間覆蓋了大地。

  羅芙並不是被雨聲吵醒的,而是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賀羽宣走在她前方,她想拍拍他的肩膀,或直接抱住他的背,卻怎麼都趕不上他的

腳步。

  「呼!」猛然睜開眼,她胸口起伏,不斷喘氣,擦去額頭的冷汗。

  若說夢境是現實的投射,那麼她應該瞭解到,她是無論如何追趕不上賀羽宣的,他太神秘太飄忽,而她的腳步太小,就算她跑得再努力,

那距離仍無法拉近。

  才坐起身,她隨即發現房裡不只是她,還有另一個人,那視線讓她又冷又熱,因為那來自賀羽宣,擾亂她夢境的男人。

  「你怎麼了?」其實應該是他問候她,但現在的情況看來,他比她更糟糕的樣子。

  他端坐在榻榻米上,隔著她有幾步距離,眉頭緊皺,嘴唇緊閉,雙眸在昏暗中卻顯得晶亮,彷彿有千言萬語藏在其中。

  「我睡不著。」他不太情願地承認,眼中有抹不自在,甚至是……羞澀?

  羅芙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這形容詞太離奇了吧?她心跳一亂,莫非是她期待的狀況?他對她並非毫無感覺?她不禁屏息問道:「為什麼?



  「不知道。」他敲了自己的頭一下。「我一向很好睡,也睡得很熟,可是今晚我失眠了。」

  向來無風吹過的心湖,因為羅芙的問題、石靖藍的刺激,開始蕩漾不安,而沒有解答的結果,更在他腦中翻騰許久,怎樣都無法入睡。

  「是因為我在這裡嗎?」憑著女性的直覺,她猜出了原因,否則他為何坐在這兒看她的睡相?或許他自己還不明白,畢竟這對他是不曾有

過的情況,他連自己有什麼感覺都不明白呢!

  對於她的問題,他只有同樣回答:「不知道。」

  「你想對我做什麼嗎?」

  「不知道。」他雖然這樣說,眼中卻有另一種答案,雖然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他卻感覺無比遙遠,居然半夜睡不著覺,拉開紙門來到她

的床畔,凝視她睡夢中的臉蛋。

  這種事他以前想都沒想過,卻在這個雨夜,不可思議地發生了。石靖藍說過,戀愛是不由自主的,這種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覺,就算是了嗎



  「讓我來猜猜看,可以嗎?」她沒有經驗,也不擅主動,但面對心愛的男人,女人似乎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

  掀開薄被,她主動爬向他,閉上眼輕吻在他的唇上,那薄薄的、冷冶的唇,卻讓她心動難平。

  感覺到他的僵硬,她退開一些,看他仍睜著眼,面無表情。「你是不是希望我這麼做?戀愛中的男女都會有渴望的……」

  她說得彷彿自己很嫻熟,其實她緊張得胃痛,卻也興奮得心跳,兩種情緒交織成顫抖的吻。

  「我還是搞不懂,你再做一次。」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想怎樣?

  她聽他的話照做,這回兩人都閉上眼,專心感受這個吻,有種奇妙的熱流傳開來,從嘴唇傳到全身四肢,教他驚訝喘息。「這就是男女之

間的化學反應?」

  相較之下,海邊那個吻只是蜻蜒點水,此刻他清楚發覺,有些事情正在發生,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嗯……應該算吧!」

  「我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原本我誰都不想碰。」他忽然想到,石靖藍一定也嘗過這滋味,才會說戀愛是件有趣的事,確實,他被引發了極

大興趣。

  「你會討厭跟我接吻嗎?」羅芙怯怯地問道。

  賀羽宣不答,忽然,他將她壓到被子上,直接吻上她,用行動說明,他一點都不討厭,只是這情感太陌生,他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

  現在,他要徹底表達他的感覺。他喜歡跟她接吻,非常非常喜歡,甚至喜歡到要害怕!

  羅芙不知該高興或驚訝,他的熱情潮湧而來,如颱風時的潮浪澎湃,完全看不出是那個冷漠的他,當他那樣纏綿地吻著她、撫著她,她再

也不用懷疑,他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她的浴衣很快被拉開,他的雙手自有意志,滑過她窈窕的曲線,那觸感太美好,他忍不住反覆留戀,讓她呼吸亂了、理智也沒了,只希望

他立刻愛她。

  在這意亂情迷的時分,他卻硬生生踩下煞車,因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他毫無準備。別以為只有處女會緊張,處男一樣忐忑不安。

  「我不想要這樣!你讓我失去冷靜。」他握拳捶在榻榻米上,挫折又困惑,這究竟怎麼回事?她的存在變得太強烈,超出他所能承載的界

線,簡直、簡直就快闖進他心裡了!

  戀愛就得這麼恐怖嗎?讓一個人忘了自己是誰?這威力太強大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的指責使她微笑,女人總愛看男人失控,尤其是因為她的關係。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他大口喘氣,抓著頭髮,想不通這一切,他快爆炸了!他不是沒有過慾望,卻從未如此強烈,尤其是對一個特

定女人,完全集中的力量更為可觀。

  看他激動得不能自己,她只覺他太可愛,讓她太想愛他。「你別這樣,先躺下來。」她的小手輕輕一推,不花半點力氣,就讓他躺到她身

旁。

  「我們要睡覺了?」他不認為自己睡得著,她的身體太近、頭髮太香,整個人都太誘惑。

  「我有個好主意。」她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手裡,柔聲道:「談戀愛的時候,除了接吻以外,應該也要聊聊天的。」

  她相信,有時候什麼也不做,反而更能接近彼此,不知他是否願意拉近這距離?

  他沒拒絕她的動作,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不自覺地撫弄起來,感覺那柔嫩細緻,卻是為他做飯洗衣的手,她真是個奇妙的組合體。

  「聊天是什麼?我從來沒聊過天。」談戀愛非得聊天嗎?他悶悶地想,那有什麼意思?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就是互相問答、互相傾訴。」

  「沒有概念。」也沒有興趣。

  她也不期待他能有什麼正面回應,她所面對的並非普通男人,而是一個有時瘋狂、有時幼稚的天才。「那我問你問題,你想說的話就說,

不想說也沒關係。」

  他被說服了,當她柔細的嗓音就在他耳邊,他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好吧!試試看。」

  「謝謝。」她的感謝不只是對他,也是對老天的仁慈,終於讓她有機會,走進他從未被打開的心門。於是她提出第一個問題——

  「你爸媽跟你還有聯絡嗎?」

  「他們嘗試過,但我拒絕。」

  「為什麼?」她想要家庭溫暖都得不到,雖然他的父母曾犯過錯,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冰山也該消融了吧?

  「他們看中的是我的價值,想用心理戰術拉我去一些單位,也能因此鞏固他們的地位。」從此他認清事實,唯有自己可信賴,想飛向何處

都行,沒有任何牽絆。

  「你討厭他們用親情打動你?」她聽得出,他對他們相當不滿。

  「我跟他們毫無親情,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受任何束縛。」他最厭惡的就是人際關係,人性是自私的,最後都只為自己打算,而人

際關係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不受束縛?她心情有點沉重,彷彿身旁的他即將要離開,而她沒有任何留下他的理由。

  「你的名字裡有個羽,英文名又叫Wing,意思是說你隨時會展翅高飛?」

  「沒錯,我不一定留在花蓮、留在台灣,等我該走的時候我就會走。」他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那會造成依賴,並產生關係,都是

麻煩事。

  「你對任何地方都不會有留戀?」她不放棄地問。

  「生死離別,聚散離合,是人生常態。」既然相逢就注定了離別,因此他不讓自己投入感情,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研究上,簡單平靜。

  他說得沒錯,但她有另一種想法。「可是,人生最可愛的地方不就在於有留戀、有牽掛?當你愛上一個人、一塊土地、一種感覺,你就會

想為他們做點什麼,即使受到挫折,仍覺付出就是幸福。」

  「愛?就像你的名字羅芙……LOVE?」輕輕念出她的名字,彷彿愛就在唇邊,每一次喊她就是喊愛,但真有這麼容易嗎?

  「嗯……」她喜歡他喊她的名宇,一種甜甜的感覺在心頭。

  「那你告訴我,什麼叫愛?」他想聽聽她的說法,跟石靖藍或許有所不同。

  他的問題對她並不困難,自從認識他,她已思索過無數次,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對我來說,愛應該是希望和對方分享吧!」她微笑一下,望著天花板,像望著星空許願。「不管是生命中的苦辣酸甜,都希望和對方一

起分享,然後手牽著手跟這世界告別,心底沒有遺憾只有感謝。」

  他聽得有點癡了,原本只是好奇發問,除了答案之外,還多了意料之外的悸動。

  她的聲音那麼期盼、那麼輕柔,雖在昏暗中,他也看得出她眼中的神采,美麗而耀眼,恍若星子投射其中,是他看過她最迷人的表情。

  他胸口滿滿的不知充盈著何種情緒,甚至喉嚨都有點僵硬,為何這女人總能打動他的心,跨越他設下的疆界?只怕在這場實驗中,有些事

會超出他預期,甚至超出他控制。

  「我從沒這麼想過。」

  「可能是我的幻想吧!」她吐吐舌,不太好意思。

  「我一輩子都沒說過這麼多話。」他需要沉澱一下,湧上心頭的種種感受,究竟該如何分析歸類?他所學過的研究方法在此時都派下上用

場,除了實際體驗之外別無捷徑。

  「讓你覺得疲倦嗎?」

  「有點疲倦,又有點輕鬆,很奇怪。」他滿腦子都是問號,不過他會想辦法解決的。

  「睡吧!聊天不急在一時,我們有很多機會聊天的,不是嗎?」

  「嗯。」

  他不否定她的說法,讓她雀躍極了,以後的日夜,她都能期待跟他談心,那樣的話,她一定會越來越靠近他,也許能走進他的心,而後定

居下來?

  愛的火種從未真正熄滅,只要一丁點柴薪,立刻又燃燒起來,照亮也溫暖了這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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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7 22:06:35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大雨轉成小雨,滴哩滴哩的,在屋旁垂成一道水晶簾。

  羅芙睡到十點多才醒來,昨夜的徹夜長談,讓她很難得的晚起了,當她坐起身,發現身旁沒有人影,屋裡也靜悄悄的,心想賀羽宣可能去

學校了。

  只是看不到他而已,濃烈的失落感卻說來就來,她知道這是因為她愛上了,快樂因而更強烈,感傷也變得更深刻,心情起伏不能由己,戀

愛不是一個人的事,兩個人才能跳這支舞。

  驀然,門口傳來腳步聲,她抬頭一看,紙門被打開,賀羽宣就站在眼前,黑髮有些潮濕,似乎剛從小雨中走來,對她沈聲問:「醒了?」

  「你?你沒去學校?」為什麼?只是再次看到他,卻讓她快樂得想跳想叫,但是當然她忍住了,只用那期盼的眼神盯著他,渾然不覺對他

有怎樣的影響力。

  「我今天請假。」他既想迴避她的視線,又不禁想多看幾眼,這女人也許自己都不曉得,她文靜秀氣的外表中,就那雙眼最讓人魅惑,流

露出真實的情感。

  「為什麼?」她發覺自己的聲音特別嬌柔,那完全是擋不住的變化,當一個人的心在歡唱,聲音當然也跟著飛揚。

  「不為什麼,我高興!」可惡的女人,再那樣深情款款瞧著他的話,只怕他不能像昨晚一樣及時煞車,就要把她整個人吞下肚了!

  他粗魯的態度,立刻讓她肩膀縮了一下,然而他的言語和行為差距極大,輕輕把袋子擱在小桌上,漫不經心地說:「拿去,我吃過了,這

給你。」

  「這是……」才一打開,香味撲鼻而來,原來是當歸湯、蝦仁炒飯,還有水果、甜點,他這是在關心她嗎?就因為她打了幾個噴嚏,他就

為她做到這地步?這樣的男人當真不懂得愛嗎?

  「你的感冒還沒好,多吃點。」夏日小雨雖然不冷,卻帶來些許涼意,他特地把窗門關小些。

  「謝謝……」她望著他,所有無法以言語說明的,都寫在晶亮的眼中。

  「發什麼呆?冷了就不好吃了。」突然他有種預感,總有一天他會被她那雙眼迷住,說不定還是自己跳進去的。

  戀愛果真就是不由自主?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感覺,失去自製是很糟糕的。

  「喔!」她不敢再發呆,舀起一口湯,卻被燙著了,忍不住吐一下舌。

  他的視線不自覺被她吸引,除了她可愛的動作,在那微敞的浴衣中,更藏著窈窕的誘惑,昨晚他只有撫摸卻不曾看清,現在陽光耀眼,什

麼都呼之欲出。

  發覺他的目光投來,她歪頭問:「你想吃嗎?」

  他想吃的不是炒飯,而是別的東西,她這問題讓他喉嚨發緊,再也忍耐不住,將她推倒在榻榻米上,不由分說吻上她的唇。

  他不懂這是什麼感受,也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只確定,這一刻他要她!

  羅芙略感詫異,但很快就被欣喜取代,不管這是怎麼回事,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只因她傾心於他,便注定要

為他歡喜流淚,繞著他做一顆衛星。

  他掀開她的浴衣,幾乎吻過了她全身,卻在最後關頭停止,啞聲道:「我不該在你人不舒服的時候,還對你這樣……」

  怎麼說他也還有點良知,不能為了體驗戀愛,就逼她忍受這一切。

  「你現在停下來……我才會更不舒服……」她跟他一樣,都無法再等待了。

  相愛要趁早,只怕時間不夠,不怕進度太快,她從未如此的幸福又恐懼,幸福是因為愛,恐懼也是因為愛,深怕太過完美而無法持續。

  「你確定?」他摸著她泛紅的臉頰,不知那是因為感冒或激情?

  她雙眼透著迷離,唇角漾著甜蜜,雙手擁住他的頸子。「我確定,我要和你在一起。」

  就是這句話,讓他拋開所有疑慮,低頭佔據她的唇、她的美。

  一起飄上雲端的那瞬間,她告訴自己,她不會後悔,無論結局如何,愛過已是太珍貴,眼前這些都將成為回憶,她一生中最閃亮的回憶。

  他吻去她眼角的淚滴,收藏在內心某處,一樣鹹鹹的滋味,卻滲了點甜,凝結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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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兩點,羅芙開車送賀羽宣來到D大,兩人就像平常一樣,唯一稍有不同的是,吃午餐時,他把最討厭的蘿蔔、苦瓜都吃光了。

  羅芙差點掉下眼淚,從今後她要好好幫他調養身體,再不讓他頭暈目眩、血壓偏低,能看到他健康的模樣,她一定會很幸福。

  另一方面,賀羽宣決定徹底執行戀愛實驗。在他貧乏的常識中,戀愛應該就是……從看起來很像情侶開始,應該沒錯吧? 

  因此一下車,賀羽宣就牽起她的手,帶著濃厚的研究精神說:「我看人家夫妻或情侶,都是這樣走路的,會不會很難走?」

  「我們試試看就知道了。」羅芙一聽,又緊張又開心,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一個從來不讓別人接近的人,現在居然主動接近她!

  一路上,兩人摸索了老半天,手該怎麼牽,腳步該怎麼配合,原來兩個人要走在一起,並非想像中那麼容易。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找到了

方法,讓她跟得上他的步伐,讓他握緊她的小手。

  她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終點,不管未來是怎樣的路,但願他們不要走失了。

  「戀愛這件事,到底是誰發明的?」他忽然問。

  他認真的口吻使她想笑,卻又不敢真的笑他,只能一樣認真地回答:「我想在每個時代、每個地方的人都有貢獻吧!」

  「所以我們也可研究出一種新方式?」他顯得興致勃勃,像個孩子找到新遊戲。

  「嗯,我贊成!」他們的戀愛絕對與眾不同,因為男女主角是他和她,就算和別人說了同樣的台詞,也因為是彼此而有不同意義。

  來到研究室前,他們剛好巧遇蔡儒明,蔡儒明開口打招呼——

  「賀博士,怎麼您今天早上沒來?我打電話給羅芙也沒人接——」

  話說到一半,他睜大雙眼,指著賀羽宣和羅芙交握的手。「你、你們……什麼時候……」

  「喔!我們在戀愛。」賀羽宣簡潔回應,據他所知,「公開宣言」是戀愛者的專利,非得讓全天下都知道這回事,儘管或許對別人並不重

要。

  羅芙心中一暖,既開心他坦白承認,又窩心於「戀愛」這名詞,想想多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戀愛了!

  「戀……戀愛?」蔡儒明看看他,又看看羅芙,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表情滑稽萬分。

  「沒錯!我們會成功的。」賀羽宣點頭回答,摟住羅芙的肩膀,直接走進研究室,一派光明正大。

  這消息不用蔡儒明宣傳,一路上已有許多老師、學生、職員目睹,賀羽宣和羅芙手牽手現身,這無疑是公告了他們的感情狀態。

  一個是小助理,一個是大學者,不是說他們不能相戀,只是跌破大家的眼鏡,太離奇了!

  首先,羅芙是個從未傳過緋聞的女主角,其實從五年前她考進D大後,那清秀的外表、寧靜的氣質,就引來不少追求者,但她總是柔柔靜

靜、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人摸不著邊,時間拖久了只好放棄。

  雖然追求不到也沒辦法討厭她,這倒是她特別的地方,現在卻讓人意想不到,她竟然說愛就愛了!

  接著,男主角更是個「生人勿近」的絕緣體,個性孤僻到像個隱士,連校長大人的面子都不給,只有羅芙有幸替他服務,莫非是近水樓台

先得月,兩人就這麼日久生情了?

  走廊上,化學系助教彭智平發著愣,推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又拿下來用面紙擦了兩次。「我沒看錯吧?賀博士和羅芙……什麼時候發生的

事?之前一點都沒發現。」

  一旁,物理系助教王晶盈也嘖嘖稱奇,不太甘心地嘟起嘴說:「手腳好快,才一個多月,這兩人就打得這麼火熱?」

  「對了,會不會是蔡院長下的命令,叫羅芙用美人計留下賀博士?」彭智平想到之前的玩笑話,不由得如此猜測。

  「你想太多了。」王晶盈敲一下他的頭。「我認識羅芙好幾年了,你叫她吃苦耐勞沒關係,叫她要心機卻是辦不到,因為她太誠實了。」

  「所以他們是兩情相悅?」

  「事實擺在眼前,不相信也不行。」王晶盈雙手一擺,雖覺賀羽宣被訂走了有點可惜,不過也很佩服羅芙的勇氣,不是每個女人都敢愛那

樣的男人。

  不用太多時間,D大即將傳出許多種版本的流言,但對於當事人本身,那只是錦上添花的點綴,沒什麼比得上他們的戀愛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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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我中午再過來。」

  「嗯。」

  研究室門內,羅芙輕輕放開賀羽宣的手,準備走向系所辦公室,開始她已落後的工作。

  賀羽宣也該轉過身,讓自己投入實驗工作,只是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依戀,讓他從背後將她緊緊抱住,不讓她離開他而去。

  羅芙不由一陣顫抖,他的氣息、他的手臂和他的懷抱,在在讓她回想起先前的溫存,他是那樣深切地、完全地擁有她,但她很快回神,除

了不解他突來的動作,更關心他的情緒波動。

  「怎麼了?」她稍微轉頭,想看清他的表情。

  「情侶好像都難分難捨的,我這樣做對嗎?」他把臉埋進她的頸項中,幽幽歎息,自己都覺可笑,卻壓抑不住這衝動。

  老天,怎會甜蜜成這樣?她整顆心都要融化了。

  戀愛之前,她不知道他是這麼可愛的,戀愛之後,在他冷漠冰山底下的天真爛漫,都讓她看得一清二楚,這是多珍貴的禮物,她感動得只

想哭。

  轉過身,她對他倩然一笑。「我也不想走開,可是我怕你看膩了我,要分開一下,你才會更想念我。」

  「戀愛就是這麼回事,小別勝新婚?」他好奇問。

  「嗯,偶爾保持距離,才能留有回味的空間。」雖然她也想時時黏著他,卻更希望他在無法見面的時候,能更深刻體會她的真、她的情。

  他深吸一口她的髮香,低沉道:「你等一下出去,不要跟男人說太多話,不要讓他們看到你笑,知道嗎?」

  戀愛在本質上是獨佔、私有的,他發現這很容易實踐,要說出口一點也不難,因為他確實有深刻感受,除了他自己以外,最好其他男人都

離羅芙遠遠的。

  「咦?」她睜大眼,嗅到酸溜溜的味道,不會吧?

  「走進校門口,我發現好多男人在看你,我不喜歡那樣,他們一定在想跟我一樣的事。」

  以往他沒特別留意,彷彿今天才睜開眼,發現羅芙是個「搶手貨」,迅速引發他戀人特有的嫉妒,完全不用學習就能發揮。

  「什麼事?」她終於確定他在吃醋,但她想不出有什麼好吃醋的?他應該看得出來,她只愛他—個啊!

  「像這樣!」他將她壓在門上,盡情吻個夠,甚至把手伸進她衣裳裡,絲毫不掩飾對她的渴望,如果不是她一副腿酸樣,他可能會立刻要

了她。

  兩人忘情擁吻,不管彼此來自怎樣的世界,身為剛踏進戀愛花園的情侶,沒有任何事比探索對方更重要,管他實驗數據成功或失敗,其實

吸引力才是最大的贏家。若非他吸引著她,而她也吸引著他,什麼條件資格身份都無法讓兩人靠近。

  室內溫度直線上升中,一陣敲門聲忽然傳來,還有蔡儒明的聲音——

  「賀博士,我方便進來嗎?」

  羅芙渾身僵硬,想到院長就在這扇門後,而她衣衫不整、臉紅唇潤,怎能見人啊?

  賀羽宣啞聲回應:「不方便!」該死的,什麼時候不來敲門,偏選在這關鍵時刻?

  蔡儒明不知其中詳情,還繼續問:「那請問我什麼時候再過來找你?」

  「等我高興的時候!」賀羽宣非常不高興地說。

  高興的時候?蔡儒明聽了皺起眉頭,他怎麼能猜出賀博士何時高興,這也太難了吧!所幸他立刻想到一個好主意。「那我請羅芙來問你好

了。」

  不等回答,蔡儒明帶著滿意的笑走開,研究室裡的兩人則面面相覷。

  「院長問我的話,我該怎麼回答?」羅芙一臉無辜。

  「你就說,任何事情都交給你,我只接受你的來訪。」現在起,他除了研究工作,只想專注於戀愛這實驗,而她當然是他最重要的對象,

他才不把心力花在別人身上。

  「你要增加我的工作份量?」她不只是他的司機、傭人、廚師,現在還成了他的秘書呢!

  「你不願意?」他有自信,她喜歡他喜歡得一塌糊塗,什麼都肯聽他的。

  帶著點無奈,帶著點甜蜜,她毫無考慮就說:「我願意。」

  「乖。」他再次佔據她的唇,任激情席捲身心,沒發現研究室外已有一票想偷聽的人,因為在戀人的世界中,只看得見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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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當羅芙做好所有家事,已是晚上十點,賀羽宣一改常態,不像平常在房內看書,反而蹲坐在她身旁,靜靜看她每個小動作,彷彿

在學習什麼,他真像個認真的學生,她忍不住想笑。

  「好了,你可以睡了。」她鋪好一床平整鬆軟的棉被,希望他一夜好眠。

  他沒回應,一撮過長的黑髮垂到眼梢,她差點想替他撥開,卻又怕一看到他的眼,會被深深吸引,再也捨不得離開。

  於是她轉開視線,站起來說:「都這麼晚了,我該走了。」

  「等等!」他及時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直接將她拉進他懷裡,好軟的身子、好香的味道,為何他現在才發現,她美麗得好動人。

  她必須強忍住衝動,才能不把臉貼在他胸前,裝作鎮定地問:「還有事嗎?」

  「今晚不要回去,明天也不要回去,你跟我一起住。」他迫不及待想研究戀愛的精髓,那應該是日以繼夜、挑燈夜戰的過程,他捨不得停

下任何一刻。

  她挑起眉,暗喜在心,神情卻很平淡。「你確定?我以為你想獨處。」

  「一點都不想。」他將她壓倒在床,以行動證明,他熱愛兩人相處遠勝一人獨處。

  羅芙想笑但不敢笑,這個男人真有點瘋狂呢!而她很高興,是她點起他瘋狂的火苗。

  心甘情願地,她做他的戀愛實驗對象,做他的女朋友,做他的同居人,只求這份愛有幸福的結局,因為他說過成功了就會繼續,那不就是

天長地久?

  她從未如此愛過一個人,累積二十八年的愛戀能量,一次為一個人全都爆發出來,強烈得幾乎教她心痛,卻也深切感受自己活在這一刻。

  為何過去不曾心動、不曾陷入,她替自己找到答案了,因為她等的是他,要見到他才能愛,這除了命中注定,沒有更好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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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賀羽宣隨羅芙回家,來到她住的小套房,等她收拾衣服用品,準備和他展開同居生活。

  簡潔淡雅,這是他對她居家擺設的評語,正如同她的人一樣,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忽然他眼角瞄到一處,拿起桌上的相框。「這是誰

?」

  這女人居然有別的男人的照片!還慎重其事擺在有貝殼裝飾的相框裡,顯然有問題!

  羅芙正在折衣服,抬起頭,看了一眼說:「喔!那是Keanu Reeves,基努李維。」

  「他是你什麼人?」取這種怪名字,看來就是個怪胎!

  「他是個電影明星,跟我沒關係的。」她正覺好笑,想想也對,像他這樣不問世事的人,當然不認得什麼明星,也不曉得明星照片是到處

可買的。

  他仍不滿意,皺眉問:「你擺他的照片做什麼?」

  「只是欣賞他而已,每個人都有偶像的嘛!」她沒說出口的是,其實她早就覺得賀羽宣長得跟基努李維有幾分神似,都有黑色深沉的雙眸

,不太有變化的表情,以及低調沉思的氣質。

  或許是因為如此,她對他的印象才會那麼深刻,不只是日久生情,甚至可說一見鍾情。

  「偶像?」在賀羽宣的字典裡沒這名詞,他唯一欣賞的人是自己,唯一肯定的人是石靖藍,其他人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嗯!」她接過相框,很自然地放進行李箱,心想也許可以放兩人的照片,如果有那機會合照的話。

  他被她的動作惹惱了,她居然還要帶這傢伙的相片,跟他一起做戀愛實驗!

  他一把搶過來,搜尋垃圾桶的蹤影。「把這東西丟了。」

  「為什麼?」她睜大眼,雖不明白他的舉動,卻也不會反抗,她已太習慣順從他的意思。

  「你不需要偶像。」他不喜歡她把視線放在那傢伙上面。

  「他只是個明星,對我沒有什麼意義的。」她溫柔解釋,揣測著莫非他在吃醋?她不太確定,因為這毫無道理,他不可能那麼幼稚的,這

哪像國際知名的天才學者呢?

  「既然如此,更沒有保留的必要。」他打開相框,拿出照片,看了兩眼,然後迅速撕掉。

  她筒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男人果然在吃醋,也許他自己沒發現,卻表現得淋漓盡致!奇妙的是,他的表現讓她開心極了,是的,她

不需要任何偶像,她只需要他,但不知他是否也一樣呢?

  撕碎照片後,他隨手丟進垃圾桶,頓時爽快許多,就算他是不自覺的行為,卻也證明戀愛該是兩人的事,他絕不讓人湊一腳,即使是個陌

生人也不行。

  事到如今,什麼實驗不實驗的,似乎已不在他心頭盤旋,取而代之的,是戀愛本身的魔力。

  「過來。」他對她張開雙手,發佈命令。

  而她很樂意聽令,投入他的懷抱,任他吻著、要著、戀著,她相信在這一刻,她是被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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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一般的日子,在朝夕相處之中度過,戀人們只看得到對方,忘了還有個世界在運轉。

  清晨,羅芙正準備早餐,今天她要做蔬菜沙拉、水果優格,搭配五穀飯和精力湯,這在過去是完全不可能的食譜,而今能端上桌還能被吃

下,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

  賀羽宣站在她身後,幫不上什麼忙,卻又不願離去,她也喜歡他在身旁,即使不言不語都甜蜜。

  突然,他說了句:「對了,今天我不去學校,送我到遠來飯店。」

  「咦?」她聽了愣著,那樣氣派華麗的飯店,很難跟他聯想在一起,他去那兒做什麼?

  他接下來的話讓她更吃驚。「我朋友在遠來飯店等我。」

  「你朋友?」這名詞由他說出來特別突兀,像他這麼孤僻的個性,居然也會有朋友?她以為他的世界就只有她,原來他並不如她想像中孤

獨?

  「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點個頭。

  最好的朋友?是男是女?是什麼樣的關係?她有許多問題,卻梗著問不出。

  「我知道了。」她只能這樣回答。

  開車途中,兩人默默無語,他似乎在沉思什麼,她不敢多問,儘管兩人已有肌膚之親,儘管她名義上是他的女朋友,他仍住在他的星球上

,偶爾讓她降臨,但在大部分的時間內,他仍是深鎖大門的。

  當他們來到遠來大飯店,眼前金碧輝煌,有如童話城堡,羅芙卻更覺心情沉重,裡面不知是怎樣的「好朋友」在等他?約在這兒除了聊天

、吃飯,還能住在豪華套房……

  不!她甩開自己的想法,這太可悲了,她不想讓嫉妒充滿腦海,她討厭自己這樣!

  「你做什麼?」他發現她猛搖頭,抓住她的肩問。

  「沒事,有點頭暈而已。」她停下動作,硬擠出微笑。

  他研究似的盯著她,似乎欲言又止,最後仍決定壓抑下來,只叮嚀道:「開車小心。」

  「嗯。」看他下車離去,她幾乎就要掉淚了,怎麼只是這點小事,就讓她情緒起伏如此巨大?是不是只要愛上了一個人,原本的悠然平靜

都要變成患得患失?

  直到賀羽宣的背影消失在飯店大門內,她才做了幾個深呼吸,悶悶地開車往D大,途中經過美麗的藍色海岸線,卻因身旁少了個他,不再

讓她覺得視野開闊,反而跌進深深的憂鬱中。

  一整天,羅芙都心神下寧,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同事們很快就注意到,向來高效率的羅助理,今天是怎麼了?

  「你身體不舒服嗎?」物理系助教王晶盈跟羅芙交情不錯,一下就發現不對勁。

  羅芙發現水已流出杯子,趕緊關掉飲水機。「……還好。」

  「賀博士今天沒來?」王晶盈繼續間,怎麼那個幽魂似的男人沒跟著羅芙?

  「嗯……他有點事。」說到這,羅芙眼神一黯,連忙移開視線。

  「難怪你沒精神。」王晶盈拍拍她的肩膀。「每個人都看得出來賀博士需要你,但其實你也很需要他對不對?就像沒人捧場的話,煮飯的

人也會突然不想煮了。」

  「我……或許吧!」羅芙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表面上是賀羽宣需要她照顧,實際上是她依賴他、渴望他,才幾個小時不見,卻胡思亂想

得好累。

  萬一哪天他決定不再讓她靠近,關閉城堡大門,她不敢想像,自己將崩潰成什麼樣子?

  看羅芙一臉迷惘,王晶盈忽生感慨。「戀愛就是這麼回事,我也有過經驗,雖然可能會很痛、很傷,但不要失去愛人的勇氣,加油!」

  「謝謝。」受到這鼓勵,羅芙稍微好過了些,是的,不要忘了當初愛上他的決心,就只是單純的想給他愛而已,若是那樣,何必在乎能得

到多少?

  然而戀人的心容易浮動,再輕的風都能吹動水面漣漪,不用多久,領悟再次成為動搖。

  在下班前,羅芙接到一通電話,一聽是賀羽宣的聲音,她胸口狂跳起來,卻聽得他說:「我要去台北一趟,不用等我吃飯。」

  「喔……」她想問他原因,卻被什麼梗住了聲音。

  賀羽宣沒多說什麼就掛了電話,羅芙聽著嘟嘟聲,只覺眼睛酸酸的,應該是盯著電腦太久了吧?但心頭痛痛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當晚,她選擇回到自己的住處,而非那棟太寬闊的日式建築。

  她無法一個人睡在那大屋,怕寂寞將她淹沒、怕不安將她吞噬,原來這就是愛的黑暗面,她躲不過也閃不及,唯有徹底體會每個點點滴滴

……

  第七章

  第二天傍晚,花蓮機場。

  接到賀羽宣的電話,羅芙放下手邊工作,開車來接他回家。

  不知為什麼,她竟有種他不會再回來的預感,台北的美女那麼多,還有他那位「好朋友」在,或許他已經樂不思蜀,忘了還有她在傻傻地

等。

  儘管百般思緒翻騰,她仍是渴望見到他,這段日子以來,他們天天都在一起,不曾分開這麼久過,雖然才一、兩天,她卻體悟了何謂「一

日不見,如隔三秋」。

  來到機場,一見到賀羽宣,原本期待的心情被驚訝取代,她顫抖地伸出手指著他——

  「你你……你的頭髮?」

  賀羽宣原本總是散亂的黑色長發現在成了俐落短髮,充滿都會男人味,還挑染了淺金色,像個走在潮流尖端的帥哥,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張

和品味。

  除此之外,他也換掉了過去那身「實驗室制服」,穿上刷白的牛仔褲、黑色襯衫和銀色球鞋,顯得精神奕奕又性感萬分,走在路上像個發

光體,吸引眾人最大注意力。

  瞧她睜大眼的模樣,他得意笑道:「我剪了頭髮,這髮型還可以吧?」

  「很、很好看……」簡直帥到快爆炸了,跟她熟悉的他差太多了,原來髮型和服裝真能改變一個人,在他身上造成百分之兩百的效果。

  賀羽宣再次微笑,不枉他花了一番心力,看來她相當中意。

  上次發現她珍藏那張偶像照,對他造成不小刺激,讓從未注意外型的他,忽然也想改變一下,加上石靖藍的推波助瀾,叫他要談戀愛就要

改頭換面,從髮型服裝做起準沒錯。

  若非如此,他怎麼可能大老遠跑去台北「改造自己」?在電話中沒說清楚,也是想給她一個驚喜,讓她再次看到他的時候,能有耳目一新

的感受。

  話說回來,他何時在意過自己的外表了?原來不只女人為悅己者容,男人也希望得到女人欣賞。

  「很好,我們回去。」他牽起她的小手,才分開三十幾個小時,他迫不及待想緊緊抱她、狠狠吻她,但這不是個好地點。

  兩人走出機場,天上浮雲朵朵、晚霞燦爛,賀羽宣深吸口氣說:「花蓮的空氣好多了,台北真不是人住的。」

  「你還是喜歡這裡,不會想去別的地方?」她抬頭凝望他,帥氣中帶著陌生,她都有點不認識他了,為何明明就在身邊卻感覺遙遠?即使

他握著她的手,她仍怕就要走散了。

  「這還用問?一開始我就選了花蓮,從沒想去別的地方。」他敲一下她的頭,回答得理所當然,或許過去他不是這麼想的,此刻卻覺得非

常自然。

  她稍感安心,只要他不離開,她應該就能一直守著他吧?

  上了車,賀羽宣打開窗戶,讓晚風吹滿他的胸襟,一切都對勁極了,這才是他最想回去的地方。

  從後視鏡中,他看到自己的新造型,再次肯定道:「我朋友說得沒錯,換個髮型才有朝氣,所以我專程去台北,找了一個叫奧斯丁的設計

師,真費工夫。」

  「你這麼聽你朋友的話?」羅芙一邊開車一邊暗想,究竟是什麼樣的朋友,竟能讓他大費周章,搭機到台北就為剪新髮型?那個人顯然對

他很重要,這認知讓她胸口沉重,她知道她在嫉妒,那是種咬在心頭卻無法言語的感受。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當然會聽他的意見。」

  唯一的朋友?那麼她算什麼?女朋友也算是朋友,或者連朋友都不是?想到當初他所提的「戀愛實驗」,說不定女朋友只是個稱呼,並沒

有實質意義。

  她不喜歡自己胡思亂想、鑽牛角尖,但不安就像烏雲籠罩,她制止不了,想下雨就下雨,想打雷就打雷,就是無法撥開烏雲看到陽光。

  第一次愛一個人,愛得深也愛得重,也因此更起伏難安,她的心已經不歸自己管轄了。

  「你怎麼了?」他終於發覺她神色有異,摸摸她的秀髮問。

  「喔,只是在想晚餐該做什麼?」她給他一個微笑,掩飾焦慮。

  她的強顏歡笑,他忽然讀懂了,以往不會察言觀色的他,自從和她戀愛後,稍微有了改變,就像石靖藍昨天說的,只有戀愛中的情侶,才

有這種超能力。

  「你怎麼了?」他再給她一個機會說明。

  「真的沒事。」她連微笑都裝不出來了,最多只能忍住掉淚的衝動。

  事實擺在眼前,絕對有問題,於是他高聲下令:「停車!」

  「做什麼?」她雖詫異,仍聽話把車停在路邊,慌張看著他。「你身體不舒服?」

  「沒錯,我心底非常不舒服,我要你把話說清楚,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他專程到台北把自己弄帥,可不是為了看她臉笑心不笑。

  「我沒什麼不高興的……」從小羅芙就是個不會發脾氣的孩子,有任何不滿都習慣藏起來,身為一個孤兒,要被疼就得要乖,不是嗎?

  「你明明就不高興,從你在機場看到我,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不給我乖乖說清楚?」他的大手自她裙下探進,明目張膽地摸索。「

不說我就在這裡強暴你!」

  羅芙完完全全呆住,心想這男人是不是瘋啦?窗外雖是田野道路,但車窗還開著,視野遼闊無邊,不時會有台農車或機車經過,他怎敢在

此對她做這種事?

  當她還愣著說不出話,他已撩起她的長裙,上下其手。

  「你……怎麼……請不要這樣!」她想推拒他的雙手,腿一夾卻更掙脫不開。

  賀羽宣原本是作勢威脅她,但碰到她柔嫩的肌膚、聞到她發間的芬芳,那把慾望之火一點就燃,他再也按捺不住,此時此刻就必須擁有她



  聽說戀愛會讓人瘋狂,他確信這是真的,現在他就有種快變成野獸的衝動,一半因為想念,一半因為固執,混合成愛慾交織的情緒。

  話說回來,戀愛果真是有趣的確一件事,難怪石靖藍樂此不疲,連他自己都快上癮了,管他實驗結果怎麼樣,光是這過程就夠品嚐的了。

  「拜託你別胡鬧,我們回家去好不好?等回家了你想怎樣都可以……」她不敢動得太用力,惟恐「車震」現象引來注意。

  「來不及了,我要你,我要你……」他對住她抗議的小嘴,抱她坐到他腿上,一番挑逗擁吻之後,確定她能接納他了,隨即展開交纏的律

動。

  也許是場地的關係,也許是不是分開了一、兩天,她特別感覺他的熱勁,彷彿脫韁的野馬,失去平時冷靜,只剩純粹的慾望在律動。

  而她也需要他如此的佔用,抹去她的自尋煩惱,讓她確定他是要她的,至少在此刻,他全心全意都在她身上,應該是吧?

  直到兩人都快窒息的那一秒,潮浪將他們從海中捲到岸邊,終於能貼著彼此休息,車裡升起一層暖暖的霧,是喘息也是餘溫。

  他把臉貼在她頸旁,不甚溫柔地咬了她幾口。「還不說?到底怎麼回事?」

  她逃不開他的逼問,也藏下了內心的煩憂,咬咬唇,終於開了口。「我……只是在想……你那位最好的朋友,是怎樣的人?」

  「以前在英國的同學,不過他是台灣人。」他不懂,她怎會突然提起石靖藍?

  她伸手畫過他臉部的曲線,想要牢牢記住他的容貌,然後以一種壯士斷腕的語氣說:「那麼……是你喜歡你的朋友,或是你的朋友喜歡你

,還是說你們互相喜歡?」

  無論答案將是什麼,她願承受、她願面對,只是她知道,她不能不愛他,即使他的心不在她身上。

  「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稍微有點眉目了,這女人不知怎麼誤會了他,還自以為是地哀怨起來,這簡直沒半點道理!除了她之外,

他何時多看過別的女人一眼?

  她臉色蒼白,嘴唇顫抖。「難道……你喜歡男人更甚於女人?」

  就因為他沒嘗過和女人在一起的滋味,才提議跟她來場戀愛實驗?這結論似乎太可悲了……  

  「傻瓜!你在說什麼傻話?」他忍不住提高音量大吼。「你的腦袋有沒有—點邏輯?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他!」

  這女人對自己也太沒信心了,不只誤會他喜歡別的女人,還誤會他喜歡的是男人,完全否定他們倆的關係,愚蠢至極!枉費他花心思去改

變外表,看來那是最不重要的一環。

  「你喜歡我?」她以為自己聽力有問題,那個孤僻自閉的賀羽宣,竟會說出「喜歡」兩字?老天是否要下紅雨了?

  「不喜歡你怎麼會跟你談戀愛?你以為我隨便找個對象就能做實驗?」

  昨天他跟石靖藍一番深談,從實驗狀況談到戀愛對象,兩人雖沒說破卻有共識,戀愛這檔事比什麼大事業、大實驗都難得多,而他們兩個

天才也和普通人一樣,必須從最基本的課題開始學習。

  像是表達情感,對他們來說居然是最困難的一件事,這實在遜斃了。

  「可是你從來沒說過喜歡我……」羅芙被罵得委屈極了,眼中盈淚,閃亮剔透。「我以為我只是個方便的對象,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笨蛋,像我這麼自閉的人,有可能隨便跟誰在一起嗎?你應該最瞭解我的才對。」賀羽宣語氣嚴厲,動作卻很溫柔,吻去她眼角淚滴,

不讓淚水流下臉頰。

  天曉得他從未如此自我厭惡過,隨手可以寫程式、寫論文的能力,卻無法幫助他說出一句好聽的話。

  她靠在他肩頭,汲取他的溫暖和力量,原來只要倚偎在愛人懷中,所有不安和猜忌都能化解,逐漸湧上的,是什麼都比不上的歸屬感。

  「剛才我說的話,以前我不曾說過,以後也不會再說,你要自己記在心底。」

  雖說戀愛需要很多甜言蜜語,但他絕對不是那種人,短短幾句就會要了他的命,還是別輕易嘗試。

  「你好小氣喔!」她嘟起嘴,滿心不平。

  「沒錯,你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我。」他倒是頗有自信,這女人對他真心誠意,全都寫在她眼中,而他並非不珍惜,只是個性使然,不擅表

達。

  而她能說什麼?一切都是自找的,誰教她要愛上這樣的他?

  「請讓我繼續喜歡你,不要讓我離開你。」帶著一點認命和一點感傷,還有更多的決斷毅然,她伸手環住他的頸,主動獻上紅唇,告訴自

己,只要還能愛,她就要愛,直到心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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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感既已表白,戀愛又來到另一境界。

  羅芙發現賀羽宣的另一面,在極端自我的外表下,也有「人性化」的優點,例如:他開始會主動洗碗、提水擦地,甚至還陪她去菜市場!

  市場裡人多吵雜、充滿各種氣味,讓他眼睛刺、耳朵痛、全身不對勁,但他會耐心等在一旁,雙手接過她買的食物,不發一語有如陰影,

彷彿自己跟週遭毫無關聯。

  「那是你男朋友喔?好酷!」買水果的老闆認識羅芙已有多年,看到賀羽宣不覺眼睛一亮,這男人就是羅芙千挑萬選的對象?要知道市場

裡許多人都想替羅芙作媒、甚至自己收起來做兒媳婦,卻讓這外表孤傲的陌生男子給搶走了?

  「嗯……」羅芙含羞承認。「他不太愛說話,老闆你別介意。」

  水果攤老闆左瞧右瞧,嘖嘖幾聲,不太以為然。「你選了一個很特別的男人哪!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開朗風趣的那一型,怎麼會是這種不吭

聲的悶葫蘆?」

  「呃……這個……」羅芙感覺十分尷尬,看看老闆又看看賀羽宣,不知該如何回答。

  「連個招呼都不打,會不會太不給你面子了?你這麼有人緣的小姐,交的卻是個啞巴男友?」老闆越看賀羽宣越不順眼,這種死板僵硬的

男人怎適合羅芙?

  羅芙緊張得胃都痛了,既不知怎麼向老闆解釋,更怕賀羽宣因此不悅,老天,她最不擅處理這種緊繃情況了。

  「我不愛說話,但我自有本事。」賀羽宣終於開口了。他走上前,放下手中提袋,轉過羅芙的肩膀,二話不說就吻上她。

  「嘩~~」這畫面引來眾人驚叫,下只水果攤老闆傻了眼,旁邊的小販、路人也嘖嘖稱奇,好一對恩愛的情侶,瞧他們吻得多忘我、多陶

醉,連續五分鐘了還不放開咧!

  最後,賀羽宣輕輕放開羅芙,她卻虛軟得站不住,貼在他懷中深呼吸,幸好有他的胸膛倚靠,否則就要癱倒在現場了。

  賀羽宣沒說什麼,撫過她的秀髮,然後望向那嘴巴大張的老闆,自信和挑戰都寫在眼中。

  好!年輕人敢作敢當,敢愛敢恨,水果攤老闆完全改觀了,咳嗽一聲說:「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會包個大紅包,別忘了發帖子給我。」

  他這句話等於是認可他們的關係,因為他認識羅芙這麼久,從未看過她那樣夢幻的表情,可見愛情正在進行,情人眼中出西施,旁人多說

無益,唯有祝福嘍!

  羅芙還來不及反應,賀羽宣就代為回答:「很快就會有好消息的。」

  她拾起頭,不敢置信,他當真想跟她結婚嗎?還是隨口說說而已?可別讓她癡癡期盼啊!

  「不要讓我們等太久,動作快喔!」水果攤老闆笑呵呵道,這下羅芙找到好歸宿了。

  賀羽宣點個頭,牽著羅芙的手離開市場,旁人都投以樂見好事的微笑。

  而她心中仍思緒翻飛,不敢奢望又忍不住希望,是否他們能寫下美好結局?想得太遠怕難以完成,想得太多怕受不了失落,究竟要到何時

,她才能篤定地相信,他們就是命中注定,彼此的王子和公主?

  在開車回程中,賀羽宣問起:「把你撫養長大的教會在哪兒?」

  她愣了下,不懂他怎會問起?但還是乖乖回答:「就在附近。」

  「我想去看看。」

  「咦?」今天到底是怎樣的一天?他還要帶給她多少驚喜?可知這樣會讓她心跳難平,害她越來越愛他,愛到都快掉淚了。

  「你每天都看到我的老家,我卻沒看過你從小長大的地方,這不公平。」

  「喔!」她點個頭,接受他的理由。「等哪天有空,我帶你去走走。」

  她本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像他那樣討厭人群的人,怎會想走入教會和育幼院呢?沒想到他挺堅持的——

  「回家放好食物,我們就去育幼院。」

  「啊?」她睜大眼,差點忘了怎麼開車。

  「我不要等,我想做什麼,立刻就要做。」他霸氣地宣佈,他知道她乖,向來聽他的話。

  「嗯……好。」她點點頭。的確,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照做,只希望他開心。

  半小時後,車子抵達了「天恩教會附設育幼院」,兩人走到門口,羅芙再次確認他的想法。「如果你不想進去的話,不用勉強。」

  育幼院裡有四、五十個孩子,還有十幾位修女,依照他不喜歡接近人的個性,恐怕會是一場折磨。

  賀羽宣牽起她的手,堅定道:「我要進去瞧瞧。」

  感覺他手掌的溫度,她稍感安心,仍不忘提醒:「隨時想走的話,要讓我知道喔!」

  他的回應是邁開腳步,比她更早踏入大門口,但很快他就開始後悔了——

  好、好多小孩子!全部帶著好奇的神情向他們擁來,就像許多小螞蟻爬上身,帶來又癢又想剝開的抓狂感!

  幾個大孩於認得羅芙,興奮喊道:「羅姊姊,你好久沒回來了!」

  「抱歉,最近我比較忙。」羅芙拍拍一個孩子的肩膀。「你們知道羅修女在哪兒嗎?」

  「在那邊!」孩子們指向同一個方向。

  來到寬大而古老的廚房,有五位修女正在做飯,其中一位正是羅芙最想見的人,那瘦削彎腰的身影,她永遠都能認得,就是最疼她的羅秋

雁修女。 

  「羅修女!」

  聽到熟悉的呼喚,羅秋雁才轉過身,瞬間堆起滿面笑,急急放下鍋鏟、脫掉圍裙,張開雙手擁抱羅芙。「你終於回來了,我真想你!」

  「抱歉,我應該更常回來看您的。」羅芙也擁抱著羅秋雁,感覺就像回到母親懷中,這兩個多月來,她忙著「伺候」賀羽宣,抽不出空回

育幼院。

  情同母女的兩人說了好多話,羅秋雁才注意到賀羽宣站在一旁,沈靜的態度恍若雕像,連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這位先生是?」羅秋雁指著賀羽宣問。

  「抱歉,我差點忘了幫你們介紹。這位是羅修女,是養育我長大的媽媽,這位是賀羽宣,是我、我的男朋友。」羅芙說到最後有點結巴,

站在她最愛的兩個人中間,她感到滿滿的幸福。

  「交男朋友啦?羅芙真是長大了。」羅秋雁上上下下打量了賀羽宣一番,對他說:「你很有眼光也很有福氣,羅芙是你能碰到最好的女孩

。」

  「我哪有那麼好?」羅芙不好意思地插嘴。

  「我說你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羅秋雁拍拍羅芙的手,給她信心打氣。

  賀羽宣的視線有些朦朧,透過羅秋雁的話語和表情,他彷彿看到外公、外婆又活過來了,那種對孩子的關懷和寵愛,不分時間地點,都是

一樣的深刻。

  「好了、好了。」羅秋雁把羅芙推出廚房。「這裡面很熱,你們到院子去走走,我做好飯再叫你們。」

  「我來幫忙吧!」羅芙的手藝是羅秋雁教出來的,她早已習慣廚房的環境。

  「不用、不用,飯就快做好了。」羅秋雁再次看向賀羽宣。「對了,你要不要陪孩子們玩遊戲?」

  賀羽宣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種蠢事怎會輪到他做?然而羅秋雁那研究的視線似乎在給他打分數,讓他咬著牙道:「什麼遊戲?」

  羅秋雁這才稍感滿意,作為羅芙的男朋友,怎能不跟小朋友玩遊戲?

  「很簡單,老鷹抓小雞,孩子們當小雞,羅芙扮母雞,你扮老鷹。」

  這安排相當合理,賀羽宣那孤傲的外表,正像只老鷹,羅芙那溫柔的態度,正像只母雞,不過羅秋雁不懂的是,這樣截然不同的典型也能

在一起,或許只有上帝明白其中奧妙吧!

  羅芙一聽都慌了,不知該如何解釋,對羅修女說:「不好意思,羽宣他可能忘了怎麼玩了。」

  「這種遊戲複習一下就行了,他該不會那麼笨吧?」羅秋雁皺起眉頭,一個不懂陪孩子玩遊戲的男人,值得羅芙對他付出感情嗎?

  賀羽宣看出羅秋雁眼中的懷疑,他必須證明,他是個配得上羅芙的男人,雖然他從未在意別人的看法,但為了屬於自己的女人,什麼蠢事

也得做。

  「不是笨不笨的問題,」羅芙試著解釋。「而是他、他不太喜歡……」該怎麼說呢?要說他不太喜歡靠近人,也不喜歡被人靠近?恐怕羅

修女會非常不以為然。

  「我要玩遊戲,走。」賀羽宣拉起女友的手,直接走向前院。

  羅芙一邊跟羅修女揮手,一邊走在賀羽宣身後,滿面不可思議地問:「你真的要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沒錯。」他很肯定地點個頭。「不過我不會玩,你得先教我。」

  她同時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為他的改變,這可是為了她而做的改變,想哭是因為他竟不會玩遊戲,可以想像他的童年多孤單、多寂寞。

  「我不笨,我學得起來。」

  「你當然不笨,你是最棒的。」她摸摸他的臉,卻忽然被他拉開,讓她嚇了一大跳。

  他嗓音嘶啞道:「別在這裡碰我。」

  「抱歉,我……」她心底一陣酸楚,告訴自己,他還是不習慣被人觸碰,她勉強不得。

  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更驚訝。「我有多容易被你挑逗,你還不明白?我可不想在這裡推倒你!」

  「呃?」她這才懂了他的意思,心底暖暖的,甚至燙燙的,原來他對她的感覺這麼強烈,這遠超出她的想像,是否表示他們的戀愛算成功r

了呢?

  「明白了?」他轉向院前那些孩子們。「要玩遊戲的給我過來!」

  孩子們好奇地望向這陌生人,雖然覺得有點怕生、有點詭異,想玩耍的心情仍勝過一切,更何況還有羅芙姊姊在,大家遲疑片刻便紛紛上

前。

  結果,在「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中,羅芙慘遭大敗。

  除了小雞們一隻隻被抓走,最後賀羽宣還抓住母雞,把她懸空轉了好幾圈,任憑她如何尖叫,就是遲遲不肯放下。

  羅芙又詫異又頭暈,這怎麼會是他呢?笑得開懷,玩得瘋狂,完全像另一個人!

  賀羽宣繼續抱著她轉圈,他要向她證明,沒有錯,他不會說情話,他不會搞浪漫,但他會為她而改變,成為最適合她的情人。

  「該吃飯了!」終於,羅秋雁像個救星出現,看到這畫面不禁也笑了,她沒有任何懷疑,這小倆口絕對是在熱戀中。

  第八章

  花蓮遠來大飯店,石靖藍和鄭明潔的婚禮即將舉行。

  石靖藍貴為「擎宇集團」總經理,且是集團未來的負責人,新娘子則是他原本的秘書,如此世紀豪門婚禮,又是灰姑娘般的情節,報章雜

誌早有大幅報導。

  許多媒體聞風而至,卻被擋在門外,只能接受「擎宇集團」提供的制式畫面。

  雖然保全已做得滴水不漏,仍有記者偽裝成服務生混進去,就算發掘不到這對新人的八卦,來參加的賓客中也有許多名人,只要拍拍他們

的行頭、錄下他們的對話,說不定就是明日的頭條。

  賀羽宣和羅芙也收到了邀請,原本石靖藍還要請他們擔任伴郎、伴娘,卻因賀羽宣低調的個性而被拒,這種場合是他生平最厭惡的,看在

好友的面子上,他才願意出席婚禮。

  只不過,既然要參與盛會,盛裝打扮仍是必要的,設計師奧斯丁為他們安排試穿禮服,讓這對情侶以金童玉女的形象亮相。

  奧斯丁是石靖藍的御用設計師,又身為這場婚禮的服裝和髮型總監,針對每個貴客做了最佳規劃。

  換上禮服後,羅芙頗不習慣也不自在,盯著鏡子裡的身影,皺起眉頭想,這到底是誰啊?定出試衣間,她輕聲問:「羽宣……我穿這件衣

服,會不會很怪?」

  賀羽宣已換上黑色燕尾服,反正男人的打扮大同小異,他只是從帥氣變成更帥氣而已,倒是羅芙的轉變讓他傻了眼,令他失去了言語能力

,張開口卻沒說話。

  這女人怎能美成這樣?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只有「簡單清爽」的印象,隨著相戀的時間流逝,他才發現她有如花朵盛開,一天比一天嬌艷動人。

  「是不是不太適合?」她摸摸身上的淡紫絲綢,不太確定地問。

  他清了清喉嚨。「除了領口太低、開衩太高、背部太露,一切都很完美。」

  「被你挑得一無是處,怎麼會很完美?」她眨眨眼,不懂他的標準。

  「完美的不是衣服,是你。」

  難得聽他說甜言蜜語,她臉紅了,像個得到大禮的小女孩,興奮又不知所措,只能傻傻的笑。

  「不過還是把它換了。」

  「耶?為什麼?」既然他這麼欣賞,她應該選這套才對啊!

  「我才不讓別人看到你這模樣,我很小氣。」他目光一掃,從衣架上挑出一套保守許多的藍色禮服,在她身上比了比,說:「好,就這件

,該包的都包起來了。」

  「你怎麼這樣!」她被他的稚氣逗笑,哪有人像他這般任性?偏偏她又覺得他可愛得不得了。

  「老天垂憐,這套禮服完全是為羅小姐設計的,千萬別說換就換,上帝也會掉淚的啊!」設計師奧斯丁在這時跳出來主持公道,一番討價

還價之後,賀羽宣同意讓她穿那套淡紫色禮服,但要放下頭髮,圍上披肩,能遮多少算多少。

  「這還算符合我心中的理想,多謝賀先生的合作嘍!」奧斯丁大大鬆口氣,他實在無法容忍美麗的事物被遮蔽,羅小姐本該有如鑽石耀眼

的呀!

  看著自己的美麗女友,賀羽宣仍有種衝動,或許他該把她帶回家藏起來,免得引人垂涎,夜長夢多。

  「羽宣,謝謝你。」羅芙再次道謝,他竟允許她如此現身,有夠大方的啦!

  他半聲不吭,手指滑過她的頸子,像畫家描繪著作晶線條,他逐漸明白自己要什麼,這麼重要、這麼寶貝的東西,最好盡快成為他擁有和

獨有的!

  夜幕低垂,婚禮在眾人期待中舉行,羅芙看著今天的新郎、新娘走出來,心中激動不已,是感動也是羨慕,不知何時她也能有這天?

  她不需要盛大的婚禮,不需要夢幻的婚紗,只求兩心相印,在上帝的見證中得到祝福。

  「好幸福的一對新人。」她輕輕歎息道。

  賀羽宣牽著她的手,凝視她專注的側面,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愛他,想和他在一起,就是這麼簡單的念頭,清楚浮現她眼中。

  事實上,他已決定在這場婚禮後,傚法好友石靖藍,以最快的動作成婚,好事不需多磨,他要抹去她的不安,要她相信這就是愛情。

  此刻他對實驗之類的已無興趣,他只確認,愛情正發生在兩人之間,或許他比較慢開竅,沒有先愛上她,但大器晚成也是成功,他有信心

和她牽手走下去。

  羅芙並不知他在想什麼,少了言語表達,她再冰雪聰明也猜不出他的心。

  婚宴進行到一半,羅芙到洗手間補個妝,賀羽宣站在落地窗旁,靜靜觀察人群動向,他不想離開但也不願融入,就這樣保持著安全距離,

對他是最舒適的狀況。

  「賀博士!」這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原來是蔡儒明,他跟夫人也出席了這場婚禮,終於等到機會靠近賀羽宣,單獨和他說幾句話。

  看到蔡院長,賀羽宣只點個頭,現在他心情還算好,沒立刻掉頭走人。

  「聽說石總經理是您的好友啊?呵呵,真巧,我太太是他們家的表親。」蔡儒明先寒暄幾句,導入正題——

  「我聽說,T大和C大最近動作很多,不惜代價想把你挖過去,是不是有這回事?」

  「嗯。」賀羽宣並下否認。

  蔡儒明整個背上都豎起寒毛。「你應該不會離開吧?有羅芙在,你一定會留在D大的,對不對?」

  「這和她沒關係。」他的去留都由自己決定,如果他要走,羅關一定會跟著他,這是無庸置疑的。

  「抱歉,我是不該這樣強求,但我相信羅芙也希望你留下來,這裡有你外公、外婆的家,也是羅芙從小生長的地方,所謂人不親土親嘛!



  「我不想再聽到這件事。」賀羽宣嫌惡地看他一眼,隨即轉身離去,有些事他就是不想談,尤其是跟只為自己著想的人談。

  看賀羽宣似乎有所動搖,蔡儒明開始恐慌,難不成賀羽宣決定要走了?這下他得趕快找到羅芙,叮囑她好好抓住賀羽宣的心,否則到時天

才學者飛了,他可擔待不起這責任,他會先被校長砍頭,再被全校的人當皮球踢!

  左右張望後,蔡儒明來到洗手間外,剛好碰到羅芙,她補好了妝走出來,看見他便點頭道:「咦,這麼巧?院長好。」

  「確實很巧沒錯,但我現在可不太好,你跟我到一旁說話去。」蔡儒明左右張望,發現角落有座大盆栽,應該滿適合隱密談話。

  「發生什麼事了?」羅芙雖然不解,仍跟著院長走。 

  蔡儒明神色沉重,壓低聲音。「你應該知道,T大和C大一直想把賀博士挖過去,這陣子派人來致意又提出計劃書,我怕賀博士有意想離開

。」

  「他要離開?」羅芙不是沒想過有這可能,卻從來不敢去面對。

  蔡儒明緊張兮兮地說:「我探過他的口風,是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我總覺得事情不對勁,你多費點心,別讓他真的走了。」

  「其實我也不能替他決定,畢竟他才是當事人。」若賀羽宣真的要走,任誰也留不住他。

  「但你總希望他留在花蓮,繼續跟你在一起吧?要是到了別的地方,你又不一定能跟去,跟去了也不一定能幫他什麼,也許對方已準備一

組團隊來照顧他。」

  「羽宣不會讓陌生人接近他的。」她相當確信。

  「那可難說,」蔡儒明卻下以為然。「我當初也以為他不會對任何人動心,沒想到他就是跟你談戀愛了,你本領太大了。」

  「我、我不是刻意……」羅芙不喜歡院長這種說法,彷彿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接近賀羽宣是別有意圖,天曉得她只是無能為力地愛上

他。

  「總之你做得很好,我也希望你跟賀博士的感情順利,這樣他才會更想留在D大。」

  「我無法保證什麼。」羅芙不願讓感情變質,這麼一來,所有純粹的真心都要被搞上標籤了。

  「盡力吧!賀博士會不會走,就看你的了。」蔡儒明拍一下她的肩膀,發現太座正在不遠處找他,立即快步離開。

  羅芙沒機會多做解釋,轉身走回大廳,賀羽宣站在某個角落,她立即尋到他的蹤影,上前讓他握住她的手、環住她的腰,感覺比平常更為

用力。

  「疑心」是顆強壯的種子,雖然她沒多問,他也不提,蔡院長的話就像籐蔓生長,在靜夜中逐漸茁壯。

  當晚,兩人格外激烈的擁抱彼此,彷彿離別的樂曲已奏起,必須把握每分每秒,還能相愛的時候,就全心全力地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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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進辦公室,羅芙就察覺不對勁,大家都用一種看到鬼的表情瞪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低頭看看自己,衣服鞋子都穿得好好的,又摸摸自己的臉,應該沒沾到什麼東西吧A·

  一片靜默中,王晶盈毅然決然走上前,拉起羅芙的手往茶水間走。「你跟我來。」

  「怎麼了?」羅芙茫然問。

  「你還不知道事情大條了?你看。」王晶盈從背後抽出一份報紙,大幅照片中竟是羅芙跟賀羽宣,而且是昨晚婚宴上的照片!

  報紙上斗大的標題寫著:「爭奪天才學者攻防戰!美女送上門,只為留住君,婚宴現場直擊,D大某院長和女助理的對話全都錄!」

  王晶盈替她念出內文——

  「天才學者賀羽宣,引發國內一流大學惡鬥,D大某院長為留住鎮校之寶,要求女助理獻身,將賀羽宣的人和心都留在花蓮……以愛情之

名,行搶人之貴……」

  內文之外,週刊記者還採訪了T大一位匿名的主任,他說的話並未明指什麼,卻有雪上加霜的效果——

  「你問我D大用了什麼手段,我並不清楚也不發表意見,但是賀博士留在D大顯然定埋沒了他的才華,只要賀博士肯點頭,任何條件我們

都會答應,相信D大也是抱著這種心態,無所不用其極吧!」

  聽到這兒,羅芙臉色慘白,腦中空白,這世界是怎麼了?竟有人能做出這種報導?除了毀滅一個人之外,就沒有更好的題材了嗎?

  從羅芙震驚的表情,王晶盈看得出她的心亂透了,這對她來說一定是個難以接受的打擊,但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瞭解,尤其是賀博士。」

  羅芙猛然回過神。「糟了,我得去找他解釋!」要是賀羽宣也看到這報導,他會怎麼想?還會相信她嗎?

  「加油!」王晶盈目送羅芙的背影,默默為這對情侶禱告,幸福有時是很脆弱的,但願這場暴風雨不會持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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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研究室前,羅芙沒敲門就闖進去,急聲呼喚:「羽宣!」

  跑到桌前,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賀羽宣倒先開了口。「蔡院長剛才來找我解釋過了。」

  桌上攤著一疊報紙,顯然他已經讀過,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有些疏遠有些冷淡,彷彿在思考什麼,還沒找到答案。

  羅芙雙手絞扭,緊張得胃疼。「你應該……沒有誤會我吧?」

  他深深看她一眼,誠實回答:「我需要想一想。」

  他的語氣讓她驚慌極了,原來他還需要想一想,而不能相信她的愛情?

  「我承認,院長要求我盡力把你留下,但那跟我們的感情沒關係,是我自己要喜歡你的,請相信我!」

  仁慈的上天,請賜給她好運,請賜給她奇跡,她不能接受他遠去的背影,那會讓她一輩子走不開,癡癡等著他回頭。

  賀羽宣繼續凝視她,想從她那雙大眼中看出一點什麼,除了慌亂脆弱之外,可還有他曾信賴的真心誠意?

  「如果我去T大,你會跟著我去嗎?」

  「T大?你決定了?」她雙腿一軟,得扶住桌角才站穩。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會不會跟著我?」T大確實密切和他連絡,也提出極為有趣的研究計劃,但他仍未做出決定,心想不管怎樣,羅芙

一定會隨他離開,他以為這不是問題,但現在看來,似乎有很大的問題。

  「我當然想跟著你,但是……蔡院長他會很失望的,而且我也希望你留在D大……」

  沒錯,她是有私心,她希望他留在花蓮,不要去台北那種大都市,她怕他會認識更多人,發現有更好的對象,而她只是一個平凡女人,可

能很快被他遺忘。

  「所以,你不會跟我走?」他開始發覺,她不如他所想的簡單,不會事事都聽他的話,原本人心就是有很多面的,或許他不曾真正看清楚

她。

  「為什麼要離開這兒?我不懂……」

  「我有更好的環境、更好的發展,你應該為我高興。」她不是一心只為他著想?即使是她也有自私的念頭?他原本認定的真實正在剝落。

  「我知道,可是……可是……」蔡院長和蔡夫人對她有恩,她不能就此放棄,她該再說服他,但這一來不就像報紙上所說的,她用愛情將

他困在花蓮?

  這認知讓她心頭一驚,難道說報導是對的,她根本只想牽絆他,不願他展翅高飛?

  在她暗自恐慌時,他已做出結論。此處不值得再留戀了,果然日久見人心,當考驗來臨,所有陰暗面都將露出,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算了。」他心已冷。「我沒興趣做這實驗了。」

  「這話什麼意思?」羅芙愣住。莫非她錯過最俊的機會了?

  「實驗結束了,結果失敗,所以就此停止。」

  她的心跳幾乎暫停,顫抖著問道:「失敗?一切……不是都好好的……為什麼要停止?」

  「我懶得多說,你出去。」他的城堡已關上大門,誰也別想窺探其中。

  「羽宣,你真的誤會我了,我願意跟你走,不管你要去哪兒!」

  可惜,她的回答太遲了,他已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看到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他從來都無法分析,也不願分析,那比任何科

學難題都讓人傷神。

  「用不著了,我不需要人陪,我來也孤單,走也孤單。」他早該明白的,一個人的世界多簡單,兩個人的世界太複雜,不是他所能承擔和

適應的。

  「羽宣!」她的呼喚有如回音,從最深的山谷發出,卻得不到回應。

  「出去時記得把門反鎖,我不想有人不請自來。」

  他冰冷的眼神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毫無溫度和柔軟,她不敢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哭出來,甚至就要放聲尖叫,如果一定要告別,她寧

可安安靜靜的,像個歎息被風吹散。

  於是她走出研究室,替他反鎖上門,而後背靠著門邊,緩緩蹲下,眼淚已模糊視線,什麼都看不清了,唯有傷痛是那麼清楚。

  當真就這樣結束了?就因為她不願他走,反而讓他決定要飛?命運開的玩笑會不會太諷刺了?

  僅僅隔著一道門,卻有兩顆心在受折磨。

  賀羽宣再也無法專注工作,他望著窗外無垠的藍天,期待白雲將他的煩惱帶走,但白雲來去,自由自在,似乎跟他毫無關係。

  混亂思緒中,許多往事浮上腦海,他想起當他在學術界嶄露頭角,他久違的父母忽然出現,對他百般籠絡、親情攻勢,就是想拉他到他們

各自的研究單垃。

  當他斷然拒絕那些安排,他的父母氣得拂袖而去,從此不再連絡,並切斷他的經濟來源。

  所幸當時他已能獨立,各種獎金都蜂擁而至,讓他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親隋,那是他最後一次讓人靠近,後來他再也不相信感情這回事,

不管是哪一種形式。

  人類是最自私的動物,包括他自己。如果不想受傷,那就不要有所期待,也不要產生任何關係。

  他一直抱持這信念活著,直到他碰到羅芙,一個名叫「LOVE」的女人,教會他愛,也帶給他傷。

  他告訴自己,這將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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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賀博士接受了T大的聘書,隨時要離開我們學校?」

  第二天,消息一傳出,D大全校人心騷動,從教室、餐廳、球場、網路,到處都在熱烈討論。鎮校之寶眼看就要飛了,他們卻什麼忙也幫

不上,因為賀羽宣誰也不見,連實驗室也不來了,聽說待在家裡,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身處風暴中心的理工學院氣氛格外低迷,小道消息傳滿天,長廊上也有兩人在談這事——

  「怪了,是不是美人計失效了?」化學系助教彭智平摸著下巴,沉思道。

  「別亂說!」物理系助教王晶盈啐了聲。

  彭智平卻頗有一番意見。「如果賀博士和羅芙還是一對,那麼賀博士這一走,羅芙會跟著他走嗎?可是羅芙這也太對不起蔡院長了,誰都

知道蔡院長和蔡夫人有多照顧她。」

  「恩情和愛情難以兩全,她已經很努力了,難道一切都要她負責?」王晶盈雙手插腰,義憤填膺。「原來我們D大就只能靠一個助理留住

大師?那校長、院長、主任他們都去撞牆自殺算了!」

  她那氣勢之強悍,令彭智平立刻舉手投降。「我認輸,你說得對。」

  本來鬥嘴就是很蠢的一件事,跟自己喜歡的女人鬥嘴更是智障,他決定學聰明點。

  「現在最為難的人就是羅芙,我看她憔悴得要命,好慘。」王晶盈也曾失戀過,很明白那痛楚,更何況羅芙的處境困難,多方壓力一起湧

上,她怎麼承受得了?

  彭智平就欣賞王晶盈這點,外剛內柔,做人夠意思,因此改口道:「她現在一定無心工作,我們能幫什麼忙就盡量幫,你說怎麼樣?」

  王晶盈送給他一個燦爛笑容。「算你有點良心,我們馬上就去!」

  當他們走進系所辦公室,發現羅芙不在位子上,問過同事後,才知道她被叫進院長室了,看來大事不妙,她鐵定會被狠狠刮一頓。

  原來這兩天來,校長大人和蔡儒明數次登門造訪,只換得賀羽宣視若無睹的對待,眼看無計可施,只好再轉向羅芙求救。

  辦公室裡,蔡儒明也不拐彎,開門見山地說:「羅芙,這件事太嚴重了,一定要你出馬,我和校長都派不上用場,你就去勸勸吧!」

  「他已經不需要我了,我能說什麼?」羅芙站在辦公桌前,雙手交握在背後,不願顯示出她的顫抖。

  「你再去見他一次,說不定他會回心轉意。」

  「很抱歉,我做不到。」她剩下的只有自尊了,難道連這也要放棄?

  「你們不是談戀愛談得好奸的?為什麼他突然說走就走?你絕對瞭解原因。」雖然不太應該,蔡儒明仍把希望放在她身上,這女孩可以創

造奇跡,而且絕對不只一次。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不想混為一談。」為了工作,她已經失去心愛的男人,這代價太巨大,她負擔不起。

  「羅芙,我求你,我知道你也很為難,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蔡儒明站起來對她深深一鞠躬,她才注意到院長的頭髮白了許多,以往黑

中帶灰的顏色,已變成灰中帶白。

  「院長,請您別這樣。」她一再搖頭,是對自己也對他。

  「我現在就只能指望你了!求求你!」

  她遲遲沒有答應,蔡儒明作勢要跪下,羅芙連忙拉住他的肩膀,情急中脫口而出:「我、我會試試看,請快站起來!」

  「真的?我太高興了,謝謝你!」蔡儒明一聽如釋重負,他相信羅芙絕對能力挽狂瀾,自古下管是不是英雄都過不了美人關,賀博上當然

也不例外。

  其實羅芙一開口就後悔了,她該怎麼做才能讓每個人滿意?蔡院長對她恩重如山,她無法拒絕他的要求,但賀羽宣已擺明對她成見甚深,

她若再求他留下,只會加重誤解。

  彷彿有兩股力量將她的心拉扯著,每個輕微動作都教她痛。她只是愛上一個不平凡的人,就注定要有不平凡的過程嗎?

  「多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他明知這是勉強她、為難她,卻不能不懇求,畢竟這事關重大,他只有如此選擇,先將內心歉疚壓抑下來



  「我先告退。」羅芙不願多說,悄悄走出辦公室。

  不管怎樣,她也期待再見到賀羽宣,她不願以這種方式結束,這對她不公平,也對他們的戀情不負責,除非讓她再努力一次,她無法放棄



  第一次瞭解自己是這樣死心眼,對方都已說要結束了,她仍執意要挽回,不在乎自尊、不在乎傷痛,只要能找回當初愛上的理由,她什麼

都願意。

  走出院長辦公室,羅芙一路也不回頭,開車來到那棟日式建築前,她不禁有許多感慨,前後才沒兩天的時間,她已不是在裡面洗手做羹湯

的女人,而是一個進退不得的客人。

  下了車,她在門外喊了幾聲:「有人在嗎?」

  良久得不到回應,她只得拿出鑰匙開門,意外發現屋裡沒人,而客廳躺著一隻行李箱,那說明了賀羽宣的決定。她望著那黑色行李箱,終

於有種實際的認知,她正在失去他……

  不,別在這時哭泣,這一點用都沒有!搖搖頭,羅芙甩去落淚的衝動,竭盡所能讓自己冷靜。

  而後她想到一個他可能會造訪的地方,她立即開車前往,如果賀羽宣即將離開花蓮,有個地方他絕對會再去一次!

  彎曲山路清楚刻在她腦中,不用多想就能抵達,當車子隨風飛馳,她不怕出意外,只怕趕不上,說不定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說不定此生就

是最後一眼了!

  來到那處公共墓地,果然,她看到賀羽宣跪在外公、外婆墓前,似乎在向他們道別,口中喃喃自語。

  這畫面她曾看過,當時她離不開,現在也一樣,她仍被他深深吸引著。

  察覺有人接近,賀羽宣緩緩站起來,現在的他不再身形搖晃、頭暈目眩,經過羅芙的飲食調養,他低血壓的毛病已然好轉,皮膚也從蒼白

轉為小麥色,不像以前那般虛弱了。此時覺得喘不過氣的人反而是羅芙,胸口和腹部都痛了起來,彷彿有把刀插進去,並不立刻拔出,卻在裡

面翻攪。

  「抱歉,打擾你了……」

  他用那沒有溫度的眼神投向她,帶給她一陣從腳底升起的寒意。「既然知道是打擾,就不要那麼做。」

  「我有些話想告訴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她自覺謙卑,像個沒有禮貌的客人。

  「我的時間寶貴,只能給你三分鐘。」他抬起手,對表計時,態度冷得可以。

  —瞬間,夏日彷彿已到終點,第—道北風在她心中吹起。是否隨著葉子的落下,某些東西也追不回了?  

  「謝謝!」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在這關頭不知從何說起,若能把心掏出來給他看,那該多好。

  沈靜中,只有風吹葉落的聲音,他冷冷提醒她。「已經過一分鐘了。」

  她猛一回神,仍以別人的要求為優先。「是這樣的……蔡院長拜託我來勸你,請你留在D大不要走……」

  不要走,請不要走!她想這樣大喊,卻被淚意哽咽,所有感受都在眼中,只願他凝視她,看出她的不捨和心痛,那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誰知他冷笑了一聲。「他憑什麼認為我會聽你的話?」這更證明了他們的計畫,果然是以羅芙為誘餌,好讓他心甘情願留下,拒絕其他學

校的邀約。

  「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即使我愛你,也沒有權利留住你,可是……可是我……」

  「你說什麼都行,就是別說那個字!」他立刻打斷她,那個字讓他覺得無比刺耳!

  「你真的不相信我愛你?」她不能再沈靜了,若不為自己解釋,她怕再也沒有機會挽回。「我承認,我也有私心,希望你留下來,但那並

不表示我對你的愛是虛偽的,我只是平凡人,我會害怕、我會擔心……」

  「時間到了!」他不願讓自己動搖,尤其當她那雙眼瞅著他的時候,許多是非似乎不再重要,但他拒絕讓黑白不分,他是個對感情有極端

標準的人。

  「羽宣……」

  「我明天就搭機離開,希望你不要再打擾我。」

  眼看他轉身離去,她的淚水再次奔流,沒有力量追上,只能緩緩蹲下,讓風替她擦乾淚。

  一切都如夢,愛過而後失去,本是很平凡的一個故事,只是她還不能平靜面對,還需要很多時間來沖淡,而她怕那可能要花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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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7 22:07:19 |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賀羽宣搭機離開花蓮那天,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也就沒有人來送行,跟他當初抵達時有天壤之別。

  分合聚散本是常態,他一生都在流浪,他不屬於哪個地方。

  難以解釋的是,當他從機上窗戶俯瞰花蓮,卻有種被撕裂的痛楚,離開了這塊土地,離開了童年的回憶,他的生命還剩下什麼?

  然而,他像是受傷後的野獸,只能躲到角落舔舐傷口,深深警惕自己,不要再讓任何人靠近,否則一旦有了感情,終究要以傷心收場。

  同一時間,羅芙躺在自己的床上,從窗戶仰望藍天,她的心彷彿也飛到天上,隨著白雲飄去,是否這樣能寄托她的真情,讓那個人明白,

她愛得好苦好痛……

  昨天和今天她都請了假,組長沒問半句就准假,大家都知道她需要療傷,那哽咽的聲音已說明一切,不知要多少淚水才能讓傷口結痂。

  叮咚!

  門鈴聲響起,突兀而嚇人。

  羅芙幾乎沒力氣下床,緩慢走上前,一看對講機畫面,沒想到會是李雅梅,也就是蔡院長的夫人。

  她隨手梳整一下頭髮,打開門,點個頭問:「夫人?你怎麼有空來?」

  李雅梅一身輕便裝扮,她剛練完瑜伽才開車過來,聽丈夫說羅芙請假兩天,她等不及通知就要來探望。

  「你這兩天都請假,我特別來看看你。」李雅梅走進屋裡,發現桌上只有餅乾和開水,立刻質問:「你是不是都沒好好吃、好好睡?」

  李雅梅最大的興趣就是運動養身,看到年輕女孩這樣虐待自己,完全不能忍受,更何況她早把羅芙當女兒看,誰教她只有兩個兒子,偏偏

少了個乖女兒。

  羅芙不得不承認,輕聲道:「嗯……最近有點不舒服。」

  「最近我認識一個很棒的中醫師,我今天就是來帶你去看的。」李雅梅豈會不知道,這病由心生,光打針吃藥沒用,得花時間慢慢調養。

  「不用了,夫人,太麻煩你了。」她愧對蔡院長的已經夠多,實在不想再欠這份情。

  「別老叫我夫人、夫人的,都把我叫老了,也顯得生疏。」李雅梅順手替她撥撥頭髮。「不過也別叫我伯母,我還沒到那年紀,叫我阿姨

就好了。」

  「嗯……阿姨。」

  李雅梅聽得心情愉快極了。「既然叫我阿姨,就不要跟我客套,你換件衣服,我到樓下開車等你。」

  「謝謝阿姨。」羅芙心想是拒絕不了的,她注定要欠這份人情。

  「乖孩子。」李雅梅又拍拍她的手,微笑走出門。

  半小時後,羅芙坐在「慈心中醫診所」的診療室內,李雅梅在旁陪著她,主動開口向那位白髮蒼蒼的老醫生問道——

  「我們家羅芙是下是欠缺調養?該補什麼的,請盡量幫我們開藥。」

  我們家羅芙?這稱呼讓羅芙心頭一暖,她真能擁有一個家嗎?怕是奢想罷了。

  老醫生替羅芙把了脈,摸摸鬍子,簡潔道:「過度疲勞,需要休養,還有,你女兒懷孕了。」

  「啊?!」李雅梅驚叫出聲,下巴差點掉到胸前。

  至於當事人羅芙,也許是因為震驚過度無法反應,雙眼睜大卻顯得渙散,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消息。

  閱人無數的老醫生神色不變,開了幾帖處方,慢條斯理道:「這都是安胎、調身的配方,要保持心情平靜,別動了胎氣。」

  「喔……是!」李雅梅總算恢復鎮定,拉起羅芙往外走,等藥師配好處方。

  羅芙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動的,若沒有李雅梅牽著,她就像木頭人一樣,傻愣愣的無法因應。

  走出診所,李雅梅先扶羅芙上車,替她擦去額頭冷汗,又拿了瓶果汁給她喝下,不管發生什麼事,總要有健康才能面對一切。

  「別慌、別伯,有阿姨在,做你的靠山。」

  「我……怎麼會……」懷孕?她真的懷孕了嗎?這算老天的恩賜或捉弄?就在她失去戀愛對象的時候,卻讓她發現自己有了兩人的結晶?

生命真像是場玩笑,她卻笑不出來……

  看她一臉茫然,李雅梅心疼極了。「不用問我也知道,這孩子的爹是賀博士,我幫你去找他說清楚。」

  「不、不要……」羅芙對一切都不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她不願讓賀羽宣更討厭她。

  「怎麼能不要?」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不想增加他的困擾……」她可以想像,賀羽宣一定會更鄙視她,居然拿孩子來做談判條件,難道因此就能留住他

的心,將他召喚回來D大?這太可笑也太可悲……

  「傻孩子,你以為我不瞭解你的委屈?」李雅梅忽生豪氣,將內心話一吐為快。「其實我根本不贊成我老公的做法,公私不分,要你去求

賀博士,這樣叫你怎麼做人?我非得狠狠教訓他,管什麼學校知名度,都比不上你的幸福重要!」

  同為女人,李雅梅怎會不懂羅芙的心情?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要女人用感情去保有工作,實在太侮辱女人的純真了!

  羅芙的視線忽然起了霧,在這一刻,蔡夫人不只是蔡夫人,而像是她的阿姨,甚至是母親,這種被瞭解、被疼惜的感覺,她這輩子很少體

會過。

  李雅梅拍拍她的手,繼續說:「你放心,由我出面去找賀博士,我會向他說明,你現在沒有任何壓力,你只是單純的你,只想跟他在一起

。」

  「就算這樣,他也不會回心轉意……」她比誰都明白,他不會原諒曾利用他的人,就像他的父母,終生都得不到他的諒解。

  「人心是肉做的,等他知道你懷孕了,自然會心軟,你對自己、對他都要有信心。」

  羅芙只是搖頭。「我不要他因為孩子、因為責任,才和我在一起。」

  「你還年輕,別太固執,你想想,你一個人怎麼養大這孩子?在經濟上,我當然可以幫你,但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沒有父親還是太遺憾

了。你自己就是沒有爸媽照顧,一個人在這世界摸索長大,難道你願意讓孩子少了父愛?」

  這些話一字一句鑽進羅芙心中,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的家庭,她要給孩子最完整的愛,那當然包括雙親的愛,她捨不得讓孩子有缺憾,

任何一點點都不要。

  「我不曉得怎麼做才好……」問題是,她現在還能奢求什麼?賀羽宣已不再牽著她的手,她連走路都要迷失了,找不到愛情迷宮的出口…



  李雅梅堅定道:「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陪你去台北。」

  「嗯……」

  李雅梅那強勢的溫柔,替羅芙做出了決定,或許在她心中也隱隱期待著,拋開了外在壓力後,她可以單純地做自己,可以跟賀羽宣從頭來

過,為孩子建立一個幸福的家

  對於戀愛中的人,無論是多渺茫、多虛無的希望,都會緊抓住不放,而她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老天應該會允許她有所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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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松山機場。

  一下機,羅芙因為身體不適,在洗手間吐了一場,李雅梅在旁緊張得要命,頻頻勸道:「不是我在說,你真的要多調養,否則怎麼做個健

康的媽媽、生下健康的孩子?」

  「我還好,抱歉讓你擔心了。」羅芙擦擦嘴,不好意思的說。

  「跟自己阿姨就別客氣了,我是怕你等一下見到人,說不到幾句話又頭暈想吐。」李雅梅看她眼中有血絲,臉色卻白得不像話,這跟原本

秀麗的她差太多了。

  「我沒那麼虛弱……」

  「最好是沒有!」李雅梅口氣沖了點,動作卻無比細心,替羅芙擦了點腮紅。「來,這樣氣色才會好一點,沒那麼蒼白。」

  「真的嗎?」羅芙望著鏡中的自己,明顯消瘦了許多,會下會讓賀羽宣看了討厭?

  「還要補點口紅,剛才都被你吐光了。」

  李雅梅拿唇筆為她搽上口紅,畫得仔細又不失自然,還叫她抿抿唇,沾點蜜粉後,塗上第二層,確保不會輕易掉色。「嗯,這還差下多,

跟我年輕的時候有得比。」 

  「謝謝、謝謝阿姨……」一股無法形容的情緒忽然湧上,羅芙伸手抱住李雅梅,想說點什麼卻梗在喉中,那是無法輕易褪去的感動。

  「傻孩子,不准哭喔!」李雅梅輕拍她的肩膀,以瞭解的口吻說:「等一下見到你的心上人,可不要腫著眼,那就不漂亮了。」

  「嗯……」羅芙點個頭,拚命忍住淚,她不能更憔悴了。

  走出機場,兩人搭上計程車,來到T大理工學院。李雅梅的人脈關係夠廣,不只認識主任、組長等人,更重要的是,她還認識打掃的清潔

婦,塞了個紅包,就讓羅芙溜進研究室。

  深呼吸,做好心理準備,羅芙鼓起勇氣,推門而入,幸好門沒鎖,一切都很順利。

  一進門,她看見堆積如山的書本、到處擺放的文件,還有對著電腦敲打鍵盤的身影,恍惚間,她彷彿回到了往日,在D大研究室裡,她不

也常看到賀羽宣這模樣?

  然而時空已變遷,而今她只是訪客,不是他的助理、秘書、傭人、司機、管家……原來可以為愛付出是一件幸福的事,當付出變成奢望,

連愛的機會都沒了。

  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賀羽宣抬起頭,一見到她,以為是自己的幻想,眨眨眼,真的不是幻覺。

  昨夜夢中她曾降臨,今日現實她又出現,果真她是要纏著他到天涯海角,不肯讓他忘了她嗎?有那麼一瞬間,他確實心甘情願,就牢牢記

著她一輩子。

  「你……最近好嗎?」她的聲音打破沈靜,也打破咒語般的氣氛。

  終歸還是要談開的,雖然她也想就這樣凝視他到永遠,或許那凝望比什麼都要美好。

  「我好得很。」他站起來,研究的眼光掃過她身上。「你呢?」

  「我……我懷孕了。」她摸摸自己仍平坦的肚子,多奇妙,已有個小生命孕育其中。

  一顆核子彈落在他心中,他強自穩住那股震撼,淡淡問道:「所以?」

  「也許你會想跟我一起養育這孩子?」他從小就是孤單的,因此她相信,他會好好愛他們的孩子,他不會是個冷酷的父親。

  「誰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孩子?當初你為了把我留在D大,不惜用美人計,現在你又為了纏住我,拿孩子來做要脅?」說不定這是個計謀,

他不知什麼該信、什麼該疑,曾經受到背叛的心,現在無法直接回應。

  言語可以傷人至深,尤其是來自愛人的殘酷言語,她全身顫抖起來,心跳卻像要停止,過度猛烈的打擊,已讓她無法思考、無法感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抱歉……打擾你寶貴的時間……」

  為何她還這麼傻?理智明知一切已結束,情感卻仍期待有一絲機會,讓往事再度成為進行式,可惜人心變了就是變了,如同時光一去難回



  看她轉身要走,他抓住她的手,皺起眉問:「你堅持要生下來?自己帶大?」

  「既然你無意參與過程,我想怎麼做就不用向你報告了。」她連自尊都沒了,僅剩求生的本能,至少她可以保護自己吧!

  「你變得伶牙俐齒了!」無來由的憤怒升上,他不能接受她這改變,那冷漠的表情和言語,這一點都不像深愛他的她。

  只不過,是他放棄了她,還有資格要求她繼續愛他嗎?或許無法割捨的人是他,還不習慣沒有她的日子,更不習慣她一臉疏遠。

  羅芙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提高音量道:「是,我就是這種人,我做的一切都有目的!我希望你留在花蓮,我希望和你在一起,所以我答

應和你做戀愛實驗,所以我要生下這個孩子……我只希望愛你,希望你也愛我……你可以控訴我,因為我心機很重,我有預謀,我的罪名就是

愛……」

  愛一個人,為他歡笑為他哭泣,她不後悔自己愛過,即使重來一次她也不要改變,只怨他不懂這片真、這份情,教他們的愛沾上權謀的陰

影。

  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終於承受不住激昂情緒,直到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她已像風中落葉,顫抖得不能自己,眼看就要墜落地面。

  「羅芙!」他及時抱住她,赫然發現她閉上了眼,彷彿在瞬間離開了這世界。這教他完全失了冷靜,不,不會是這樣的!她不可能拋下他

,她那樣愛他,她怎會捨得?

  再多解釋都是徒然,她只能這樣證明,她的命運就在他手中,生死都由他發落,倘若真的死了一次,再生後的她能否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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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太座的通知,蔡儒明連夜從花蓮搭機北上,終於在凌晨趕到醫院。

  「都是你!」一見他來,李雅梅一拳敲在老公頭上,惡狠狠地發飆。「羅芙才剛懷孕沒多久,要是她跟孩子有什麼意外,我全算在你頭上

!」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蔡儒明已得知事情始末,他確實難辭其咎,甚至該說他就是罪魁禍首。

  「最好羅芙跟孩子都沒事,我就讓你有機會補償,但是萬一、萬一……」李雅梅說著眼眶紅了,她自己也不敢想像那境況。

  蔡儒明摟住妻子的肩。「我相信老天爺會保護羅芙的,孩子也會平安無事,你千萬別亂想。」

  等李雅梅心情平靜些,蔡儒明抬頭一看,只見賀羽宣站在長廊尾端,也就是急診室門外,於是他對妻子說:「我去跟賀博士談一下。」

  「那個臭男人!」李雅梅仍氣憤不平。「你給我好好教訓他!」

  「我知道了,你別激動,先坐下來休息。」

  蔡儒明安撫過妻子,才慢慢走上前,站在賀羽宣面前。「賀博士,請問羅芙現在情況如何?」

  賀羽宣雙眼茫然,盯著牆壁像出了神,猜不出他看著哪裡,或許是花蓮的天、花蓮的雲、花蓮的海,還是那一日兩人的初吻?

  「賀博士、賀博士?」蔡儒明又喊了幾聲,知道他是無法回答了,打擊之巨大,已教他失去言語。

  這對情侶怎會走到這一步?蔡儒明不由心生感慨,不禁想到第一次看到他們手牽手,當時他不是滿心歡喜和祝福嗎?為何後來會變了調,

都怪他私心作祟,才讓他們走到分岔路口。

  這時,醫生剛好走出急診室,蔡儒明和李雅梅都上前關心——

  「請問醫生,我們羅芙她怎麼樣?」

  醫生推一下鼻樑上的眼鏡。「你們知道病人懷孕六周的事吧?現在是最不穩定的時刻,她的健康情況不佳,又有出血狀況,我怕孩子是保

不住了。」

  「不行、不行!」李雅梅未語淚先流,泣不成聲道:「請你一定要保護孩子!這是她的第一胎,她很年輕,她有體力撐過去的……」

  「我們當然會盡力,只是希望你們有心理準備。」醫生轉向賀羽宣,憑直覺問:「請問你是孩子的父親?」

  賀羽宣毫無猶豫地回答道:「是。」

  李雅梅和蔡儒明互看一眼,夫妻倆都有默契,看來賀羽宣有心回頭,這下羅芙和孩子的幸福有望了。

  誰知醫生又拿出一份文件。「這份手術同意書,請你看過以後決定是否簽名,萬一在緊急狀況下需做流產手術,必須要有你的同意。」

  這等於是宣判了孩子的死刑!蔡儒明抱住妻子的肩,兩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不敢想像結局將是如何。

  賀羽宣顫抖接過,陽光頓時被烏雲遮蔽,他手上握的文件如同生死狀,可以決定將孩子留下或送走,也可能影響羅芙的生存和離去。

  「有需要我會再通知你。」醫生點個頭,轉進隔壁的急救室。

  受此打擊,李雅梅幾乎站不住了,蔡儒明連忙扶她坐到長椅上,替她倒杯溫水,確定她沒有大礙,才又上前尋找賀羽宣——

  「我太太希望我跟你談一談。其實不用她說,我也想告訴你。」

  賀羽宣靜靜盯著牆壁,彷彿什麼也聽不到,但蔡儒明決定,他一定要說出來,否則他對不起羅芙,也對不起自己的良知。

  「報紙登出消息那天,我已經說過一次,我從來沒要求她用美人計,就算我曾有這種期待,也勉強下了她。況且她什麼好處都沒拿到,只

除了你那份生活津貼,一個月才三萬塊,都給你買吃的用的了。

  「可能羅芙沒跟你說過,我和我太太都是天恩育幼院的贊助者,羅芙考上大學後,學費也是我們付的,連她住的套房、開的車子,都是我

太太提供的。因為我們生了兩個兒子,我太太特別喜歡她,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一樣。」

  賀羽宣的表情仍然不變,蔡儒明吸口氣,決定放手一搏,反正人生有捨有得,他必須捨去私心,才能得到安心。

  「說來都是我的錯,是我給她太大壓力,讓她在恩情和愛情之中難以選擇,才會走到今天這局面。現在我要告訴你,我放棄爭取你回到D

大,你想去哪兒就去吧!只要你好好照顧羅芙,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一口氣說完後,蔡儒明以為賀羽宣什麼都沒聽進去,突見他伸手捶向牆壁,那麼強力、那麼無助,發出悶重敲擊聲,一次又一次,很快讓

他手背破皮流了血。

  「賀博士!賀博士!」蔡儒明怎麼喊都沒用,最後乾脆抱住他的手臂。「賀羽宣!你冷靜點,現在你該做的,是祈禱而不是崩潰!」

  賀羽宣停下動作,口中喘息,臉上冒汗,而那眼底只有恐懼和懊悔,他生平從未如此害怕過。

  同為男人,蔡儒明多少能體會他的心情,當自己心愛的女人在和生命拔河,自己卻什麼也無法替她做,那種脆弱感足以使人發瘋。

  只但願,命運不會對羅芙太殘忍,愛情不會讓彼此太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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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深夜到凌晨,從凌晨到傍晚,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等候,感覺卻像過了很久很久。

  過去、未來、現在,三種時空不斷交替出現,在心底如幻夢般飄移。賀羽宣不確定自己活在哪個世界,許多畫面浮過眼前,有她的笑容、

她的淚眼、她的溫柔、她的悲痛,而最讓他揮之不去的,是她在昏倒前那番話,她說她的罪名就是愛……

  她名叫羅芙,也就是「LOVE」,這不該是罪名,而是她的天賦。她懂得如何去愛,他卻不懂如何被愛,以為自己一定會受傷,不敢接受

愛,是他的膽怯造成這傷害。

  他只盼望還有機會補救,老天爺應該會允諾他這願望,千萬別讓他抱憾終生啊!

  黃昏時分,窗外晚霞如火,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唯有雙手交握,默默祈禱,但願命運之神賜給他一次奇跡。

  當初外公、外婆因車禍去世,他還不懂什麼叫死亡,只覺失去了最親近的人,如今分離的腳步接近,黑暗的影子垂下,他確確實實感受到

,生命脆弱得隨時會流逝。

  手中沙握不住,他一個人太無助,若沒有她的愛相伴左右,活著還能有什麼意義?他再也無法展翅飛翔,肩上背負的傷痛和歉疚,沉重得

讓他連呼吸都吃力。

  彷彿過了一萬年,醫生才走出急救室,面帶微笑道:「剛才我們給病人做了全身檢查,發現孩子還有心跳,這是個好現象,但要繼續觀察

,最好住院一周以上。」

  「是!」蔡儒明和李雅梅一起回答,兩人緊緊擁抱,強忍著不尖叫出來。

  賀羽宣背靠著牆,說不出半句話,一下仍無法消化事實,所謂失而復得,是種太過尖銳的快樂,當他內心如此顫抖,連快樂都難以承載。

  「多謝醫生幫忙!我們全家都感謝您!」蔡儒明再三鞠躬,他和妻子已決定,從今後羅芙就如同他們的女兒,一定要全力照顧她。

  「怎麼,孩子的父親嚇壞啦?」醫生笑了一笑。「昨天我就覺得你有點面熟,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賀羽宣博士,久仰了!不過在這種時候,

我想任何人都一樣脆弱。」

  「那……」賀羽宣終於找回了聲音。「那張流產手術同意書,我可以撕了?」

  「當然!請放心,母親很堅強,孩子也一樣。」醫生點個頭,踏著輕鬆腳步離去。

  「太好了、太好了!」蔡儒明和李雅梅樂得手舞足蹈,這下羅芙和孩子都有救,世界也從黑白變彩色了。

  相較於他們的歡天喜地,賀羽宣顯得相當平靜,唯有觀察最仔細的人才能看出,他插在口袋裡的雙手正在顫抖,垂下的雙眼也微微濕潤著



  當晚,羅芙被轉進加護病房,並開放親友探視,時間只有二十分鐘,蔡儒明和李雅梅快進快出,五分鐘內交代完畢,把時間留給賀羽宣和

羅芙獨處,相信他們會有很多話要說。

  走到病床旁,賀羽宣心緒如浪翻飛,卻找不到一個適當開頭,不曉得該如何對她說明,這是他生命中最感恩的時刻,因為老天將她平安交

還給他了。

  羅芙臉上戴了氧氣罩,手上也插著點滴,身穿淺藍色病人服,顯得特別虛弱無力,而她一向情感豐富的雙眸,此刻卻空洞得像深井,看不

到任何東西,只有茫然。

  「你還好嗎?」賀羽宣開了口,聲音沙啞緊繃。

  她那失去光采的眼瞳望向他,幽幽道:「我沒事……抱歉給你添了許多麻煩,蔡院長和蔡夫人會照顧我,請你回去。」

  他心一痛,明白她的冷漠是因為他,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若不冷漠相對,她的愛又要變成一種折磨,甚至是一種罪名。

  心鎖需要真心來解,他握起她的手。「我哪兒也不去,是我不懂信任和傾聽,請給我機會學習。」

  對他來說,這已是難能可貴的認錯和懇求,畢竟一個從小就不擅表達的人,即使在幾乎生離死別的狀況後,也無法立刻變得舌粲蓮花、能

說善道。

  「信任」、「傾聽」,這兩個名詞讓她格外刺耳,甚至加重了傷口的深度。「那已經無所謂了,請你走吧!」

  他搖頭,親吻過她的小手,相信她總是心軟的、捨不得他的。「我不走,我要跟你結婚,還要把小孩養育長大。」

  他是說真的嗎?她稍微睜大眼,困惑於他的改變,卻拒絕接受這改變,對的事必須發生在對的時機,而今一切都錯得太徹底了。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不能答應你。」

  從鬼門關走過一回,她已死了一次,決定放棄無奈過往,走向一個人的未來,若能牽著孩子的手,路上應該不會寂寞了吧?

  「為什麼不?你來找我,下就希望我回心轉意?」他以為她仍深愛他,只要他肯回頭,她始終歡迎他的歸來。

  「我累了,我不想再愛了。」她像一夕老了十歲,心中只有乾枯,綠洲也成沙漠。

  「你叫羅芙,你怎麼能不愛?」這就像風一定要吹,花一定要開,他們一定要相愛的啊!

  「我改名行了吧?請你現在就離開!」因為氣憤,她的胸部微微起伏,臉色也紅潤了些。

  至少她還會生氣,他安慰地想著,緊握一下她的手而後放開。「我先讓你休息,但我不會離開,永遠都不會。」

  她的回應是轉過頭,閉上雙眼,假裝什麼也沒聽到,從今後,逃避就是她自我防衛的方法。

  走出加護病房,賀羽宣看到蔡院長和蔡夫人,兩人都一臉期盼的神色。

  「怎樣?羅芙有沒有開心點?」蔡儒明微笑問。

  賀羽宣雙手插在褲袋,神情難掩失望。「她不想說話,只叫我走。」

  「羅芙叫你走?」李雅梅忍住偷笑的衝動。「活該!誰教你做了那些好事?」

  「老婆,你別落井下石嘛!」蔡儒明急於彌補自己的錯,建議道:「那你就重新追求她吧!」

  「追求她?」賀羽宣對這名詞頗為意外,當初是他接納了她的存在,也先認定了她喜歡他,才提出戀愛實驗的要求,他從未想過自己必須

追求誰,尤其是羅芙,她彷彿注定就是他的人。

  蔡儒明看得出來,這位天才學者顯然不太明白男女之事,於是他試著解釋——

  「現在她一定是傷心透頂,才拒絕你的關心,你要讓她打開心扉,就要溫柔又固執地追求她,不管她多冷漠、多抗拒,你絕對要堅守立場

,才能達到最終的幸福目標。」

  賀羽宣聽得似懂非懂,反而是李雅梅推了老公的手臂一下。「說得好像你很有經驗似的!」

  「拜託,當初為了追你,我可是花了三年功夫耶!」蔡儒明歎口氣說。

  「怎樣?後悔啦?」

  「當然不後悔,太值得、太值得了!」蔡儒明握起老婆的手,連聲肯定。

  老夫老妻仍有打情罵俏的興致,這畫面讓賀羽宣看傻了,恍然中有所領悟,他看到了外公、外婆的影子,也看到未來他和羅芙的模樣,他

要的就是這樣,一切變得清晰,他再無迷惘。

  第二天起,一天三次的探望時間,蔡儒明和李雅梅只有每晚來看一次,既然有難得假期,他們乾脆去度個小蜜月。

  至於賀羽宣,他已向T大無限期請假,每天三次準時向病房報到,即使羅芙對他不言不語,他仍站在病床旁,試著為她做每件小事。

  「你不用這麼做,你不欠我什麼。」羅芙看他削著蘋果,笨拙的手已傷痕纍纍,甚至稍稍染紅了蘋果……那是他的血!

  「是我自己想做的。」他終於完成一顆削好的蘋果,拿去洗乾淨,切成小塊要餵她。

  「我不想吃。」她轉過頭,拒絕接受他的好意。

  「喔。」他沒多勸什麼,拿出第二顆蘋果削皮。

  覺得不對勁,她又轉過頭,看到他的舉動,驚問:「你做什麼?我已經說我不想吃了。」

  「是我削得太糟糕,我多練習,你就會想吃了。」他不顧手指上的傷,繼續削皮,冷不防又劃出一道口子,但他不為所動,繼續練習。

  那雙修長的大手,曾寫過程式、寫論文、記錄數據、指導研究,是一雙價值不菲的手,不知有多少人想爭取他的垂青,而今卻為她削出沾

血的蘋果。但他以為這樣就能打動她嗎?她閉上眼,告訴自己,看不到他就不會有感覺。

  愛得深傷得也深,她該學學原本的他,跟任何人都保持距離,尤其是不懂愛的人,他們往往因為無知,而更懂得如何傷人。

  不知過了多久,探訪時間結束了,當她再次睜開眼,床邊已經沒有人在,賀羽宣走了,然而桌上有盤削好的蘋果,她數了一下,有七顆,

削得很完美,顯然洗乾淨了。

  至於垃圾桶裡的蘋果皮和血跡,她選擇不去看。

  只是為何眼眶會發熱?為何心頭會痛楚?她不承認,她才不承認,她終究還沒心死的事實……

  第十章

  出院的這天,賀羽宣前來接羅芙,辦理手續,收拾行囊,就像她的家人,甚至像是丈夫。

  羅芙先是靜默以對,直到一切就緒,她才左右張望,困惑地問道:「蔡院長和蔡夫人呢?他們說要來接我回花蓮的。」

  昨天她特別打電話給蔡夫人,拜託他們一定要來接她,別讓她繼續面對賀羽宣,既然要回花蓮了,她不想帶走台北的任何回憶。

  「他們沒空,有我來就好。」賀羽宣輕柔扶她下床,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彷彿稍一用力她就會粉碎,經過這場生離死別,他的膽子變得

很小。

  羅芙明白蔡院長和蔡夫人的用意,希望撮合她和賀羽宣,但傷害已然造成,裂痕無法彌補,她只覺哀莫大於心死。

  「你不是跟T大還有合作關係?你怎麼能離開這麼久?」

  「那只是小事,我想走就走。」事實上,他早已解了約,而T大為了日後還有合作機會,不敢有任何為難之處,直接放人,只盼賀大博士

隨時賞光。

  羅芙沒料到他連這都放棄了,雖然驚訝她仍倔強道:「沒這必要,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我錯過的,我會挽回,直到你把心打開,我會更珍惜。」他淡淡宣告,態度卻是堅定的。

  羅芙再次選擇逃避,假裝沒聽到也沒看到,卻又無奈地讓他扶上車,否則她根本無力走路。

  他的胸膛、他的手臂,仍是讓她懷念的溫度和味道,忽然間,她覺得軟弱想哭,若沒有這段傷痛和分離,她一定還是那樣深愛他吧!

  「請送我們到機場。」賀羽宣對計程車司機說。

  半小時的車程中,他一直沒放開她的手,雖然她僵硬著不願靠近他懷中,但只要能手牽手,他相信這距離有天會消失的。

  「先生、太太,你們的感情真好啊!」司機從後視鏡看到兩人手牽手的畫面。

  「沒錯,她是我最愛的人。」賀羽宣極少和陌生人攀談,更別想說這種情話,完全是破天荒的紀錄。

  愛?羅芙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能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毫無預兆地說出「愛」這個字?他以為這就是表白、就是彌補,可以讓她感動

落淚、芳心融解嗎?

  「哇~~」計程車司機吹了聲口啃。「這位太太你好幸福啊!」

  羅芙無法回答什麼,光是那震驚就夠她消化了,原本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的話,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不覺太晚或太諷刺了嗎?

  來到機場,兩人下了車,賀羽宣摟住羅芙的肩膀,看她額頭冒出冷汗,又細心問道:「走得動嗎?」

  「可以。」她強自邁出腳步,卻在下一秒幾乎跌倒。

  幾乎,是的,因為有他將她抱起,於是她安全了,整個人靠在他懷中,不需再恐懼。

  「放開我……」她低聲在他耳邊說,與其說是命令,不如說是懇求,算她怕了他,別再來打亂她的心湖了吧!

  「對不起,我做不到。」他更緊地抱住她,聲音比她更低,像是歎息。

  她低下頭,不看他的眼,她知道那對她會有怎樣的影響,她將融化、她將心軟,而後又將受到傷害。

  不!她累了,她不想再來一次,只要有愛就有痛,既然如此,何必再愛?

  搭上飛機,回到花蓮,陽光親吻著大地,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在離開前她抱著一絲希望,而今她已心如槁木,十幾天的時間卻像十幾

年。

  「來,我們回家。」賀羽宣扶她上車,告訴司機地址。

  「我不跟你回那棟房子。」那兒有太多往事、太多氣息,她怕自己無法自拔。

  「你要回你住的地方?我送你。」

  他的妥協讓她有些詫異,怎麼他不再堅持了?是否他認為已盡到責任,將她安然送回花蓮就夠了?想到此,她竟覺失落,莫非是她還在期

待什麼?不行,她太軟弱了!

  一路上兩人無言,直到司機停下車,賀羽宣再次扶她進屋,讓她安穩坐到床邊。

  她開口打破沉默。「謝謝你送我回來。你一定很忙,請便吧!」

  「我哪兒也不去,我要跟你在一起。」他這才吐出真意。「你不想去我外公、外婆的家,那我就留下來,住在你這兒。」

  「你說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麼可能離開那棟充滿回憶的房子?他之所以回到台灣、之所以選擇花蓮,不就是為了尋找童年往

事?

  「外公外婆對我很重要,但我只要把他們放在心裡,不一定要住在那棟房子。」他蹲在她面前,雙手握起她的手。「現在開始,有你的地

方,才是我的家。」

  他已從過往走出來,不再背負孤寂和封閉,他明白,是她的愛使他重生。

  她的回應卻是猛搖頭。「我不要這樣!我絕對不要!」

  和他共住在這小套房內,等於是朝夕相處,躲不過、閃不開,那勢必要摧毀她的心防,她怕得全身顫抖!

  「別緊張,你躺著休息,我去做飯。」他並不覺得驚訝,也不覺得受挫,輕輕扶她躺下來。

  「啊?」她更不敢相信,連削蘋果都會切到手的他,能做出什麼食物來?說不定糖鹽都分不清楚呢!

  不管她如何胡思亂想,疲倦終究佔上風,讓她緩緩閉上眼,緩緩沉入夢鄉,或許等她一醒來,這些事都不曾發生過,她依然是那個單純的

她。

  再醒過來時,桌上已放下一碗海鮮粥,熱騰騰的散發香氣,羅芙本以為是賀羽宣買來的,但接著抬頭一看,小廚房裡一片核戰過後的模樣

,才讓她相信這確實是他做的。

  「冷了就不好吃了,趁熱吃。」他替她吹涼了,想看她立刻吃下,終於他明白為人做飯的心情,就是希望對方盡情享用,最好一點都不留



  這感覺很像是愛,當你付出的時候,期盼對方完全接納,千萬別挑剔嫌棄,請全部都拿走吧!因此他更能體會,過去她做飯給他吃的時候

,是用了多少深情、多少溫柔才完成。

  她懷疑地看他一眼。「你怎麼會做?」

  「並不困難。」他聳個肩,雙手一擺,無意中露出手上傷痕,割傷的、燙傷的都有,她看得怵目驚心,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等一下。」她打開床邊抽屜,拿出兩個OK繃,輕輕為他貼在手指上。

  「謝謝你,羅芙。」他就知道,善良如她,仍會心疼他,這就表示她還能感動,也還能愛吧!

  「舉手之勞而已。」她垂下視線,告訴自己這是基本禮貌,怎麼說也不能視若無睹。

  他不忍多強求什麼,畢竟那傷害仍存在,至少得等到不再流血,甚至結痂脫落,而他只能默默守護。

  「你吃看看味道怎樣?若不合口味,我再去做。」

  遲疑片刻後,她拿起湯匙吃了一口,卻差點吐出來,老天,這怎麼會是甜的?果然他連糖跟鹽都分不清楚,雖然食物都煮熟了,但甜甜的

蝦仁、甜甜的花枝、甜甜的粥湯,怎麼吃怎麼怪。

  賀羽宣看她吃了快半碗才放下,心中鬆口氣,臨時抱佛腳向蔡夫人學的料理,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我煮的不能浪費,我來吃完。」

  「不,其實……」

  她來不及阻止,他已嘗到那怪味,整張臉皺在一起。「這什麼玩意兒?你居然吃得下去!」

  他分明放了適量的鹽、油和胡椒,為何做出這種甜湯似的海鮮粥?不可能!他怎會那麼笨?

  瞧他怪模怪樣的反應,不知為何,卻讓她覺得放鬆,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從那天報紙報導以後,這是她第一次由衷的笑。

  許多堆積在心頭的壓力,經由這一笑,似乎開闊了許多,老天,她本該是個愛笑的女孩啊!

  「你笑起來……好美。」他望著她出神,恍然發現,為何他從前都不知道,她的笑容是他最想要的禮物,除此之外什麼也不重要。

  原來,活著可以如此單純幸福,只要看著心愛的人微笑,此生別無所求。

  感受到他視線中的熱切,她低下頭迴避。「我想睡了,請你離開。」

  「我也想睡了。」他低啞道。

  「你不能睡這兒!」她猛一抬頭,望進他充滿笑意的眼。

  「放心,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他把外套一脫,當作枕頭,隨即躺下閉目。

  他怎能什麼也不鋪,就這樣睡在地上?這分明是要她心疼,完全是苦肉計!她才不上當,轉過身把臉面對牆壁,她不能回頭,她不能!

  因為,她怕一旦回頭,歷史又將重演,愛戀再次湧上,卻也會同時帶來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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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空或許真會倒轉吧!賀羽宣和羅芙彷彿又回到同居的日子,只不過這一次住在她的小套房,而且是他成天忙著照顧她,從煮飯、採購、

洗衣到打掃,都是他一件一件摸索著學習。

  羅芙不願被感動,卻也無從拒絕,兩種心情矛盾交錯,加上懷孕帶來的不適,讓她更顯悶悶不樂。

  週末下午,賀羽宣擦完窗戶,轉身對她說:「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她只考慮了幾秒就點頭,天天在這屋裡和他面對面,那緊繃的感覺都快讓她崩潰了。

  以往是她開車載他,現在他考了駕照,開車技術也很棒,換她坐在副駕駛座,望著窗外風景飛逝,靜靜的出神。

  賀羽宣不時偷瞄她幾眼,心想究竟該怎麼做才能靠近她?即使兩人就在身旁,她仍是遙不可及,碰到她的人卻碰不著她的心。

  一來到海邊,羅芙居然只想哭,當天她就是在這片海灘追上他、抱住他,而後和他第一次接吻,那時的她多麼純真渴盼,只要能接近他的

心,她什麼都願付出。

  而今,他雖在她身旁,卻是她把心關了起來,為何繞了一大圈,兩人依舊隔著銀河般的距離,命運究竟要引領他們到怎樣的結局?

  她不得不沉默,坐在沙灘上,迎著海風深思。

  兩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繼續守候,她選擇逃避,像兩條平行線,永遠找不到交集點,卻又得無盡往前伸展,這日子還要撐到什麼時候



  賀羽宣不再脫去上衣、跳進大海,那不是他想回去的地方,他只願守在她身旁,凝視她的側臉,那是他最想依戀的世界。

  只是,她彷彿不在他身邊,雙眼望著遠方,冷不防打個噴嚏。

  他立即脫下外套,輕披在她肩上。「小心別著涼。」

  不約而同地,兩人都想到,當初就是她打了個噴嚏,他忽然想照顧她,強要她留宿下來,才有那一夜的擁吻和長談。

  一時間,什麼都不需多說,只有往日回憶在彼此之間迴盪,無聲卻強烈,安靜而固執。

  她先收回凝視的眼,讓手中沙隨風逝去。「什麼都會流走的。」

  「如果是兩個人的手,一定能把握住些什麼的。」他握住她的手,在兩人的手掌中,那流沙似乎也想依戀。

  他的手變得有溫度多了,她不由得這麼想,過去他是蒼白低溫的,現在卻像陽光般給她溫暖。

  「你就是不肯放棄?」她無奈地問。

  「放棄你,不如放棄我自己。」他比她更無奈,當一個人的心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除了跟隨著她而活,還能有什麼辦法?

  她幾乎就要被打動了,他那茫然的表情,讓她只想緊緊擁抱他,然而這一抱心還是會痛,因此她選擇放開手,望向海面說:「我想回教會

去看看。」

  「好,我們走。」他願做一切的事,只求她快樂。

  半小時後,他們開車來到天恩教會前,羅芙對他說:「請你在外面等,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嗯。」他不想勉強她,或許她需要獨自思考的空間。

  走進教會附設育幼院,許多童年回憶洶湧而來,羅芙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一個希望有人愛、有人疼的小女孩,為了要討別人歡心,變得不

會任性、不會生氣,這樣大家才會喜歡她。

  那個小女孩只渴求被愛,卻忘了要愛自己,而今長大後的她,不也一樣嗎?什麼都不管,就愛上了一個不懂愛的男人,直到遍體鱗傷才瞭

解,忘了愛自己是多麼的悲哀。

  她還能不顧一切地愛嗎?她不確定,自己還有那勇氣嗎?成長,或許就是從教訓中變得保守吧!

  「羅芙!」忽然一個慈愛的聲音傳來,那是羅秋雁,她早已得知羅芙的消息,正期待這天的再見。

  羅芙投進羅秋雁的懷抱,像個撒嬌的小女孩。「羅修女!」這懷抱從小就是她的避風港,現在也帶給她溫暖和安慰。

  「我的好孩子,我聽說你病了一場,現在好多了嗎?」羅秋雁輕摸她的小臉,雖然氣色不錯,眼神卻流露著悲傷。

  「我好累、好累。」羅芙擠出一個苦笑。

  「來,跟我去一個地方,會讓你得到力量的。」羅秋雁牽起她的手,緩緩走向教堂。

  走進門,羅芙發現裡面重新裝潢過了,除了雕像、座椅、講堂是全新的,還放滿了百合、玫瑰、滿天星,聖潔中帶著喜悅,像要迎接一個

燦爛未來。

  「這是誰準備要結婚了?好美。」羅芙不禁驚歎。

  「我也覺得很美。」羅秋雁點點頭,沒直接回答,反而問道:「告訴我,你從小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羅芙歪著頭想了想,在這祥和氣氛中,在上帝面前,她誠實說出:「應該就是有個家吧!簡簡單單的,有爸爸、媽媽和小

孩,每天過著平凡卻幸福的生活。」

  「這是一個很偉大的願望。」羅秋雁拍拍她的肩膀。「但你需要很多勇氣和信心,才能達成。」

  「我怕我已經沒辦法了……受傷是很痛的。」在羅修女面前,羅芙無須掩飾傷痛。

  羅秋雁為她撥開垂落在臉龐的長髮,露出她那雙曾坦白無懼的眼。「你不該是個害怕受傷的孩子,我記得,我教育你的方法是,全心全力

去愛。」

  「即使我會再流淚?再心碎?」

  「是的。」羅秋雁以肯定的語氣道。「別忘了你叫羅芙,你就是愛,永遠不熄滅的愛。愛人本來就會帶來傷害,但那是成長也是領悟,你

才會更懂得如何去愛人。」

  「真的嗎?」羅芙有點領悟,卻又怕自己承受不住。

  羅秋雁轉個話題。「賀羽宣來找過我,整修教堂是他的主意,也是他捐的款,他說為了在這裡和你結婚,他要贊助教堂永遠有這些花,等

有一天你點頭,他就能立刻帶你來結婚。」

  「這……」羅芙詫異極了,她沒想到他想得這麼多,還具體行動到這地步!

  「我問他,如果羅芙一輩子都不點頭呢?他說他仍要每天準備好這些花,他會一直等下去,即使你不肯答應,至少上帝能看到他的誠心,

或許有天會允諾他的願望。不管他能否和你走上紅毯,他堅持要每天保持這模樣,讓每對戀愛中的情侶,隨時來這兒舉行婚禮。」

  羅芙受到莫大震撼,原來賀羽宣不只學會愛自己,甚至學會愛別人了。

  一種名為感動的魔法,再次在她身上展現,逐漸消融了疑懼、安撫了傷感,那是她無法阻止的變化,就像海風要吹起海浪,海浪要歸向海

岸,那愛的泉水注定要再次湧現。

  羅秋雁以慈愛口吻道:「第一次見面時,我曾懷疑他是否有愛人的能力?但經過這件事,我確定他有這天賦,只是他過去不曾使用過,你

是他的最初也是最終,而他需要機會學習,犯過錯才能更成熟,希望你們別再折磨彼此了。」

  羅修女的話有如海面金光,剛開始有些不分明,但漸漸形成了輪廓,那是有如浪潮般永恆的真理。

  羅芙只想了幾秒鐘,終於決定。「我、我想去找他談談……」

  羅秋雁微笑點頭。「我的好孩子,勇敢去愛吧!」這是她對羅芙最大的希望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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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教堂,羅芙看到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面——

  小小的廣場上,育幼院的孩子們都掛著笑容,他們正在玩一種叫「抓鬼」的遊戲,讓一個人拿布蒙住眼睛,伸出雙手到處找鬼,旁邊的人

則指引他方向。

  「前面一點!左邊、左邊!」他們興奮大叫,等著鬼被抓到。

  而那個蒙眼的人,居然就是賀羽宣,只見他眼前綁了條布,雙手往前伸出,四處尋找替死鬼。

  羅芙揉揉眼睛,不得不相信,賀羽宣真的變了,當初他不願上餐廳、不肯認識人,有如孤僻隱士,而今他被孩子們亂碰、亂指揮,卻甘之

如飴,洋溢笑容。

  孩子們一看到羅芙出現,不約而同把矛頭指向她,上次這位大哥哥玩「老鷹抓小雞」的時候,不就抱緊了羅芙姊姊不放嗎?這回也讓他抱

個過癮吧!

  「在前面,右邊,還要前面,快抓到了!」孩子們紛紛大叫,指引賀羽宣走向羅芙。

  羅芙靠在牆角無法動彈,眼看賀羽宣一步步走向她,直到他的大手碰到她,抱住了她整個人,高聲大喊:「還想跑?我抓到了!」

  原本他期待會聽到某個孩子的叫聲、笑聲,沒料到他抱住一個有萊莉花香的嬌軀,除了輕輕的顫抖和喘息,沒有任何反應。

  不需多想,他確定他抓到了誰,這是他的目標沒錯,他再也不放開了。

  「我找到你了,可以……可以不要放開嗎?」他斂起笑,帶著哀傷和懇求說。

  隔著那條白布,羅芙看不到他的眼,但她感受得很清楚,她正被他的愛所擁抱,那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家?不管外面多少風雨,只要回到他

的懷抱,就是安心、就是寧靜。

  不能再不相愛了,她明白,生命太短暫,時光太寶貴,若因怕痛而不敢愛,那比什麼都悲哀。

  於是她眨去眼角淚滴,對他說:「如果不想放開,就永遠不要放開。」

  聽到這話,他扯掉白布,望進她深情的眼眸,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看到那份愛又浮現了,那是他等候許久、朝思暮想的美夢。

  兩人無言凝視,真誠、信任、感動都在其中交流,終於,他吻住她欲言又止的唇,若有言語無法傳達的,就用吻來說明吧!

  小廣場上爆出掌聲和歡呼,孩子們興奮又害羞地看著這一幕,原來大人戀愛就是這麼回事,等他們長大了一定也要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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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天恩教會教堂。

  當管風琴奏起,孩子們也唱起聖歌,在座貴賓都精神一振,屏息期待。

  這是一場小小的、簡單的,卻很溫馨的婚禮,貴賓包括石靖藍和鄭明潔這對新婚夫婦,彭智平和王晶盈這對新出爐的情侶,還有早就等了

很久的水果攤老闆和老闆娘。

  新郎和新娘的禮服由奧斯丁親自設計,他也到場用攝影機記錄下最美的畫面,美麗不一定在於盛大輝煌,有時單純優雅更顯永恆。

  此外,天恩教會的修女和孩子們都出席了,他們也是婚禮上的志願義工,奏樂的奏樂、唱歌的唱歌,還有兩位端戒指的花童。

  隨著音符悠揚,蔡儒明挽著羅芙的手,一步一步地,從門口緩緩走過紅地毯,將身穿白紗的新娘交給新郎。

  「我們的女兒……羅芙她是個好女孩……」蔡儒明邊說邊哽咽,眼睛鼻子全都紅了。「從今天起就交給你,請你好好照顧她,還有我們即

將出世的孫兒。」

  當初他兩個兒子娶老婆,他的心情激動還不及此刻的百分之一 ,原來嫁女兒是這麼高興又感傷。

  「我會的,謝謝爸。」賀羽宣牽過新娘的手,鄭重許諾。

  羅芙已認蔡院長和蔡夫人為乾爹乾媽,此時李雅梅坐在觀禮席上,又笑又哭,擰著手絹,百感交集。

  眾人見證下,神父為這場婚禮做了祝福,在交換戒指之後宣佈道:「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賀羽宣為新娘揭開面紗,看到她含羞帶怯的微笑,他忍不住要喊她的名字——

  「羅芙,我的羅芙。」

  只有她聽得懂,他的呼喚正是在說:「愛,我的愛」。

  戀愛實驗已然結束,即將展開的是戀愛人生,他們會手牽著手,走過生命每一站,直到閉上眼睛,手中所能把握住的,不是流沙般逝去的

時光,而是潮浪般永恆的記憶。

  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外,花蓮的陽光正閃耀,藍天開闊,白雲悠悠,所有憂傷都隨風而去,唯有愛充盈在戀人們心中。

  ——全書完



  花蓮蓮花    凱琍

  四月五日星期二,清明節。

  早上拜完祖先、中午吃過午餐,我搭上一點十六分前往花蓮、台東,最後抵達高雄的自強號火車,我的春假終於要展開了。

  很奇妙地,我下午一點才到火車站買票,仍然買到有座位的票,而且靠窗。或許在清明節這假日沒什麼人要搭火車,總之我不用一路站到

花蓮了。

  車上臭臭的,有種化不開的悶味,似乎交通工具都有這特點,更襯出外頭的空氣新鮮宜人。

  天氣很熱,很多人穿短袖短褲短裙,以往年少的我也會迫不及待換上春裝,現在卻乖乖穿長褲、外套,搽防曬乳液,怕老了又黑又長斑,

難看。

  年輕人就沒這問題,什麼顏色的皮膚都好看,只因青春寫在臉上,萬夫莫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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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從台北車站出發,地底灰灰暗暗,直到重見天日,松山站到了,兩旁是些廣告招牌,窗戶擦得透亮,外頭天藍雲白。

  火車沿線的鐵軌風景,或許沒什麼了不得的,可我的心在徜徉,在遊玩。

  隨著車軌運轉聲,時光被拉得長了、細了,不再是緊湊零碎的片段,反而像線團可以繞在手上,想用多少就用多少,連綿不絕。

  離開的過程是最愉快的:尚不疲累,滿懷期待,以及一種剛跳開原有地的興奮莫名。每個人都想暫時逃走一下吧!不做原來那個自己,做

個小孩,玩是第一任務,沒別的要緊事。

  啊~~看到海了,還有漁船、港口、礁石,似乎海浪也打平了時光,一波一波,沒什麼比繼續行進更重要,一拍一拍的就對了。 

  我多幸運,坐在這靠窗的位子看海,同樣美景卻不見得人人都欣賞。我身旁的中年男子睦得鼾聲連連,車裡有人看報、看書、玩手機,就

是少了點看風景的眼光注視。

  自古良辰美景多寂寞,我可不能辜負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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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的那一邊有座龜山島,雖然我怎麼也看不出那是只龜,還有個火車站叫龜山站,可見大家是很有想像力的,認為它像什麼就像什麼。

  還有天上星辰,人類憑著那幾條連線,就發明了十二星座,以及其他種種神話故事,了不起,我的想像力需要多練習。

  田裡有很多稻草人的裝備,多是用根竹竿插在土裡,上頭綁塊布或一件舊衣,聰明的農夫也會用上競選旗幟,還加上一頂不要的安全帽,

這倒很妙。

  窗外,田邊站著四、五個孩子,對火車揮手道別,沒有特定對象,只為歡送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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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從沒想過會有火車從台北繞過花蓮開往高雄,那是北部人的想法,對東部人來說,誰要從台北繞過去,再到高雄?

  想起台北車站裡,有個女孩也驚慌問,要去花蓮怎會開到高雄呢?果然是北部人。

  所以這班火車是絕對正確無誤的,只是角度的不同,造成奇妙的誤解。

  我坐的位子是十二車二十九號,停在志學站的時候,有個年輕男子問我這真是我的位子嗎?我拿出車票來證明,他說了聲抱歉,原來他是

接替我後面的,一個從壽豐火車站坐到台東的旅客。

  我還沒離開,已有接替者出現,看來這位子很忙碌啊。

  到了壽豐火車站,我拿起相機拍照,收票員看了問我有沒有拍他?

  「我是很帥的男人喔!」他說。

  我本來沒想拍他的,但這下不拍不行,給點面子嘛!

  

  晚上八點,我和朋友零二二(林Esun的諧音)來到花蓮自強夜市,旁邊有家橘月日本料理,東西不錯吃,而且價格平實,裡面大多是談笑

風生的年輕人,吸引我們注意力的卻是一隻貓。

  那應該是只美國短毛貓,輕盈優雅,咖啡牛乳似的毛色,相當撒嬌親人,在店裡四處遊走,連櫃台也敢跳上去,像只動也不動的花瓶,可

見它是店家老闆的心肝寶貝。

  吾友一三正在念研究所,論文題目打算寫台灣的流浪動物和志工,她本身也是個資歷豐富的愛心志士,常帶流浪貓狗送養、結紮。她說在

網路上常看到這家店的母貓,生了七、八隻小貓要送人,顯然是尚未結紮,生了就送,送了又生。

  我一聽立即走向櫃台,向老闆娘請教內情,果不其然母貓尚未結紮,而且又懷孕了!問老闆娘為何不帶貓去結紮,只得到一些籠統的回答

:生意太忙,人手不足,一下注意又發情又懷孕了……這就是所謂養了又不管啊!

  一三和我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堆,還自告奮勇要幫忙帶母貓去結紮並墮胎。別懷疑,就是要把那七、八個胚胎給拿掉,以免後續無窮繁衍,

造成流浪貓問題。一個金字塔頂端的母貓,是可以繁殖出驚人數量的小貓,有如金字塔底是無限推廣出去的。

  (這種墮胎的事我做過好幾次,一三和其他志工則是做了N次……喔,我是說給貓狗墮胎,尤其是流浪貓狗,務必絕子絕孫:永絕後患…

…)

  老闆娘儘管認同我們的想法,仍遲疑不定,說要和先生商量才能決定,一三隻好留下電話等她聯絡。

  看來我們即使吃個飯也難以擺脫志工的習性,恐怕是終生難改,總之,鄉親呀~~不能好好養,就不要生,不要生就一定要結紮啊!但願

大家(動物和人)都記取這教訓喔!

  

  吃過飯,我們騎車前往南濱夜市,那是個靠海岸線的夜市,挺特別的。下車一看我才想起以前來過,跟某任男友來的,當時我玩小鋼珠,

還玩到777的最高境界,換了一條香煙給他呢!

  好啦!我知道今非昔比,但也沒啥好比的。

  我和一三隨處溜躂,批評這討論那,閒聊許多,最後在海邊發現一座「忘憂亭」。這名字已夠妙的了,像武俠小說裡什麼忘憂谷之類的,

而附近防波堤上更有妙處。

  有位海堤藝術家在堤上畫了許多畫,藍色系的很吸引人,有人像、海景、山水、海豚、藍天等等,並在一塊防波石上寫著:「送給安安」

,署名則是:「阿元」。

  莫非是這位阿元想送給情人安安的禮物?很多情、很浪漫的舉動呀!管他有沒有「污損公物」,反正那些公物也夠醜的了,他這算美化環

境、陶冶心靈呢!

  

  四月六日星期三,清明節後一天。

  早上九點,我騎一三的腳踏車外出晃晃,田野、陽光、和風,一派安詳小村景象。我拍了幾張照片,坐在庭院椅子上看出去,寫點東西,

沒有什麼一定要做,只是閒閒的、靜靜的。

  中午,我們騎機車出發到花蓮市,目標「常春籐素食」,吃到飽原本一百五,現在打折一百二,吃到我們都快吐了,好吃好吃,可惜吃不

完那麼多,人心果真貪得無饜啊!

  一三的朋友也來陪同吃飯,聊天中才得知,她是個去過很多地方的人,蒙古、尼泊爾、印度,還去過「垂死之家」當義工,好特別的經歷

!吃完飯我們一起去附近的國術館,因為一三和她朋友都需要推拿,脊椎歪掉、骨盆不正,問題不少呢!

  看她們被整骨整得很愉快似的,我在旁也做起體操,自從我學太極拳、肚皮舞、瑜伽以後,都沒啥腰酸背痛的問題了,果然運動是快樂人

生的保證啊!

  

  結束推拿,我和一三前往七星潭,走在海邊看漁民捕魚、小孩玩耍、情侶吃冰,本想在一處兵營前拍照,誰知動作慢了一點,就有人跑出

來說不准拍,都是我的錯,按鈕按得太慢了。

  下午四、五點,走在海邊的木頭棧道上,是種清閒的步調,也許是環境使然,連這裡的流浪狗看起來都比較悠然,我拿出飼料請它們吃,

並不爭先恐後,慢慢吃完了,慢慢走開去。

  一三躺在長椅上睡著了,我站在木頭欄杆旁,對著大海和天空,開始做起柔軟操,哈哈!

  放鬆自己是很愉快的,不只心情上如此,身體上也要如此,於是我一邊伸展四肢,一邊呼吸海風,讓我那向來太過活躍的腦袋平靜下來。

  

  四月七日跳過,玩瘋了,沒寫半點東西。

  不,還是有該記的一筆,那就是晚上我和一三騎車上山,爬過一段有夠陡的坡迫,終於抵達花蓮遠來大飯店!

  沒話說,那就是童話、就是城堡、就是夢幻,要能在這住一晚的話,浪漫滿點,要能在這舉行婚禮的話,終生回味。

  我和一三各自癱在沙發上,作一下華麗不實的夢,幻想自己是貴婦或大小姐,相較於下午我們在林田山牧場抓母狗結紮的場景,真是強烈

對比,人生就是這麼的有趣吧!

  

  四月八日星期五,早上八點,鬧鐘響了,因為九點一三就有課,我們不得不早起。

  趕在九點以前,一三進了學校,我轉向早餐店,生意不錯,都是東華大學的學生,店員小姐還對我說:「同學,你要吃什麼?」

  我也面不改色,說:「豆漿、素食堡。」嘻嘻,我還像同學,不像老師嗎?

  吃完後,我騎機車出發,越過兩座橋,看到那美得令人心折、心醉、心碎、心疼、心痛的海啊~~

  花蓮東海岸:永恆的潮聲不斷,日光閃耀水波,直想一頭撞進去,淹沒、沉醉。真是太美了,心都痛了,眼都熱了,淚水都要跑出來了。

  來到芭崎眺望台,我停車下來走走,風景果然寬闊,有一家人正好在那吃東西,顯出我一個人的孤單。但我不覺得寂寞,我充滿感激,我

可以身在此境,有眼睛可以看風景,還有心可以體會世界。

  

  沒想到磯崎海水浴場要收費,而且還不便宜,要兩、三百塊,我立即打消念頭,大自然是慷慨的,絕對有別處免費的海灘。

  於是轉換陣地,啤酒泡沫般的浪花打在岸上,四周沒有別人,只有我的機車,和另一台重型野狼機車。

  那是一個想擁抱大海的男人,瞧他一躍再躍,跳上浪花的懷抱中,多勇猛無懼,一步一步往大海而去,被沒頂、被席捲,甘之如飴。

  我坐在沙灘上一會兒,欣賞他強健的體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海浪,多麼賞心悅目。

  最後我寫了一張紙條:「Hello,你好勇猛,乘風破浪,繼續加油哦!路人甲留。」放在他機車的鑰匙孔旁,希望他看到會覺得開心、鼓舞



  至於我,摸了摸浪花的小手,已是心滿意足。

  

  騎車沿著山海而行,幾句歌詞很自然的溜出我口中,那是陳建年的<海洋>——

  依偎在碧海藍天,悠遊自在的我,好滿足此刻的擁有,啊嗚~~喔海洋~~海洋!

  是的,這是我此刻的寫照,好滿足、好滿足。

  唱著唱著甚至想哭,我多麼幸運幸福,能在天地山海之間,感受這份美麗,心無牽掛,只是純然的打開來,任由這一切吹過我的心房。

  

  騎車來到豐濱,即將轉入山路,站在大彎處,我對海洋說了聲再見。

  光豐公路連結了豐濱和光復,一路上,綠意盎然、蟲鳴鳥啼、微風吹送,似乎只有我一台機車,我卻不覺害怕或孤單,有天地萬物陪著我

,我被溫柔擁抱著。

  來到頗富盛名的花蓮糖廠,不吃冰對不起自己。首先得買票,就像看電影一樣,觀光客們都乖乖排隊,我點了二十一號,牛奶花生冰,買

好發票去換冰,確實很好吃。

  吃冰的同時,坐下來看看鯉魚、遊客、商家,沒什麼事,純粹放空。

  附近的日式建築引起我的興趣,我騎車繞了好多回,拍下數十張照片,都是當年的日式宿舍,還有幾棟改為旅客住宿處。

  民國九年由日本人建廠,歷經不同政權和戰爭,卻在民國九十一年四月二日,因為糖價低廉到不如停產,因此包裝完最後一包糖後,現在

轉型為觀光糖廠,多曲折的身世呀!

  

  下午三點,我回到東華大學跟一薩那會合,本來還想去哪兒走走的,卻在前往立川漁場的路旁,發現一隻母狗和三隻小狗,看來才剛出生

一個多月,在馬路邊隨意玩耍。

  我們停下來拿飼料餵它們吃,觀察一陣後,確定這是被「放養」的狗,有剩飯剩菜放在碗裡,但是隨它們去遊蕩、繁殖、生病,身上有跳

蚤只是件小事。

  於是我們又做了!抓起母狗往醫院騎,又來到花蓮市區,拜託獸醫生給結紮,一個星期後傷口好了,一三就會帶它回原處放養。

  顯然我們做得很上癮,昨天一次,今天一次,放假不忘結紮,帥喔!

  

  下午五點,一三載我到花蓮火車站,人來車往,頗為熱鬧。而晚風清涼,我心悠然,坐在樹下,有大石頭環繞,寫下這幾天的心情。

  花蓮,蓮花,都很美,我想我很快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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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05-12-8 18:21:04 | 只看該作者
不錯~~
很好看喔~~
看超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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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05-12-21 14:20:59 | 只看該作者
不錯~~
很好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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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06-2-22 04:33:08 | 只看該作者
我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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