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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愛情》樓雨晴—七月七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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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8 14:48:25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第一部 年少
  愛情,就像初次嘗到,那半熟的楊桃滋味,
  酸酸的、澀澀的,卻又忍不住想一再深嘗,
  流轉在青澀楊桃、你憨甜笑靨間,
  我初次的、純淨的愛情,
  悄悄萌芽。

  一之一 天晴

  我叫沉天晴。

  若要說起我的一生,其實乏善可陳得緊,怕各位看得頭重腳輕眼皮撐不開,就挑些重點來說好了。

  所謂的「一生」,其實也不長,目前為止,才過了十四個年頭又三百二十七天八小時零五秒而已。

  首先,和所有人一樣,我有一對慈祥和藹的父母,還有一個很帥、很優秀,女生看到都會忍不住尖叫的哥哥。

  至於我,從小到大老師給的評語,大抵都離不開:個性衝動、頑劣難馴,宜多管教等等形容詞,善良一點的老師,會說我活潑外向、打抱不平。

  不過那有什麼差別?換個好聽些的說法而已,還是在損我。

  什麼?不信讓我來批注一下--

  活潑外向--等於我很皮,相當皮,皮到欠揍。

  打抱不平--另一個說法叫惹是生非,調皮搗蛋。

  最狠的是,國小五年級時的導師還在家庭聯絡簿上寫著:冥頑不靈,目無尊長,行徑囂張,不知悔改,請家長嚴加管教,

  以免危害社會善良風氣。

  儼然把我寫成了混世惡魔,連社會風氣敗壞、經濟景氣低迷都和我有關,再說下去,孔明先生的出師未捷身先死、

  中國五千年來的成敗興衰都變成是我的罪過了,只差沒要我切腹自殺以謝天下。

  我只不過在背後給那個老處女導師取了個「滅絕師太」的綽號,外加和同學賭她內褲的顏色而已,大家來評評理,這樣有很罪該萬死嗎?

  媽媽居然罰我跪,這也就罷了;要我明天向滅絕……呃,吳老師道歉,我也可以接受;寫悔過書,小Case,保證文情並茂直追與妻訣別書;

  可是--最最不能接受的,是媽媽居然不准我吃晚飯,晚餐還故意煮我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

  這真是天底下最不人道的酷刑了!

  不過還好,哥哥總是會維護我,不管任何時候。

  小時候一再挨罰,常會哀怨詢問:「媽媽,我其實不是你親生的對不對?」

  「答對了!你是臭水溝挖出來的。」真過分!居然答得這麼乾脆,還一副「你這輩子就現在最聰明」的表情。

  相較之下,品學兼優的哥哥,相當適合被拿來當天神崇拜。

  而,我確實也這麼做了。

  那個時候,家裡的經濟狀況並不好,家中務農,爸媽每天都好忙好累,沒辦法兼顧到我,我等於是哥哥一手帶大的。對我而言,

  哥哥不只是哥哥,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會像所有的人,去批判我的行為,而是用另一個角度看待我,包容我的所作所為。

  每當我又闖了禍,在一堆皺著眉頭看我的人裡面,總會有那麼一張面容,帶著微笑,眼神充滿瞭解與寬容,默默支持我。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他是我的守護神,也是我的避難所,每次只要有事,第一個趕來我身邊的人是他;

  闖了禍,第一個想要找的人,也是他。很早以前,我就已經領悟到,我可以失去一切,就是不能沒有哥哥。

  有一年窮極無聊,蹲在一旁看到鄰居玩「新郎、新娘」的家家酒遊戲,回來之後滿口嚷著要嫁給哥哥,在那懵懂無知的年歲裡,

  還不太能理解「嫁」是什麼意思,但是隔壁長我兩歲的大毛,一副大人樣地告訴我,「嫁」就是和最喜歡的人一起生活,永遠不分開。

  最喜歡的人?那不就是哥哥嗎?

  所以我問哥哥,要不要「嫁」給我。

  哥哥說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是男生,不能『嫁』給你。」

  「那,我嫁就可以了嗎?」

  「還是不行。」

  「為什麼?」第一次覺得哥哥很龜毛,用力瞪他。

  哥哥輕輕笑了,摸摸我的頭。「因為我們是兄妹。」

  兄妹?我歪著頭思考,因為是兄妹,所以不能嫁給我最喜歡的哥哥嗎?

  那年,我三歲半,第一次討厭「兄妹」這個字眼。

  在那之後的一個夜裡,我半夜醒來,見不到哥哥,心慌地下床尋找,循著微弱的燈光,看見呆站在父母房門前,表情呆楞的他。

  「哥--」

  「噓!」他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我噤聲。

  我聽話地點頭走向他,沒發出一丁點聲響,隱約捕捉到房內父母的談話聲。

  那年冬天很冷,哥哥低頭看見我沒穿鞋,把我抱起來,回到房間。

  我好奇地問他:「哥哥偷聽……」

  「我沒有偷聽,是起來喝茶,不小心聽到的。」他把我放在床上,蹲身拍掉我腳下的髒污,我兩隻小腳不安分地晃來晃去。

  「晴,別亂動!」他翻開被子,找到又被我踢掉的襪子,替我穿上。

  「嘻……哥哥、哥哥……」我撒嬌地撲抱上去,在他臉上印了一串粘答答的口水吻。

  他從來不嫌髒,笑笑地把我塞進被子裡,在我身邊躺下。

  「晴,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哥哥偷聽的事?」

  「我沒偷聽,是不小心聽到!」

  「沒偷聽……不小心?」

  「對,所以晴別說。」

  我綻開領悟的笑容,用力點頭。「不能說,哥哥偷聽……」

  「我、沒、偷、聽!」

  「不小心?」

  「對,不小心。」

  「不小心偷聽?」

  「……」哥哥歎了一口氣。「小小晴,你一定要死咬著偷聽不放嗎?」

  我沒告訴哥哥,其實,我也聽到了。

  和哥哥一樣--不小心,偷聽。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牢牢地記住了那個關鍵詞眼,而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關鍵詞眼。

  它在我腦子裡盤旋不去,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困擾著我。

  於是,我問哥哥:「什麼是孤兒?」

  正在幫我洗澡的哥哥停下動作,奇怪地問我:「你哪裡聽來的?」

  「那天晚上,哥哥偷聽……」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嗎?」

  「那什麼是孤兒?」

  「孤兒就是……」他停了一下,幫我穿好衣服,斟酌著挑選字眼。「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也沒有親人的那種……那種小孩……」

  「媽媽說我是孤兒,我沒有親人嗎?」

  所以,爸爸不是我的,媽媽也不是我的,就連哥哥都不是我的,我,是孤兒?!

  哥哥突然不說話了,將我抱得好緊。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懂得那個擁抱叫心疼。

  慢慢懂事,對孤兒有了更實質的領悟,也明白了那記擁抱的憐憫,反而沒有太大感覺了,因為還來不及感傷,已經先有太多的感覺塞進我心裡,

  滿得沒有空間感受其它。

  到底是不是臭水溝裡挖出來的,我不想去求證,因為就算什麼都沒有,我還是會擁有另一個人最真的疼惜,我從來就不孤單。

  哥哥,真的不只是哥哥了……

  那又是什麼?我還沒有個答案,但是在那之前,我下意識地藏起了歷年來仰慕者要我轉交給哥哥--不計其數的情書。

  國小四年級,死黨說我哥很帥,老是藉故要來我家玩,於是學期結束前,我和她切八斷,絕交了,同時明白千古不變的道理--

  女人的友情是相當薄弱的!

  國中一年級,我們班的班花倒追哥哥,我規定他不許再去學校接我下課,我自己會回家,哥還以為我不想再依賴他,

  迫不及待想展現小大人的樣子。

  開玩笑,我為什麼要讓我的俊俏哥哥每天被一群花癡女用眼神強暴?

  哥哥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我對他有相當強的佔有慾,這點,我從不否認。

  漸漸的,我開始明白,這強烈的佔有慾背後代表的是什麼,在這少女情懷的十四歲……






  我叫沉瀚宇。

  我的人生,其實也沒有什麼戲劇化的高潮迭起,生命中唯一的重心,全都圍繞在一個女孩身上,她叫沉天晴。

  所謂的「一生」,其實也沒多長,目前為止,才過了十七個年頭又兩百四十天九小時三十五分零九秒而已。

  從小到大老師給的評語,大抵都離不開:品行優良、表現優異、好學進取之類的。其實,那也只是因為家庭環境的關係,想領獎學金而已。

  和所有人一樣,我有一對相敬如賓的父母,還有一個很可愛、很活潑的妹妹,但是她不愛人家說她可愛,那代表幼稚、長不大,

  也不愛人家說她活潑,因為她疑心病很重,認為那是在罵她很皮、很白目的意思。

  生平第一個向她告白的男孩子,就是這樣壯烈成仁的。

  晴問他喜歡她什麼?

  男孩好死不死,就是回那句:「你很可愛、很活潑。」

  不難想像,這人會死得多慘了吧?

  晴覺得那個男生很惡劣,用這種方式諷刺她。

  而我則是覺得她有被害妄想症。

  妹妹第一次被人告白,卻是以對方被扁成豬頭收場,請問我該有什麼反應?

  很抱歉,那天晚上我笑到下巴快脫臼,沒空發表心得。

  我們家的晴,和別人家的小孩不一樣,她是一株奇葩,從小活……呃,活躍!(這不犯她的忌諱吧?)精力充沛的好動寶寶一個,

  沒一刻靜得下來,才剛學會爬就滿屋子鑽,學會走之後更是別想要她安靜坐下來,一閃神又要滿屋子找人了。

  她很愛玩捉迷藏遊戲,東鑽西鑽要人找,但是很奇怪,我找得到她,不論她躲在哪裡,第一個找到她的人總是我。

  最離譜的是,有一年田裡收成,爸媽不放心兩個小孩在家,把我們也帶去,那時,晴已經會爬,正在學步中,成天爬來爬去,驕傲地展現成果,

  不知怎地,居然順著滿堆稻草往上爬,最後下不來,沒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麼爬上去的,大人也不曉得該怎麼救。據說,那高度要摔死一個

  未滿一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是綽綽有餘了。

  她的童年,處處是驚險與刺激。

  天晴等於是我一手帶大的,可以說,我是她最親密的人,沒有人會比我更瞭解她,在她牙牙學語時,第一個會喊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

  而是哥哥。

  她記住的第一個名字,是沉瀚宇。

  她餓了、累了、傷了、跌了,受到委屈了,只會找哥哥。

  還記得有一年,她差點成為失蹤兒童,全家人急得快發瘋,拚了命尋找,後來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匆匆趕去,吃飽喝足、

  累極的她一見到我,歪倒進我懷裡,憨憨笑著,安睡去也。

  警員告訴爸媽:「這娃娃口齒不清的,問她什麼都不知道,家裡有什麼人,只答得出『哥哥』,問她爸媽什麼名字也說不出來,

  自己什麼名字更不清楚,奇怪的是,哥哥的名字倒記得清清楚楚,也好在她記得,不然我們還真不曉得怎麼辦。她倒好,

  吃飽喝足就哭鬧著要找哥哥,忙壞我們一群人。」

  一場虛驚之後,她在我懷中睡得很香、很甜,完全不理會為她而人仰馬翻的大人們,像是只要有我在,天崩地裂也驚擾不了她。

  她是我的寶貝,我也一直以為,我會這樣護著她、疼著她,直到許多年後,將她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中,延續護她、疼她的任務。

  直到七歲那一年,無意中聽見父母的談話,我和她之間起了變化,妹妹,不再只是妹妹……

  她年幼,不明白處境堪憐,但是我替她難過,心疼一無所有的她。

  我告訴自己,要對她加倍的好,把上天虧欠她,那些不足的全給補上。

  晴很快樂,比我所以為的還要快樂,樂觀開朗的性格,讓她時時洋溢著燦爛無憂的笑顏,沒見她真正為了什麼而傷心得無法釋懷過。

  就算闖禍被罰,就算所有人都不懂她,只要我懂就夠。

  只要我懂,她便笑。

  晴國小五年級時,讓導師在家庭聯絡簿上告了一狀,媽看起來很生氣,但是我知道,晴沒有他們以為的叛逆,她不是會無故惹事的小孩,

  一定有什麼原因。

  我帶著悄悄幫她預留的晚餐給她,問她為什麼要用鏡子去探導師裙下春光?

  晴說:「我討厭她!」

  「好,晴討厭,我就討厭。但是,能不能告訴哥哥為什麼呢?」

  「她誣賴我!」晴扁起嘴,眼睛浮起水光。

  誣賴?我皺起眉。「她誣賴你什麼?」

  「全班同學都討厭她,有人在她茶杯裡放蟑螂,她找不到人,就說是我。因為我常闖禍,所以什麼壞事都一定是我做的嗎?怎麼可以這樣!」

  聲音透著委屈,稚嫩的她,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以偏概全的待遇。

  「晴,你起來。」不該受的罰,我不會讓我的妹妹委屈。「吃完飯就去洗澡睡覺,明天我陪你去學校。」

  「可是媽媽……」

  「我會幫你跟她說。但是晴,這種方式不對,知道嗎?不管你多麼討厭老師,都不可以再這樣做了,好不好?」

  她點頭。「哥,你會覺得我是壞小孩嗎?」

  「當然不是!」她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怎會不明白,她從來就不壞,只是比別人多了冒險犯難的精神,個性直來直往,喜歡的、討厭的,

  清清楚楚假不來。

  我從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甚至希望她永遠保持這樣的純真。

  「哥哥最好了,別人都不懂沒有關係,哥哥知道就好了。」她最常說的,就是這句話。

  於是我領悟到,她把我看得比爸媽、比所有人,甚至比她自己更重要,所以她能夠平靜地接受自己是孤兒的事實,因為有我。

  在她心中,可以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不當沉家的小女兒,卻不能沒有我。

  這已經超越了兄妹可以到達的範疇,不再只是單純的手足之情,還有更多的牽絆、更多的依戀。

  在看清這一點時,她已經是我這一生卸不掉的責任與牽掛,因為那一天,我與她勾了手,許諾要永遠在一起--




  

  「晴!」一路由學校回來,小妹愛理不搭的態度惹得沉瀚宇一肚子疑惑。

  跟進房間,見她拿出課本,他關心地上前詢問:「寫功課嗎?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我自己會寫,你走開!」

  沉瀚宇一愕。這是第一次,她驅趕他。她向來只會纏膩著他,從來不會趕他。

  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晴--」

  「我沒空!」她拿高課本,擋住小臉。

  「可是--」

  「不要吵我!」

  「我要說的是--」

  「很煩耶,沒看到我在唸書啊!」她拿下課本,用力吼道。

  他歎了口氣。「我只是想提醒你,課本拿反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瞪住他,鼓著頰說不出話來。

  這表情逗笑了他。

  晴只要一生氣,腮幫子就會鼓紅,像顆紅蘋果,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笑笑笑!笑死你好了,模範生了不起啊!」一氣之下,課本往他身上砸,眼眶一紅,竟委屈地泛出淚光。

  這下沉瀚宇笑不出來了,驚嚇地問:「怎麼啦?說哭就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走開啦!」推掉他安撫的手,天晴逕自生著悶氣。

  沉瀚宇盯著被推開的手,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

  看來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點點頭,遷就她。「好吧,那你看書,我出去,不吵你。」

  課本被撿起,放回她手中,她楞楞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拉不下臉來喊他,只能懊惱地猛捶書包。

  「笨蛋!沉瀚宇是大笨蛋--」

  這樣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晚餐時刻,連沈家父母都察覺到他們的不對勁。

  平日話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頭被貓偷了,靜得沒有聲音,說不怪誰信?

  「小晴,你身體不舒服嗎?」父親關心地問。

  「沒有。」她埋頭,猛扒飯。

  有一道視線關切地停駐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卻固執地不予響應。

  「你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沉瀚宇習慣性地為她挾菜。

  「我自己會挾,不要你雞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開。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尷尬地呆住。

  「小晴,怎麼可以這樣跟你哥說話!」母親板起臉訓斥。

  「媽,沒關係--」沉瀚宇牽強地扯開笑,想緩和氣氛。

  「什麼沒關係,小晴,跟你哥道歉。」

  「我不要!」她賭氣回嘴。

  「我說道歉,沉天晴!」

  「媽,真的不用--」

  「沉瀚宇,用不著你假好心。」

  「沉瀚宇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他是你哥!不要仗著年紀小就耍任性,你哥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你懂事一百倍!」

  「小晴,你就道個歉,這次是你不對。」連一向寡言的父親都說話了。

  她滿腹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麼都對、什麼都好,我就什麼事都做不好,只會讓老師告狀,丟你們的臉,用不著你們一直提醒我

  這點,反正我在這個家是多餘的,你們有哥這個驕傲就好了!」

  說完,她推開椅子,轉身往外跑。

  其餘三人全楞在餐桌旁。

  說什麼鬼話?母親皺起眉。「這丫頭又哪根筋不對了?」

  沉瀚宇抿嘴不說話,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斂眉凝思。

  是他的鋒芒太露,傷到她的自尊心了嗎?

  她表現得那麼開朗灑脫,他一直沒想過他過於搶眼是否會造成她的壓力,是什麼人拿他們作比較,刺傷她了?

  「你們吵架了?」父親關切問道,再遲鈍也看得出異樣。

  這可真是奇事一樁了,兄妹倆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讓人嫉妒嗎?他們也會有鬧彆扭的時候?

  「沒。爸別擔心,我會處理。」

  「你呀,別再這麼縱容她,這丫頭都無法無天了。」母親搖頭歎氣,念了兩句。

  視線轉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擱置在桌上的飯碗,吃不到幾口。他低低輕喃:「晴不會。」他知道她不會,因為他懂她更甚於自己。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樹幹邊,頭往上抬,果然枝葉扶疏間,嬌小身子蜷坐其間。

  明明氣質穩重,卻硬是學不良少年搭訕的輕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會被逗笑,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看他耍寶!

  「你來做什麼!」她瞪他。`

  「你這麼晚還不回家,我能不來嗎?」

  下次要換個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

  「誰要你多事?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關心。」他溫溫回道,一點都不受她壞脾氣影響。「你不下來嗎?那我要上去嘍!」

  「不要!」她直覺緊張地大喊。

  他挑眉,輕淺笑了。不管她心裡多嘔,也還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們就說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靜不下來,不像她沉靜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歲,找到了新樂趣--爬樹,結果上得去、下不來,

  在樹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時,在樹下看書的他,根本沒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樹,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場是摔下樹來,造成了他左手臂脫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兩個月,她天天在他床邊哭,拿眼淚淹他,並且指天誓地地說,她再也不爬樹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種沒有新傷就會忘記舊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到現在,小女子徹底忘了當時立誓的豪氣干雲。

  於是識相的哥哥只好幫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楊桃,晴幫我摘好不好?」   

  能幫他做點什麼,晴笑得好開心,年紀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還記得那顆楊桃直讓他酸到骨子裡去,

  還得強顏歡笑。

  那一刻,他首度領略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意,沉天晴覺得自己像只被貓逗弄的老鼠,惱火地縮回正要下去的腳。「為什麼我要聽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點頭表示瞭解,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來啦!」

  「那你下來。」反正不是她下來就是他上去,沒得商量。

  沈天晴氣呼呼的,一時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綁死,進退不得。

  「你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如果我沒看錯,你左手邊兩點鐘方向,有只小蟲子正以時速零點一公里的速度朝你的所在位置--」

  詳實報導尚未完成,她驚嚇地踩了個空,當場表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再度為地心引力做了見證。

  沉瀚宇反應迅速,很講道義地自動救美。

  只是,他必須附加說明一點,電視連續劇會騙人,在這種浪漫到不行的場景背後,由上頭跌下來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

  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壓死。

  也許幾年之後,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現在,很抱歉,他還沒那麼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沒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氣,雙手被她壓在底下,磨破了皮,隱隱刺痛,但起碼護著沒讓她受傷。

  看吧,這麼醜的畫面,那些編劇有可能告訴你嗎?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乾笑,挑掉她頭髮上的草屑。

  沉天晴別彆扭扭地推開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隨手抓下來的楊桃,他順手接過,隨意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便往嘴裡送--

  還是這麼酸。?

  她趕緊伸手推開。「你不要吃啦!那沒熟。」

  他笑了,凝視她的眼神極溫柔。「沒有關係。」因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關心你,管你會不會吃壞肚子,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有個閃失,被罵的還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強。

  他收住笑。「你很介意嗎?」

  「啥啦?」她將臉埋在膝上,聲音悶悶的。

  「我的存在。」他輕聲補充。「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讓你很有壓力,是嗎?」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裡的兩顆星星,很亮,美得很有靈氣。

  「對不起,是哥不好,沒顧慮到你的心情。」他輕撫她還未及肩的短髮,輕問:「晴,你希望我怎麼做?」要怎麼做,她才會好過些?

  「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聲,受辱似的跳了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是哪個環節出錯?他有措詞不當嗎?為什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氣極了,用力揮開他安撫的手。「沉瀚宇,你這個宇宙無敵世紀大白癡!我、我快被你氣死了!」

  沉瀚宇傻眼,呆望著她飛快跑遠的身影,回不過神。

  不是這樣嗎?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

  他陷入五里霧中,頭一回發現,女兒心,果然難懂。

  這道疑惑困擾著他,找不到答案,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睡意遲遲不來,他睜開眼,盯著另一邊空空的床位,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他和晴同住一個房間,共擠一張木板床,寒冷冬夜裡,晴小小的身子卻好暖和。

  後來,生活狀況有所改善,那時她剛上國一,父母認為他們這麼大了,不適合再一起睡,考量過後便將房子重新整修擴建,

  讓他們擁有各自的房間,但是晴反而不習慣,每夜失眠,總是抱著枕頭來敲他的房門,因為她說:「習慣了哥哥無時無刻都在身邊,

  半夜起來突然發現哥哥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當然會害怕啊!」

  就這樣,家人沒轍,又讓她賴了近一年,升國二之後,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須一個人睡的事實,不再動不動就抱著枕頭來找他。

  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仍是會帶著甜甜的笑,出現在他房門口,撒嬌問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想起她的反常,沉瀚宇坐起身,盯著粉白的牆。

  晴很少這樣跟他嘔氣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努力回想,她上一回的反常,似乎是在十三歲那年,初次生理期來的時候,成天別彆扭扭的,不再總是動不動就賴在他身上了,

  他還以為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她,搞了半天才弄懂,是小女孩長大了,懂得要害羞了。

  那一陣子,她每次見了他都好尷尬,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羞愧地轉身跑開。

  那現在呢?總不會是更年期吧?妹妹才十五歲!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遲早會精神錯亂!

  他掀開被子,來到隔壁房,輕敲了兩下。「妹,你睡著了嗎?」

  悄寂一片,沒有響應。

  他扭開門把,確定她沒有踢被子,再看看桌面上,他刻意幫她留下來的晚餐有動用的痕跡,他收出空碗筷,輕輕關上房門。

  清洗碗盤時,父親正好到廚房來倒水。

  「小晴睡了?」

  「嗯。」

  「你們的感情很深厚吧?」

  洗碗的手停頓了下。「……嗯。」

  「從小,這丫頭就誰也不纏,只纏你。每次哭鬧,只有你哄得住她,她一向只聽你的話,受了委屈,也只會找哥哥哭訴,我看得出來,

  她很依賴你,對你的重視遠遠超過任何一個人。」

  「爸?」他奇怪地看了父親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要你記住一點,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是她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對她有責任。」

  「我知道。」

  「那我要你向我保證,這輩子,你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她、照顧她。」

  意識到父親這番話,不只是在閒話家常而已,他態度慎重起來,發自內心認真的回答:「我會的,爸。」

  「好,那我把小晴交給你了,別讓爸失望。」

  沈瀚宇關掉水龍頭,錯愕回身。

  這……算是托付嗎?

  有關身世的問題,在他和晴之間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誰也沒說破。對他而言,有沒有血緣,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這並不影響她在這個家、以及他心中的地位。

  那爸呢?又是幾時發現他們早已知悉?甚至有意把晴的終身托付給他?

  為什麼這陣子,每個人都怪怪的?

  晴:

  下課等我,我去接你,有話要談。

  哥字

  昨晚,留了字條給她,她早了他一步出門,到她房裡,看到揉成一團的紙條,知道她看到了。

  下課後,到她學校  也是他三年前畢業的母校等她,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她的人。

  眼看全校師生都離開得差不多了,他開始擔心,她該不會又出什麼狀況,讓老師罰留校?

  後來,幾個女孩衝著他喊學長,自稱是晴的同學,纏著他說東道西。

  他曾是這所學校的風雲人物,留下了一筆完美的求學紀錄,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天生的才氣風華,讓頒獎台上永遠少不了他的身影,

  直到三年後的現在,仍為許多師生津津樂道,當年甫入學的晴,還因為「校園才子沈瀚宇的妹妹」這個身份而引起不小的注目。

  三年前,他以全縣巿榜首的成績,傲視群倫地考進巿立高中,為這樸實小鎮的無名中學添了不少光,也難怪三年後的今天,

  「沉瀚宇」這個名字,在這所校園中依然響亮。

  也因為太清楚私底下有不少人說著:「什麼?那個又帥、又優秀的沉瀚宇是你哥?你們兄妹一點都不像……」之類的話,

  他才會擔心那些口沒遮攔的話,會挫傷她的自尊。

  從她同學口中得知,天晴早已離開學校,他無心留下來滿足這些懷春少女的夢幻遐想,急著趕回家。

  果然,晴早回來了,安靜地窩在一旁背英文單字。

  「瀚宇,你今天怎麼那麼晚?不是說要去接小晴嗎?人家小晴早回來了。」

  他轉頭,和晴抬起的視線銜接上。「呃……和老師談點事情耽誤了,怕晴等太久,要她先回來。」

  「是嗎?」母親點了下頭,又埋頭回廚房裡去忙。

  見母親走遠,他來到她面前,輕聲問:「為什麼沒等我?」

  「我本來就沒答應。」

  「晴,你頭抬起來,我們談談。」

  「我明天英文小考。」她仍固執地將視線停在課本上。

  「什麼時候起,你用功到連和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

  沉瀚宇吸了口氣。「把頭抬起來,有什麼不滿當著我的面說,我不接受幼稚的冷戰。」

  「沒有。」

  「我說把頭抬起來!」稍微失控的音量,引來不遠處看報的父親側目。

  「怎麼啦?瀚宇?」

  「對不起,爸,我們沒事。」他伸手拉她進房,關上了門。「你這兩天怎麼回事?我所知道的你,不會這樣無理取鬧,你到底怎麼了!」

  沉天晴本要說什麼,稍稍抬眼,看見他手中泛著幽香的信,她咬著唇,賭氣地不說話。

  注意到她視線停留的地方,他揚了揚寫了他名字的信。「還有,信是怎麼回事?據說有不少應該屬於我的信,可是我並沒看到半封,

  為了顧及你的顏面,我沒在你同學面前說穿,但是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

  「你在乎嗎?有那麼多女生愛慕你,寫情書給你,這滿足了你的虛榮心對不對?」她覺得受傷了,哥哥重視那些不知名女生的情書更甚於她,

  心裡酸酸的,像有無數根小針在扎……

  「那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而是關係到我,你有告知義務,至於在不在乎,那是我決定的。」

  「好嘛,我承認我把信藏起來了,那又怎樣?」

  「拿出來!」

  「不要。」

  「我說拿出來!」

  「不要、不要、不要!」她倔強響應,無懼地昂首回瞪他。

  「沉天晴,你不要惹我生氣。」

  「你凶我也沒用,那些信我全部都撕了、燒了、丟掉了,一封也找不回來了,很可惜吧?你全都看不到了,裡頭還有班花、校花,

  全都漂亮得不得了,你罵我啊,打我啊!反正那些信比我還重要嘛,你為了它凶我……」

  沉瀚宇皺眉。「我是就事論事,你如果不願意,可以拒絕,受人之托卻沒有忠人之事,那不是做人應有的態度,我非常不喜歡你這種行為。」

  他說他不喜歡她,他現在已經不喜歡她了……

  委屈的淚凝在眼眶底,她氣憤地衝出房門,沒一會兒,再度出現,將整疊的信往他身上丟。「拿去,你愛就留著,不要再一副討債嘴臉了,

  誰稀罕啊!」

  沉瀚宇一楞,一封封信件如雪片飄落,再抬頭時,她已經消失在他視線中。

  晚上,天晴沒出來吃晚餐,母親曾關心地進房一趟,她推說沒胃口,不想吃。

  母親多少也看出他們之間的不愉快,勸了他兩句。「小晴就這性子,你當哥哥的,就讓讓她,別和她計較了。」

  「媽……」他無言以對。

  母親笑了。「她不是有心要跟你嘔氣,你的一言一行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你要是不原諒她,她可能會把自己餓死。」

  問題是,她需要他的原諒嗎?

  沉瀚宇挾了些她愛吃的飯菜送進她房裡。

  裡頭一片黑暗,他開了燈,發現躺在床上的她迅速背過身,將棉被拉至頭頂,不看他。

  他將晚餐放在桌上,坐到床邊。「還在為我說的那些話不開心?」

  「……」被子裡頭,靜悄悄一片。

  他又開口:「真的那麼氣我,氣到想絕食抗議?」

  「……」還是無聲。

  「不可以這樣,晴,轉過來面對我。」他動手抽掉被子,扳過她的身體,赫然發現她臉上滿是淚痕,枕頭濕了一大片。

  他嚇到了。「晴,你--」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信對你那麼重要,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藏你的信了,哥,你不要生氣,不要討厭我……」

  這……什麼跟什麼?

  身體被人撲抱住,她在他胸前哭得亂七八糟。

  「小晴……」

  「我只是害怕……怕她們分走你的注意力,然後……你就不再疼我、不再關心我了……我沒有故意要惹你生氣,

  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樣會讓你更討厭我……」

  是這樣嗎?她只是害怕失去他的疼愛,才會藏起他的情書?

  他只是一徑地站在理性教導的角度,卻忽略了女兒家細膩善感的心思……

  「不要哭了,我沒有生氣。」他輕輕拍撫。

  「騙人,你明明凶我。」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我嗓門大。」

  「你說我無理取鬧。」

  「我要是說了這句話,出門被雷劈。」

  「你討厭我。」

  「胡扯,那是這輩子最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停住哭泣。「真的嗎?」

  一臉慎重地發誓:「我要是騙你,就讓你一輩子嫁不出去,當老姑婆。」

  「為什麼你發誓,受懲罰的是我?」她哇哇叫,不滿地抗議。

  「哪有?哪有?你要是嫁不出去,我要養你耶,是誰比較吃虧?」

  「你……要養我?」真的嗎?一輩子哦!

  「當然啊!」止淚戰術成功,他抽了張面紙捏住她鼻子。「你是我妹,我不養你誰養?擤鼻涕。」

  「人家十五歲了,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了啦!」說歸說,還是聽話地擤出鼻涕。

  「在我眼裡,你永遠是那個哭著跟在我屁股後面的小丫頭。」將面紙對折。「再一次。」

  用力擤干鼻水,她接著追問:「我很會吃哦,可能會把你吃垮。而且以後你結婚,還要養老婆、養小孩,你養得起嗎?」

  他聳聳肩,將那顆剛出爐的「餛飩」丟進垃圾桶。「那就不結婚了,專心養你就好。」端來飯碗,塞進她手中。「來吧,讓我看看你多能吃。」

  「好,那我也不嫁了,永遠和哥在一起。」她快樂地宣佈。

  他笑哼。「說得倒好聽,只怕到時看到帥帥的男生,半夜就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小小一尾哥哥算什麼東西啊!」

  「才不會!沒有人會比哥哥更帥。」既然沒有人比哥哥更棒、更優秀,那她又為什麼要嫁?

  「嗯哼,那你要不要告訴很帥的哥哥,為什麼這幾天都不理我?」

  一口青椒卡在嘴裡,沒吞下去。

  盯視她的沉默,他輕輕開口:「晴,我們不是說好沒有秘密的嗎?小時候,你有什麼事都會告訴哥哥,

  我喜歡那個賴在我身上談天說地的小小晴,不愛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事都悶在心裡,見了面像陌生人。」

  「你自己還不是什麼都沒告訴我!」聲音悶悶的,但是他聽到了。

  「例如?」>

  「保送甄試的事,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他微愕。「我……」

  「如果我沒發現,你是不是要一個人偷偷跑去台北唸書,不讓我知道!」

  「我……不是……」

  一時之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原來,這些天她是在鬧這個彆扭嗎?以為他不要她了?

  她不是真的要和他作對,只是在藉由這種方式抗議,表達她即將被遺棄的傷心與恐懼…

  他並沒有存心要瞞她,只是太清楚她會傷心,每每面對她,就是說不出口,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放棄,改選南部的學校……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她看得見的地方守護著,從不曾分開這麼遠、這麼久過,他怕萬一她又闖了禍、萬一她想找人說話、

  萬一她半夜醒來找不到他……該怎麼辦?

  只是,母親淡淡說了幾句話。「哪一對兄妹不是遲早要分開,各過各的人生?不是現在,也會是以後,那你現在拘泥這個有什麼意義?」

  他答不上話來,無法告訴母親,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和晴分開,一直以來,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會一直陪著她,

  到老、到死……

  「晴--不希望我去台北嗎?」

  「……」說是,未免太自私。她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哥哥天生的才華是掩不住的,那麼出類拔萃的他,被埋沒在這樸實小鎮,

  對他並不公平。

  「我只是……不想和哥分開……」她低聲囁嚅。

  「那,晴有沒有可能加加油,只要成績再好一點點,我就可以說服爸媽,讓你到台北讀書,和我作伴?」

  「可以……這樣嗎?」只要成績好,就不用和哥哥分開了,是不是這樣?

  「那得看你爭不爭氣,公立高中有沒有你的分嘍!」

  「那如果……不行呢?」她對自己沒把握。讀書不在她的興趣範圍內,她一向只要求及格就好,不會花太多心思,現在努力還來得及嗎?

  要真這樣,他也不一定非得去台北。「到時再說了,這件事,哥會好好再考慮的,好嗎?」

  「那,哥,你不可以偷偷不見哦!」

  「不會。」

  「不可以讓我找不到你哦!」

  「不會。」

  「不可以不要我哦!」

  「哪來那麼多婆婆媽媽?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他好笑地調侃。

  「那你要不要答應嘛!」

  「是是是,我不會偷偷不見,不會讓你找不到,不會不要你,我會讓你一直看得到、碰觸得到,直到你看膩想吐為止,這樣你放心了嗎?」

  「打勾勾?」

  那雙他最愛的眼睛,晶燦明亮地瞅著他,在那無比認真的凝視下,他堅定地與她勾了手指。

  他心裡清楚,這不是不成熟的小孩子遊戲,而是要用一生去履行的承諾。



  

  自從哥哥答應她不會偷偷跑掉之後,純真無憂的笑容再一次回到她臉上,她每天都笑得好開心,彷彿世上沒有什麼能令她困擾。

  她曾經一度以為,哥哥就要拋下她,自己走掉了,她覺得好恐慌,就像小時候心愛的玩具被隔壁的大毛搶走一樣,只能哇哇大哭來表達心痛。

  那時,她還能跑去找哥哥告狀,但是現在,被搶走的人是哥哥,她不知道要找誰說,又好氣哥哥無情無義,什麼都不跟她說……

  但是現在,她知道哥哥永遠不會不理她,不管他在哪裡,一定會回來找她,她放心了,不再鬧彆扭了。

  有時她覺得哥哥好呆,居然以為她是因為有個了不起的哥哥,所以嫉妒。

  笨蛋哥哥,他難道不知道,她很高興有他這麼棒、這麼出色的哥哥嗎?每次同伴用羨慕的口氣對她說:「天晴,你哥好厲害哦,

  什麼都會,可以教你寫作業,哪像我哥,笨死了,考試被老師打手心,只會拉我的頭髮、搶我的東西吃,不像你哥,對你好好哦,

  還會等你一起回家。」

  她覺得好驕傲,因為她的哥哥是獨一無二的,誰也比不上。

  她喜歡哥哥,好喜歡、好喜歡。

  所以從現在開始,她要用功讀書了,這樣才能去台北,和哥哥在一起。

  終於,捱過了大考,因為太緊張,有點小失常,哥直安慰她:「沒有關係,盡力就好。」

  暑假期間,學校安排了救國團的活動,讓他們在考後能夠平復心情,為國中最後一個暑假留下愉快的記憶。

  她把這件事告訴哥哥,他鼓勵她去。

  「可是五天四夜耶!感覺好久哦!」這樣她就有五天見不到哥哥了……

  「不是老嚷著自己長大了嗎?才離家五天四夜就投降啦?」哥哥笑笑地糗她。

  「才不是那樣--」

  「那就表現給我看啊!沉小晴,加油哦,讓哥看看你獨立的一面。」

  她把話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哥,你記得七月七日是什麼日子嗎?」

  「誰都知道是情人節。」

  「還有呢?」她眨巴著眼,滿臉期待。

  「嗯……」他偏頭想了一下。「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

  「還有呢?」

  還有啊……我想想,根據歷年經驗,那天多半都會下雨。

  「人家不是說那個啦!」她急了,有口難言。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發。「誰不曉得那天是我們家小公主的生日,用不著你提醒,小的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真的嗎?」她重拾笑顏,兩手伸得長長的。「那禮物呢?你要怎麼幫我慶祝十五歲生日?」

  「現在就在討禮物,未免言之過早了。」

  「那不然先告訴我,禮物是什麼。」

  「不行,這樣就失去期待禮物的神秘感了,反正又不差那幾天,等你參加完救國團活動回來就知道了。」

  「你會在家裡等我嗎?」

  「當然。我保證你回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我。」

  「那我回來之後,也可以看到我的禮物嗎?」   

  「是啊,妹那麼懂得敲詐,我不束手就擒行嗎?」他半開玩笑地回答。「不過先說好哦,你哥很窮,送不起什麼大禮。」

  「沒關係。」只要是哥送的,她都會喜歡。

  那一天,傍晚夕陽很美,只可惜下了點小雨,他們背靠著背,坐在窗邊同看絲絲斜雨。

  「好討厭,又下雨了。」希望她生日那天,天空能放晴。

  「是啊,天不從人願,很嘔厚?」他笑笑地說。

  小時候大人告訴他們,七夕會下雨,是因為牛郎織女一年只能見一次面,相逢時流下激動思念的淚水,成了七夕雨。

  小姑娘真會挑日子,選在這一天出生,有一年他告訴她,等雨停了,要帶她出去放風箏、抓小魚,讓她過一個最快樂的生日。

  不過很遺憾的,連著幾年,天公就是不作美,讓他的承諾兌現日遙遙無期。

  「哼,你等著,那天一定不下雨,看你怎麼賴帳!」

  「是嗎?」他用著懷疑的眼神,斜睇發下豪語的小女子。

  「既然禮物不能現在給,我可以先預約一點利息嗎?」

  「你想要什麼?」

  她回過身,一臉認真。「哥,你真的不相信我長大了嗎?」

  突然冒出這句話,令他不解,疑惑地回頭。「什--」

  那一天,她做了一件很大膽,連她都不敢相信的事--

  湊上前,以她的唇,溫暖他的唇。

  她永遠記得,哥當時錯愕、震驚的表情。

  「晴!沉天晴!」

  同伴由身後拍打她的肩,她恍然回神,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對了,她參加救國團活動,五天四夜,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這五天四夜,長得像是一生一世,她整顆心早已飛回家,懸在那個承諾會等她的俊俏男孩身上。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不敢相信,她真的親了他

  感覺輕飄飄的,一點都不真實,她真的做了嗎?或者只是她的一場白日夢而已,因為太真實,不小心就當成真的了?

  坦白說,這不能算是一時衝動,她早已在心中仿真多時,幻想小說中所形容那種甜蜜浪漫的吻,如果是發生在她和哥身上,會是怎樣?

  從懂事以來,他就已經在她心裡了,從來就只有他,懂她不能安於平凡的冒險因子,不會以現實規範苛求她,要她當個文靜淑女;

  也只有他,分享著她成長過程的每一分喜怒哀樂,看著她蛻變、成長。

  習慣了生命中的每一個過程都有他參與,隨著時光流逝,年歲增長,一顆不小心落入心田的種子抽了芽,長成大樹,盤根錯節,

  再也無法拔除,花樣年華的青春,她永遠只看得見他,其它的人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除了他,她沒有想過要跟任何人分享這親密的一切。

  他--應該會和她有同樣的想法吧?

  後來,他將那些歷年情書,交回到她手中。

  「這--」

  「要撕、要燒、要丟,都隨你,以後這種東西不必再拿給我了,我不需要。」他這麼告訴她。

  「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嗎?」這些信,一封都沒拆!

  「我授權給你處理,和你擅作主張,意思是不一樣的。我是在跟你講道理,不是因為我在乎這些信。」

  「噢。」她好像有些懂了。

  他不在乎,所以那些女孩的愛慕,對他是沒有意義的,那--他在乎什麼?什麼才有意義呢?

  那天晚上,她又跑去和他同床共枕,賴在他懷中入眠。

  在即將睡著之際,他輕輕地問了她一句:「你知道我們會變成怎樣嗎?你真的--做好這樣的準備了嗎?」

  那時,她被睡意征服,渾渾沌沌的腦子沒法思考太多,但是這五天四夜,她反覆思考,終於懂了他的話。

  他的意思是在問她:準備好--愛他了嗎?

  哥哥又在說傻話了,愛人是不用準備的,想愛就愛了嘛!

  她已經計劃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跳到他身上,大聲告訴他:「早就準備好了!」

  想到這裡,更是歸心似箭,恨不得現在就飛奔到他身邊。

  她本以為,回到家會看到站在門邊,帶著淺笑耐心等候的他,但是,並沒有。

  他說過,回到家第一個看到的人,會是他。

  但是她找遍客廳、廚房、房間,以及屋子的每個角落,就是沒有他的蹤影。

  爸說他走了,去台北開始他的另一段人生,一段有希望、有未來的人生。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的另一段人生?那原來的這段呢?被他遺留下來的這一段呢?沒希望、沒未來嗎?她怎麼想也想不懂。

  他是天生的發光體,這她清楚,如果這個平凡小鎮會埋沒他,她可以跟他走啊,不管去哪裡,她都只想跟著他,這些他明明知道的!

  他說過,不管到哪裡去,都會帶著她,哥從來不騙她的,他不會食言!

  可是為什麼--他就這樣走了,不見了,沒跟她說一聲,就這樣不告而別?

  一開始,她不相信他會絕情地拋捨下她,不顧她的心碎,她耐心地等著,等他回來接她,他們勾過手指,說要一輩子在一起,她相信他!

  但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只等到一封家書,留給她的,甚至只有寥寥數字--

  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那他為什麼不問她好不好?

  他不知道,她會傷心嗎?

  他不知道,她會無助哭泣嗎?

  他不知道,她睡覺會踢被子嗎?夜裡醒來找不到他,要怎麼辦?

  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她不可以沒有他嗎?

  就算世界在她眼前崩坍,只要有他,她就能無畏無懼,可是現在,世界沒有崩坍,她的夢想卻崩坍了,那個他為她撐起的小小夢想……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慢慢地接受、認清了他不會回來的事實,而她曾滿心期待的生日禮物,只等來了無情的背棄。

  十五歲這年的生日,痛得刻骨銘心,一生難忘。

  在他離家之後,父親像是一夕之間蒼老了好幾歲,健康狀況愈來愈差,沒多久就病倒;而母親或許是承受不起突來的壓力與打擊,

  情緒變得很不穩定,對她更是動輒打罵,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溫婉慈祥的母親……

  最心愛的哥哥走了,最敬愛的父親病了,最慈愛的母親幾乎是瘋了,她的世界在一夕間風雲變色,卻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什麼會這樣? 

  母親幾度情緒失控中,曾經歇斯底里地重複喊著:「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害的!你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要毀了我的家--」

  是嗎?哥哥會走,爸爸會生病,都是她害的?那,誰來告訴她,她是做錯了什麼?

  鄰居大嬸要她別想太多,母親的話是因為神智不清,但是她相信,她真的相信。幾次夜裡,她躲在哥哥房裡,

  數著母親數度情緒失控時在她身上造成的傷痕,掉著眼淚一遍遍反省。

  是因為她考試成績不如預期的理想,讓哥哥生氣了?

  還是因為她不懂事地吵著要哥哥幫她過生日、送禮物,令哥哥困擾,他送不出來,才會走?

  明知道這不是事實,但是她必須這麼想,才能讓自己好過些。

  她真的相信,一切都是她的錯。

  從此,她再也不過生日。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他是不是算準了她會哭鬧,所以才故意支開她,不讓她有機會死纏不休?

  看著身上的傷,其實最痛的是心。

  以往被欺負了,有哥保護;受傷了,有哥憐惜;闖禍了,哥會幫她解決。但是現在,她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向最心疼她的哥哥,

  是否知道她的無助?是否知道,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同時也帶走了她生命中的陽光與歡笑?






  哥:

  最近好嗎?我好想你。

  這三年,前前後後寫了無數封的信,但是一直都沒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在台北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沒空寫信給我?

  沒關係,我不會哭、不會鬧,我會耐心地慢慢等,但是你起碼給我點消息,好嗎?就算是隻字詞組都好,讓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信

  知道了我的思念。

  你知道思念是什麼感覺嗎?像有數萬隻的螞蟻在身上咬,又癢、又麻、又痛,可是不知道要抓什麼地方才能真正止癢,我想,

  要到見到你的那一天,這些螞蟻才會消失吧!

  我說這些話不是故意為難你哦,只是要讓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每次想到眼睛熱熱、鼻子酸酸的時候,

  我就會把自己關在你的房間,看著你用過的每一樣東西,想像你還在我身邊,我沒有哭哦,真的,我發誓!

  現在的我,變得很堅強、很懂事了,你都不想看看我的改變嗎?哥,你什麼時候回來?我不會再和你作對,不會再無理取鬧了,

  只要你回來,我會很聽、很聽你的話,不惹你生氣,好不好?好不好?

  這幾天又下起雨了,好討厭,老天爺怎麼有那麼多水,倒都倒不完。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哦,從你走後,我就沒再收過任何的生日禮物了,

  我不會忘記,我就是在那一天失去你的,每次只要想到這裡,心就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再過幾天,我就要滿十八歲了,希望那一天能夠放晴,拜託,只要一次就好,今年不要再下雨了,我真的很希望這一天,

  能有你陪在我身邊。

  我相信,只要不停地祈禱,總有一天,老天爺會聽到我的請求的,對不對?我會慢慢地等,今年等不到,還有明年,明年等不到,

  還有後年、大後年…

  因為你說過,只要雨停,你就會回來,帶我去放風箏、去溪邊抓魚,對吧?

  最近,爸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醫生要我們開始準備後事,雖然爸嘴上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他也很想你。哥,找個時間回家一趟吧,

  再晚,可能連爸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你真的不在乎嗎?

  晴 於生日前半個月--

  又好幾天過去了,一如以往,這封信依然石沉大海。

  這三年,他不曾回來過。

  第一年,她還滿心期待他會突然出現,實現他的承諾,帶她走。

  第二年,她已經不敢奢望太多,只要他回來看她一眼,這樣就夠。

  然而,希望一再落空,第三年,她什麼都不敢再想,只要一通電話、一封信,讓她知道,他沒有忘記她,她就很滿足了。

  每天、每天,她總是滿懷期待地守在信箱旁等郵差,也一次次地失望。她忍不住猜測,他沒有收到她的信嗎?這麼多封,一封都沒有嗎?

  還是媽媽忘了幫她寄?

  她不知道哥哥讀哪所學校、什麼科系,也沒有哥哥的地址、聯絡方式,連想寄托思念,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她不敢去問媽媽,怕媽媽生氣,情緒又要失控。

  眼看著爸爸病情一天比一天糟,只是撐著一口氣,她知道,爸爸其實很想見哥哥最後一面。

  考慮了幾天,她趁媽媽去醫院照顧爸爸時,偷了鑰匙,她記得媽媽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衣櫃那個上鎖的抽屜裡,她在那裡面,

  找到了哥哥在台北的地址。

  她知道,如果她偷偷跑去找哥哥,媽媽發狂起來,可能會打死她,但是她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她想念哥哥,好想、好想!

  她覺得再這樣下去,她就快要和爸爸一起死掉了。

  就在她生日當天,豪雨狂下,她不顧一切地逃離了那個家,奔向有他的城巿。

  坐在北上的火車裡,她其實很害怕,她從不曾離家那麼遠,到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城巿,但是她告訴自己,只要來到他身邊,

  就什麼都不須害怕了……

  看著列車駛過一站又一站,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站名,一一從她眼前經過,每過一站,她就離家更遠些,也離他更近些,只要這麼想,

  她就能夠等待。

  台北車站比她所想像的還要大,這裡人好多、月台好亂,和屏東鄉下完全不同,看得她頭都昏了,問了好幾個人,坐錯了好幾班公車,

  終於找到哥哥住的地方。

  那是一棟看起來滿老舊的大樓,她不知道媽媽有沒有寄生活費給哥哥,要在這個大城巿裡生活很不容易吧?他要繳學費、房租,

  還有生活所需……

  不過沒關係,她高職畢業了,這三年她半工半讀,也累積了一些工作經驗,她不想再繼續讀了,反正讀書不是她的興趣,她要幫忙賺錢,

  不造成哥哥的負擔。

  她按了門鈴,可是沒有響應,她想,哥哥應該是上課去了,他本來就是很用功的學生。

  沒關係,她等。

  惱人的雨持續下著,完全沒有止歇的傾向,她全身淋得幾乎濕透了,冷得直發顫,但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

  三個小時、四個小時、五個小時……她記不得自己等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雨打在身上,冷得快沒有知覺,然後,她累得蹲下僵麻的腿,

  直到看見熟悉又似陌生的影像,在模糊的視線中凝聚--

  「我說現在的人啊,吃好穿好、養尊處優,把心靈都給腐蝕了。古有明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所以明末有吳三桂賣國求榮,

  清末有慈禧老妖婆,幹出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鳥事,在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的民主時代,更有為了不想淋成落湯雞,

  幹出宵小勾當的無恥之輩,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自保當前,什麼禮義廉恥都沒了……」

  「你念夠了沒有?」被一場雨困在屋簷下,沉瀚宇心情已經夠煩躁了,室友還在耳邊聒聒噪噪的,誰受得了?

  不過丟了把傘而已,有這麼嚴重嗎?而且還是他的傘,他都沒唉了,這傢伙叫什麼春?還喪權辱國咧!

  「兄台,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正所謂一葉知秋,見微知著,由小地方往往可以看到大隱憂,我們淋雨事小,國人道德指數低落事大。」

  「這又幹道德低落什麼事了?」敗給他了,居然能唬爛一堆長篇大論。

  「為什麼沒有?我們只是進去買兩碗泡麵而已,出來傘居然就不見了,此等俐落身手,怎不教人感慨萬千?最最無恥的是,我們已經夠窮了,

  他別人不去偷,反而找我們下手,偷一個比他還窮的人,此等泯滅良知的行徑,你說我該不該詛咒他跌進臭水溝,弄得比我們還狼狽?」

  沉瀚宇懶懶地瞥他一眼。「早上出門,我提醒過你要帶傘的,是你自己嫌麻煩。」反正這傢伙會死皮賴臉地擠到他傘下,怎麼趕都趕不走,

  有沒有傘都一樣會淋濕,傘丟了也沒必要費事去表現哀痛。

  「我哪知道你那麼神?說下雨就真的下雨。」齊光彥喃喃咕噥。

  「不是我神,經驗告訴我,每年這一天通常會下雨。」!

  「你幹麼沒事注意這一天下不下雨?」齊光彥奇怪地瞥他一眼。

  沉瀚宇被問住,神情一陣恍惚。

  視線投向雨幕,他衡量了一下距離,深呼吸,打算一口氣衝過這條街--

  他需要一點雨,將他打回現實。

  「喂,沉瀚宇,你等等我啊!」齊光彥趕緊拔腿追上。

  就在離家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他突兀地煞住步伐,害齊光彥差點一頭撞上。

  「沉瀚宇,你搞什--」順著他視線停留的方向看去,立刻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哇,這美眉正點哦!難怪你看呆了--」

  下一刻,齊光彥口中「正點」的美眉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奔來,將他緊緊地抱住。

  「哥--」

  無情的雨水打濕了一身,沉瀚宇震愕,腦海一片空白。

  「哇,沉瀚宇,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有一個這麼甜美可愛的妹妹,居然提都不提,我要是早知道,何苦在繁花叢中苦苦尋找,

  直接到你家預約就好了……」

  沉瀚宇失神地靠在門邊,凝望三年不見的妹妹,他沒想到她會背了個包包就衝動地北上尋他,一直到現在,她人坐在他房裡,

  換上乾淨的衣服,緩慢擦拭著半濕的長髮,他都還是不敢相信,她真的已經在他身邊了!

  三年不見,她變了好多,離開的時候,她才剛國中畢業,和所有學生一樣,短短的發還未及肩,稚氣未脫,而現在,她頭髮留長了,

  記憶中圓圓甜甜的蘋果臉,削尖成細緻的瓜子臉,多了幾分空靈秀雅的美感,以及屬於女子的柔媚風韻--

  她變了好多,只有那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還是沒變,在望住他時,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般地專注--

  胸口一陣尖銳的抽痛,他閉了下眼,不讓自己再深想。

  當初會走,就是要斷了她的念,他不能、也不允許再給她任何錯誤的遐想--

  「喂,你們兄妹不是很久沒見面了嗎?那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吧?那個……沉瀚宇,你要不要講點什麼?還是說沈小妹……」

  他覺得氣氛……靜得有點怪。

  「我叫沉天晴。」她輕輕地告訴他。

  「早說嘛!只要是美女的名字,我都很樂意記到海枯石爛。」.

  沉天晴被他誇張的言行逗笑。「哥,你的同學很有意思。」

  「能被美女誇獎是我的榮幸。」齊光彥戲劇化地半跪下身,拉起她的手背作勢要親吻。「美麗的小姐,你好,我叫齊--」`

  突然伸來的手背擋住狼吻,沉瀚宇由他手中奪回妹妹的小手,不讓她純潔的手背慘遭色魔玷污。

  「離我妹遠一點。」他冷冷警告,同時解釋:「他讀法律,我讀醫學,算不上同學。」有這種動不動就發情的同學太丟臉了,

  他恨不得撇清到十萬八千里遠。

  「那你們怎麼會認識?」

  「這不要臉的傢伙沒錢吃午餐,居然幹起土匪行徑,搶我的麵包吃。」

  「喂喂喂,都八百年前的舊事了,你還提它做什麼?而且,你其實很欣賞我的不拘小節對不對?不然當時你怎麼會不跟我計較?」

  「錯!我只是在想,我就已經很窮了,還有人比我更窮,連麵包都沒得啃,我是可憐你,請不要自作多情。」

  「噢,多麼傷人,枉費我一直把你當兄弟--」齊光彥西施捧心,扮嬌弱。

  看多了真的會消化不良,沉瀚宇不屑地撇開臉。

  「那然後呢?」沉天晴感興趣地追問。

  「後來他就賴我賴上癮了,有一天就說,我們哥兒倆情比石堅,邀我去和他同住,彼此有個照應,我識人不清,誤上賊船之後,

  才發現原來是他繳不出房租,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你相信世上有這麼無恥的人類嗎?」

  齊光彥搔搔頭,心虛地乾笑。「朋友有通財之義嘛!我也不想這樣啊,就是很奇怪,每次要用錢的時候,都會發現口袋只剩幾個銅板,

  那種感覺很心痛欸!」

  「你把美眉的時候出手可闊綽了,就沒見你為錢心痛過。」

  「那是因為老天爺不公平,我先天不良,只能靠後天努力,哪像你沉大帥哥,用不著花半點心思,女人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

  沉天晴淺笑,偏頭瞧他。「哥的女人緣很好嗎?」

  沉瀚宇表情一僵,不自在地瞪了室友一眼。「先天不良?我還機能失調咧!你早產兒啊!」

  「NO、NO、NO!」齊光彥伸出食指晃了晃。「你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污辱我的身體,我保證我的『機能』非常好,

  由我歷任女友如沐春風的性福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

  沉瀚宇立刻沉下臉。「不要在我妹面前開黃腔。」

  「又不是未成年少女,說說也不行?你帶女人回來,讓我聽了一夜的『曖昧聲音』,我可也很夠意思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話一出來,沉瀚宇已經僵到不能再僵。

  感覺到晴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完全沒有勇氣去看她的表情。

  夠了吧你,既然知道我們兄妹很久沒見了,能不能給我們留點私下敘舊的空間,不要賴在這裡說你那些沒營養的黃色廢料,污染我妹的耳朵。」

  察覺到他隱隱動了怒,齊光彥內心驚異極了。

  認識沉瀚宇的人,誰都知道他有多低調,低調到連生氣都懶,就連莫名其妙被嗑走了唯一的午餐,也沒太大反應。有人說他脾氣好,

  可是根據他「未來傑出律師」的敏銳觀察力,總覺得他是根本就什麼都不在乎,就像一潭死水,麻木無感地過日子。

  麻木?不會吧?他才二十來歲耶,教授欣賞他,女孩仰慕他,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他有什麼理由把自己弄得死氣沉沉?

  直覺告訴齊光彥,這個女孩在他生命中佔了極重的份量,因為她一出現,沉瀚宇就明顯活了過來,有了情緒波動。

  自認弄不懂這對奇怪的兄妹,他聳聳肩,識相地轉身離開。

  沈瀚宇目送室友離開,房門才關上,一道熱源貼上他,腰際被密密實實地抱住,沉天晴將臉埋在他腰腹間,低低悶悶的聲音傳出來:

  「哥,我好想你--」

  他僵直身體,低頭凝視她發頂,停在她肩上的雙手使不上力,無法推開,也無法擁抱。

  「都這麼大了還撒嬌。」他聲音干干的,不自在地轉身,藉由拿吹風機,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

  「哥幫我吹。」以前也是這樣,她每次洗完頭就滿屋子亂跑,貪懶,想等它自然干,但是他都會把她抓來,按在腿上幫她吹乾,怕她感冒。

  「你十八歲了,不是八歲,自己吹。」

  「那和幾歲無關,是哥哥的寵愛。」

  她眼神極專注,他幾乎無法迎視她過於燦亮的眼。

  「不要淨說些孩子氣的話,哥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的,你要學著獨立點,自己照顧自己。」

  「為什麼不可能?哥不是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嗎?」她站起身,追著他的背影問。

  沉瀚宇推開窗,細細的雨絲飄在他臉上,像極三年前,他們分離前的那個傍晚--

  「你來台北找我,媽知道嗎?」

  「那年你為什麼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到台北來?」她反問。

  「我先問的,沉天晴。」

  「我三年前就想問了,沉瀚宇。」

  他抹了抹臉上的水氣。「臨時決定的,來不及跟你說。」

  「那不是理由,我不相信有差那幾天,哥,你在騙我對不對?」

  「答對了,沉小晴。」他笑哼,讓人分不清真假。

  她氣結。「哥!」

  「你還知道我是你哥,這副審犯人的架勢,不太對吧?還有,我不相信媽會同意你上來看我。」

  她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哥,我留在你這裡好不好?我不想回去了。」

  「你在開玩笑的吧」他被這句話嚇得心亂如麻,沒留意到她表情不對勁。「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個人住,兩個大男生住的地方,

  多你一個女孩子很不方便,而且那頭禽獸一看到漂亮女生,就變得只有獸性沒人性,發情不分季節的,你都不怕嗎?」

  齊光彥要是知道他把他形容成採花淫魔,肯定和他拚命,但是他顧不了這麼多了,必須暫時犧牲室友的名譽。

  「那就另外找房子。我畢業了,可以去找工作幫忙賺錢啊,我不會造成你的負擔。」她急忙保證。

  你以為在台北生活是這麼容易的事嗎?這裡不是屏東,高職畢業能找什麼好工作?你給我好好繼續讀書,不許胡思亂想。」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哥,拜託你,讓我留下來好不好?你都不知道這三年--」

  「我知道三年前我的不告而別讓你積了不少怨懟,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如果你真的過來,那爸怎麼辦?媽怎麼辦?

  誰來照顧他們?我們不能什麼事都只想到自己。」

  「可是我--」我回不去了啊!那個家容不下我,你知不知道?

  但是這些話,沉瀚宇並沒讓她有機會說出口。

  「不要任性,晴。哥的處境也很為難,你就懂事一點,好嗎?」他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憊。

  所以……她讓哥哥很困擾,是這個意思嗎?

  這就是那年他不告而別的原因嗎?她是個很大的負擔,他扛不起,對不對?

  再有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哥哥無能為力,說了只會讓他更自責,那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她咬著唇,默默掉淚。

  沉瀚宇看了心痛,上前摟她入懷。「對不起,晴。」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哥,我真的不想和你分開--」她哽咽著,痛哭失聲。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晴就當是幫哥的忙,代我照顧爸媽,好不好?」

  幫--哥?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手背抹去淚,勇敢地點頭。「好,我幫哥。」

  她說過,要很聽、很聽哥的話,哥說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了,如果有辦法,哥不會故意拋下她,所以她要體諒他。

  「晴--」她這表情看得他又心碎、又不忍,有一瞬間,幾乎要失去理智,開口要她留下--

  「沒關係,我會等哥。」她淺笑,很溫柔、很深情--

  沉瀚宇一震,像被毒蛇咬傷,驚痛狼狽地退開。

  「哥?」

  叩叩!

  敲門聲害他慌亂地撞到桌角,齊光彥探進頭來。「你們敘完舊沒有?我肚子餓了。」接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沉瀚宇,你在緊張什麼?

  表情比作賊還心虛。」

  他按著胸前,輕吐了口氣。「你神出鬼沒,誰不嚇到?」

  「你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麼?」要不是知道他們是兄妹,會以為他是偷情被逮到。

  「不跟你鬼扯。晴,你餓不餓?」

  「還好。」其實從早上坐進第一班火車到現在,她什麼都沒吃,但是一心想見哥哥,根本感覺不到飢餓。

  沉瀚宇走出臥室,打開冰箱門想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吃。

  「不用找啦,你忘了我們就是因為家裡什麼都沒有,為了買幾碗泡麵回來,雨傘才會被不肖人士給干走?」齊光彥涼涼提醒。沒辦法,

  到月底了,窮學生只能勒

  緊褲腰帶,以泡麵將就度日。

  他怎麼能讓妹妹吃泡麵?

  沉瀚宇二話不說,撈起鑰匙。「你機車借我。」

  「不要啦,哥,外面在下雨,我和你們一起吃泡麵就好了。」

  他當作沒聽到,直接往外走。

  「你買回來,我也不吃哦!」

  沉瀚宇煞住步伐,回頭瞪她。

  「我說真的,等你回來,我已經吃飽了。」她加強語氣。

  沉瀚宇又瞪了她幾秒,投降地丟開鑰匙,拿出泡麵,幫她倒調味料,衝開水,再將家裡僅剩的一顆蛋打下去。

  「那我呢?」齊光彥眨著眼,用寫滿期待的眼神看他。

  沉瀚宇看也沒看他,將未拆封的泡麵往他身上丟。「自己泡。」

  「差那麼多!」他喃喃咕噥,認命地動手拆包裝。

  沉瀚宇懶得理他,逕自走出陽台。

  「哥,你不吃嗎?」

  「你先吃,我還不餓。」他點了根煙,吸上幾口。

  沉天晴皺起眉。「哥,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齊光彥熱心解說:「煙是我的啦,他很少--」

  「你能不能閉嘴,安靜吃你的泡麵?」沉瀚宇不悅地掃他一眼。

  齊光彥撇撇嘴,懶得理他。

  誰曉得他今天吃錯什麼藥,情緒特別糟,兄妹相見,不是應該開心嗎?怎麼他的表現完全不是這個樣子,難道天氣陰沉,

  連人的情緒都會受到影響?

  泡麵吃到一半,對講機響起,見他沒有垂憐的意願,齊光彥只好勞動自己放下筷子,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按下大門開啟鍵後,

  突然一臉諂媚地挨向沉瀚宇。「小沉沉,我們是好哥兒們對不對?那好哥兒們是不是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沉瀚宇捻熄煙蒂,一臉嫌棄地推開直巴到身上來的室友,還小沉沉咧!「你又想算計我什麼了?」

  「也沒什麼啦,就--你那個美麗小學妹嘛,她來了。」

  「心蘋?來就來啊!」這需要擺出一臉巴結嗎?

  他的疑惑很快就獲得解答。

  門鈴一響起,只見齊光彥飛快衝去開門,這種速度,只有在追美眉的時候能夠比擬,但佳人擺明了心有所屬,所以不在他的獵艷名單內……

  「吃泡麵?果然讓我料到了。你們這兩個大男生啊,一到月底就開始虐待自己的胃。」柔婉女音輕笑,朝陽台外的他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

  「好在我有先見之明,買了點滷味,快過來趁熱吃了吧!」

  他蹙眉,沒移動腳步。「我說過,你不需要這樣做。」

  劉心蘋笑意微僵,很快又扯唇笑道:「順路嘛,又不麻煩。」

  這趟路未免順得太遠了。

  沉瀚宇心知肚明,沒說破。

  拒絕只會讓她更難堪,他沒再多說什麼,走進屋裡拿盤子來裝食物,抬頭見齊光彥一臉巴結的饞樣,沒好氣地道:「看我幹麼?出錢的又不是我,去問心蘋。」

  你沒出錢,可人家是衝著你來的啊!齊光彥在心底咕噥。

  「親愛的小蘋蘋,你應該知道,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的道理吧?雖然我不是你的直屬學長,但我也是很需要你的關愛的……」

  劉心蘋粉臉一羞。「我又沒叫你不要吃。」

  「萬歲!」齊光彥搶在第一時間撲向美食。「你真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沒節操的傢伙!

  沉瀚宇在心底為餓死鬼投胎的室友感到羞恥,撇開臉,挾了幾樣東西,將碗遞到妹妹手中。「那個別吃了,晴。」

  「可是--」她張口要說什麼,但是他已經接手她沒吃完的泡麵。

  劉心蘋一呆,沉默無言地望著他們。

  這是她的心意,他卻將這份關懷,輕易轉送給另一個女孩,簡單的體貼動作,卻流露著言語所無法形容的契合與親暱……

  她覺得……好難堪。

  「不要危機意識那麼重,那是他妹。」沒辦法,吃人嘴軟,齊光彥口齒不清地說明。

  「是嗎?」劉心蘋來來回回審視他們。感覺……不像。

  沉天晴放下碗,朝她禮貌地點頭。「你好,我叫沉天晴,謝謝你對我哥的照顧。」

  原來如此。劉心蘋釋然淺笑。「哪裡,你不要這麼說。以前從沒聽學長提過他還有妹妹,所以初見難免好奇。你這次上台北來看你哥,

  打算待多久?台北我土生土長,熟得很,如果時間充裕,我可以帶你到處逛逛哦!」

  沈天晴看了看哥哥,他不看她,也不吭聲。

  她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這招高竿,先巴結小姑,套好關係,哪還怕意中人不乖乖就範……」齊光彥豎起大拇指稱讚。

  劉心蘋臉一紅,羞得說不出話來。

  「齊光彥,你話這麼多不怕噎死嗎?」認識這麼久,沉瀚宇頭一回發現室友極度欠揍!

  沉天晴打量對面美麗嬌羞的女孩,再看看身邊的哥哥,若有所悟地張大眼。原來……是這樣子嗎?

  她放下碗筷,突然間胃口盡失。

  用過餐後,她堅持洗碗,耳邊聽著齊光彥在瞎起哄,要哥哥和美麗學妹花前月下去……

  「你妹妹很漂亮。」

  「……」

  「她幾歲了?應該有男朋友了吧?這型的女孩子,通常是很多男孩子心儀追求的目標。」

  「……」

  「學長!」連連喊了三聲,他才猛然回神。

  「什麼?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沉瀚宇熄了煙,轉頭看她。

  劉心蘋輕歎。「你今天很心神不寧。」他人是陪著她在陽台外談天,但是神魂早已遠揚。

  「有嗎?」

  「我剛才問,你妹妹有沒有男朋友?她這型的,會有很多男孩子被她吸引。」

  「我不知道。」是嗎?很多男孩子喜愛她?他從來沒想過,晴在異性當中會有多受歡迎……

  「看來你這個哥哥當得很失職。」

  他又點起一根煙,沉鬱地抽著。

  「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她關心地顰眉,但是他置若罔聞,狠狠吸了一口,再吐出,彷彿也想將滿腔鬱悶一同吐出體外--

  「學長……」

  「心蘋,你喜歡我吧?」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啊?」她呆住,嫩頰迅速染紅。「你……你怎麼……」

  「你對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裡,但是我寧願女友一個換過一個,就是不敢輕易給你承諾,因為我不曉得我能給你什麼,

  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人,而我,這顆心飄浮不定,我不確定能為你停留,正確地說,是不確定能為任何人停留,我不想委屈你。」

  他看著指尖繚繞的煙圈,沉緩地說道。

  「沒關係的!」她急忙回答,旋即又發現過於迫切,羞愧地壓低了頭,輕輕說:「這不是委屈,因為喜歡你,所以再也看不見別人,

  就算有更好的人,我這顆心還是只容得下你。我知道你的心無法為誰停留,就像飄泊慣了的風,注定我只能追著你跑,隨你忽悲忽喜,

  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想試,即使到最後,還是留不住你,我也不會有怨言,因為我擁有過。」

  幾絲斜雨飄進陽台,淋滅了煙蒂,沉瀚宇捏了捏,丟在腳邊,回過頭,緩緩說了句--「你介意剛抽過煙的男人吻你嗎?」

  劉心蘋瞪大眼,他伸出雙手,耐心等候她作決定。

  然後,她有了動作,赧紅著臉,往他移近一步。他收攏臂彎,輕輕地,將唇印上。

  細微的聲響由身後傳來,他知道不遠處有另一雙眼,始終注視著他。

  他雙臂抱得更牢,閉上眼,關上心門,什麼都不去想。

  這一刻,他讓自己完全麻木。

  光看劉心蘋欲語還休,偎在沉瀚宇身邊的小女人嬌態,白癡都曉得稍早發生了什麼好事!

  不過這對兄妹的氣氛也很怪異,怪在哪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就是流竄著一股奇異敏感的張力……

  更晚時,劉心蘋告辭返家,依依不捨地問:「你要不要陪我走一段?」

  齊光彥本能就說:「不好吧?人家妹妹才剛到的第一天,你就跟她搶哥哥,反正你們來日方長--」

  沉瀚宇沒等他說完,淡淡接口。「我陪你回去。」

  啊?齊光彥傻眼。

  沈天晴更是完全僵在那裡,無法動作。

  這也難怪,人家大老遠來看他,他居然把她晾在一旁自己談情說愛去,那感覺多悶啊,這哥哥真是太不體貼了。

  「哥!」她出聲喊住他。

  「有話等我回來再說。」手碰上門把,他頭也沒回。

  「爸病得很重,你不回去看看他嗎?」她急忙又道。

  沉瀚宇頓住步伐,詫異回身。

  天晴一向敏感,立刻察覺到不對勁。「我的信,你沒收到?」

  「……信?」他愣了愣。

  「我寫了好多封,是媽幫我寄的,你一封都沒收到嗎?」

  他沉默了下--

  「……太忙,沒空看,不曉得丟哪去了。」

  「你……把我的信丟掉?」

  他僵硬地別開頭,拉了劉心蘋的手,走出大門。

  沉天晴失神地看著他走出視線,沒有移動,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沒有表情……

  「欸……」齊光彥看了於心不忍,本想給她安慰兩句,誰知她什麼也不說,默默地轉身進房。

  她站在書架前,指尖撫過每一本書。以前,總喜歡翻哥哥的書,看到那些她完全不懂的東西,就會覺得哥哥好厲害、好了不起。

  那時就已經覺得天神一樣的哥哥,站在好高好高的地方,她必須仰著頭才能看見他,而現在,他走得更快、更遠了,她小小的步伐再也追不上。

  她咬著唇,兩顆淚珠再也懸不住地掉落。

  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哥哥了嗎?

  她的哥哥,總是把她看成最重要的那一個,不會將她遺落。

  她的哥哥,連情書都能交給她處理,不會抱別的女生。

  她的哥哥……很寵她,不會忘記她的生日。

  她特地趕來,只是想和他一起平靜地度過這一天。

  她一直在等他記起,如往年一樣,向她說聲:「生日快樂。」

  然而,她終究沒等到……

  留了封短信,她沒有向哥哥告別,靜靜地走了。

  來時,她沒讓他知道,走時,也不需要。

  走進火車站,她刻意買了最後一班車的車票,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留意來來去去的人潮。

  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總覺得他會趕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列車走了一班又來一班,直到最後一班南下列車停靠在月台。十一點多了,再錯過這班車,她今晚就只能露宿街頭……

  她歎了口氣,移動沉重的步伐,剪了票,進月台前,仍頻頻回顧。

  只是,最終,她還是沒見到他--

  「哇!沉瀚宇,你是掉到水坑裡哦?」一看到進門的室友,齊光彥驚異地喳呼。

  嘖,真是全身上下無一不濕,他們不是傘下漫步嗎?怎麼會弄得活似剛從水坑裡挖出來的一樣?

  看了看被握在手中沒開的傘,再抬頭看他。「有傘不用,你發神經哦?」

  沉瀚宇沒吭聲,直接進房。齊光彥跟了過去,靠在門框邊,懶懶叫了聲:「喂!」

  「別煩我!」沉瀚宇頭也沒回,把臉埋進掌心。一秒、兩秒、三秒,突然抬起頭。「我妹呢?」

  「終於想起來了?我還以為你被戀愛沖昏頭,都忘了還有個妹妹了呢!」

  「我妹到底去哪裡了?」

  「你不是叫我別煩你?」口氣跩跩的,存心吊他胃口。

  如果齊光彥有心測試他的耐性,那恐怕得失望了。他一把揪住齊光彥的領子,咬牙吼道:「我問你我妹去哪裡了!」

  「回去了啦!這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齊光彥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接過紙柬攤開,裡頭寫了簡單幾個字:

  哥,我回去了。

  我不笨,用了生命中全部的歲月認識你,不會不明白你的意思。

  從見面到現在,你一直在企圖暗示我,過去再也回不來,明的、暗的,甚至是你想做、不想做的。

  其實,哥,你用不著這樣的,我說過要聽你的話,就會乖乖照你的意思去做,所以我回去,靜靜等待,直到你不再覺得我是負累的時候。

  我知道人不可能永遠不長大,很多事情都會改變,不管我們願不願意,但是,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例如--這顆楊桃的滋味。

  他看著手中半熟的楊桃,有一小部分不小心壓壞了。根據吃她摘了多年的楊桃所累積的經驗告訴他,這顆楊桃絕對會酸,但是酸中帶甜。

  他眼眶一陣水霧瀰漫。一句「這顆楊桃的滋味」,道盡了所有酸楚心事。

  她知道他懂得,所以才會寫出這句話,取代說不出口的一切。

  往事像幻燈片,一幕又一幕地快速閃過腦海,關於他與她,笑淚與共、永不褪色的種種記憶……

  他在做什麼?這女孩是他一直以來全心全意呵護的,他曾經那麼怕她傷心難過,可是現在,他卻親手將她推開,讓她一個人茫然無助地

  面對孤單人生……

  齊光彥研究他的表情,喃喃自言:「真搞不懂你,明明很關心妹妹,幹麼還表現出巴不得趕走她的死德行……」

  沉瀚宇捏緊手中的信,再也無法思考更多,衝動地轉身衝了出去。

  他要去追她!如果追得到,他會不顧一切的將她留下來!

  跳上機車,他一路狂飆,雨愈下愈大,落在他的眼裡,模糊了視線。他嘗到由眼中流下,鹹鹹的雨水。

  齊光彥錯了,他不是發神經,有傘不用,而是不淋點雨,他無法解釋被阻隔在傘外的雨水,為何會落得他滿臉……

  一聲哽咽逸出喉間,他油門催得更緊,在大台北的馬路上狂飆,眼中再也看不見交通號志,再快一點!只要再快一點,他就能追上她--

  刺眼的車燈迎面打來,他來不及反應,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襲來,他只聽到震耳欲聾的碰撞聲,同時,也震掉了他的聽覺、視覺--

  但是,他的意識還在,閉上眼之前,手中仍牢牢握著她留下的那封字柬。

  晴,我的心,也一直都沒變,你知道嗎?
 樓主| 發表於 2005-12-8 14:54:41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部 遙望

  光與影 晝與夜 潺潺流光的輪替
  男與女 生與死 愛情天平的兩端
  天堂 地獄 我遙望著你 無法碰觸
  如此生死纏綿 卻又 永不交集

  二之一 交集

  「晴!」由睡夢中驚醒,沉瀚宇失聲喊出。

  坐起身,驚覺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沉瀚宇沉重喘息,伸手扭開床頭燈,看了下一旁的鬧鐘,才兩點半。

  他抹抹臉,擦去汗水,再也沒了睡意。

  下意識地,右手又撫向大腿外側。這個地方有道疤痕,深得刺目,是三年前那場車禍所留下的。

  想到這裡,他閉上眼睛,感覺赤裸裸的痛楚又再度湧現,不是來自身體,而是胸腔之內的這顆心。

  昏迷了近一個月,再度醒來之後,他人在醫院,他沒追到她,甚至傷得動彈不得,哪都去不了。

  他終於看清,這是他們的宿命,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他們沒有抗議的權利,只能順著往下走。

  他的抗拒,只換來這一身的傷。

  甚至,連見父親最後一面,以及送終,都來不及。

  這個教訓,很痛,痛得他不得不看清,並且接受事實--他,沒有任性的權利。

  他懂了,也妥協了,那一天,在病床上,他不顧一身的傷,放聲大笑,淚水笑得震出眼眶,醫護人員全以為他在車禍當中受了太大的驚嚇,

  找來精神科醫師聯合會診。

  他沒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瘋,只是清醒了,如此而已。

  傷好後,他比任何人都更用功,將全副心思放在課業上,除此之外,就是打工、賺錢,屏東老家的一切,記憶中夏日微風夾雜的青草味、

  清晨公雞的啼叫聲、赤足踩在清澈溪水的感覺,以及那個愛笑、愛鬧的女孩清顏……都被埋藏在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時日一久,終會淡忘。

  最後一年,他當上實習醫生,因為必須輪班,早沒有了正常作息,病人的突發狀況,是不會順應你的作息時間的。

  第四個月,他被調到小兒科。別小看孩子,以為很好搞定,事實上,他們要是哭鬧起來,可不比大人能夠講理的,

  同期的另一位實習醫生就直呼吃不消,還問他是怎麼搞定這些比撒旦更可怕的「恐怖份子」。

  他只是撇撇唇,虛應了句:「耐性吧!」

  有些人還在背後調侃,他不只在女人堆裡吃得開,連對付小孩都很有一套,簡直大小通吃。他們又怎麼知道,他的妹妹就是他一手帶大的,

  安撫小孩的情緒,他有得是經驗。

  這天,一所小學爆發營養午餐集體中毒事件,將醫院擠得水洩不通,一群小魔頭同時哭鬧,幾乎把人搞到快精神衰竭,

  好不容易忙完所有的事,回到住處,他累得一沾枕就不想再動。

  「瀚宇,你吃過飯沒?」一雙小手推了推他。

  他悶哼一聲,撐不開眼皮。

  劉心蘋見他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輕歎了口氣。「那好吧,你休息,我煮了點東西,就放在微波爐裡,你醒了再熱來吃。

  信箱的信我幫你拿進來了,放在桌上,你有空記得看。」

  他沒響應,恐怕早不知睡到幾重天去了。

  劉心蘋輕撫他沉睡的清俊面容,帶著說不出的愛戀和心疼--

  「那我回去了。」聲音輕得近似自言,她不捨地收回手,幫他關上了門。

  隨後,沉瀚宇睜開眼,望向關上的房門。

  三年前他出車禍時,劉心蘋成天在醫院裡照顧他,出院之後,更是噓寒問暖,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無微不至,她一直都是這樣,

  無怨無悔地守在他身邊。

  即使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又在事後疏遠她,沒給一句合理交代,只傷人地說了句:「對不起。」

  他的行為很莫名其妙,她卻不曾指責過他。

  她對他用情有多深,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其實沒有想過要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只要能看見他,為他做點什麼,知道他過得好,

  她就很欣慰了。

  齊光彥說,他是走了狗屎運,才會遇到這麼好的女人,死心塌地在愛他,要是不懂得好好珍惜,那真是笨得沒藥救了!

  這一點用不著任何人說,他也知道。就因為她太好,他才更無法隨心所欲,寧可和任何一個女人交往,就是無法在她身邊停留。

  他並不想傷害她。

  想起她說的信,他撐起身體下床,拿起那疊信逐一觀看,扣除掉水電費帳單、廣告信函,他目光定在一封熟悉的地址上,再也移不開。

  有多久了?這個遙遠到幾乎遺忘的地名,屏東……

  他閉了下眼,沉沉吐出一口氣。

  多可笑?說要遺忘,卻連看到地址都會呼吸困難,還說早已無所謂,他到底是在騙誰?

  努力控制輕顫的手,拆了信--

  瀚宇:

  母病危,自知時日不多,腦子渾渾沌沌了好些年,在即將走到人生盡頭時,反而異常清晰,許多以前執著拘泥的事,在這一刻全

  都變得好模糊、好渺小,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最近,常常想起許多以前的事,腦子裡最常浮現的,是小睛兒時的可愛模樣,愛笑的小臉,像是世上沒有什麼煩惱能夠困擾她,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她口齒不清地衝著我喊媽媽,

  撒嬌地伸長手要我抱的表情,不是親生女兒又怎麼樣呢?我不是也疼了她這麼多年,她也喊了我媽媽,為什麼要讓血緣來改變這一切,

  忘了她曾是我最心愛的女兒?

  這一切從來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可是我卻殘忍地拿她無法作主的事來苛責她,將我心裡的怨恨發洩在她身上,有時看她流著淚,

  滿臉無辜地喊著媽媽,我覺得……自己好可怕,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

  生了病之後,小睛從不怨恨我虧待了她,沒有怨言地照顧我,一肩扛起所有的事,任我打罵奚落,還是固執地陪伴在我身邊,

  我才恍然驚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看著她白天堅強地面對一切,處理所有的事情,

  到了晚上就躲進你以前的房間,看著你們的合照一遍遍地說:「哥,我很勇敢,很勇敢,你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媽媽,會打理家裡,

  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我是多麼驕傲,有個這樣的女兒。瀚宇,媽媽做錯了好多事,可是,我已經來不及補償她了,那一天,我抱著她,後悔地痛哭,

  我走了之後,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

  她一直哭著說:「媽媽,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但是我知道,她不會是一個人,因為她還有你。

  瀚宇,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就快回來吧,代替媽媽陪伴在她身邊,她現在非常需要你,媽知道,這個要求讓你很為難,

  但是我寧可當作你已經釋懷,比起小睛所受的苦,我們這些又算什麼呢?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瀚宇,你可以答應我嗎?

  母字

  看完信,他整個人動彈不得,僵楞了好久,又將手中的信重看一遍,確定沒讀錯任何一個字,他握緊了信,無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

  厘不清又亂又麻的思緒--

  走出火車站,沉瀚宇的心境是說不出的複雜。

  當年離開後,六年當中,他不曾再踏進這裡一步,這裡變了好多,從小到大走過無數次的田間小路、晴爬過的每一棵樹、那條他抓過

  大肚魚換來晴清燦笑顏的小溪……都不一樣了,連鄰里大嬸與他擦身而過時,也認不出他來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門前清楚的兩個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腳步奔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廳前陳設的靈堂,讓他雙腳幾乎失去力氣,提不起勇氣上前,他--還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傷,他點上三炷香,在靈堂前跪了下去,向母親懺悔。

  他枉為人子,六年來,沒盡孝道,還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再三拜了拜,單手將香插上,他抹掉頰邊的淚水,左右張望,尋找晴的蹤影。

  大門是開著的,她應該在家才對。沉瀚宇繞到廚房沒看見人,頓了頓,突然有所領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間,開了門,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讓他忍不住一陣鼻酸。

  傍晚夕陽照不亮房間,她就縮在陰暗的角落,懷中抱著相框,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他放輕腳步,蹲在她跟前,輕喊:「晴?」

  她仰起頭,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緩慢地凝聚影像。「……哥?」

  「對,是我。我回來了。」

  她吸了吸氣,喃聲道:「我……沒哭,哥,我很乖……」

  沉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陣濕潤,哽咽道:「沒關係,哥已經回來了,你可以哭,在我懷裡。」

  「哥--」一聲嗚咽逸出唇畔,沉天晴撲向他,失聲啜泣。「媽死了……」

  「我知道!」沉瀚宇吸氣,眨去淚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媽死了,你也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沒有人要,這個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又暗又靜,

  空洞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說話,可是……可是……」

  沉瀚宇一顆心擰得發酸,緊緊抱牢了她,默默陪著她掉淚。

  時間又過去多久,他沒留意,眼皮又酸又澀,胸前濕了一大片,感覺她呼吸漸緩,他低下頭去,發現她哭累睡著了。

  她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讓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他猜,她應該每晚都睡在他房裡,床被、枕套一應俱全,就像他從沒離開過這個房間……

  她睡得很沉,他沒驚動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風迎面吹來,不同於大城市的人車擁擠,空氣中夾雜著泥土與青草的芳香,門庭前栽了幾

  株常綠植物,九層塔的濃郁香味撲鼻而來,他順手摘掉幾片枯損的枝葉,拿起擺放在角落的掃帚清掃滿地落葉。

  一顆青果子打到頭頂,他仰臉看著上頭的楊桃樹。

  這株楊桃樹,是他童年鮮明記憶之一,每當果子結實纍纍的時節,晴嘴饞,常會脫掉腳下的小鞋往上丟,把楊桃打下來;後來,年紀比較大了,

  爬樹技巧愈來愈了不起,就會直接攀爬上樹去摘,要他在下面幫忙接果子,還不准接不到。

  每次經過這裡,總要特別留神別被掉下來的楊桃打到腦震盪,爸爸曾說要砍掉它,但是換來他和晴一致的否決,只因為這是他們童年最甜美

  的回憶,他習慣在夏日午後,坐在樹下乘涼看書,而晴就會窩在他懷中睡午覺……

  他想,這應該也是晴偏愛爬楊桃樹的原因吧,他總能在每棵楊桃樹底下找到她,屢試不爽。

  將枯葉掃到一角,隔壁婦人買瓶醬油回來,進屋前朝他這兒頻頻觀望,最後終於決定停下腳步,走向他不甚確定地問:「你--是阿宇?」

  他抬眸,淺淺頷首。「阿嬸。」

  「厚!你這小子,聽說到台北去讀書了對不對?這麼多年不見,都快認不出來了!」鄰居大嬸與父母當了幾十年鄰居,等於是看著他長大的,

  拿他當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錯,胸坎厚了,肩膀寬了,像個男人,可以扛責任了,

  你這次回來,要好好照顧你妹妹,不要丟下她了,這女孩真是可憐,我看了都心疼……」

  沉瀚宇寂然,垂眸不語。

  大嬸見他一徑沉默,也不表示什麼,忍不住數落起來。「你呀,不是我要說你,前途重要歸重要,也不能丟著家裡不顧啊,連父母病重

  都不回來看一看,把重擔全丟給小晴去扛,她一個女孩子,哪應付得了這麼多,出事你要她找誰商量啊!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一直都是很有責任感的孩子啊……」

  沉瀚宇默默聽著大嬸指責,沒為自己辯駁。「阿嬸,晴她--還好嗎?」

  「哪好得了啊!你走了之後,你媽也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情緒變得很不穩定,只要不順心就打小晴出氣,剛開始你爸還會護著她,

  後來你爸一死,她就連最後的依靠都沒了。大概是你爸的死帶給她太大的打擊,你媽像瘋了一樣,腦子成天迷迷糊糊的,

  有時還會衝著小晴喊狐狸精什麼的,抓她的頭髮,又是打又是罵,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有一次還說:『你先是搶走我的丈夫,

  再來又逼走我兒子,我到底是欠了你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都沒看到,她那個狠勁,還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

  看得我們直發毛,不曉得她撞了什麼邪,難怪小晴會覺得爸爸會死、哥哥會走都是她的錯,呆呆地任她出氣,也不懂得要躲,

  要不是我們左右鄰居幫忙攔著,小晴早被打死了!┘

  「還有兩、三年前,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嗎?你媽快氣死了,衝著她撂話,說她要是敢走就別回來,回來她絕對要打斷她的腿!但是她哭著說

  很想念哥哥,我以為你會把事情處理好,沒想到你居然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回來,阿宇,你心腸幾時變得這麼狠,

  一點都不管妹妹的死活,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慘你知不知道?連我看了都不忍心,你怎麼做得出來?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說你了!」

  原來……他走之後,晴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可是見了面,她為什麼不說?如果他早知道……

  沉瀚宇握緊了拳頭,沉慟地恍然想起,那時,她幾度的欲言又止--

  不,她有說!她有試著讓他瞭解她的處境,可是他沒有給她機會,或者說,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下意識裡不敢去知道,這樣他就不必為難、

  不會心痛……他真是該死的自私!

  她滿心以為哥哥會保護她,所以不顧一切地飛奔而來,可是他又做了什麼?!

  他不敢想像,臨上火車前,盼不到他的晴,會有多怨恨他--

  鄰家大嬸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該怎麼做,你自已知道。」

  沉瀚宇沒吭聲,呆立在原地。

  時間又過去多久,他沒留意,最後一抹殘陽沒入地平線,四周悄寂,只剩他淺到不能再淺的呼吸聲--

  「哥?」輕細的叫喚夾雜著不安,在他身後響起,他回過身,一道纖細身子撲向他,他沒站穩,跌退了幾步,抵上樹幹才緩住衝力。

  他險險抱住她,困惑地低頭凝視她滿臉的驚慌。「怎麼了,晴?你不是在睡覺嗎?出來做什麼?」還連鞋都沒穿,雪白的足踝踩在落葉上。

  「我……醒來沒看到你……以為你……不見了……」小小的身子顫抖著,將他抱得死緊,止不住恐懼。

  沉瀚宇一陣心痛。

  她以為他又像六年前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所以才會害怕得連鞋都沒穿,滿屋子尋找他?

  當初……她也是這樣在找他的嗎?

  他收緊了手勁,低啞地承諾:「別怕,晴,我如果要走,會讓你知道的。」

  「你上次也是這樣說……」她把臉埋進他胸前,悶悶地道。

  說她回來第一個看到的人會是他,可是,他卻整整讓她找了六年。

  「這次不會,我發誓!」

  沉天晴仰頭,不確定地看著他。

  沉瀚宇憐惜地撫了撫她的發。「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她想了想。「哥想吃什麼?」

  「我記得巷子口出去,轉角的地方有一家賣鴨肉面的,我們以前常去吃,好久沒去了,不曉得現在是不是還開著?」

  她點頭。「還開著。」

  「那我們去吃。你進去穿鞋,我在這裡等你。」

  她猶豫了下,雙手遲遲不敢放開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又是他支開她的借口。

  沉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索性和她一同進屋,穿了鞋,再拎件薄外套給她穿上,關好門,回頭牽住她的手,步行而去。

  吃過晚餐,一路散步回到家門前,她看著未及一個人高的圍牆,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出去,忘了帶鑰匙的話,哥都會先翻牆進去,

  然後再幫我開門。」

  沉瀚宇斜瞥她一眼。「你忘了帶鑰匙?」

  她沒回答,沉瀚宇挽起袖子,一提氣,靠臂力躍上牆頭,俐落地翻過牆的另一面,再由裡頭開了鐵門讓她進來。

  他站在庭院,正思考著哪一面窗沒鎖上,可以讓他順利進到屋內,誰知她從容地掏出鑰匙,打開門鎖……他傻眼。這傢伙--

  洗過澡,他要她去睡,他來守靈,但是沒多久,他又看見她穿著睡衣走出來。

  「哥,我沒有辦法睡。」總是擔心,一閉上眼他就會離去,一堆奇奇怪怪的夢困擾著她,她怕極了夢中不斷哭喊,哥哥卻頭也沒回,

  決然而去的畫面……

  沉瀚宇靠坐在牆邊,想了想,說道:「進去拿條薄被,到哥這裡來,我抱著你睡。」

  「好。」她很快地拿了被子,蜷坐在他身邊,沉瀚宇幫她蓋好被子,摟著她輕輕拍撫。「睡吧,有哥在,你什麼都不要擔心。」

  雖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但是因為身邊有他,他溫暖的體溫讓她安心,四周靜悄悄的,她湧上淺淺的睡意--

  「晴,你睡著了嗎?」過沒多久,他出聲喊她。

  「還沒。」她低應。

  「那你聽我說,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感覺到她身體迅速僵硬,他掌心安撫地挲揉她背脊。「處理好媽的後事,你和我一起去台北。」

  沉天晴抬起頭,錯愕地盯住他。「你--你說什麼?」他要她跟他走?她有沒有聽錯?

  「你現在只剩我這個親人了,我當然要照顧你。」

  「可是--」她驚疑不定,垂眸怯怯地說:「你現在已經扛得起我這個負擔了嗎?」

  沉瀚宇一楞,旋即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她一直把他說過的話記在心上,將自己視作一個累贅、一個負擔!

  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晴不是負擔!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可是,這樣哥會很累……」雖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想到心很痛很痛,可是哥負荷得起嗎?

  她幹麼要理會他累不累?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啊!

  「我現在一個人住,不會像以前那麼不方便了,而且也當了實習醫生,雖然收入並不高,但是要維持生活並不困難,你什麼都不用煩惱,

  只要過來跟我一起住就行了,其它我會安排好。」

  「真的……可以這樣嗎?」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還以為,要再等更久……

  「嗯。只是要委屈你,沒辦法過得很好,不過再過一年,等我拿到醫師執照,清況應該會好轉。」

  「沒關係。」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什麼都不怕。

  她安心地窩回他懷中,沉瀚宇拉高被子,密密裹覆住他倆,下巴抵靠著她發頂心。「晴,你會恨我嗎?」

  「恨你?為什麼?」她將臉貼在他頸側,安適得想睡。

  「我知道,媽媽對你並不好,可是,我卻在那時拋棄了你,沒能及時保護你……」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哥也很為難,如果有辦法,你不會不管我,從小,哥哥就很聰明,每次做錯事的人都是我,

  所以我相信哥哥作的每個決定,一定都是對的。」

  對的?天知道!

  她對他一向都深具信心,不曾懷疑過,但事實上,她錯得好離譜!

  如果她知道,在她說服著自己要懂事、要體諒哥哥時,他只是因為齷齪的思想,因為莫名其妙的顧忌而袖手旁觀,放任她受苦,恐怕,

  她就會恨死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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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理完母親的後事,沉瀚宇帶著妹妹一同北上,回到住處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你先去洗澡,等一下哥帶你去吃飯,順便添購日用品。」他拿出新的毛巾、牙刷,指了指角落。「浴室在那裡,有問題再叫我。」

  她才剛轉身進浴室,電話就響起來。

  「沉瀚宇,你終於在家了!這幾天你死到哪裡去了?都不接電話!」才剛接起電話,另一頭齊光彥的聲音就狠狠轟來。

  他將話筒拿離一臂之遙,以免耳朵被震聾。

  「喂?喂?沉瀚宇,你還活著嗎?」

  「謝謝你的烏鴉嘴!」他沒好氣地。「家裡有點事,我回屏東一趟,你找我幹麼?」

  「這就要問你了,去哪裡也不交代一聲,人家心蘋找不到你,都快擔心死了,跑來問我,要我打聽一下。」

  沉瀚宇盯著地板,低噥:「我和她又沒什麼,幹麼要向她交代?」

  「沉瀚宇!你說這是人話嗎?心蘋對你多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我沒要她對我好。」

  「你--」齊光彥用力吸了好幾口氣。「人家心蘋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氣質有氣質,最難得的是,她這幾年始終對你死心塌地,

  只要是男人都該感動地叩首謝恩,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沒有不滿,只是……」他歎了口氣。「你不瞭解的。」

  算了!懶得和他多說。齊光彥改口問:「心蘋今天生日,約了阿華、阿泰、晉祥、佩如、思瑩、宛萱他們去錢櫃幫她慶生,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反正你們人多,不差我一個。」

  「人多不是重點,你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一個。」

  沉瀚宇又無言了……

  「一句話,到底來不來?」那態度擺明了他敢說不,會有人親自去他家強押他出門。

  「真的不行,我妹在這裡,我不能丟下她。」

  「噢,原來小美女來啦!」齊光彥的豬哥性立刻展露無遺。

  「那有什麼問題,就帶她一塊來嘛!我好久沒看到她了,一定比三年前更漂亮了吧?」

  「不行,晴不認識那些人,她會不自在。」他搖頭打了回票。「還有,我妹漂不漂亮與你無關,收起你的口水。」

  齊光彥喃喃咕噥了聲,還不死心地ㄌㄨˊ他。「真的不來嗎?」

  「我決定的事幾時打過折扣?」掛上電話,回頭發現沉天晴站在後頭。「怎麼了?還缺什麼嗎?」

  她搖頭。「哥,你有事就去,我沒關係的。」

  「沒有,你想太多了。」拿出吹風機,向她勾了勾手指頭。「過來,哥幫你吹頭髮。」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輕吐出一句:「我可以自己吹……」

  「好,那你自己來,我去洗澡,十分鐘後準時出門。」

  「哥……」

  他在浴室前回頭,見她欲言又止。「怎麼了?」

  「我來這裡……會干擾到你原來的生活嗎?」

  沉瀚宇頓了頓,看穿她心靈深處的惶恐,面色一整,凝肅地告訴她:「晴,我希望你記住一點,在這個世上,

  你只剩我一個親人可以依靠,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是兄妹,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

  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這個事實,我答應過爸,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會照顧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你懂嗎?」

  「嗯。」她笑了,用力點頭。

  沉瀚宇及時將書房大致打理了一遍,翻出一床棉被要她將就一下,日後有空再重新佈置,拜齊光彥時常厚著臉皮過來打擾之賜,

  該有的都不缺。

  十二點過後,沉瀚宇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翻了個身,盯著桌上的螢光鬧鐘。

  「哥--」輕細的叫喚響起。

  沉瀚宇坐起身。「怎麼還不睡,又認床了?」晴從小就是這樣,初到陌生環境會有不安全感。

  門推開一小縫,沉天晴抱著枕頭站在門邊。「哥,我可不可以過來跟你睡?」

  他不答,直接朝她伸出手,她吁了口氣,飛快上了床,雙手纏抱著他,躲進他懷中,安心地閉上眼。

  「你呀,都這麼大了,還改不掉這個毛病,那要是換了環境,你是不是就整晚不用睡了?」

  「有什麼關係?哥以前都會抱著我睡……」

  「問題是你現在長大了啊!」

  「再大都還是你的妹妹啊!」她理所當然地響應。

  他笑了。「是啊,再大都還是我的妹妹。」他們兄妹要一直相互扶持,不離不棄,這是他答應過爸爸的。

  沉瀚宇摟住她拍撫,呵護她入睡。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她又再一次回到他身邊了--沉天晴在心底滿足地喟歎。

  就算只當兄妹也好,至少她看得到、碰觸得到他,不用每夜夢著他,卻總是無法靠近,夢醒之後只剩滿心的惶然恐懼……

  跌入夢鄉前,她無意識地喃喃問:「哥,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對不對?」

  「是啊,再也不分開了……」他歎息,凝視她漾開淺笑的憨甜睡顏,胸口泛著又酸又甜、近乎疼痛的幸福感覺……

  他會用全部的力量守護她,再也不會讓她受一丁點的苦,只不過,這輩子他將永遠只能以哥哥的身份守在她身邊。

  永遠。

  沉瀚宇打了另一把鑰匙,大致告訴她住家附近的地形,安頓好後,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說。

  她看得出來,哥上班之前很走不開,擔心她人生地不熟的……

  其實他是擔心過頭了,這幾年沒他在身邊,她長大很多,也懂事很多,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經很辛苦了,她會讓他看見她的成長,

  不用他分神掛心。

  所以,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時間,不但洗衣、拖地、擦窗、整理屋子,還找到了市場的所在位置,

  買了菜回家,準備幫他做一頓香噴噴的晚餐,慰勞他一天的辛勞。

  中午的時候,他不放心她,忙中抽空打了電話回來問她午餐吃了沒?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

  還告訴她,晚點會回來帶她出去吃晚餐,要她先想好要吃什麼……

  她看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心滿意足地微笑。

  雖然只是兩、三道再平凡不過的家常菜,一點也不吸引人,但是哥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因為那是她為他做的第一頓飯。}

  聽到鑰匙轉動門孔的聲音,她跳了起來,開心地衝上前迎接。=

  「哥,歡迎回家!」她揚起甜美的笑,迎接他的歸來。

  沉瀚宇接受了她熱情的擁抱歡迎儀式,笑道:「今天還好嗎?」

  「很好啊!我有洗衣服、擦桌子、拖地、整理客廳,還有幫你縫扣子哦!」她仰頭,扳著手指一一細數。

  「這麼了不起啊?」他一臉稀奇。「那我現在聞到的香味呢?」

  「那是我煮的晚餐,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

  「難怪大老遠就肚子餓了,來吧,讓我看看你煮了些什麼。」沉瀚宇攬著她的肩走向廚房。

  「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沒什麼特別的,我們兩個人而已,隨便吃吃就好。」她添了飯遞給他。

  沉瀚宇望住她,眸光柔了。

  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動作、再平凡不過的幾道菜餚,卻讓他有說不出來的感動……

  因為有她,再一次讓他感到有家的感覺,以及被人等待的溫暖,胸口那顆死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起來,有了溫度。

  捧起飯碗正要開動,門鈴聲響了起來,他們對望一眼。

  「你先吃,我去看是誰。」

  他放下碗筷起身,門一開,齊光彥立刻跳出來。「聖誕老公公送禮來嘍!」

  沈瀚宇白他一眼。「神經病。」離聖誕節還早得咧!

  身後的劉心蘋揚了揚手中的外食盒,柔雅地解釋:「昨天聽光彥說你妹來了,

  我想說你平時都不怎麼注重三餐,總不能要天晴也陪你隨便吃吃了事,所以和光彥買了點東西過來。」

  「不用了,晴有煮。」他淡淡地說完,回頭繼續吃他的飯。

  劉心蘋困窘地僵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沉天晴聽到,

  趕緊出面化解尷尬,拿出幾個盤子說:「剛好給我們加菜,如果不介意的話,一起過來吃嘛!」

  「還是我們的小美人比較懂人情世故,不像某人--」齊光彥適時一頓,瞥向某一方,意思很明顯。

  沉瀚宇埋頭吃飯,完全充耳不聞。

  一整個晚上,他幾乎只吃沉天晴做的菜,若不是沉天晴主動挾到他碗中的話,別的菜他恐怕連碰都不會碰。

  吃過飯後,沉天晴在廚房洗碗,齊光彥隨口問:「這一次,你打算讓她待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劉心蘋不解。

  「就是沒有一定期限的意思。」沉瀚宇答得理所當然,順手翻動整齊疊放在旁邊的報紙。

  「真的假的?」上一回的記憶猶新,對於這兩個兄妹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表達方式,齊光彥可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走也沒地方去了。」沉瀚宇加注說明。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留她下來。」

  沉瀚宇皺眉。「我並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你不要把晴講得像是累贅。」

  喲,現在可寶貝了?怎麼他們看到的不是這樣?

  齊光彥斜斜挑眉。「那上次是誰愛理不理,把她打包丟上火車的?」

  「我--」正想再說什麼,目光瞥見報紙上的紅筆記號,他注意力轉移,瞪著求職欄的內容。

  劉心蘋好奇地湊上前去。「咦?天晴要找工作啊?何必麻煩去翻報紙,看她想找什麼樣的工作,我認識的人多,幫她安排不是問題。」

  「嘿咩!不然我們事務所那裡也可以給她安插個位置,現在求職陷阱那麼多,晴丫頭一個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從來沒有在都市生存過,

  很容易被騙的,你當哥哥的人要多留意一點……」

  話還沒說完,沉瀚宇一把抽過報紙,直接往廚房走。

  「晴,這什麼?」

  沉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揚起的東西一眼。「報紙啊!」

  「我是說裡頭的內容!你想找工作的事,為什麼沒先和我商量?」

  「需要嗎?我想說,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減輕你的負擔--」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生氣。

  「誰要你減輕我的負擔?我說過,你只要安心住下來就好,其它我會處理,你為什麼不信任我?」

  「天晴也是好意,你不要凶她,先冷靜下來--」見場面僵了,劉心蘋趕緊上前安撫他的情緒。

  「我沒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要你太累,而且我成天在家裡也沒事做……」

  「誰說你沒事做?我已經計劃好了,你給我好好唸書,明年參加考試,繼續升學。」

  「我不要!你知道我從小就不愛讀書,讀那麼多書對我也沒用嘛!」

  「你不愛讀書?真的是這樣嗎?沉天晴,你要騙誰都可以,就是別妄想騙我,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其實是因為家裡環境的因素,

  想讓爸媽全心栽培我,所以從不在課業上費心?」

  「才不是這樣--」她張口辯解。

  「是不是我心裡有數!晴,你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這不是白喊的,我瞭解你,比你瞭解自己更多,你的聰明才智並不下於我,

  我都能讀到大學,你為什麼不行?就算你不愛讀書,那繪畫呢?你從小就愛塗鴉,我生氣時還可以畫圖逗我笑,這難道不是你渴望的嗎?

  聽哥的話,考上美術系,可以讓你畫得很盡興。」

  「我不要!那是你以為的,我又沒有答應,我那麼笨,一定考不上的,你不要白費心機了,我討厭讀書!」要真聽他的去唸書,那學費怎麼辦?

  雖然哥說得輕鬆,但是她不會無知到不曉得這是多沉重的負擔,她不要哥為了她累壞自己。

  「你要逼我說重話是不是?沉天晴,你知不知道有個只有高職畢業的妹妹很丟臉?你要是考不上,出去不要說我是你哥,很沒面子!」

  「瀚宇!」

  「沉瀚宇!!」兩道聲音同時阻止,這番話就真的傷人到很欠揍了。

  沉天晴咬著唇,心裡難受,但是不敢哭出聲。

  哥哥說……嫌棄她……

  氣氛僵凝了三分鐘,兄妹倆互瞪著,沒有人妥協--

  這樣還是說服不了她嗎?這固執的丫頭--

  沉瀚宇歎了口氣,投降了。

  他上前一步,摟她入懷,終於鬆口說出心裡的話。「對不起,哥不是故意要說那些可惡的話,傷到你,我道歉。我明白你是在替我著想,

  但是晴,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因為沒能及時發現你的處境,讓你這六年過得很辛苦,我已經很氣自己了,所以我希望可以盡其所能地

  讓你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連在我身邊,都還讓你委屈,我會無法原諒自己,你懂嗎?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聽我的,好不好?」

  「可是一-」她猶豫了。答應,會讓哥好過一點嗎?

  她由他懷中仰眸審視他。「那不然我們各退一步,如果我考上了,在不影響課業的情況下,你讓我打工--」

  他才剛張嘴,她立刻接續:「就算是學習人生經驗,這樣沒什麼不好。」

  劉心蘋把握時機打圓場。「好啦,瀚宇,我看就這樣說定了,大不了工作的事我來安排,我會幫你看好妹妹,一根寒毛都不少,

  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沉瀚宇斂眉凝視她,沉聲道:「那你要保證,有問題一定要馬上告訴我,不可以隱瞞。」

  「我保證!」沉天晴伸出三根手指頭發誓。

  沉瀚宇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

  「那好,既然要唸書,那課本的問題得再想想辦法。我記得我有個朋友,她妹妹去年剛考完,高中課本應該還沒丟,

  我去問看看能不能弄幾本來。」劉心蘋偏頭開始思索起來。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劉姊?」

  「不會啦!」劉心蘋笑笑地揮手。「你是瀚宇的妹妹,我也就當是自己的妹妹,你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不要跟我客氣。」

  沉天晴抬眼看了下兄長,沈瀚宇清了清喉嚨,別開眼。「晴,你先去洗澡,其它的我們討論完會告訴你。」

  她點頭,乖巧地走出廚房。劉心蘋隨後也要出去,他突然喊住她--

  「心蘋,謝謝你。」

  沒等她有所反應,他率先走在前頭,而身後突然被道謝的人楞得回不過神來。

  為他付出那麼深的感情、做了那麼多的事,他從沒向她道過一聲謝,而現在,她不過是幫了他妹一點小忙而已,他卻輕易開口表達謝意了?

  難道說--他的妹妹對他來說,比他自己更重要許多?

  齊光彥拍拍她的肩。「習慣就好。」天晴對沉瀚宇的影響力有多大,三年前他就見識過了。

  沉天晴洗完澡,坐到沉瀚宇身邊,加入他們的討論,他看了她一眼。「去加件衣服,免得感冒。」

  「不會。」她懶得再動,直接靠向他,沉瀚宇單手摟住她提供溫暖,將剛擬好的進度表湊到她面前。「我想過了,你畢業有一段時間,

  要自己溫習會比較吃力,我工作忙,不能完全兼顧,小齊和心蘋答應義務家教,小齊雖然看起來人痞痞的,史地方面還挺強的,

  文科就去問心蘋,數理方面我會負責。」

  沉天晴小心收好進度表。「謝謝你們。」

  「客氣什麼!我在想,既然你要長期定居,改天我帶你到處走走,順便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你哥有自己的事要忙,

  也不能什麼事都仰賴他,你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齊光彥搶著回答。

  沈天晴仰首看向哥哥,徵求他的意見。

  沉瀚宇想了下,點頭。「多認識幾個朋友,開拓視野也好。」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跟她說話,日子難免寂寞,

  就讓齊光彥去處理這個問題好了。雖然這人的形象很禽獸,但基本上,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否則也不會和他成為好友了。把晴交給他,

  他並不擔心什麼。

  「那些朋友,哥也認識嗎?」她好奇地問。

  「認識啦,都是一些大學同學居多,有的還和你哥交往過,到現在還對他舊情難忘咧!」

  「真的嗎?」她偏頭求證,沉瀚宇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聽他在胡扯!」

  「我胡扯?你才說話憑良心,佳儀沒和你交往過嗎?韻如又是你的第幾任女友?還有,上次見到宛萱,她說現在想起你心還會痛,

  和你愛過這一場,就很難再對別的男人動心……你要不要教教我,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換女朋友比誰都還快,而且每個和你交往過的女人,

  對你永遠只有懷念,沒有怨恨?」

  沉瀚宇嗆咳了下。「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說那些有的沒的嗎?」

  怪了,為什麼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風流情史,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表情說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行不正、坐不端還怕人說?天晴,我告訴你,我雖然看起來很能玩的樣子,其實骨子裡很純情的,哪像你哥,表面上是正人君子,

  私底下玩得比誰都狠,這叫人不可貌相!」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齊光彥已經陣亡了!

  擋不住這張嘴,他改弦易轍。「時間不早了,晴,你是不是該睡了?」

  「我要多聽一點哥哥的事,還不想睡。」

  「由那傢伙嘴裡出來的話通常沒什麼營養,不聽也罷!」

  「那我聽劉姊說--」

  「晴!聽話。」

  沉天晴不情願地閉上嘴,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他。

  「想去我房裡睡嗎?」他問。

  她點頭。「可不可以?」

  「睡內側,不然你會滾下床。」

  「謝謝哥!」

  等她消失在門後,沉瀚宇回頭,接觸到兩張錯愕的臉孔。

  「你們--不會睡在一起吧?」齊光彥結結巴巴,嚴重口吃。

  「我們從小就睡一起,我還幫她洗過澡、換過尿片。」

  「那是小時候啊,她現在都這麼大了……」劉心蘋欲言又止。

  沉瀚宇淡瞥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再大都還是我妹妹,她剛到陌生環境,我陪她有什麼不對?」

  「可是……」兄妹感情再好也有個底限,他們這樣會不會……親密過頭了?

  齊光彥吞了吞口水。「那個……你們……真的是親兄妹嗎?」

  看穿他滿腦子春色,沉瀚宇將報紙捲了卷,直接砸過去。

  劉心蘋沉然不語,若有所思地凝視他,並沒錯過他緊抿的嘴角間,那抹不輕易察覺的苦澀……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進房巡視,看著她沉睡的容顏,替她拉好被子,走到窗邊點了根煙,徐徐吞吐。

  好久沒抽煙了,以前在課業及生活壓力最大的時候,都甚少碰觸,他不知道其它人為什麼抽煙,但是對他來說,抽煙能夠讓他感官麻木,

  腦子完全放空--

  「哥--」

  「煙味嗆醒你了嗎?」他趕緊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將窗戶開到最大,讓晚風吹散房內僅餘的煙味。

  她搖頭。「哥,你為什麼要抽煙?」

  「看身邊朋友抽煙,自然而然就會了,那只是一種抒解情緒的方式,你放心,我很少抽。」

  「你現在情緒不好嗎?」

  「沒有,你快睡覺!」沉瀚宇丟掉煙蒂,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浴室裡的水聲停了,她另一邊的床位輕微下陷,沐浴過後的男性清香迴繞鼻翼。

  一陣靜默過後,她輕輕開口:「哥真的--交過很多女朋友嗎?」

  他一僵,盯視她側身的背影,低應了聲:「嗯。」

  「為什麼?」

  「因為寂寞,因為想要人陪。」因為害怕--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那愛呢?哥愛過她們嗎?」

  愛?他被問住了。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愛,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夠抱著他,以人類原始的體溫相互慰藉,趕走內心那一大片空得發慌的冷寂--

  換她不說話了。

  沉瀚宇閉了閉眼,胸腔悶疼。「晴會不會覺得哥很爛?」別說她了,連他都唾棄自己濫情的行為!

  她突然轉過身,將他緊緊抱住。「我一直以為,被遺棄的人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哥哥也被遺棄了--」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沉瀚宇一愕,旋即心痛地緊抱住她。

  她懂……她竟然懂!

  遺棄她的這六年,他同時也遺棄了自己,將心放逐在無邊的寂寞與罪惡煎熬中,這是懲罰,他從來就不比她好過。

  「心蘋姊--不一樣吧?」冷不防的一句話,問楞了他。

  他鬆手。「怎會這麼說?」

  「我感覺得出來,哥對心蘋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那為什麼你可以和這麼多女生交往,對心蘋姊就不能隨心所欲?以哥的個性,

  愈是在乎的人事物,愈會往心裡藏,考量得太多,反而不敢輕易去爭取,我猜得對不對?」心,隱隱疼著。六年,能改變多少?

  是否哥哥早已不再是她的?

  他啞了聲,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良久、良久,她輕聲歎息--「哥,你心裡愛的到底是誰?」

  你心裡愛的到底是誰?

  幽幽淺淺的問句在黑暗中盪開,蕩進他震顫的心屝,反覆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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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光彥成了沈家的常客,三天兩頭門檻踩得勤之下,天晴自然而然也和他熟了起來,由最初「哥哥的朋友」的身份,晉陞到可以談天的熟人階段。

  齊光彥是標準行動派的人物,說要幫天晴熟悉環境,就真的列了一張計劃表,按表行事,相處久了,她也慢慢知道,齊光彥畢業後的一年,

  存了點錢,也打出名號,便積極地和朋友合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經營得還挺有聲有色的,難怪他會說幫她安排工作不是難事。

  以世俗標準來看,他的條件已經是一時之選,未來的前途是無可限量,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地對她說:「現在發現你齊哥哥我是

  世紀瀟灑純情優質美型男還不遲,看在你是我好友的妹妹,又長得甜美可人的分上,讓你享有優先預定權,要不要?要不要?這麼棒的男人,

  不早點定下是你的損失哦,想預約請早!」

  她只是笑,被他耍帥的動作逗得開懷。

  除了心蘋姊,她後來又認識幾個人,包括宛萱姊--哥哥的前女友。

  那是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看穿宛萱姊心裡還是放不下哥哥,問她為什麼會同意分手,她說--

  「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什麼?」

  「我不否認,我到現在還是很愛他,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哥哥做了什麼?讓你……」

  「沒有,他什麼都沒做。所有人都說他花心,結束一段感情之後,總是能很快地再開始另一段,但是交往當中,他從不曾腳踏兩條船過,

  而且對女朋友是絕對的溫柔體貼,好到沒得挑了。」

  「我不懂……」既然他這麼好,她又深愛著,為什麼要離開?

  林宛萱笑了。「就算再愛他,都還有基本尊嚴,他心底藏著一個人,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因為他藏得太深、太好了,

  可是一個真正用心在感受他的女人,看得到這一切,我不清楚這女孩是誰,更不懂他既然愛得這麼深,為什麼不乾脆去找她,

  反而和一個又一個他並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交往,我只是清楚的知道,他人在我身邊,靈魂卻是遠揚的,

  我甚至覺得他是在透過我想念什麼人,我不想再當替身了。」

  「你相信嗎?提分手時,我流的淚不是為自己哀悼,而是為他心疼,他心裡其實很苦,我甚至擔心,我走後,」

  連個情緒寄托都沒有的他該怎麼辦?有時看著他荒蕪空茫的眼神,覺得他像是掉進大海的落水者,見著了浮木都會攀住,

  不管那是不是他要的.…他從來就無心要傷害任何人,只是太無助,心太慌,只能緊緊抓住任何一個能給他溫暖的女人,

  不讓自己被淹沒在冰冷荒涼的孤寂之中……」

  「是嗎?」她怔忡聽著,想起那晚他們的對話……「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離開他。」她捨不得。

  林宛萱搖頭苦笑。「你年紀還小,不會懂的,愛著一個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人,是很苦的一件事。」

  「我懂!因為能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有些人連守候的立場都沒有,想念成了一種奢求,其實只要能看見他,

  知道他生活過得怎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她振振有詞,林宛萱聽楞了,開始用全新的眼光審視她。

  「你--心裡有人了嗎?」那樣堅毅的神采、執著的眸光……這不是一個不解人事的少女能說出來的話。

  她抿抿唇,回道:「從小到大,我身邊只有哥哥,不曾有過熟到可以深交的異性。」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一個不識情滋味的少女,怎可能散發出這樣的光彩?那是一種為愛燃燒的執著啊……

  既然是沈瀚宇的妹妹,果然也遜色不到哪裡去,沉天晴--她是一個奇特、耐人尋味的女孩。

  除了林宛萱之外,她還認識了好多新朋友,有男的、女的,大多是沉瀚宇熟識的,每個人也都拿她當自家小妹疼愛,除了沉瀚宇這層因素外,

  當然也因為她有顆玲瓏慧心,自然就能吸引別人的靠近。

  她喜歡親近他們,因為他們代表了哥哥這六年的生活,由他們身上,她可以更瞭解哥哥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感覺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

  補足六年的空白。

  她會一點一滴慢慢地追回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所錯失的,她相信只要她夠努力,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時光,包括記憶中她最想念的哥哥,

  以及--兩心相知的過往。

  隔年,沉瀚宇畢業,同時順利考取醫師執照,而她也不負眾望,如願考上大學,從心所欲去讀她的美術系。

  哥說得沒錯,她從小就對畫畫感興趣,在還不懂事的時候,就不安分地在他作業簿上亂塗鴉了,害他作業要重寫好幾次,

  又拿淌著口水對他無辜笑著的小娃娃沒轍;後來懂事了,別人用文字寫日記,她卻是用繪圖方式記錄心情。

  他的堅持,圓了她的夢。

  但是她也有她的堅持,在成為大學生的同時,她也豪情萬千地宣告:她要自己打工賺取學費!

  這樣的生活很充實,也很平靜,她甚至希望,能夠就這樣和他相互扶持過一輩子,沒有大風大浪,平凡、踏實,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晚上近十一點就寢前,她到廚房倒了杯水,經過還透著燈光的房門,她敲了兩下,探進頭來。「哥,還在忙嗎?」

  埋首計算機桌前的沉瀚宇,十指在鍵盤上忙碌敲打著,瞥了她半秒,眼睛又粘回屏幕上。「進來啊!」

  她晃進房間,盤腿坐在床上,偏頭欣賞他工作時專注的側臉,但仍沒忘記問:「我在這裡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一邊回答,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洩而出。

  今天參與一場換心手術,由三名醫師聯合操刀,其它兩名都是院內的權威醫師,只是沒想到這麼重要的大手術,資歷尚淺的他會在名單之內,

  有這難得的機會去吸收實戰經驗,連他都受寵若驚。

  這當中的栽培意味太過明顯,同期的醫師私底下又羨又妒,說他前途看好。

  肉體上很累,心靈卻很充實,他負責寫下包含手術過程與見解的完整報告,他有自信,交出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

  「哥,我有事跟你說,可以嗎?」

  「你說。」

  「事務所禮拜天休假,齊哥說--」

  「齊哥?」他停手,半側過身。「你們幾時這麼熟了?」

  沉天晴抿唇輕笑。「他說『哥吾哥以及人之哥』,他和你感情那麼好,又那麼照顧我,我要是有點良心的話,就該拿出對你一半的敬愛分他。」

  沉瀚宇輕哼:「這傢伙!」連這點便宜也要占。

  「他說陽明山正逢花季,約我去走走耶,我可不可以去?」

  沉瀚宇思考了下。「記得多帶件外套,山上會冷。」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回頭看一眼寫到一半的報告,繼續埋首努力。「可能沒辦法,這報告星期一要搞定,你去吧,自己小心安全。」

  沒辦法多抽點時間陪她到處走走,讓他倍感愧疚,能有人帶她到處走走,別成天悶在家裡,他其實是贊成的,齊光彥這個人,

  只是愛在嘴上討便宜而已,人格還是有的,把晴托給他代為照料,他很放心。

  他們該算是同類人吧,面對感情時,有顆不安定的靈魂,但從來都沒有刻意玩弄女人、輕視愛情,他們只是停不下來而已。

  沉天晴趴臥在床上,托腮瞧他,百看不膩。

  「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裡嗎?」她喜歡看他工作的樣子,認真的表情很帥。

  「燈太亮,你不好睡。」

  「不會!」她嘟著嘴反駁。

  他思忖了下。「把腳縮進去,被子蓋好,感冒我可不理你!」

  她沒縮回亂晃的腳,而是跳下床,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一記。「謝謝哥!」然後開開心心地鑽進被窩裡,滿足地閉上眼,

  沒留意到當場呆怔的沉瀚宇。

  右手輕撫上頰邊的印記,一記突如其來的親吻,震麻了他腦海所有的思緒--

  齊光彥和天晴愈走愈近,近到最後,她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在看待了,這些全都是在不自覺中的。

  真正察覺到,是在沉瀚宇實習生涯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月。

  那天,他接到齊光彥的電話--

  「瀚宇,明天我想約小晴出去。」

  「去問晴要不要去啊,你告訴我幹麼?」他回得莫名其妙。這傢伙搞錯對象了吧?

  「我也知道要問她,可是每次約她,十次有九次半她會回答:『我要回去問哥哥。』你不點頭,她哪敢說好?小晴把你的話

  看得比中華民國的法律還重要,不如直接來問你比較快。」

  值了一天班,精神有些疲憊,沉瀚宇放鬆筋骨,半躺靠在椅背上,隨口問了句:「你預備帶她去哪裡?」

  「貓空喝茶,順便看夜景談心。」

  「喝茶?」他淡哼。「齊少爺,本人認識你快七年了,你連杯白開水都沒請我喝過,還看夜景談心咧!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談著、

  談著就獸性大發了?你說我放心把妹妹送進狼嘴嗎?」

  「被你發現啦?」齊光彥痞痞地笑道:「其實我垂涎小晴很久了,這麼甜美動人的女孩誰會不心動?同樣身為男人,你應該很清楚的--」

  沉瀚宇唇畔笑意倏地一收。「齊光彥!你最好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追小晴。」不然誰會那麼閒,早晚噓寒問暖;接到她一通電話,再遠都不辭辛勞;一有機會就拚命猛約佳人,

  只差沒挖心掏肺給她,照顧朋友的妹妹也有個限度吧?

  所以小晴那句:「我要回去問哥哥。」才會讓他感傷到直想回家抱著棉被痛哭,他實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她還傻呼呼地回他一句:

  「我要問哥哥可不可以讓你當男朋友。」

  有沒有搞錯啊!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沒必要事事徵求家人同意吧?

  這輩子他還沒對哪個女孩子如此用心過耶!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狀況外,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熱烈的追求誠意,淨說些殺風景的話。

  這下可好了,當初為了想更親近她,抓了個「哥哥」的名義,沒想到反而作繭自縛,不管他對她再好,她都一徑地認定

  那是「兄長式」的疼愛,嘔得他直想拿頭去撞牆,死給她看算了!

  就在幾乎嘔出內傷時,他終於痛定思痛,決定遷就她。既然在她心中,哥哥的話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那他不如直接從沉瀚宇那一方著手,

  只要沉瀚宇同意,會比他綵衣娛親、耍盡上百種白癡追求花招還有效。

  雖然這種方法有點沒人格,但是天可憐見,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是律師,只懂得善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打贏官司,

  在愛情中也是一樣。

  但是,他沒想到,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大錯特錯!

  「齊光彥!我把晴交給你,是要你照顧好她,不是要你成天想著怎麼染指她,連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過,你這禽獸還有沒有人性!?」

  齊光彥差點被吼破耳膜,隔了幾秒才把電話放回耳邊。「什麼叫染指啊?我可是認真地在追求小晴,你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

  「認真?女朋友換過幾個,你有沒有臉自己算算看?我警告你,離晴遠一點,她不是你能玩玩的對象!」沉瀚宇氣炸了,

  沒想到他從一開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

  「那又怎樣?你換過的女朋友只會比我多,不會比我少,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齊光彥小小被惹毛,頂了回去。

  「我從沒說過自己有多乾淨,就因為這樣,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女人我要不起,像我們這種人,只會讓女人傷心。」不管渴望得心有多痛,

  他永遠只能遠遠看著,不敢、也不能伸出手去爭取……

  「那是你,我不一樣。就因為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沒勇氣去爭取所愛,害心蘋傷了多少次心?可是我不同,愛上了,我會勇於面對自己的心,

  只要我想,就有絕對的自信給她幸福,你自己孬種,不要把我也算進去!」

  「愛?」他輕輕地笑了,在齊光彥聽來,竟覺那笑聲淒涼得鼻酸。「不要跟我談愛,你不會比我更懂,起碼你不曾體會過由天堂掉入地獄,

  一顆心必須狠狠剖開,挖空裡頭所有的東西再縫回去,假裝那些東西從來不曾存在過,讓日子麻木過下去的感覺--」

  將心挖空?那裡頭還剩什麼?

  他的意思是,他的心早就死了嗎?

  「既然割捨得那麼痛苦,為什麼不放膽去要?我不懂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我--」沉瀚宇張口,卻無言。

  「我不管你怎麼說,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是個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我不是玩玩而已。」

  沉瀚宇握緊拳頭。「如果我堅決反對到底呢?」

  「我還是會盡全力去爭取,絕不放棄。」

  「你以為晴會聽你的,還是我的?」

  「那就各憑本事了,但是,容我不客氣地說一句:沉瀚宇,你真他XX的自私!利用妹妹對親人的重視,綁住她追求幸福的腳步,這樣為難她,

  你算什麼哥哥?說得更坦白一點,你『只是』哥哥,不是她的丈夫,憑什麼獨佔她,不許她去追尋真愛?」

  一字一句,狠狠敲擊到他心靈深處,重重地、殘忍地敲擊著,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不記得他們最後是怎麼結束通話,他失神呆坐著,直到沉天晴由外頭回來。

  「咦?哥,你不是說會晚點回來嗎?我還沒煮飯呢!」

  他茫然抬眼,相映她臉上的盈盈淺笑,他連一絲虛弱的笑花都扯不開。「你去哪裡了?」

  「我去齊哥那裡拿照片啊!」她揚了揚手中成疊的照片。「上回去九份的時候拍的,本來齊哥說要送我回來,但我想說路又不是不熟,

  就沒麻煩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沒留意到他神色不對勁,她興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邊,一張翻過一張,與他一同觀賞。

  「這張怎麼回事?」他指著其中一張她讓齊光彥摟著腰的照片,這舉止有多親密,幾乎有了情侶的錯覺,她不曉得嗎?

  沉天晴吐吐舌。「他在鬧我啦!知道我怕癢,每次都這樣,連拍照都乘機欺負我,我就躲啊,結果被他抓到,不小心就拍下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翻過幾張。「那這個呢?」

  他必須努力壓抑,才能不用力對她大吼--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一個女孩讓男人親到拍照留念了,還能沒什麼嗎?

  她悄悄覷了他一眼,小聲咕噥:「是他說要和我賭這條階梯是雙數還是單數,我輸的話要我讓他親一下,我又沒答應,是他偷襲我。」她不笨,

  心底隱約也察覺到齊光彥的企圖,但他不明說,她也不能表明什麼,畢竟他是哥哥的朋友,總不能讓哥哥難做人。

  你不也被偷襲得很樂在其中!

  沉瀚宇盯視她撅著嘴抱怨的小女兒嬌態,忍著沒說出口。

  終於察覺到他異常的沉默,她偏頭問:「哥,你怎麼了?」

  「沒事。」

  「那禮拜六齊哥說--」

  「不許去!」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揚高的音量,連他自己都嚇到了。

  「……哥?」

  「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這樣像什麼話?」他壓低音量,硬是繞了個彎自圓其說。

  「可是,之前也是哥說--」

  「我沒要你一天到晚粘著他不放!你自己留意到沒有?你現在一天到晚滿口都是齊哥,你書還讀不讀?還有沒有把哥哥放在眼裡?

  你滿腦子只容得下他嗎?」

  現在的她,是不是沒他也可以了?

  他惴測著,突然一陣惶恐。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被需要,一直以來,她把他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直到另一個更重要的人出現,佔據他一輩子都無法扮演的角色……

  就連最後守護者的資格都失去,那麼,她身邊還有他立足之地嗎?

  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哥--不喜歡我和他走得太近嗎?」她思考了好久,輕問出口。

  「我……」只有他才知道,這不是針對齊光彥,而是任何一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這種想獨佔她的私心,連他都自我厭惡。

  「你知道--他想追你嗎?」他困難地擠出聲音。

  「追我?」她瞪大眼。「誰說的?」

  「不用任何人說,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到!」

  是這樣嗎?哥也察覺到了,所以今天才會表現得如此反常,他--在吃醋?

  她淺淺笑了,靠在他懷中,溫柔地抱住他。「不管他喜不喜歡我,那都不重要,我只要跟哥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真的可以這樣嗎?以兄妹的身份,一生相守?

  她將柔柔情意揉進他的胸懷,卻沒瞧見他緊鎖的眉宇之間,那抹深深的、深深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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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一結束,沉天晴以亮眼的成績領取獎學金,同時拿著成績單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挑眉向哥哥炫耀:「我沒丟哥的臉哦!」

  沉瀚宇不遑多讓地遞出一張人事命令,笑道:「哥也沒讓你丟臉。」

  這什麼東西?她好奇地攤開來。「你要去英國受訓?」

  「你不要緊張,才三個月而已。院長曾經暗示過,等受訓回來,我的職務和薪資會有所更動。」

  「噢。」可是--三個月耶!中間剛好卡到她的生日,今年他又沒辦法陪在她身邊了。

  她有些小失望,不過想起哥哥的前途,她強自綻開笑顏,不想絆住他。

  為了慶祝沉天晴的成績優異、同時也替沉瀚宇送行,一群人興致一來,約了到錢櫃唱歌唱通宵。

  畢竟是年輕人,瘋起來完全不顧形象,一不留神,大夥兒都有幾分薄醉,開始搶啤酒杯的搶啤酒杯,搶麥克風的拚命飆歌飆到破嗓。

  「我的歌、我的歌啦,你不要搶--」一腳踢開學弟,林宛萱奪魁,得意地扯開嗓門,唱著唱著,聲音開始哽咽,原本故作無謂的表情,

  由臉上崩坍--

  「你像過去那樣走來 緊緊用雙手將我環繞 你的溫柔其實如刀 要我還你怎樣的笑 我明明都知道 這將是最後的擁抱

  你給我一個圈套 我不能跳不能遁逃 我拿什麼和你計較 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經幸福的痛苦的 該你的該我的 到此一筆勾銷……」

  迷濛的眼,在空中與沉瀚宇交會,淚水自臉上從容決堤。

  吵雜的包廂淹沒了她無聲的淚,只有沉天晴--

  她看到了。

  「你知道,那首歌是唱給你聽的。」

  「嗯。」

  喧鬧的包廂之外,走廊盡頭傳來輕淺的男女對話。

  「我真沒用,連想好好為你唱首歌都做不到。」她自嘲。

  「小萱--」

  身體一陣虛浮,林宛萱軟軟地將頭枕靠在他肩上,一如還戀愛時那樣。

  「今晚去你那裡,好嗎?」她伸手,圈住他的頸子。

  「你醉了。」沉瀚宇輕扶住她的腰。

  她隨意抵靠在牆上,纏在他身上的手沒放。「我沒醉,你知道我的酒量,這不足以使我醉。我只是想再抱抱你,感受你的體溫,

  這樣而已--」

  沉瀚宇低頭凝視困在牆與他之間,她醺紅的醉顏。

  「我們分手了。」他輕聲提醒她。

  「我知道。但是你想要有人陪,不是嗎?」

  「不能是你。」既然試過,清清楚楚知道給不起她要的,再去利用她的深情予取予求,填補自身的空虛,這種行為太卑劣。

  是啊,這就是沉瀚宇,他有他的人格、他的原則,也是這樣的他,讓她泥足深陷,愛得毫無理智。

  「從分手到現在,你老實告訴我,你曾經想念過我、有過一絲絲心痛的感覺嗎?就算只有一點點?」

  「……」

  「你知道嗎?有時真的很恨你,恨你太誠實,連欺騙我都不願意。」他從來都沒有騙她,是她太傻,以為只要他和她肯努力,

  終究會盼到期待中的愛情降臨。只是,她終究還是失敗了,代價是一身的傷,這從來就不能怪他。

  「雖然分手是我提出的,我也不曾後悔作下這樣的決定,因為我知道你給不起我要的愛情,可是你知道嗎?不管再過多久,

  看著這張俊俏的臉孔,心還是會痛,痛得沒辦法再故作瀟灑……」

  沉瀚宇只是沉默,安靜、有耐性地聽著她說。

  她苦澀輕哼。「多可笑,以為自己夠理智,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我比想像中的還要愛你,如果現在你要求復合,我想我一定會答應你……」

  他不語,而她也沒期待他表示什麼,逕自接續。「但是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像我愛你那樣地愛我,我也不可能遷就那樣殘缺的感情。知道我為什麼要提分手嗎?因為你沒有靈魂!我明白你很努力地想愛上我,但是眼睛騙不了人,你沒有心、沒有靈魂,只要你一天找不回來,你就永遠沒有辦法去愛任何一個女人!」

  她伸出手,輕輕撫著眼前這張至今依舊愛得心口發痛的俊顏。「每一個你交往過的女人都恨不了你的原因,就是在於你很認真地看待每一段感情,你從來就不是在玩愛情遊戲,愛不了我們,你心裡比誰都苦,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恨,甚至心疼著這樣的你。瀚宇,我能問嗎?那個讓你失了心的女人,是誰?」

  「……不能。」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這是你心靈深處誰也碰觸不了的禁忌,但至少我有權利知道,你會和我交往的原因,是因為『她』嗎?有時我會覺得,你是透過我尋找著什麼……」

  他垂眸,拇指指腹沿著她優美的唇形輕輕挲撫。「你微笑時,頰畔會有淺淺的酒窩……」

  難怪,他總是看著微笑的她失神。

  勾下他的頭,她主動吻住他微涼的唇,這是最後一次,讓她好好記住與他纏綿的感覺。

  沉瀚宇沒有拒絕,輕擁住她,描繪他最愛的優美唇形,同時也嘗到滑過相貼唇畔間,她心碎的淚。

  「不管如何,你給過我最美的回憶,我由衷感謝,不管那個人是心蘋還是任何人,我都希望你能早日尋回那顆遺落的心。」她鬆了手,

  離開他的懷抱。「我先回去了,幫我跟大家說一聲。」

  「我送你回去--」

  她搖頭,微笑婉拒。「你是今天的主角,怎麼可以先走?」

  「可是你喝了酒--」他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還沒醉到回不了家。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明明不愛,卻又對我這麼好,你知道嗎?這樣的溫柔對女人而言,其實更殘忍,有時冷酷一點,反而是解脫。」

  他無言了,默默看著她……

  「再見了,我最愛的男人,祝你幸福。」戀戀不捨地吻了下他的唇角,越過他,獨自走向沒有他的人生。他沒挽留,倚在牆邊,目送她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收回目光,轉身想回包廂,冷不防地對上一雙清眸--

  一張不言不語、幽然與他對望的清韻容顏……

  他心臟一陣揪沉。

  一直到回家,沉天晴始終沒多說什麼,異常地沉默,他不曉得,她到底站在那裡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她不說,他也不問。

  連齊光彥都察覺到他們氣氛不對勁,頻頻關心探問。

  從進屋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陽台抽煙,沉天晴洗完澡出來,在他身後站了好久,他都沒發現。

  「你現在的心亂,是為了宛萱姊嗎?」

  一不留神,燒到了底的煙屁股燙到手指,他回神,趕緊拈熄。

  「心蘋姊的愛,你戰戰兢兢,不敢接受;而宛萱姊的愛,你接受了,卻還不起,她們都是你在乎的,你卻誰都傷害了。」

  不敢迎視她過於清亮的明眸,他狼狽地移開,再燃起一根煙。「你才幾歲,懂什麼愛情?」

  「我懂!你知道我懂!我不像你,不敢面對,只會逃避!」

  他一震,用力吸了口煙,再沉沉吐出,像要將心亂如麻的思緒,也隨著廢氣一同釋出體外。

  沉天晴凝視著繚繞煙霧中,朦朧的俊秀容顏,歎息輕問:「哥,你心裡愛的到底是誰?會不會把心藏得太深,連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他愛的是誰?這是她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

  他愛誰,這點從來就無庸置疑,但是,他能說嗎?

  如同上一回,他無法響應,只能沉鬱地吸著煙。

  「哥,你不能這樣,想要誰,要表示清楚,否則,你愛的人隨著你隱晦不明的態度擺盪不安,得不到確切答案,你不愛的人又無法徹底死心,

  你這樣--會讓每一個愛你的人很痛苦,你知不知道?」她說著,聲音隱隱哽咽,背過身去,不願讓他看見她的脆弱。

  「晴--」他黯然,伸出了手,卻沒有立場給予撫慰,凝視著她清寂的背影,遲遲無法給她一記擁抱。

  「其實,那些愛你的人未必真的奢望得到什麼,她們要的,只是一個明確的答案而已,有這麼難嗎?」字字句句全是不可錯辨的怨懟,

  他不是不懂,只是--

  睛,對不起。

  他無聲地,在心中輕輕說著無法出口的虧欠。

  深夜裡,門鈴響起,劉心蘋卸了妝,才剛躺上床,就被逼著離開溫暖的床鋪。

  沒料到的是,門外站著的人--

  「瀚宇?」她驚呼。幾個小時前才剛從錢櫃分開,實在料不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他。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好啊!」伸手拉他,發現掌溫出奇的低,將他按坐在椅中,撫上他的臉,也是冰涼的。

  「瀚宇,你沒事吧?」她彎身關切地俯視他。

  他搖頭,抬眸看著這張沒有疑問的絕美容顏,她的眼中正盛滿不容錯辨的憂心與關懷--

  這樣一個高雅、聰明、內外兼具的女子,不論愛上任何人,她都可以很幸福,為什麼--偏偏要愛上他?

  沉瀚宇眸光一黯,探手拉下她,出其不意地吻上紅唇。

  她微楞,剎那的恍神,只感覺到他唇腔的溫度,柔軟的探觸,芳心泛著酸楚疼痛的幸福,幾乎想就此沉淪不醒--

  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她用力推開他,想也不想地揮了他一記巴掌。「沉瀚宇,你把我當成什麼!」

  他直視著她,神色沒半分改變。「你還愛我嗎?」

  又一記巴掌造訪他另一邊臉頰。「你混帳!」他憑什麼這麼問她?憑什麼?

  「我懂了。」他點頭,站起身。「對不起,我不該來的。」

  這是他個人的悲哀,不該拖任何人下水,他沒有權利要求她的無怨無悔,她也沒有義務永遠守候。

  他就這樣走了?

  劉心蘋瞪著他落寞寂寥的背影,一瞬間的心酸揪緊了芳心。「沉瀚宇,你站住!」

  他停住,才剛回身,柔軟溫香迎面撲來,怨懟地捶打他。「你好過分!憑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先是莫名其妙地吻了我,

  又不給一句交代地疏遠我,假裝一切都沒發生,我不怪你,因為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看著你女朋友交了一個又一個,再一次又一次地分手,

  我只能靜靜守在你身後,陪著你在感情世界中浮沉……可是,你為什麼又要來招惹我?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就因為我愛你,

  所以你就可以這樣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我也有尊嚴啊!你還要糟蹋我的感情到什麼地步才罷休?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愛你,

  看到你幸福就夠了,從來都沒奢求過什麼,有這麼難嗎?為什麼要失魂落魄地跑來找我?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看了會心疼,明知道我放不下你,明知道……我已經愛到連尊嚴都沒了……」

  她放聲痛哭,每說一句就捶一下,他也沒反抗,由著她發洩,直到她捶累了,雙手不知幾時纏上他腰際,緊緊抱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沉瀚宇捧起她淚痕斑斑的面頰。「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傷害你。」帶著滿心歉疚,低頭吻住她。

  她閉上眼,流著淚,心碎酸楚地響應他,因為她知道,這是她唯一能擁抱他的機會,她不想放開,她知道這樣很傻,但是就算只有一夜,

  只要能真真實實地擁抱他,以她的體溫去溫熱他空涼的心,她願意!

  「心蘋--」他及時打住,神情複雜地凝視她。「如果我是你,會立刻放手。」

  「我知道。」但是她不想。雙手將他抱得更緊,仰首主動接績未完的吻。

  這一夜,她成功留下了他。

  事後,她進浴室沖澡,圍了條浴巾出來時,他已經穿回衣服,沉默地在床頭抽煙。

  她注視著煙霧瀰漫中的面容,他什麼都不說,就只是神情凝重地猛抽煙。她苦笑,不打算為難他,主動開口問:「要回去了嗎?」

  他抬頭,瞪著她。

  這句話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在問他:就這樣了嗎?一如數年前,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不要這樣看我,你知道我沒有表面上的瀟灑,我也想任性地留住你,但是,我可以這樣做嗎?你允許我這樣做嗎?」

  沈瀚宇靜默了下,熄掉煙蒂,認真地望住她。「心蘋,我很感謝你這樣對我,總是在我最寂寞無助時陪伴著我,看著我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你從未離開一步,我不否認,今晚會來找你,是在藉由另一種方式逃避某些事情,這一點你也很清楚,可是你還是留下了我,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用你的柔情擁抱我,給了我女人最珍貴的愛情與純真,就因為這樣,你的無私寬容才更令我汗顏--」

  「你沒有義務向我解釋--」今晚的一切都是你情我願,他不需要有壓力,更不需要愧疚,儘管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但是我想。因為我知道,這世上最愛我、而我也該去愛的女人是誰,所以我想真實地面對你,也面對我自己。」他站起身,

  一步步堅定地走到她面前,指著胸口一字一句說道:「裡頭的這顆心破了一個洞,不論你給得再多,付出得再完整,都填不滿它,我是個殘缺的男人,所以不敢輕易拿這樣殘缺的自己去褻瀆你,你值得擁有更好的,而我,什麼都沒把握給你,也許執著到最後,你什麼都得不到,就算是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劉心蘋沒想到他會對她說這些,動容地直搖頭,眼淚甩出眼眶。「沒關係,沒關係--」

  沉瀚宇捧住她的臉,拇指劃去上頭的淚痕。「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你對我而言意義是不同的,雖然那還不是愛情,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它會變成愛情,你願意陪我等到那個時候,和我一起修好這顆心的缺口,再將你完完整整地放進來嗎?」

  她咬著唇,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再點頭,眼淚落得更急。

  他沉沉歎息,收攏雙臂,將她密密圈抱住,已經分不清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多怕這一回,會再誤了一個好女人……每錯一次,便要多背負一分愧疚、一分罪責,心已千瘡百孔,他真的希望這一回能有所不同,他不想再錯下去了,那種一再尋覓卻總是落空的感覺,好苦,好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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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8 15:0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部 秋纏

  如果,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僅有的、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化為秋蟬,為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三之一 失衡

  在前往英國受訓前的最後一個禮拜,沉瀚宇和沉天晴之間的關係,有意無意地疏離了。

  他忙,她也忙,少有機會坐下來談心;共處時,也常陷入僵冷無言的局面,當她用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發一語地審視他時,他會下意識規避。

  記不得從幾時起,她再也沒去和他共睡一張床,或許是發現他身邊睡了另一個人,再也沒有她容身之地。

  記不得從幾時起,她的笑容少了,或許是從那一晚,她問他--「你心裡愛的到底是誰?」隨著他的無言,她的笑容也沉寂了。

  她不再喊他哥哥,從那一天發現劉心蘋站在他身邊,很甜、很幸福地喚他時,就不再喊了。

  心蘋姊那一聲柔柔的「瀚宇」,也許融了他的心,卻炙痛了她的魂。

  於是,她也試著讓那聲纏綿的音律由她口中喚出,換來的卻是他指關節輕敲上她額頭,嚴肅糾正:「我是你哥耶,沒大沒小!」

  不一樣的,不論怎麼喊,都不可能一樣,別人傾盡溫柔的呼喚,能夠換來他輕憐蜜意的擁抱,而她,得到的只有訓斥。

  不是她不想親近他,而是他將心層層封鎖,不容她靠近。

  分離前的這一個禮拜,原本該好好珍惜,卻虛擲在無言的僵凝之中。臨行前,她請了半天假陪他到機場,在他上飛機之前,

  以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幽幽告訴他:「無論如何,我等你。」

  他沒回頭,而她的淚,落在他不願眷憐的身後。

  三個月後,他如期回來,心蘋姊說要在家裡準備幾道美食給他接風,用著讓她椎心的甜蜜口吻,問她瀚宇喜歡吃什麼……

  她以為可以由他眼中讀出思念的痕跡,可是他回來了,第一個擁抱的人是心蘋姊,思念的痕跡留給了那個他懷抱中的女人。

  她,什麼都沒有。

  看著他們濃情蜜意,眼波流轉間交換無盡默契,她的心--好痛!痛得超乎她所能承受的預期,濃稠的苦滿得幾乎泛出喉嚨,她必須拿些什麼,

  將它壓回胸臆,於是那瓶為他準備的紅酒,有大半瓶入了她的腹。

  她的思念,沒人可以說;她的溫柔,沒人可以收留;就連心痛,都沒有表達的餘地--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將醉得一場糊塗的天晴扶進房間休息,擰了條熱毛巾幫她擦臉。

  「你一定要讓我操心嗎?不會喝還喝那麼多……」他歎氣,拂開她汗濕的發。

  她今晚的反常,恐怕連光彥和心蘋都察覺了。

  光彥私底下還扯了扯他衣袖,悄聲問他:「你確定小晴是第一次喝酒嗎?」一不留神,大半瓶就讓她解決掉,大家全被她嚇壞了。

  「據說是。」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抽掉杯子,不讓沉天晴再沾一口。

  她瞪著他,滿臉的哀怨,他裝作沒看到。

  分離了三個月,他該做的是和女朋友廝磨纏綿,傾訴別後相思,可是他卻送走了女友,留在這個喝得爛醉的丫頭身邊--

  沉瀚宇,你在做什麼?

  沉天晴,你又在做什麼?

  他閉了下眼,矛盾的心已經給不了自己答案。

  起身想換掉冷了的毛巾,她探手扯住,不讓他走。「宇--」

  他僵住,無法移動。

  她糾纏著,將臉埋在他肩頭。「我不要喊哥哥,你本來就不是我哥哥,為什麼要逼我接受兄妹身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好不甘心,

  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就有立場和她們公平競爭了對不對?」

  「晴……」明白是一回事,親口聽她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他震撼著,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要當兄妹,我只想愛你,用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心情,我明明比你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朋友都還愛你,從小就愛,好多年、好多年了……

  為什麼你看不見,寧願擁抱她們也不看我一眼……不,你其實看見了,你比誰都清楚,可是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十五歲那年丟棄了我,

  二十三歲這一年,又一次丟棄了我……」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是愛情遺棄了他們……

  溫熱的感覺湧上眼眶,跌落在她水光氤氳的眸中,交融了他與她的淚,跌出眼角,他抱緊了她,炙痛心扉地吻住她的唇。

  無聲的淚一顆顆落著,在他們交纏的唇齒之間,鹹鹹澀澀、苦苦甜甜,交織成揪腸蝕心的酸楚……那是愛情的滋味,

  對他們而言極盡奢侈的愛情滋味……

  凝視著她沉靜的睡顏一整夜,天亮前,他走出房門,同時,將那些酸楚的、深情的、甜蜜的一切,留在昨日的夜裡,那些說不出口的糾葛心事,

  再一次壓回深不見底的靈魂深處,永不開啟。

  他去了齊光彥的住處一趟,大清早被吵醒的齊光彥一臉睏倦,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門外的他。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對晴是認真的嗎?」

  「嗄?」清晨六點整按他家的門鈴,就只為了問這個?他咬著牙,沒好氣地回答:「很認真!認真到就算你半夜三點來按門鈴,

  我也不敢掄拳揍未來的大舅子!」

  「好,那就放手去追求吧,追得到,她就是你的了。」他表情空寂,聲音聽不出情緒起伏。

  齊光彥又楞住了,僅餘的睡意全嚇跑光光。「你說真的還假的?」之前不是還誓死反對,只差沒和他翻臉嗎?

  「再認真不過。」

  「有附帶條件嗎?」突然對他太好,他會怕怕的耶!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給晴幸福,永遠永遠不要讓她傷心。」

  「那有什麼問題,大舅子--」齊光彥眉開眼笑地喊了聲。

  「不用叫得太早,等追到手再喊也不遲。」

  「安啦、安啦!你等著看好了!」沉瀚宇肯點頭就已經成功一半了,還有什麼問題!

  「還有,沒結婚前,你給我規矩點,不許對她亂來,否則你皮就繃緊一點,我的手術刀還沒解剖過活人!」冷冷地說完,他轉身離去。

  喂,這種威脅很變態耶!

  齊光彥還想上訴,一腔不滿憋在胸口。

  清晨薄霧尚未散去,他獨自走向那片霧茫,絲絲涼意沁入肌膚,但是他並不覺得冷,因為靈魂早巳寒透。

  他太高估自己,以為夠理智,把持得住,卻悲哀地發現,面對她,他完全脆弱得不堪一擊,他可以讓靈魂沉入罪惡的深淵,從此不見天日,

  但是她呢?她還那麼年輕,有好長一段美好的未來,怎能拖她下地獄,陪著他萬劫不復?

  他早就該放手,讓給得起的人,去許諾她另一段充滿希望的人生,而他相信,齊光彥可以。

  哥在躲她!

  很快的,沉天晴就發現這一點。

  他近乎刻意地將兩人獨處的時間縮減到最少,以往還可以偶爾一同吃個飯、逛逛街,現在不是多了劉心蘋,就是邀了齊光彥作客,

  有一回還將電影票扔給齊光彥,讓他陪她去看電影。

  哥到底在做什麼?他想把她推給齊光彥,是這樣嗎?

  他難道不曉得,除了他,她心裡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人了?他該知道,這樣做會有多傷她的心!

  可是如果不是,為什麼最近她和他相處的時間少了,和齊光彥在一起的機會卻愈來愈多?這難道不是他刻意促成的?

  他的做法,一次又一次傷透了她的心。

  有一回,四個人約了一同出遊,他卻在用餐時,臨時說要看電影。

  好,她也沒意見,可是他竟拒絕她同行。

  「為什麼?」她用受傷的眼神瞪著他。

  「小晴晴,你得體諒一下戀愛中的男人,你這樣寸步不離當個超強電力的飛利浦,會剝奪你哥的『福祉』!」齊光彥笑得很曖昧,

  一副過來人的瞭解表情,把劉心蘋調侃得羞紅了臉。

  「是這樣嗎?」她目不轉睛地直視沉瀚宇,非要他親口說出來。

  沉瀚宇避開她的目光,乾笑道:「還是男人比較了男人,我們要去看十八禁電影。」

  笑得那麼假,他到底在騙誰?

  「我明白、我明白,你們放心去『自由發揮』吧,我和小晴會自己打發時間。」齊光彥正中下懷,笑得合不攏嘴,順手搭上沉天晴的肩。

  這算什麼?她不是泥偶娃娃,任他們捏圓搓扁!

  「我不要,你們要去就去,我會自己回家。」揮開肩上的手,她冷著臉起身,奔出餐廳。

  「喂,小晴--」齊光彥一驚,趕忙追上去。

  「這樣好嗎?」劉心蘋憂慮地問。這樣會不會造成小晴對她的不諒解?就算要撮合她和齊光彥也有更好的方式,沒必要引起她的誤解,

  認為他見色忘妹,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

  可是,他好像就是存心這麼做……

  她淡顰起眉,看了遠去的身影,再看看身邊無意識地握緊椅子扶手、強自壓抑的沉瀚宇。

  其實,他才是最想追上去的人吧?

  當發現追上來的人是齊光彥時,她的心冷了。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追來又有什麼用?

  這樣的狀況一再發生,齊光彥亦步亦趨,固執守候,而沉瀚宇和劉心蘋親密的形影時時出現眼前,不曾顧慮過她的感受,

  她再遲鈍也看得出他的決心,無所謂了,反正麻木的心,已經無法再更痛了。

  直到這一天--

  氣象報告說有颱風形成,大約傍晚登陸,沉瀚宇當天沒值班,早早便回家,預先做好防台準備。

  吃過飯後,兩人各自回房。這種情況已經維持有一段時日了,以前還會在飯後一起坐下來聊聊瑣事,現在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是各自為政。

  更晚時,風力轉強,幾株脆弱的樹枝被吹斷,掉在鐵窗上,稍稍嚇到了他。沒多久,連電都停了,四週一片漆黑,

  大概是強風不曉得破壞了哪裡的供電系統吧!

  那是台電該煩惱的問題,反正他們有準備蠟燭和手電筒。

  就寢前,他謹慎地再次巡視屋內一圈,確定門窗都有鎖好,正要回房,經過浴室時,裡頭傳來輕細的叫喚:「哥……」

  他停住腳步。「什麼事?」

  「那個……我在洗澡,裡頭太暗,我衣服不小心掉在地上,濕掉了……」她聲音困窘。「你可不可以……」

  他幫她接口:「要拿衣服嗎?在哪裡?」

  「衣櫃,在第一格。」

  他點頭,到她房間打開衣櫥,順手挑了最上頭那件她常穿的家居服,看著旁邊整齊疊放的內衣褲,猶豫數秒才問:「貼身衣物要不要?」

  「……不用了。」叫他做這種事,簡直羞愧欲死。

  沉瀚宇拿好衣服,輕敲門板,背過身去,將衣服遞出。

  浴室門打開一小縫,她不敢探頭看他,伸手靠感覺去摸索正確位置,一接一放間沒拿穩,衣服掉在地上,偏偏兩人大有默契,一個開門、

  一個轉身,同時彎身去撿--

  畫面定格!

  足足有五秒鐘,誰也無法有更進一步的反應,然後,他像失手殺了人般,倉皇狼狽地轉身逃開,回房將門緊緊關上,閉眼重重喘息。

  儘管只是一眼,也足夠他將赤裸嬌軀一覽無遺,牢牢映入腦海!

  從沒想過,那個他親手洗過澡、換過尿片,流著兩管鼻水跟在他身後的女孩也長大了,有了成熟女子該有的誘人體態,

  足以讓任何身心正常的男人發狂--

  停!沉瀚宇,你在想什麼,這是意淫!你怎麼可以有這麼下流的思想!

  他一手按住狂跳的胸口,皺著眉,深感自厭!

  敲門聲在身後響起,他差點失聲尖叫地跳起來。

  「什……什麼事?」像看見什麼洪水猛獸一樣,他遠遠退開,瞪著房門,聲音低沉慌亂得連他都不認識。

  沉天晴主動旋開未上鎖的門。

  「你……你……很晚了……那個……」他語無倫次,心頭慌得發麻,這一刻他絕對不適合與她獨處。

  「你在緊張什麼?」相較之下,她沉著多了,定定審視著他。

  「我--沒有啊!」

  「沒有嗎?我是你從小看到大的,這麼熟悉的一個親人,就算無意間看到我的身體,了不起就是尷尬而已,只是妹妹的話,

  你根本不需要那麼大反應--」

  「我說我沒有!」

  沉天晴沒將他強烈的否認放在心上,繼續說道:「你是在騙我?還是連自己都騙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會表現得如此失常。

  你其實不如表面上說的那麼不在乎我,對不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肯坦白面對,已經存在的東西,不管你怎麼極力否認,它還是存在--」

  「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瀚宇--」

  「喊哥哥!我的名字不是你叫的!」

  「不要再拿兄妹當借口了!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想再當你妹妹!」

  「如果不當兄妹,我們之間就什都不是了,你要這樣嗎?這是你希望的嗎?」

  「你--」他固執得讓她生氣!

  被逼急了,她管不得其它,衝動地拉下他的頭,湊上嘴。

  思緒,一片麻。

  腦袋當了機,失去運作能力,他只能憑著本能,擁抱這個揪住他整顆心,讓他不能呼吸的女孩--

  溫軟唇腔帶給他最銷魂的甜蜜滋味,這些年來尋尋覓覓,找的也不過就是這種能夠讓他神魂震盪,不顧一切去沉淪的感覺,但是繞了一大圈,

  才悲哀地發現他仍在原點,依舊只有最初的那個女孩,才能給他最真實的悸動……

  他收緊臂彎,失了自制地與她糾纏,雙手順著柔軟的曲線游移,貪渴得想感受更多,補足這些年的酸楚等待,指掌順著衣衫下襬深入,

  碰觸到柔軟渾圓,她沒有穿內衣……

  他倏地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她,呼吸濁重地喘著氣。

  「這樣還叫什麼都沒有嗎?你會這樣吻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

  「我會!」他真的會!他甚至可以麻木地和不愛的女人做愛!

  「既然這樣,那你在顧忌什麼?反正我又不是第一個--」

  「沉天晴!」他大喝,退開一步,不讓她再靠近。「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一個好女孩,不該隨隨便便跳上男人的床!」

  「為什麼心蘋姊可以,我卻不行?你不公平!」

  「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你愛她嗎?」

  他一怔,僵硬地別開臉。

  「你並不愛她,對不對?那為什麼要和她上床、讓她當你的女朋友?」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讀好你的書,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那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我的!」她用力吼出來。

  他楞住,無言以對。

  「如果你真的不愛我,那一夜為什麼要流著眼淚,那麼傷心地吻我?那些女人你明明一個都不愛,可是你卻寧願和她們在一起,

  也不肯回頭看我,接受我真的有那麼困難嗎?」她哀怨地問他,眼淚順頰而落。

  「就因為是你名義上的妹妹,所以就不能愛你嗎?這是多麼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她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和她們交換,

  就算只能陪你一段也好,總好過現在,眼睜睜看著你和別的女人好,卻連傷心的立場都沒有,我才是那個愛得最悲哀的人....」

  「夠了,晴,不要再說了!」他蹙眉,壓抑地低吼。

  「你會心疼嗎?那些被你棄如敝屣的感情,你曾經在意過嗎?」指尖撫上他痛苦深蹙的眉宇,她淒楚地笑著,淚也落著。

  沉瀚宇抓住臉上深情撫觸的小手,閉了閉眼,逼回眸中的水光,再睜開時,深處壓抑著掙扎,他退開一步,拉出距離。

  「不要逼我!晴,我真的試過,但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你只能是妹妹……」

  「你騙我!」她絕對不相信他一點也不愛她!

  「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事實。」不敢再看她傷心欲絕的面容,他拋下她,轉身離開,步伐踩得決絕!

  習慣了他在深夜造訪,當看見門外一身濕透的他,劉心蘋沒有疑問地收容。_

  他熱烈地擁抱她、糾纏、熱吻,用著幾乎焚盡一生熱情的方式,瘋狂地與她纏綿,來勢洶洶的情慾,幾乎令她無力招架。

  屋外狂風驟雨漸歇,而屋內狂濤駭浪的激情也逐漸止息,劉心蘋起身,披上睡袍下床找醫藥箱,坐在床邊幫他上藥。

  剛剛開門,看到額頭流著血,淋雨淋得渾身濕透的他,簡直嚇壞了。

  「怎麼弄的?」她一邊問,撕下透氣膠帶固定紗布。

  「來的時候,不小心被掉下來的樹枝刮傷。」

  處理好傷口,她關注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不然他不會在颱風夜來找她,她感受得到他一身絕望無助的氣息。

  他抱著她,在她體內縱情時,眼淚沒有停過。

  「沒有。」他轉過身,蒙頭想睡。

  「不要瞞我!」她不容他逃避,伸手扳過他,正好望見兩顆眼淚由他眼角滑落。「瀚宇,你這樣讓我很擔心。」

  「我只是……想麻痺而已。」用感官的極致去麻痺心靈的絕望,他知道他很爛,但是那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忘卻痛苦,

  不去想起那張淚眼淒傷的清顏,他不在乎自己有多爛!

  「是因為小晴嗎?」她語出驚人,換來他驚愕的瞪視。

  「不必那麼驚訝,我早就看出不對勁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互動太不尋常,不是一般兄妹該有的。」

  「……」他輕笑,用沒有靈魂的空洞神情。「你要我說什麼?承認自己很變態嗎?」

  她搖頭,輕聲道:「從認識你的時候開始,你身邊從來就不缺女人,很多朋友都說你不好,奉勸我別對你認真。但我總是固執地認為,

  你不是那種玩弄女人感情和身體的人,雖然你的戀情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一段接一段,從沒見你失意過,可是--我還是不相信,

  如此溫柔的男人,會壞到哪裡去,那,到底是為什麼?你不愛她們,卻和她們交往的動機在哪裡?

  「我一次次地觀察,一直到後來,總算明白,她們都有個共通點,在某些地方像極一個人,也許是眼睛,也許是鼻子、嘴巴、眉毛、神韻,

  甚至是微笑時兩頰淺淺的酒窩,你只是在用這種方式,去拼湊記憶中深深想念的女孩的模樣,寄托內心深處無法宣洩的情感。

  偏偏你又矛盾地知道,無論再像,她們都不是她,也無法取代她,於是,你一次又一次犯著相同的錯,也一次次地失望,

  飄泊的感情無法停靠。其實,你從來就不是他們所以為的濫情,相反的,你就是因為用情太深,才會把自己陷在絕望的感情漩渦中,

  回不了頭。」

  「我嫉妒那個幸運女孩,也很氣她為什麼不好好把握你,讓你傷透了心,不得不在別的女人身上療傷止痛。直到看見小晴,

  再慢慢去拼湊那些你交往過的女孩的模樣,我什麼都明白了,就算是我都不例外,你曾經說過,我有一雙很美、很有靈氣的眼睛,

  所以你總是會不經意地撫著我的眉失神。也許連你都沒發現,只有在那時,我才能在你身上找到一絲愛戀的痕跡,卻不是針對我,

  而是在透過我,去看那個你深深愛戀,卻一輩子都無法碰觸的女孩。我不嫉妒她了,甚至同情她,雖然她擁有你的心,但是她和你的距離,

  比我更遙遠--」

  「夠了!」他憤怒地打斷。從沒有一個人,將他剖析得如此透徹,甚至連那些他不敢面對的隱晦心事,都被赤裸裸地揭露開來,無所遁形……

  與其說憤怒,倒不如說是恐懼,恐懼透過她雪亮的眼,讓他更加看清自己....

  「我說這些,不是要揭你瘡疤,只是想告訴你,我懂你的無助,所以不論何時,我都會在你身邊,讓你有支撐下去的力量。」她的溫柔如流水,

  輕輕撫過他的臉龐,流進心底,包容他無法見容於世人的黑暗靈魂。

  一陣水霧浮上眼眶,他悸痛地抱住她,顫抖地哽咽道:「為什麼不是你……」

  為什麼……為什麼他愛的人不是她?

  劉心蘋張開雙臂,收容他的軟弱,他像個孩子似的,埋在她柔馥胸懷中無助地落淚--




  

  「我們結婚吧!」那一夜,在她懷中流乾了淚,他語出驚人地說了這句話。

  當時,她又驚又喜,質疑他的清醒度有多少。「你--確定?」

  「我確定。」他異常堅決地點頭。

  然後,她用力地抱緊他,換她在他懷中落淚。

  她知道就這樣答應他很不理智,也很清楚他只是在利用她,來牽制即將失衡脫軌的感情,但她還是願意嫁給他,以一生為賭注。

  因為她明白,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半身懸在崖邊,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沒有理由不去緊握,眼睜睜看他摔得粉身碎骨,

  就算--最後她會陪他跌落崖底。

  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他因為愛,所以娶她,而她也是因為愛他,同時也成全他愛另一個女孩的心,所以嫁他。

  沉天晴得知喜訊時,反應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平靜到近乎面無表情。

  「你--沒什麼要說嗎?」就因為接受得太淡然,沉瀚宇反而不安。

  「你要我說什麼?恭喜嗎?好啊,你想聽,我就說。恭喜你,親愛的『哥哥』!」溫溫的、沈靜的笑顏,看在他眼裡,只覺心慌……

  近乎刻意的,他三番兩次讓劉心蘋在他房裡過夜。-

  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來敲他的房門,問了他一句:「你是認真的嗎?確定要娶她?」

  他視線定在某一處,不敢看她。「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好。」她點了一下頭,抬手緩慢的一顆顆解開衣扣,沉瀚宇被她的舉動嚇到,整個人彈跳開來,撞倒身後的台燈,雜物掉了一地。

  「沉天晴,你在幹什麼?!」

  「我已經沒有更多的要求了,至少這一夜,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女人就好,反正你可以和不愛的女人上床,不是嗎?」

  「沉天晴!你把我看成什麼?要是連自己的妹妹都能亂搞,我還是人嗎?」

  「我不是你妹妹,你要我說幾遍?我不要當你的妹妹,你可以不愛我,但是我痛恨你拿兄妹當借口!」

  「你是!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妹妹,不管你承不承認!」他重重喘了口氣。「把衣服給我穿好,立刻離開我的房間!」

  「原來,我就連主動送上門,你都不屑一顧。」她輕輕笑著,笑得悲哀,穿回衣服,失神地離開。

  沉瀚宇彷彿搾乾了全身的力氣,虛脫地跌坐在地上,矛盾地抱著頭。

  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還斬不斷他們之間的糾纏嗎?是不是真的要他遠遠逃開,不再見她,才能徹底了斷?

  在那之後,她有如變了個人,單純的生活突然多彩多姿起來,她不再推拒齊光彥的邀約,同時也不推拒其它男同學的邀約,他們對她有好感,

  她就大方接受,這些人的存在,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是有人關心、有人在乎的。

  短短半個月,已經讓沉瀚宇撞見好幾次男孩子送她回家,在門口吻別的畫面,而且都不是同一個人!

  一開始還看得到齊光彥的人,到後來完全消聲匿跡,而她的交友關係卻更精彩絕倫,最後還讓他看見那個送她回來的男孩子將手伸進她上衣裡頭....

  他差點衝出去殺人!

  這一天,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衝突,他甚至口不擇言地說:「沉天晴,你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麼賤嗎?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像極了妓女!」

  「你憑什麼說我?你自己也乾淨不到哪裡去!為什麼你能玩,我就不能?就因為我是女人嗎?」

  啪!

  一記巴掌,是他給她的回報。

  他希望打醒她,所以下手重得完全沒有留情。

  她哭了,撫著熱辣辣痛著的頰,悲哀地告訴他:「這一巴掌,竟然就是你對我感情的回報……沉瀚宇,我會牢牢記住的!枉費我們認識了一輩子,

  你太不瞭解我了,你以為,我真的會在乎什麼女人的貞操嗎?貞操之所以重要,是因為要把它留給最重要的男人,如果這個男人不屑一顧,

  那我還拘泥什麼?既然你愛不了我,我只是想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一點愛情的感覺,你沒有權利阻止!」

  她的話狠狠打擊了他,楞楞看著她衝出家門,他甚至沒有力氣去追。

  從小,大人們都說她叛逆,但她總是不在乎別人的觀感,是非分明,只求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就像國小時,導師冤枉了她,

  她就和同學賭導師的內褲顏色,讓她春光大洩。

  就連對自身的貞操,也只是因為她在乎的人在乎,所以她在乎。

  她自有一套獨特的思考邏輯,誰都改變不了她,有時,他會覺得是他一手造就了這個愛恨分明的她。

  而現在,也是他親手毀了她的愛情、她對人生的熱忱,她的每一句話,重重敲進心上,烙印腦海。

  他所造成的傷害,是無力去彌補了,但是齊光彥呢?這傢伙在搞什麼鬼?他不是滿口說著有多愛晴嗎?為什麼放任她沉淪,卻袖手旁觀?

  想到這裡,他隨後追了出去。

  「幹麼?」齊光彥沒什麼好臉色地讓他進屋,連水也沒倒一杯。

  「晴有沒有來你這裡?」

  「怪了,她是你妹妹,又不是我的,怎麼討人討到我這裡來了?」齊光彥答得更諷刺。

  「我和她發生一些不愉快……」說到這裡,沉瀚宇停下來看他。「你和晴到底怎麼回事,她最近的行為你都不管嗎?」

  「怎麼管?」他挑眉,神情竟有些嘲弄。「我充其量也不過是她的眾多男友『之一』而已。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沒結婚前,

  大家都有交友的權利啊,就多交幾個,比較看看嘛,你不也是這樣?」

  沉瀚宇臉色一沉,再遲鈍也感受得到他的敵意。「小齊,我在和你談晴的事,你不要字字句句都針對我。」

  「有嗎?」他笑哼。「你真是雙重標準。自己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就沒想過會有報應,哪天自己的妹妹也會被人玩弄嗎?」

  砰!茶几被撞倒,齊光彥跌坐在地板上,一管鼻血湧出,沉瀚宇緊握的拳頭還停在半空中,怒瞪著他。「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愛她、你會珍惜她!」

  齊光彥滿不在乎地站起身,隨手揮去臉上的血漬。「換句話說,你比我愛她、珍惜她是嗎?那你去啊!為什麼要裝模作樣地把她讓給我,

  讓我當個出盡洋相的小丑?沉瀚宇,你虛偽得讓我想吐!」

  沉瀚宇臉色一變,怒斥:「你鬼扯什麼!晴是我妹妹!」

  「妹妹?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們這麼變態,動不動就抱在一起睡,哥哥結婚妹妹失魂落魄,就連我吻著她,和她做愛時,她都流著眼淚,

  嘴裡直喊你的名字!」

  砰!沉瀚宇又一記拳頭揮了出去。「你要怎麼說我都可以,反正我早就是一灘爛泥了,但是我不許你污蔑她!」

  「說說都不行?要真這麼在乎,為什麼不抓牢她,要讓她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求慰藉!」齊光彥脾氣也上來了,忍無可忍地還他左頰一記重擊。

  沉瀚宇顛晃了下,咬牙忍住痛楚,與他扭打成一團。「我警告過你,不許對她亂來的,如果你真的愛她,為什麼不能耐心等她、包容她--」

  「因為我還有尊嚴,不管我再愛她,都不容許一個女人這樣糟蹋我的感情!我和她根本什麼都沒有,你以為一個女人在我床上,

  心碎地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時,我還做得出什麼事嗎?事實上,毀掉她的人是你,不是我!」用力吼出最後一句話,

  一記猛拳往他腹部重擊而去。

  沉瀚宇踉蹌地跌坐地面,喘息著恍惚失神,再也說不出話來。

  是他,毀掉她?!

  齊光彥看他這樣,簡直火到最高點。「我都說成這樣了,你還不跟我說實話!沉瀚宇,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你要我--說什麼?」他,早就無話可說了。

  「說什麼?說你和小晴根本沒有實質的血緣關係!她什麼都跟我說了,如果你再死咬著身份當借口,愚蠢地放棄她,我會狠狠揍死你!」

  他仰起頭,輕輕地重複:「她是我妹妹。」

  「你、再、說、一、遍!」齊光彥磨著牙,準備殺人!

  「她是我妹妹。」他逐字不漏,語調死寂地重複。

  「沉、瀚、宇!」一把揪起他,舉頭正欲落下--

  「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這一次,多說了幾個字。

  拳頭定格在半空,齊光彥見鬼地瞪著他。「你、你說什麼?」

  「晴是被我家收養的,這點,我和她都知道,她唯一不知道的是,為什麼我爸要收養她?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在那時,

  一個家境不算寬裕的家庭,生我一個孩子已經很勉強了,有什麼理由多收養一個小孩來增加負擔?」

  齊光彥傻傻地鬆了手。「你是說--」

  沈瀚宇退開幾步,跌坐在沙發上,將臉埋進掌中。「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比誰都愛她,如果可以,我為什麼要放手?你不是我,

  不會明白我從小看著她長大,一點一滴堆棧下來的感情有多深重,你知道她十五歲那年的生日,我想送她什麼嗎?是一輩子的愛和幸福!

  可是就在我告訴父親這個決定的時候,一記巴掌還有殘忍的真相,卻是我唯一得到的!

  「晴從來就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她的父親和我是同一個!不只是我,連我媽都被蒙在鼓裡。你能想像這件事一旦爆發開來,

  對我家的衝擊有多大嗎?媽媽是傳統的婦女,一輩子只知道為丈夫、兒女奉獻,在她付出了大半青春之後,

  才發現她換來的是一個對家庭不忠的丈夫,而這個對不起她的丈夫,還將背叛的鐵證放在她面前,日日看著、還疼惜著!

  她的無怨無悔瞬間成了最大的諷刺!沒有人有辦法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走了,媽媽也崩潰了。」

  「現在,你還要我說什麼?承認我確實病態,愛上自己的親妹妹嗎?是,我愛她!比你、比任何人都愛,隨你說我骯髒也好、齷齪也好,

  這個亂倫的罪責,我已經承受八年多了,不差這一回!」

  齊光彥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晴……不知道吧?」

  他搖頭,疲憊地閉上眼。「不要說,一輩子都不要說,這個罪我來扛就好,亂倫的罪愆很難捱,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毀了,我不想再毀掉她。」

  原來……他所有無情的舉動,只是因為情太深,想保住他最愛的女人。

  「可是……這樣她會恨死你。」

  他苦笑。「無所謂,就讓她恨。我只拜託你代替我好好守護她,把所有我不能給她的,完完整整地讓她擁有,總有一天,

  她會知道你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儘管,永遠都不能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愛她、擁有她,但是只要看到她燦爛無憂的笑顏,那便足夠。

  他甘心將她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上,延續疼她、愛她的任務,看著她幸福、看著她繼續歡笑,到死也不讓她知曉,他對她付出了什麼樣的感情……

  這輩子,他只會是她的兄長,在她無肋時,只要回過頭,他會一直在她身後,當她永遠的依靠:水遠的娘家、永遠的……哥哥。

  他,只是哥哥。

  只是……哥哥...

  咚!盆栽被撞倒在地面的聲響引起他們的注意,仰起尚未來得及掩飾淚水的臉望去,他和齊光彥同時倒吸了口氣,誰都反應不過來。

  小晴……幾時站在門口的?又聽到了多少?

  該死!他們該先把門關好,而不是只顧著幹架!

  她臉色死白,一轉身,向外狂奔。

  身後,兩個男人全楞得回不過神。

  「快去追啊!她一向只聽你的話,都這時候了,你還在死守什麼顧忌?萬一她想不開怎麼辦!」齊光彥伸手推他,他猛然驚駭,拔腿追了出去。

  晴會想不開嗎?

  會,絕對有可能!當一個人用盡一生心力所構築的美夢被摧毀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尤其是烈性如她!

  這是夢!這絕對是一場可怕的夢,誰來告訴她,是他搞錯了?還是她聽錯了?這怎麼可能……

  她和沈瀚宇是兄妹?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居然是她的親哥哥!這是什麼惡劣的玩笑?!

  她縮在枝椏間,緊緊環抱住顫抖的身體,她覺得……好冷,一股無法克制的惡寒由體內泛開,寒透四肢百骸,她甚至……投懷送抱,

  一心想把自己給他……

  原來,她滿心期待的美好愛情,只是不堪一擊的泡沫,她渾然不覺地遊走在禁忌邊緣,一失足就會萬劫不復,

  他用僅餘的理智在支撐著她的平衡,她卻沒領過情,甚至.…無知地怨恨著他!

  她寧願什麼都沒聽到,寧願繼續無知下去,好過面對殘酷現實的打擊....

  現在才知道,能夠無知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他嘗過這樣的煎熬,所以不要她也步上他的後塵,他用這樣的心情在保護她,

  可是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無知為難他、傷害他……

  「晴,你下來!」找遍了這附近所有能爬的樹,在發現蜷縮在濃密枝啞間的身軀時,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他完全沒有任何的把握,只是憑著直覺,想起她從小到大的習性,只要遇到難過的事,就會找棵樹把自己藏起來……

  聽到他的聲音,她差點摔下樹去。

  「你抓牢點!」沉瀚宇驚吼,心臟差點被她嚇出胸口。

  「你……你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她狼狽地背過身,把自己藏在枝葉間,不讓他瞧見。

  她沒有臉見他!

  「我知道你怨恨我的隱瞞,不管怎樣,你先下來再說。」

  「我不要,你走開--」她有什麼資格怨恨他?是她的存在,造成他的家庭破碎,她終於領悟媽媽說那些話的意思。

  是她執意愛他,逼走了他;也因為違反倫常的感情,爸爸大受打擊,一病,就再也沒好過;還有媽媽的詛咒和怨恨……

  她說,她毀了她的家庭,她會不得好死……

  現在才知道,她的罪孽好重,那些苦都是她該受的,她從來就沒有資格大喊無辜……

  如果沒有她,他本來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這些都是她的錯,是她毀了他的人生,該怨恨的人是他!

  「好,你不下來是不是?我上去!」沉瀚宇言出必行,挽起袖子往上爬。

  「不要!」她驚喊,阻止不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看著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她沒勇氣面對他,心慌意亂地往後縮,一不留神,

  栽下樹去,沉瀚宇連考慮都沒有,第一時間伸手拉她,卻沒來得及穩住自己,與她一同跌了下去。

  下意識裡,他緊抱住她,用身體保護她,落地的剎那,撞擊的痛楚幾乎令他痛昏過去。

  「晴,你有沒有怎樣?」他咬牙問道。

  她害怕地睜開眼,看見他手臂上大片擦傷、瘀腫,有一道傷口還流著血……

  眼淚再也止不住,一顆顆滾落下來。「你為什麼不先保護好自己?我每次都只會拖累你,從小就是這樣……」

  小時候害他摔斷腿,長大了還是讓他受傷,連人生都被她拖累了,甚至連親生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把他害得好慘,這樣的她,

  哪裡值得他再去拚死維護?

  「如果保護不了你,我不需要把自己保護得太好。」凝視著她的淚眼,他輕聲說道。

  所以,如果今天她跌下的是萬丈深淵,他也會毫不遲疑地陪她墜落?!

  她咬著唇,泣不成聲。

  沉瀚宇無言地將她收攏入懷,他靜靜擁抱,而她靜靜流淚,誰都沒起身,月色殘光照在他們交疊的身影上,流洩淡淡酸楚的溫存--

  「我讓你很難過嗎?」不論是他隱瞞的真相,還是他與心蘋結婚的決定。

  她埋在他胸前,只是專注流淚。她不須回答,因為答案誰都清楚。

  「我希望你明白,你對我來說,比我自己更重要,所以我不惜一切都要保住你,不管我做了什麼,目的都只有這一個,你懂嗎?」他不再隱瞞,

  敞開心事讓她看見。

  她點頭,再點頭,發不出聲音。

  「如果,我不結婚,你是不是就會好過一點?」他撫著她的發,輕問。

  她愕然仰首。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只要她不受傷害。

  「不可以!心蘋姊是個好女人,你不要放棄她!」她已經連累他半輩子了,她不要他連最後可以掌握幸福的機會都錯過。

  「可是你--」

  「你不結婚,並不能改變什麼--我們是兄妹!不是嗎?這是你一直告訴我的一句話,現在我懂了,我懂你在說這句話時的無奈和悲傷,

  也諒解你的選擇,這樣做對大家都好,所以你去,我不會怪你。」

  「晴……」看著她強忍眼眶的淚,佯裝出笑臉,他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關係,真的。只要你結婚,我就會死心,這不是你當初這麼做的目的嗎?那就不要改變它。你一向都很理智的,

  怎麼現在反而猶豫起來了?」

  是啊,他一向都很理智,因為還得保護她,不得不清醒,現在反而由她扮演起這個角色,他比誰都清楚,這角色有多苦、多難……

  「好,我聽你的,但是晴,有些話,你要好好記在心裡,無論何時,都不許忘。」

  「什麼話?」

  他稍稍鬆手,讓她枕著他的肩,同看星空。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教你看天文,你曾說過,我就跟我的名字一樣,像是片浩瀚宇宙,而你只是宇宙之下小小的一方晴天,

  有時你覺得和我比起來,你好渺小,這輩子都只能活在我的羽翼下,永遠離不開。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浩瀚宇宙再大,

  也只有地球能讓生物存活,至少目前人類智能探索到的是如此,我所有的生命力都留在這片晴空當中,你是我所有的寄托,

  又怎麼會是渺小的?不管我在哪顆星球停留,都是荒蕪的,所以你得為了我,好好護住這最後的生命力,好嗎?」

  她,是他生存的動力和希望!

  懂了他的意思,她含淚而笑。「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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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8 15:02:14 | 顯示全部樓層
  

  他和劉心蘋的婚禮仍是如期舉行,在一座小教堂當中,只有雙方少數親友觀禮,正式成為夫妻。

  劉心蘋出身望族,家裡希望能夠為她舉辦盛大熱鬧的婚禮,但沉瀚宇推說工作忙,捨掉繁文縟節,一切從簡,而劉心蘋一切全依他,

  讓父母對她頗有怨言,但是她不在乎,排場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的人是誰。

  齊光彥與沈天晴成了婚禮上的伴郎與伴娘。

  看著他為心蘋姊戴上戒指,這一回,她沒落淚。

  因為,她要笑著看他迎接幸福。

  因為,她要一個人好好走下去,替他護住最後的一片晴空。

  她,會像她的名字一樣,活出朗朗天晴。

  誰都沒留意到,俯下頭親吻新娘的新郎,目光是停留在伴娘身上,淚水無聲墜跌,只有她,清清楚楚看見了。

  他的心,她懂,不管外在形式、相聚還是分離,那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們的心靈從來不曾分開過,世俗不容他們相愛,所以他們以靈魂相依。

  花了好多時間,她終於懂了這一點,所以今天她可以笑著祝福。

  她要他過得好,她最親愛、最親愛的哥哥。

  入夜了,今晚是哥哥的新婚夜,他的同事以及大學摯友吵著要鬧洞房,有人提議買十幾二十個小鬧鐘,設定成不同的時間藏在房裡不同的角落,

  每隔半個小時響一次,讓新人疲於奔命,虛度春宵。聽說這惡毒手法是由網絡上學來的,她沒有跟著起哄,趁他們沒留意時,

  悄悄找出每一個鬧鐘。

  現在的他,應該正擁著新婚妻子,度過最寧靜溫存的新婚夜吧?

  她相信,心蘋姊會以她的溫柔,撫慰他疲憊滄桑的身心……

  只是……好孤單,在這樣的夜裡,特別覺得無助,好像又回到十五歲那一年,逼尋不著他時的心慌……

  這樣的感覺很不該,她明知道她從來都沒有被拋棄,他的無奈和她一樣深,她怎麼可以埋怨?怎麼可以想流淚?忍了一天的心酸,

  全在這時破柙而出……

  「宇……」因為知道他不會聽到,她放任自己,一遍又一遍,讓那纏綿的音律繞在舌尖,重溫愛他的心酸與甜蜜。

  「這次,是你要下來,還是我上去?」樹底下,傳來低沉瘖啞的嗓音。

  她驚愕望去,不敢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裡。

  「你來做什麼?」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飯店裡過他的新婚夜,明天按計劃去度蜜月嗎?

  「你這樣喊我,我能不來嗎?」

  「你回去!去陪心蘋姊,我不需要你--」她心慌地趕他,怕再多猶豫一秒,她會任性地留下他,不讓他走。

  「你說謊。」他不為所動,定定望住她。不需要他,不會用讓人心碎的聲音,一聲聲地喊著他。

  「你不下來,我上去。」

  「哥,你不要--」來不及了,他已經付諸行動!

  她不敢移動,也不敢再出聲干擾他,怕他分神。比唸書她或許沒他拿手,但是比爬樹,他絕對不比她俐落,這輩子他就為她爬過兩次樹,

  也跌了兩次。

  好不容易看到他安全到達,她鬆了口氣,撲上前用力抱住他。「我發誓,我真的再也不爬樹了!」她好怕他又跌下去,

  她再也不要讓他爬樹來找她了!

  他淺歎,柔柔撫著她的長髮。「你知道,我一定會來找你的,不管你躲在哪裡。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

  是啊,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不管躲到哪個角落,只有他能夠找到她,把在外頭野了一天的她拎回家吃飯。-

  一回到他的懷抱,就再也離不開,埋在他胸前,鼻頭酸酸的,雙手戀戀不捨,放不開。她悶聲道:「你應該去陪心蘋姊,

  我們這樣--對她好不公平。」

  「我沒有辦法,我想見你。」一整晚,他滿腦都是她離去時,那雙空寂落寞的眼神,他也知道不該,但是他壓抑不住飛奔向她的衝動。

  她吸吸鼻子,忍住心酸。「那心蘋姊怎麼辦?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不能--」

  「我知道!所以今晚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過了今晚,就真的只是兄妹了,所有的感覺都要牢牢地收起,我當我的好丈夫,

  你追尋你全新的美好人生,淡淡的手足之情是唯一能留下的……你還忍心在這個時候趕我走嗎?」

  「不想!」她悶悶地送出話,小臉依戀地廝磨著他的胸膛。

  她懂他的意思,今晚,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沒有道德的牽制、身份的考量,將違背倫常的罪愆遠遠拋在身後,這一刻,

  他們只是單單純純的男人與女人,以心相依。

  算她自私好了,心蘋姊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擁抱他,而她,卻只剩今晚了。

  「會不會冷?」

  她搖頭。「不會。」有他在身邊,她永遠不會冷。

  他背靠著樹幹,將她密密摟在懷裡,她的雙手圈在他腰際,傾聽著他的心跳,貼靠著、倚偎著,就像是對纏綿了一生一世的愛侶。

  「那你會不會不舒服?」她是靠在他身上,被他呵護著,但是他就不一樣了,坐在樹上、靠著枝幹的滋味不會美妙到哪裡去。

  「不會。」他同樣回答。和她在一起,哪裡都是天堂。

  「晴,有樣東西給你。」

  「什麼?」頸膚一陣冰涼,她低下頭,一條銀煉繫上頸間,是兩顆鏤空重疊的心形墜飾,小巧精緻,在月光下閃動著幽淺流光。

  「同心煉。本來打算在你十五歲生日那年送給你的,並不值多少錢,明知道再也沒機會送出去,卻還是捨不得丟棄它,一直保留到今天。現在,

  我把它交給你,就當是紀念。」

  同心煉、同心煉,永結同心。

  他對她從來就不是表面上的無情,他愛她的歲月比她想像得更早、更久。

  她偎著他,胸臆間熨貼著同心煉,以及他與她,互動的心。

  「好可惜,這棵不是楊桃樹,我現在好想吃楊桃。」她喃喃低語,多想再次重溫那年無憂純淨的情懷--

  「我們現在去買。」他坐直身,當下就要拉她下去。

  「不要啦!」她趕緊拉住他。「我隨口說說的,現在又不是楊桃的產季,而且又那麼晚了,時機不對。」

  沉瀚宇沉默了。

  小小一顆楊桃,讓他領略了愛情的滋味,可是也一如她所說,他們愛錯了時機。

  身份不對、方法不對、地點不對,相愛時機,也不對。

  所以,他們永遠只能嘗到,酸酸澀澀、難以入喉的楊桃滋味。

  她握住胸前的銀煉。「哥,你會過得很幸福吧?」

  他回眸,無法答覆她。

  「心蘋姊很愛你,我相信有她在身邊,你一定可以過得很好。過去那一段,錯都錯了,我們都把它忘掉,各自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忘得掉嗎?」

  「嗯!一定可以的。」深怕說服不了他,她用力地點頭,再點頭。

  「夠了!」他捧住她的臉,對上她淚光閃動的眸子。

  「答應我,哥,你一定要過得很快樂、很幸福,連同我的分,一起幸福下去,這樣,我才能死心……」

  「連同你的分?那你呢?」

  「我也會找到我的幸福,你不要擔心我。」她強忍酸楚,說著違心之論。

  「是光彥嗎?」

  「或許。你不能否認,他對我真的很用心,除了你,就只有他對我最好了。」

  「你會像愛我那樣,把所有對我的感情……都給他嗎?」

  「我會!你也要這樣做才可以,心蘋姊值得。」

  他閉了下眼,強自壓抑地點頭。他沒有資格抗議什麼,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宇……」她心疼著,輕撫他沉痛的面容,他不去思考,將她緊攬入懷,絕望地吻住她。

  這是最後一次,他放縱自己的感情,在彼此交融的淚水中擁吻,同時嘗到他與她鹹鹹的淚、炙熱的唇。往後,在沒有她的人生裡,

  他永遠會記住這一晚,有個女孩,與他交換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吻。

  無法告訴她的是,不管這一生他會有多少女人,心中最深的摯愛是她,同時,卻也是他這輩子永遠不能擁有的人。

  他放手,不是怕毀了自己的人生,而是想保有她的人生,她還有無限可能,有太多男人等著愛她,她會找到更好、更適合她的,

  而他會永遠將她放在心中,永不忘懷這一生,他曾如此深愛過一個女孩。

  這樣就夠了,他並不遺憾,至少這一刻,她還愛他。

  她不知道新婚夜失蹤,一夜不回的他,後來是怎麼向心蘋姊解釋的,也或者什麼解釋都沒有,不管他做了什麼,心蘋姊只是一貫的體諒。

  但,她是看在眼裡的,她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阻礙,儘管心蘋姊什麼都沒說,默默包容。她比誰都清楚,只要她還在的一天,

  他們就永遠沒有辦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於是,在下一個學期開始時,她告訴沉瀚宇,她要去學校住宿。

  「家裡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去學校宿舍?住在外面多不方便。」

  「我在家裡,你更不方便吧?」她眨眨眼,若有所指地輕笑。「家裡隔音效果實在不太好,我搬出去以後,就不用再讓大嫂『消音』了。」

  沉瀚宇不為所動,眉頭皺起。「不要跟我嘻皮笑臉,我不是不瞭解你。」笑得那麼假,她是在騙誰?

  她放棄撐得牽強的笑容,歎了口氣。「不然你要我怎樣?待在這裡,對我真的就此較好嗎?答案你很清楚!既然早晚都要放手讓我走,

  你現在還在拘泥什麼?」

  「我……」他被問住了,答不上話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她補上一句。

  「一定得這樣嗎?」能割捨的,已經什麼都割捨了,他只是想看著她,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連這樣都不行嗎?

  「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讓我去,好不好?」見他愁鬱不語,她又道:「而且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寒暑假我還是會回來住啊,

  到時可能又要委屈你禁慾了,我要求良好的睡眠品質。」

  她都說成這樣了,他再不願,也只能放手。

  事情成了定局,但是交換條件是要她辭去原來的打工職務。現在的他收入穩定,經濟狀況許可,沒必要讓她這麼辛苦。

  就這樣,她搬去學校宿舍,開始她單純的學生生涯,和同學上圖書館找資料,聊聊校園八卦,偶爾也看得到她和齊光彥牽著手一同出現,

  等到假日空閒時,回家陪兄嫂吃頓飯,知道他們過得好,才能真正放心。

  大三下學期,期中考剛考完,一時興起,回家繞繞,放鬆緊繃的心情。

  「嫂,你在煮什麼?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一進門,她將鑰匙擱在茶几上,丟開背包往廚房鑽。

  「小晴,吃過飯沒?」劉心蘋一邊洗菜,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開玩笑,都要回家了,當然是打算空著肚子來吃垮哥。」

  劉心蘋輕笑。「吃不垮的,你哥還求之不得呢!」

  「我知道啊!」她挽起袖子。「你在煮什麼?我來幫忙。」

  她停下準備切菜的手,關心地問:「大嫂,你和哥--還好嗎?」

  劉心蘋扯了扯唇角。「還好啊!你有空也多回來走走,瀚宇很掛念你。」

  「可是我覺得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你不要瞞我。」總覺得今天大嫂心事重重的……

  劉心蘋頓了頓,關掉水龍頭。「學術研究的事,你哥有告訴你嗎?」

  她一楞,搖頭。「什麼學術研究?」

  「國外有個醫學機構在邀約,原本的人選並不是他,後來聽說那位醫師為了女朋友而放棄,院方希望他去,但是他說,

  他沒必要頂替別人不要的,沾這種光並不值得驕傲。其實,他根本不是會拘泥這種小節的人,誰都知道那只是借口,他是放不下你。」

  「你跟他談過嗎?」

  「談過,但是他根本聽不進去。」劉心蘋歎了口氣,眉心淡顰。「你們的感情有多深厚,我很清楚,他放不下你也是人之常情,

  我只是……替他惋惜。」

  「你們吵架了?」

  「這一去,多少年很難預估,有你在,他怎麼可能走得開?他的心情和那個放棄機會的醫師是一樣的,結果,我一碰到他的致命傷,他就動怒了……」

  說到底,又是因為她嗎?

  她心情沉重,問出口:「你要我去勸他,是嗎?」

  「對不起,小晴,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是現在只有你能說服他了,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多少人搶破了頭,他卻說放棄就放棄……」

  「不要這樣說,要不是因為我,你們也不會鬧得不愉快,該說抱歉的人是我。」要不是她,大嫂可以得到更完整的丈夫,解鈴還須繫鈴人,

  她知道該怎麼做。

  劉心蘋搖頭,苦澀一笑。「我明知道情況是這樣,還是決定要嫁他,就沒什麼好怨的了,我早就做好包容一切的準備。」

  「不會更糟的,我會說服哥,讓你和他到另一個沒有我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你一定要相信哥,我和他沒有開始,也不需要結束,丈夫是你的,

  沒人搶得走,就算是我也一樣,能夠給他幸福的人只有你,我是這樣認為的,你也必須如此深信才可以。」

  「小晴……」在她溫柔寬容的眼神下,劉心蘋在她面前感到自慚形穢,頭一回覺得自己好狹隘膚淺。她怎麼可以怨懟小晴故意霸住沉瀚宇的心,

  讓他走不開呢?她一定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今天才會對她說這番話吧?

  沉天晴淺淺笑了。「請你讓哥快樂,這是我唯一要求的。」說完,她轉身離開廚房。

  劉心蘋楞楞地,看著她的背影,一瞬間恍然明白--

  原來--小晴才是那個最愛沉瀚宇的人!雖然她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他,但是對他的感情,從來就不比任何人少,甚至,

  就算是她這個當妻子的也一樣!

  如果不是血緣開了他們一個大玩笑,今天,他們應該會是世上最幸福、最相愛的一對吧?

  那天,他們經歷了一場爭執。

  她要他好好考慮自己的前途,但是對他而言,再美好的前途,都不及一個她重要。

  「我答應過爸,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好好照顧你!」一直到後來,他逐一回想,才明白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父親語重心長對他說的那些話背後的深意。

  在當時,他以為那是托付終身,後來才知道,是父親清楚自己的健康出了問題,也預料到這個家早晚會容不下晴,在父親走後,

  他就是她唯一的血親了,才會要他好好保護她。

  可是他卻因為身世的衝擊,選擇一走了之,讓她平白受了太多委屈,他絕對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因為他無法預料,這次要是再離開她,

  下次回來,看到的會是怎樣的她!

  她這個人就算受了苦,為了不為難他,也會隱忍著不說,他永遠記得母親去世時,與她重逢的情景,這種感覺,一次就夠痛到骨子裡了,

  他絕對不要再來一次,絕不!

  「我這麼大了,不需要你照顧啦!就算要照顧,也還有齊哥啊!大不了我答應你,每個月定期寫信,有事一定打電話告訴你,行了吧?」

  「我不相信你。」他完全不給面子。

  「你!」她為之氣結。「沉瀚宇,你不要逼我生氣哦!」

  「我就是逼你生氣又怎樣?」他是哥哥,她能教訓他不成?

  可--惡!她火大,抓起枕頭朝他砸去。

  被砸個正著,沉瀚宇怒瞪著她。「沉天晴,你--」

  她不馴地昂首,回瞪他。

  一秒、兩秒、三秒。他歎了口氣。「沒有用的,你就算逼我生氣,我還是不會去。」

  她深吸了口氣。「好,那我們誰都別生氣,冷靜下來談。你要我怎樣保證才肯去?」

  「你怎樣保證我都不會去。」抓來看到一半的書,懶得和她多費唇舌。

  她隨後抽掉書,扔在旁邊。「好,你不走,那換我走,下學期我就申請看看學校有沒有什麼交換學生的,萬一我客死異鄉,罪過你要背。」

  「你再說一遍。」沉瀚宇站了起來,一拳重重捶上桌面。

  「說一百遍都沒問題,你敢揍我嗎?」

  劍拔弩張的氣氛持續半晌--

  沉瀚宇洩氣地揉揉額際。「你難得回來一趟,就為了趕我走嗎?我這麼礙你的眼?」他很受傷。

  「對,你就礙了我的眼。你不知道我也很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過我精彩的人生嗎?你時時在我眼前晃,要我怎麼重新開始?

  我想要一個全新的人生,而那個人生,不需要你。」

  明知她只是在用話激他,但他還是被打擊到了。

  她,不需要他,所以,她要他走。

  他在她的人生中,已經是多餘的了……

  「你確定嗎?」真的……再也不要了嗎?

  「原諒我這樣說,但這是事實,而我也不想看到你為了我耽誤自己的前途,那是沒有意義的,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多為大嫂想想嗎?

  可是我看到的並不是這樣。哥,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說話要算話,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沉瀚宇背過身去,看著窗外不說話。

  「哥?」

  「我還能說什麼?」她都說成這樣了。

  她是他的致命傷,一旦她鐵了心要說服他,他是無力招架的。

  「你真的--會過得很好嗎?」

  「我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她舉出三根手指頭。

  「省省吧,你從來就不是童子軍,拿別人的名譽發誓,算什麼好漢。」

  「反正你相信我嘛!」

  「一個月一封信,兩個月最少一通電話,我會算時間,遲了我會立刻回台灣,做不做得到?」

  「沒問題!」她連連點頭。

  他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你倒很瀟灑,一點都不難過。」

  「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啊,又不是生離死別,你還會再回來的嘛,不要一副見不到我最後一面的樣子好不好--」

  「不要亂講!」他驚斥!說不上來為什麼,在這時聽到這句話,讓他心驚膽跳,有股很強烈的不祥預感……是心理作用嗎?

  「我隨口說說的,你不要緊張啦!」她感到歉疚,伸手安撫地握住他。他一反掌,拉過她緊緊抱住,臉頰摩挲著她的發頂。

  「不要騙我,知道嗎?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嗯。」她輕輕點頭。

  其實,他錯了,她不是不難過,只是把淚流在心底,不敢讓他看見。

  失落的歎息悄悄吞回腹中,他這一走,今年她的生日,他又得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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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細雨綿綿的下午,沉天晴送走了生命中最親、也最愛的男人,從此,獨自過回一個人的生活。

  臨上飛機前,沉瀚宇將她的手放到前來送機的齊光彥手中,對他說:「我把妹妹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我回來時,她要是少根寒毛,你小心我的拳頭!」

  齊光彥點頭允諾。

  她目送著他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直到再也看不見,她輕輕抽回手,向齊光彥輕輕說了聲謝謝,率先走出機場。

  他懂她的意思,謝謝他的配合,沉瀚宇走了,他們也不需要再演戲了。

  她會和他同進同出,也只是想讓沈瀚宇安心而已,她從來就沒有打算拋棄那段感情,她騙了沉瀚宇,騙了所有的人,

  為的只是讓他能夠放心地走,開創他全新的人生,而她,在沒有他的餘生,默默追憶。

  所有人,包括齊光彥、甚至是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大概都料不到吧,她對他竟用情如此之深。

  沒有沉瀚宇的日子很平靜,沒有什麼大風大浪,幾乎可以說是平淡到幾近無趣了,只有每次坐在書桌前寫信給他時,

  才能感覺到心的起伏與跳動,但是她又不敢把信寄得太頻繁,怕流洩出思念的痕跡讓他察覺。

  哥,我好想你。

  這一句話,只能一遍遍在心裡低回,不曾化諸文字。

  滿篇的家書,謹慎地挑著日常瑣事來寫,告訴他,她日子過得有多精彩、多快樂,要他別掛心,從不敢任性地訴說思念。

  一年、兩年過去了,除了每年農曆春節來去匆匆外,只能靠書信與電話聯繫。

  畢業之後,她在美術館找到一份待遇不差的工作,但他還是定時匯來生活費,她抗議過,但他不為所動,說她要是嫌錢太多,

  可以存下來當嫁妝。

  十五歲那年,他們分離;十八歲那年,她去見他;二十一歲那年,母親辭世,他歸來;二十四歲這年,他結婚,帶著新婚妻子遠赴重洋……

  今年,她二十六歲了,再等一年,她可以期待另一次刻骨銘心的重逢嗎?

  現在,她偶爾也會提筆畫點東西。去年他的生日,她就是畫了一幅記憶中的畫面,寄給他當生日禮物,畫中,他與她背靠著背坐在窗邊,

  窗外細雨斜陽....

  他說,這樣的雨後會有彩虹。

  最後是不是有彩虹,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就是在那一天……吻了他。

  好奇怪,她發現年紀愈長,反而愈常想起以前的事,尤其是那一段在鄉下,有他相伴的日子,純真,無憂。

  只要想起他,她就會有滿滿的衝動,想提筆將它記錄下來。或許是害怕吧,怕她有一天會老得什麼都記不起來,所以她要趁還記得的時候,

  將它保留下來。有人說,因為心中的感動很滿很滿,所以用文章揮灑滿篇感動,現在,她終於懂了這種感覺,她現在就是有很滿很滿的感動,

  所以用圖畫表達。

  就這樣,關於年少記憶的作品愈來愈多,一幅幅全是繞著那個溫柔男孩打轉。直到有一天,館裡辦展覽,館長與她約好到家裡討論細節,

  不經意發現了那些圖,驚為天人。

  「我不曉得你有這麼高的繪畫天分,在我館裡當個小職員實在太埋沒你的天分了。」館長抓著其中一張油彩畫左瞧右看。

  「畫中這個俊俏的男孩,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我看你每一張圖都是以他為主軸。」

  她只是淺笑不語。

  後來也不曉得是怎麼演變的,館長為她引薦國內知名畫家,積極幫她籌備舉辦展覽事宜……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很茫然。她從不以為自己的畫有什麼特別值得注目的地方,更不曾想過繪畫天分這回事,但是他們說,

  她的畫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因子,她揮灑在紙墨上的不是色彩,是情感,所以他們看到的也不是畫,是深沉的情感。

  這陣子為了展覽的事,有許多細節要忙,還要交出足夠的作品,令她嚴重睡眠不足,有幾次畫到一半,視線突然一陣模糊,她想應該是太累了,

  休息一陣子就會沒事。

  這一天,接到齊光彥的電話,想起好一陣子沒見面,約了一起吃飯。

  現在的他們只是朋友,她清楚地告訴過他,不想再和任何人在感情上有交集。但是他說,他答應過哥哥要照顧她,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雖然他嘴裡不說,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吃過飯後,他們興之所至地逛街,她想起要買些繪圖顏料,順路繞到美術用品社,在過馬路時,雙腿彷彿一瞬間失去了力氣,

  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跌了下去。

  「小晴,你沒事吧?」

  「我……」那一瞬間,視線是模糊的,只有一片霧濛濛的白光,她伸手摸索他的位置,找到他伸出來的手,靠著他的力量站起。

  「小晴?」他覺得怪怪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要晃了,再晃還是五根手指頭。」視線恢復清明,她輕輕吐出口氣,感覺雙腳比較使得上力。「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只是最近太累,

  有點體力不支而已,忙完這一陣子我會好好休息的。」

  齊光彥搖頭。「我看不妥當,醫院就在前面,去檢查一下好了。」

  「不要啦,又沒怎樣,你不要浪費醫療資源。」

  「大不了我出錢,確定沒事不是更放心嗎?你要再有意見,我直接打電話向你哥告狀,說你不乖。」=

  一搬出沉瀚宇,她只能乖乖閉嘴。

  沒辦法,這三個字是她的死穴。

  「Multiple Sclerosis?」

  坐在一旁陪她等報告出爐的齊光彥,乍然聽到陌生名詞,抓了抓頭髮,一臉茫然。這什麼東西啊?聽都沒聽過。

  「中文名稱叫多發性硬化症。」

  還是不懂。「那會怎樣?和感冒差不多嗎?吃藥多久會好?」

  「呃?」醫生滿臉黑線條。

  光看醫生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問了個蠢問題。

  回頭看見沉天晴茫然失神的表情,他問:「看來你聽過,要不要解釋一下?」

  「基本上,多發性硬化症算不上是遺傳疾病,但是可能和基因有關,也就是說,親族中有人患過此病,機率會比較高。」醫生發揮專業素養,

  向他解釋。

  沉天晴恍惚地點了下頭。「我爸--就是死於多發性硬化症。」

  「什麼?會死人?」唬、唬爛他的吧?「那、那她……」

  「不一定,視個人狀況而定。有些人會頭暈、疲勞、抽筋、視力模糊,吞嚥困難,四肢無力,更糟一點,可能會下半身癱瘓,

  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這得看她病情控制得如何。」

  這麼嚴重?!齊光彥傻眼,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們要先有心理準備,有什麼事沒做的,把握機會,目前這種疾病還沒有找到根治的方法,所以,我們也不能保證--」

  「媽的,什麼叫不能保證?!」齊光彥火爆地拍桌叫喝。這蒙古大夫的意思是說她會死嗎?

  「光彥--」她神色空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什麼事?小晴。」他趕緊繞回她面前。

  「不要……」

  「什麼?」他傾耳,捕捉她輕細的音浪。

  「不要……告訴哥。」

  「都這時候了,你還滿腦子只顧著他!」齊光彥不由得火大起來。她能不能自私一點、多愛自己一點啊!她這個樣子……真他XX的讓人心痛!

  「不要告訴哥……」她喃喃重複。「拜託,不要讓他知道……我不要……耽誤他……」微弱的力道揪扯著他的衣服,心慌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好,我不說、我不說,你不要緊張!」他一張手,用力抱住她。

  她鬆了口氣,擠出虛弱的笑花。「他好不容易,可以過平靜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成為他的負累……不可以……」

  她不記得那天是怎麼回到家的,在床上睡了一整天,齊光彥也在她身邊陪了她一整天,寸步不離。

  那些絕症病患在得知自己病情時都是什麼樣的心情,她無從得知,奇怪的是,睡醒之後的她,居然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思緒從來不曾如此清明過,許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全都浮上腦海。

  她很認真地告訴眼前的齊光彥:「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對我的用心,我都感受到了。對不起,我的心太滿,已經沒有空間容納你了,

  如果我先遇到你,一定會愛上你的。」

  「笨蛋!不必這麼早就交代遺言!」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抱著她掉淚。

  他看起來比她還無法接受她的病情,他說,她這輩子不曾快樂過,老天爺一直在玩弄她的人生,他替她不平。

  誰說的呢?她快樂過啊,認識了哥,就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她從來就不曾後悔走過這一段。

  她還有很多事沒做,沒有多餘的時間沉浸在悲傷和怨天尤人當中,她要趁還能畫的時候,好好將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段記錄下來,因為有一天,

  她會連畫筆都拿不起來……

  別人或許不懂,但是哥,他一定會懂的。

  她希望他看到這些畫之後,能夠支撐著他熬過失去她的悲傷。

  生命會結束,但是這一段段最美的回憶、最純淨的感情,卻留了下來,陪伴著他。他不需要難過,因為他們親密的從來就不是肉體,

  所以不管他們人是不是在一起,靈魂始終不曾分離過,這一點,他與她都很清楚,擺脫了肉體與世俗的規範,超然的心能夠更自由的愛他。

  這或許是上天賜予她,最後的慈悲……

  英國.倫敦

  沉瀚宇站在窗前,觀賞窗外絲絲細雨。

  多雨的倫敦,一年四季少有晴天,他懷念台灣的陽光,以及--他生命中那片小小晴空。

  晴--她現在還好嗎?

  他無時無刻都有飛奔回台灣的衝動,但是她說,她要過新生活,他的存在會阻礙到她追求幸福的腳步……

  就為了這句話,他壓抑著,不敢任性。如果這樣能讓她平靜,他是該走得遠遠的,小心收拾好滿溢的思念,不能、也不該再去干擾她。

  近來的陰雨綿綿,讓他想起她的生日又要到了。台灣的天氣如何呢?依往年經驗去猜,十之八九又在下雨了吧?

  她老是在盼著天晴,讓他帶她出去遊玩,度過最快樂的生日。現在呢?她還在期待嗎?還是--現在已經有另一個人陪在她身邊,

  她早忘了那個最原始純真的期盼?

  是啊,光彥會陪著她的,她會有一個最甜蜜的生日,不需他操心了……

  回過身,目光定在桌面上的信件,他斂眉凝思。

  她答應過,每個月一封信,近三年來,固定會在十五號收到她的信,從沒有例外過,這個月卻整整遲了一個禮拜,是她忘了嗎?

  他挑了幾封觀看。每次收到她的信,總要反覆讀上數十次,內容早已倒背如流。晴的字體很漂亮,工整娟秀,

  看得出她一筆一劃很用心地在寫這些信,可是近幾個月,字體愈來愈潦草,最後的兩封還是用計算機打字。

  她說,是因為最近太忙了。辦畫展的事,她很得意地告訴了他,然而太多事令她焦頭爛額,覺得二十四小時不夠用,

  如果不是怕他飛回台灣扁人,還真想寫E-mail比較快,省時省力又省郵費……

  她一直想讓他覺得,她日子過得很充實、愉快。

  他回信時,特別叮嚀她別累壞了自己。

  可是,真的有這麼忙嗎?忙到連寫信給他的時間都沒有?

  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已經逐漸淡去?

  最近老是心神不寧,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他將信折好放回信封。「進來。」

  鐘點女傭看了看他。「先生……又在看妹妹的信了?」

  「嗯。」他淡應。「這麼晚了還不回去?」

  「那個……嗯……有件事,可不可以問你?」他看起來很重視這名親人……

  他疑惑挑眉。「問吧!」

  「先生是學醫的,那,你知道什麼是Multiple Sclerosis嗎?」

  「Multiple Sclerosis?!」收好信,他偏頭回視。「多發性硬化症,這病很麻煩哦,它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方面的疾病,

  因為我們神經纖維的外層叫『髓鞘』的物質受到破壞而引起的;也算是自體免疫系統疾病,

  由於免疫系統無法分辨自體細胞與外來侵犯物而攻擊身體內的組織,白血球會通過血腦障蔽進入中樞神經系統中攻擊髓鞘,

  造成髓鞘和神經的損傷。」

  「你說得好複雜,我聽不太懂。」

  他淺笑。「簡單的說,當這些髓鞘被破壞之後,神經訊號的傳導就會變慢,甚至停止,然後出現不同症狀,而這些症狀是因人而異的,

  一般多發生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女性比例又高出男性兩倍,有血緣關係的親屬,為求保險起見,最好也去檢查一下。」

  說完,他起身倒水,順口問:「怎麼?你認識的人有這方面的困擾嗎?我唯一能給的建議,就是叫病人的親友多陪陪他吧,目前為止,

  多發性硬化症的成因還不清楚,所以至今尚未研發出能根治的辦法,干擾素算是目前經臨床研究證實,可以延緩惡化的有效藥物,

  也就是說--」他搖搖頭,給了她一記「懂了吧」的眼神。

  「會……會死?!」是這樣嗎?她嚇到了。

  沉瀚宇點頭。「失明、殘廢,甚至於死亡,都有可能。」

  「那……」她欲言又止,思忖著,她該說嗎?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應該會很難過吧?!

  他喝了口水,停下來看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先生在台灣的妹妹……」

  一不留神,水杯掉落地面,尖銳的瓷器碎裂聲,劃過惶然跳動的心。他彎身去撿,怔忡抬眸。「晴?」

  「對,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天打掃時,聽到太太在講越洋電話,好像就是說硬化症,還有那個叫什麼晴的女孩……」

  雪白的瓷器碎片染上殷紅,艷色血河順著掌心往下滑,匯成彎流,一滴、兩滴.……




  

  這是一個名為「回憶」的展覽。

  一展出便造成轟動,擄獲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站在每一幅畫前,每一個人都屏息著,被畫中所流露的強烈情感震懾,沒人捨得移目。

  從年幼時,楊桃樹下捧著書本的沈靜男孩和他懷中恬然安睡的女孩;到少年時,斜雨窗下並著肩,溫柔俊秀的少年與純情無邪的小小少女,

  沒有人會懷疑,畫中男女有多麼深厚的感情。

  有時,也看得見稍稍年長的婦人與男子穿梭其間,威嚴的面容,慈祥的眼神……像是一部成長記錄片,記錄著最幸福的年少時光。

  一名沒沒無聞的年輕畫者,一夕之間備受矚目,各大報藝文版爭相報導,將其譽為最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這是一個成功的畫展,同時,也是最深情的畫展。

  在畫展展出的第六天,一名男子佇立在某張畫前,整整三個小時。

  畫中,繪出男子的側影,迎著光,模糊的輪廓隱約勾勒出絕俊容顏,半斂的眼眉,藏住深潭裡的沉晦心事,身處陽光中,背景卻是一片黑暗。

  矛盾,卻也強烈。

  那張畫名為「光與影」。

  畫名之下的簡介,只寫了幾行娟秀的字體--
  光與影 晝與夜 潺潺流光的輪替
  男與女 生與死 愛情天平的兩端
  天堂 地獄 永不交集的 你和我

  男子沉然而立,良久、良久--

  沒有人留意到,兩顆清淚悄悄自他的眼角滑落。

  病房的門輕輕開啟,床上安睡的女孩立刻醒來。

  「看護小姐,是你回來了嗎?」

  來人一步步輕緩地走上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她眼前輕晃了兩下,鎖不住焦距,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他壓抑地轉過身,用顫抖的雙手,將帶來的花插上。

  「我聞到野薑花的香味了。你終於買對一次花束,我很喜歡野薑花的香味哦!」她淺笑,下意識地伸手撫向胸前,觸不到本該存在的東西,

  笑意一收,她驚慌地摸索。「看護小姐,麻煩你幫我找找看,我掛在身上的那條鏈子不曉得掉到哪裡去了,那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

  他回眸,目光搜尋到落在枕邊的煉墜,拾起放回她手中。

  她撫觸著墜飾的輪廓,收進掌心,然後鬆了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這麼寶貝這條鏈子,它看起來價值不高。其實你錯了,它對我來說,意義等同於生命,因為這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送的,是他愛過我的見證。他長得很帥哦,如果你見過他,就不會老是問我,像齊先生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我不接受他了。生命中有了他,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對任何男人動心。」

  「可是,我把他趕走了。我說,我不需要他了;我說,我要重新開始;我說,他的存在會阻礙我得到幸福……其實,那些全都是騙他的,我只是想放他自由,失去他之後,我生命中已經沒有幸福了……」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眸底的淚,擠出酸到不能再酸的笑容。「看,我很厲害吧,他一點都沒有懷疑哦,虧他還那麼瞭解我,

  有時想想都好佩服自己,居然能夠成功瞞過他,而且一瞞就是三年,他要是知道一定會氣死,呵呵!反正我也等不到這一天,

  他就算不原諒我也無所謂,可是……可是……我好想他……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再也撐不住顫抖的笑容,她哽咽地說出口。

  「所以,每次想他想到承受不住時,我就會緊緊握著這條項鏈,感覺他還在我身邊,它是我寄托思念的依靠,這樣,我就有勇氣繼續撐下去……」

  他雙手緊握住桌沿,怕自己會失控地衝上前,不是狠狠痛揍她一頓,就是緊緊擁抱到揉碎她。

  眨去眼角的淚光,她動手想將項鏈戴上,扣了幾次沒成功,她羞澀地笑笑。「可能又要麻煩你了,幫我把鏈子戴上好不好?我看不到--」

  他吸了吸氣,嚥回喉間酸澀,二度幫她繫上這條同心煉。

  「呃,還有,我這麼久沒寫信給我哥,他會擔心,可不可以麻煩你寫下我念的內容,用計算機印出來,不然他會認出筆跡。我不想再麻煩光彥了,

  我每次都做讓他很為難的事情,這次要他幫我隱瞞我哥,我哥知道後,一定會揍掉他半條命,可惜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幫他說情了,

  真的對他感到很抱歉……」

  想說情也來不及了,在問出醫院的地址後,他把齊光彥揍到必須去醫院掛急診的地步。

  「看護小姐,麻煩你扶我起來,我有點渴,想喝水。」

  他倒來半杯水,插上吸管,伸手扶她。正欲接過杯子的她一頓,怔然鬆了手,水杯掉在地上,蕩出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哥……?」

  他抿緊唇,咬牙不吭聲。

  「哥,是你對不對?我感覺得出是你……」他的氣息、還有被他碰觸的感覺,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她迫切地探向身後貼靠的胸膛,順著肩膀往上移,找到那張日夜思念的面容,她貪渴地撫摸著,以指掌記憶著深深愛戀的俊貌,

  然後牢牢摟住他的脖子,喊出聲:「哥,我好想你--」

  「你還有臉說,沉天晴,你這個大騙子!」沉瀚宇瘖啞地低吼,用力回摟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伴隨著淚痕,死命地糾纏。

  「來不及了!我說過,你要是欺騙我,我絕對不會原諒你,我們這筆帳有得算了!等你好起來,還有商量的餘地,否則,你就給我走著瞧!」

  他眸中也有淚,說著狠話時,懷中的身軀卻不捨得稍放。

  才離開多久,她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他果然不該離開她!十八歲時離開,讓她受盡苦楚,二十七歲時離開她,竟然是躺在病床,連命都快沒了,

  而她還可惡的打算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

  他就知道不該輕易相信她的保證,一輩子沒當過童子軍的人會有什麼童子軍人格?他真是笨得該死!

  「哥,你不要生氣,我們這麼久沒見面了,我真的好想你哦,你不要一回來就凶我,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的手足之情。」她軟聲低噥,

  鼻尖依戀地輕蹭他頸膚。

  「少來!撒嬌也沒用了,誰稀罕跟一個把我耍得團團轉的人有手足之情!」說是這樣說,雙手仍是忙不迭地在她身上游移。她瘦了好多,

  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他用力抱著,位於心臟的地方狠狠抽痛。

  稍稍鬆了手,他上下打量她。「來,讓哥好好看看你。」

  「我現在……變得很醜吧?」怎麼也沒想到,分開這麼久,一回來竟然讓他看見她病得最憔悴的模樣,他會不會很失望?

  本來還曾經在心中仿真過無數個見面時的可能性,她要打扮得美美的去迎接他,現在全毀了。

  「不會。」他聲音沙啞地回答,五指輕輕梳順她的發,他還看過她流著兩管鼻水,頭髮都沒長齊的樣子,在他心目中,晴就是晴,

  從來就沒有美醜之分。

  「可惜,我現在看不見你了……」她好想、好想看看他。三十歲的他,一定更有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臉上,低聲說:「你可以感覺我。」

  纖細的手指開始在他臉上滑動,看不見之後,觸感反而更加敏銳。「和我想的一樣,還是那麼帥,一定有更多女人被你迷倒了,對吧?」

  「我不知道。」那從來就不是他關心的重點。「想知道的話,自己爭氣點,趕快好起來,就可以親眼看到我了。」

  「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會。我會在你身邊,看著你好起來。」

  可能嗎?他也是醫生,應該比誰都清楚,這種病是好不起來的……

  「哥,你知道嗎?在我知道自己的病之後,我並不難過,只是擔心而已,我擔心你不能承受。光彥、心蘋姊、還有我認識的每一個人,

  他們都會傷心,不過那總會過去,可是你不一樣,我不要你在我身邊,看著我被病痛折磨,然後殘忍地要你目睹我的死亡,

  我知道那會讓你崩潰,所以我不讓任何人告訴你,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裡,沒日沒夜地記錄著我們的過去,我交代他們,將這些畫全留給你,

  日後你要是看到,就會明白,我掏盡生命中最後的光熱,把畢生的感情都留給你,而這些足夠支撐你熬過所有的悲傷……」

  「我拚命地畫、拚命地想你,不斷和時間賽跑,爭取每分每秒,一直到看不見、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覺之前,我手裡都還拿著畫筆,

  看見角落那幅畫了嗎?那是我畫的最後一幅畫,也是最捨不得與人分享的一幅。」

  「看見了。」樹影之下,沐浴在月光中的男人與女人倚偎親吻,女孩胸前,靜靜躺著雙心項鏈,交融著吻與淚,淒傷卻也甜蜜。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情感紀錄,在他新婚那一夜。

  「可惜的是……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麼,我現在卻連筆都握不牢了……」

  「例如--光與影,晝與夜,潺潺流光的輪替?」

  「你看到了?」

  「嗯。」他輕應。「我來替你補上,好嗎?」

  「好。」

  得到她的許可,他拿起筆,凝思了一會兒,在一旁輕輕寫下:

  偷 一晌貪歡
  換 一世情懷
  從此 南方北方
  地球的兩端
  聚也相思 離也相思

  「天堂地獄,愛情天平的兩端:永不交集的你和我」,不該是他們的結局,這,才是他要的。

  「你寫了什麼?」

  「不告訴你,這是懲罰。」

  「哥--」她抗議。

  「晴,我們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對不對?」

  她靜默了下。他繼續又道:「我們已經錯過太多、太多了,是不是兄妹又如何?有沒有血緣又如何?我們之間親密的從來就不是肉體,

  你那些畫想告訴我的,不就是這些嗎?那麼,世俗的規範又有什麼關係呢?看了你的畫之後,我一直在回想你十五歲以前的日子,

  同樣是你,同樣是我,為什麼要有差別?人類的生命是那麼脆弱,這一次,我想放縱自己,只要我的心沒變,你的心也沒變,

  這樣不就好了嗎?」

  「哥--」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嗎?

  當一個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許多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她想把握住僅剩的生命,為他燃燒最後的光熱。

  輕輕地,她笑了,她想,這會是她這輩子最美的笑容。靠在他臂彎,低聲問:「哥,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打死我都不敢忘。」

  「外面……是不是又在下雨?」她聽到雨聲,也聞到泥土的濕氣。

  「沒關係,很快就會停的。」

  「那,等雨停了,你不可以食言哦!」

  「放心,我這不就趕回來了嗎?你現在就可以開始想,雨停後要去哪裡了。」

  「我想看雪。感覺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掌心裡,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雪呢,可惜這個時候,台灣看不到雪....」

  「沒關係,我可以帶你去日本、去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國家,保證讓你看到一大片皚皚白雪。」

  「可是,我現在看不見了……」

  「你可以感覺。」

  「我的腳,沒有知覺,不能走了……」

  「我可以抱你、背你、幫你推輪椅,辦法多得是。」

  「我體力大不如前,很容易疲倦,走不遠。」

  「那就不要走遠,等你累了,隨時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我體力比你好。」

  「我會抽筋、疼痛,像針刺一樣難受。」

  「我幫你按摩,做物理治療,別忘了,我是醫生,懂得怎麼照顧你。」

  「我會拖累你……」

  「胡說,你只會給我快樂。」

  她說一句,他答一句,終於,她展顏笑了。

  「真的嗎?那,哥,你快幫我祈禱,讓雨早點停。」她已經等好多年了,這也許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生日,再等不到,

  她恐怕……再也沒力氣繼續等下去了。

  「好。」他輕道,喉間湧出的酸意,強自嚥下。

  「哥,你窗戶沒關好是不是?雨水打進來了。」她摸了摸臉上的濕意,一顆、兩顆,滴在她臉上。雨水,是溫熱的嗎?

  「對不起,我立刻關上。」他忍住哽咽,胡亂抹去臉上的淚。

  「不用了,你不要走。我好累,你抱著我,讓我睡一下好不好?」她疲倦地沉下眼皮。

  「好,你睡,我一步都不會走開。」他小心摟抱住她,輕輕拍撫。

  「嗯,你說的哦?不可以不見,不可以再讓我找不到你了哦!」

  「誰會像你這麼皮啊!從小到大,每次亂跑的都是你,要我滿村子找人,把你拎回家。」不論過去、現在,他一直都在原地守候,

  不曾走開過一步。

  「呵--」她相信,不管她躲到什麼地方,他一定找得到她的。她安心地閉上眼,聲音逐漸模糊--「哥,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一句話了……」

  「什麼話?」

  「等我醒來……等我醒來後,一定告訴你……」

  「好,我等你。」他輕聲承諾。

  微風吹動未完成的素描手稿,一頁頁隨風翻飛,定在其中一張凌亂的字跡上-----
  如果 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 僅有的 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 化為秋蟬 為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風乍停,窗外紛飛細雨止息。

  二OO三年七月七日,天空,放晴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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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沉天晴是否仍活著,成了眾人心中解不開的謎。

  整整半年,劉心蘋尋著丈夫的足跡與訊息,始終沒有著落。

  直到隔年初春,她收到一封遠方捎來的消息,信中,只寫了短短幾行字:

  今生,我欠你。
  我與她,生死纏綿。

  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就像他們留下來的那幅畫以及手稿。愛情至此,很多事反而不需要說得太清楚了。

  她循著信中郵戳的發信地,來到了屏東一處淳樸鄉居,只找到一座新墳,上頭,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摯愛了一輩子的那個女孩。

  她不曉得,埋葬在裡頭的,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絕望的心,死去的愛情?

  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她知道,這不只是一座墳,同時也代表了他的重生,這一生,他們都愛得太苦太累太煎熬,至少,

  他們不需要再去顧忌世俗與道德的譴責,他和她,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她終於看清,有些愛情是超越生命的,在參與了這樣一段愛情之後,她還有什麼好拘泥的呢?許多事她已釋懷,這份愛情從來就不屬於她,

  一路走來,她戰戰兢兢,握緊了,怕捏碎;握鬆了,怕失去。她也倦了,不屬於她的,就放掉吧,他們的解脫,同時也是她的。

  為他們點上三炷清香,同時,將沉天晴的手稿一張張地焚燒,凝視著火光一寸寸帶走他們的深情。

  如果 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 僅有的 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 化為秋蟬 為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屬於他們的,全還給他們吧!她還他們,相愛的自由。

  她相信,真正的愛情並不會隨著生命的終止而消失,它會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再度抽芽,茁壯。

  離去前,耳邊傳來蟬聲唧唧,像是溫柔淒美的情纏旋律,吟詠著不為人知的永恆愛情。

  秋蟬,秋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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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猶未盡之小小活動--結局誰來寫? 樓雨晴

  寫完了

  先吐上一口大氣,突然間腦袋空空不知該寫些什麼好--(其實是心知肚明,無論再寫什麼,都無法掩飾我的罪大惡極……)

  又破紀錄了,從來沒寫過這麼恐怖的字數,破天荒幾乎擠爆版面,差那麼一點點又要寫成上、下兩集,

  我真的有非常努力、用力、賣力地在克制,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我知道你們的眼睛和我的手一樣快抽筋了,乖,再忍耐一下下,

  我長話短說。

  有鑒於《愛情的海洋》一書的教訓,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未來起碼一年的時間裡,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的可能性,我會活在被追續集的夢魘中,

  於是乎,我的腳趾頭告訴我,為了一勞永逸,在稿子打上「全書完」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添一筆「補述」,來個趕盡殺絕,不留活口……

  真的,不要向我要續集,沒有,打死也沒有。

  相信我,晴姑娘真的猜得到各位現在的心情,那種想殺了某位惡質作者卻無處發洩鬱悶的感覺……

  是,我泯天理,我味良知,良心八百年前就沒了,連狗都沒得啃,你們認識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是那種會有婦人之仁的人嗎

  什麼?對我的安排有意見?什麼什麼?哀鴻遍野?什麼什麼什麼???叫那個樓某某出門小心一點???

  好好好,別激動,乖,有事好好講,千萬別衝動,台灣法律還沒民主到殺人無罪....

  別說我霸道,給你們一個上訴的機會,相信看完這本書,一定有很多人有不同的想法,也許你們認為,瀚宇和天晴可以有其它不同的可能,

  也或許你們對這個故事的結局有更精彩獨到的詮釋,總之,不滿本書結局的請當沒看到,喜歡什麼樣的結局換你們來寫,

  那些不滿樓氏暴君很久,想推翻暴政的人就放馬過來吧!

  本以為忙完聖誕節的贈書活動後,短期內不會再有活動,但是幾經思考,為了答謝讀者的熱情參與,更為了彌補簽運超差的小讀者們的遺憾,

  索性再追加個意猶未盡的小活動,也算是聖誕節活動落幕後的小小餘韻,這回就真的是憑實力而不靠運氣了,Come,我等你們哦~~

  (仿葉心黎之水嫩嗲嗓)

  這次的「結局誰來寫」活動,字數沒有嚴格限定,原則上以兩千字上下,不超過三千字為標準,至於是悲是喜,則由你們自行發揮,我想知道,

  你們筆下的瀚宇和天晴又會有什麼樣不同的命運。

  來稿請寄至:104 台北市龍江路71巷15號1樓 狗屋/果樹出版社

  或E:mail至︴email][email protected][/email]

  當然,請記得留下方便聯絡的資料(例如E-mail、電話及地址),並於來稿上註明是參加「七月七日晴--『結局誰來寫』活動」,

  活動收件時間到六月二十日為止,晴姑娘會由當中挑出我個人覺得最精彩的作品三名,送上晴姑娘親自挑選的神秘禮物及七月簽名新書一本,並將得獎作品公佈在隨後的七月新書上。(呼,好爽!讓人評頭論足久了,這回終於輪到我看你們被評論了,哈哈,各自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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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0 01:32:28 | 顯示全部樓層
感人.....

好無奈喔~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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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0 20:40:45 | 顯示全部樓層
臭小笨....你終於來我的版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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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1 02:19:31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apu5250 於 2005-12-20 08:40 PM 發表
臭小笨....你終於來我的版晃了= =|||



你多PO一點國中女生超愛看的古裝文藝愛情我就天天看=.=

(YA~我是小女孩@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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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1 13:51:50 | 顯示全部樓層
感動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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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2 02:07:11 | 顯示全部樓層
真的 我真的有被感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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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2 17:44:04 | 顯示全部樓層
真的好感人喔~(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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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6 22:42:12 | 顯示全部樓層
好感人喔...當眼淚留下來的那剎  好爽...也算是一種發洩啦~~  呵呵  

繼續來看下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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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6-10 21:49:28 | 顯示全部樓層
好感人~~><~~~
害我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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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8:22:07 | 顯示全部樓層
你妳你妳  ... 罪該萬死   男兒有淚不輕彈
你害我掉兩次淚 .........   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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