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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文藝》凱琍—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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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11 20:26:0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序曲



  方可卿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掃把星轉世。

  她老爸嗜賭,家裡像個小型賭場,小時候她在桌旁看大人打麻將,發現了一個可怖的現象。那就是不管她站在誰的背後,那人一定輸錢,屢試不爽。

  她把這事當作自己的秘密,怕別人拿她當怪物看。

  父母親各自都有外遇,十二歲那年,她被老爸帶到那「狐狸精」的窩裡,玩了三天才回家,結果被老媽吊起來打,說她丟人現眼,老爸只在一旁抽煙看報,一副沒事人樣。

  為什麼老媽不打那真正的「罪魁禍首」?為什麼夾在其中的她要被當成出氣筒?如果她有一雙翅膀,她一定飛出這座牢籠。皮帶的鞭傷十天後才癒合,每次洗澡她都要哭上一次,從那以後,她就決定自己將來不會孝順父母。

  十五歲,她老爸終於中風過世,她在喪禮上哭得貨真價實,因為喜極而泣。高中畢業,她老媽覓得良人再嫁,她沒興趣當拖油瓶,也沒人邀請她做一家人,於是她半工半讀念完了大學夜校。

  既然得不到家庭親情,很自然地,她便往外尋求。交起朋友重義氣,談起戀愛重感覺,只要哪兒有溫暖她就往哪兒鑽。

  交朋友是日久見人心,就算一開始不打不相識、不吵不瞭解,最後留下的必是知己。相較之下,情人反而是她的麻煩製造機,從十七歲交男朋友至今,從未遇過一個好男人,不是被腳踏兩條船,就是被愛得發昏發狂,前者傷害她的愛,後者傷害自己來求得她的愛。

  如今,心已成灰,每次都哭到以為早已流盡一生的眼淚,以為所有的愛情分子都從她體內蒸發。然而,十七歲到二十七歲這十年來,她還是每次都愛上了,沒有一次倖免。

  她不過想找個家,有人疼有人愛,真有那麼難嗎?當她攤開掌心,那錯綜複雜的感情線,寫滿了十字形的歪斜線條,像是注定她永不超生的愛情。

  好友們都曾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畢竟世上要找到像她這麼不幸的人確實也不容易。

  十次去pub會有十一次碰上警察臨檢,剛領薪水就遭小偷妙手光顧,電腦總被不知名病毒侵入,三天兩頭又是小車禍一椿,她不撞人也會有人撞她,發票對了十年沒中過半張,台北市一半以上的暴露狂她都看過了,信用卡號被接二連三盜用,甚至遇過房東太太對她「性騷擾」!

  上天似乎有意安排她成為人上人,才會下斷對她「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不管她多麼想做個平凡人,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唯一能讓她自傲自重的,是她的努力不懈,使自己的才華得以發揮。

  雖然走過比別人更曲折的路徑,但她的倔強從小就被澆灌茁壯,管它命運諸多刁難,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放棄,終於讓她實現了夢想,將唯一的攝影興趣變成工作,也以此養活了自己。

  她不熱衷算命,對於命運她早不抱希望,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不管倒楣得多麼不可思議,悲慘得多麼荒謬可笑,她還是會承受下來,沒有別人能依靠。

  被朋友戲稱為「台灣阿信」的她,早已明白,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她從不相信童話,她的世界容不下那些虛偽的甜蜜,她需要的是求生守則,但直到二十七歲時,她在花蓮被那場颱風團團圍困住,才發現愛情也有可能是種開運法……


第一章

  第一天 九月十一日 週日

  看著眼前的落石,方可卿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樣?

  蘇花公路上,颱風天裡的一陣大塞車,交通停頓了四、五十分鐘,好不容易開始牛步行進,她前方的車都順利通過了石橋,輪到她可以起步時,她手忙腳亂地發動車子,才延遲了半分鐘,後面的車就按了好幾次喇叭。

  「叭什麼叭?只有你有喇叭啊?」她恨恨地罵了一句。

  此時,彷彿要呼應那喇叭的刺耳噪音,突然「轟隆!轟隆!」的聲響大作,一時間宛如地動天搖,一塊比她車子大了兩倍的石頭就落在眼前了。

  她驚呼一聲,還好車子沒發動成功,否則自己現在一定慘不忍睹。驚慌之後是憤怒的感覺,可惡,老天到底想對她怎樣?三天前她才和男友分手,感冒一個禮拜了還沒有,賣命來到花蓮替雜誌社拍照,就偏偏給她碰到十年難見的超級颱風。

  現在老天賞她這塊落,是不是想告訴她,倒楣的程度可以更慘一點,最好打破人類記錄。

  撐起傘,她走出車外一看究竟。哇!真的是座像隕石一樣的路障,壯觀斃了!事到如今怨歎也沒用,乾脆拿相機出來拍照,做個人生里程碑好了。

  她還沒走近那落石,突然有一雙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用力往後拉扯——

  「你想想找死是不是?」這聲音好像她死去的老爸,凶悍得讓她全身僵硬。

  被拉著跑了幾十步,遠離那塊巨大的落石後,她才被粗魯的轉過身,眼前是一個滿臉鬍子的高大男子,只見他繼續咆哮到:「萬一還有落石掉下來怎麼辦?你這麼想死,我可懶得替你收屍!」

  面對如此危險動物,方可卿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直覺地把雨傘撐高,免得他一直淋雨。

  十年修得同船渡,他們現在可是在同一把傘下,既然有緣就別那麼凶,行不行?

  危險動物的感應力似乎特別靈,接著果然就有落石塊紛紛落下,有大有小、來勢洶洶,把兩人嚇了一跳,不過可卿認為都是這人的嗓門太大,才會引發這些土石下墜。

  男人抬頭一看,突然抓住可卿大叫:「快跑!」

  他把她的傘丟到一邊,豆大的雨水便落到他們身上,痛得很,她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他扯著,大步跑開原地。

  兩人在風雨中跑了將近五百公尺,他才拉住她停下腳步,可卿回頭一看,腳差點軟了,原來他們剛剛跑過的道路已變成一片山坡,兩人的車子都被掩埋在層層泥沙土塊之下。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除此之外,她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超級颱風似乎對台灣這座寶島情有獨鍾,大展神威、流連不去,害她現在被困在蘇花公路上,雨水浸濕了全身,貸款還沒付完的車子被土石掩埋了,身旁又是一個凶巴巴的男人,她真想問老天,到底夠了沒啊?

  那男人不理她,從外套拿出手機,撥了號——

  「喂,是信用卡急救部嗎?我的卡號是1314520,叫殷柏升。現在我人在蘇花公路上,往蘇澳二十公里處。這裡嚴重山崩,我的車子被砂石掩埋了,請替我聯絡警方及拖吊隊,盡快派人到這裡來接我,順便帶幾件……

  話說到這裡,他對著聽筒咒罵了一聲:「Shit!」原來是電池沒電了。

  要不是台北有成堆的工作等著他,他也不用在這種鬼天氣裡上路,還碰上一個不知死活的笨女人,瞧她先前興趣盎然地盯著落石,彷彿想拍照留念似的,顯然天真有餘理智不足。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仍睜著那雙好奇大眼。

  「還能怎麼辦?等人來救援吧。」殷柏升冷冷看她一眼,是個美女,但在他心中等同花瓶。

  他觀察四周狀況,確定沒有再度山崩的跡象,便背靠山壁坐在地上,閉目養神起來。此時此刻,最佳應對之道就是儲存體力、等待救兵。

  可卿好不容易接受了這突來的情況,看他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也不想自討沒趣,便在離他稍遠處坐下,愣愣地看著這雨中的山景。

  如果能拍下這難得景色就好了,但她所有的攝影器材都在車裡,還有證件、信用卡、存折、現金、記事簿、房門磁卡……天啊,她已經不敢再想還有什麼了!

  雨水狂吻著她的肌膚,寒意加重,她忍不住咳嗽起來,誰教她每次感冒都拖得有夠久,而且正巧從昨晚開始發燒呢?現在可好,她只穿著一件T恤和短褲,救援的人再不趕來,恐怕她會先凍死在這裡。

  所謂禍不單行、紅顏薄命,正是她整個人生的寫照呀!

  「喂!你過來!」殷柏升早發現她不斷發抖,現在又咳嗽不停,心下不禁一沉。看來他遇到的不只有颱風、落石、車毀,還有一個遲鈍又重病的女人。只怕她才是最難應付的一關。

  光憑她那雙修長美腿,他就能判斷,她絕對是紅顏禍水,而他不碰女人已經很久、很久了。

  對於他的命令,可卿聽若未聞,一來是他凶神惡煞的,之前狂按她喇叭,二來是她頭暈昏沉,也沒力氣走過去。

  只聽得他又咒罵了一聲,便自己坐到她旁邊來,拿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原來那是件防水的皮夾克,可以讓她保暖一點。

  可卿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心下一陣溫熱,想說聲謝謝卻又梗在喉中。仔細一瞧,他臉上除了粗黑大鬍子,還有一雙充滿靈性的眼,說不定大猩猩也通人性呢!

  他無意中摸到她的額頭,驚叫:「媽的,這麼燙!」再摸摸她的臉、頸和手,溫度全都高得不尋常。

  「我每次感冒都要很久才會好……」她虛弱地笑笑,忍不住有點幸災樂禍。這下他可知道她不好惹了吧?

  「嘖!」猶豫了一下,他把她攬到懷中,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頭則靠著他胸前。「麻煩的女人!」

  他的良知讓他無法見死不救,即使她是個燙手山芋,他也只得硬著頭皮接下。

  感覺到他的體溫傳來,她發顫的身體瞬時得到慰藉。他的舉動讓她出乎意料,卻又無法抗拒。

  他應該是個好人吧?雖然長相粗野了點、口氣欠扁了些,她也不能因此否定他的善良,鐘樓怪人不也很善良嗎?呵呵……她為自己的想法覺得好玩。

  只是,雨怎麼彷彿一直下不停的樣子?頭痛也好像永遠清醒不過來似的?

  「喂!你不會就這樣死了吧?」他忽然烏鴉嘴地問。

  哼!可卿白了他一眼,最好她就死在這裡,讓這隻大猩猩抱著一個死女人,枯坐數天等人救援。這副想像中的景象讓她又發笑了,卻化成一陣劇烈咳嗽。

  殷柏升輕拍了拍她的背,用大手摩擦她的手臂和肩膀,讓她能好過一些。

  傻女人!到底是在笑還是咳嗽?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的話,他也只能說佩服了。但無論如何,他可不想抱著一具屍體。傻瓜也是有活下去的權利,他決定替她保留到送進醫院為止。

  可卿頭暈得兩眼昏花,軟綿綿地任他擺佈,明明在發燒,卻又冷得徹骨,直覺性地向他偎緊。

  這不是嫌棄挑剔的時候,他人再怎麼兇惡,鬍子再怎麼粗刺,她都得忍下來,畢竟她才二十七歲,還想多活些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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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淒風苦雨,雷聲隆隆,恍若世界末日。

  可卿想起聖經裡那些最後審判的描述,確實是山崩土裂,風雲變色,像現在一樣。大自然的力量太偉大,他們這兩個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類顯得無助極了。

  「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如果真的要死,她不希望臨死時,連身邊的人都是個陌生人。

  若非時間背景不太適合,他會以為她在向他搭訕,這女人有張頗受老天眷顧的臉,五官精緻、嘴唇微翹,彷彿只要她一出手,男人都躲不開她撒的網。

  他皺起眉,猶豫一下才說:「殷柏升,殷商,松柏,步步高陞。」

  非常簡潔有力的回答,她想。

  「殷先生,我叫方可卿,方是方法的方,可是可愛的可,卿是卿卿我我。」

  他看起來並不關心她的名字,但還是點了頭。

  「如果……我沒辦法回去,麻煩你幫我跟我的朋友愛荷說,我的貓就請她照顧了,但我還沒給它取名字呢,你幫我想想該叫什麼好?」她腦中一片昏沉,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你發燒得很厲害,最好別再說話了。」他對這話題毫無興趣,也不認為有討論的必要,現在他只想盡快送她就醫,不光是身體要檢查,腦袋也需要。

  可卿卻不這麼想,討厭,她都快客死在這異鄉了,他還敢限制她不能說話!

  「不,我一定要想出它的名字,不然……太對不起它了。我想想看……叫Dolly好嗎?你有沒有看過『Hello,Dolly!』這出音樂劇?Dolly是一個熱心的媒人,大半生都忙著幫別人湊成對,還好……她也給自己找到了很棒的對象……大學的時候,我就擔任這部戲的攝影師哦!大家都是第一次演舞台劇,笨手笨腳的,可是很好玩耶!」她一閉上眼,彷彿就可以聽見當時的掌聲和歡呼。

  他不帶感情地說:「好,就叫Dolly吧。」如果這能讓她閉嘴,他沒有理由不贊成。

  「可是它是公貓耶!應該取一個雄壯的名字是不是?乾脆叫……它殷柏升好了。它的毛就跟你的鬍子差不多,好想拔一根起來!」她抓抓他的鬍鬚,但沒有力氣拔下來,只是倒在他懷中吃吃地笑。

  他搖搖頭,拿她沒辦法,隨便她的小手對他輕薄。他一向認為女人是任性的生物,漂亮的女人尤其如此。救她可以說是出於良心,聽她說話卻沒有必要,他最好謹守在界線內。

  雨勢沒有變小的跡象,冰冷的水珠順著可卿的頸項流下,她覺得自己正逐漸失去體溫,連帶著神智也沒剩下多少了。

  「殷先生,臨死前你有什麼願望?」

  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沒有,你呢?」

  「我希望下輩子當一顆流星。」

  「什麼?」他無法掩飾驚訝,這女人是不是燒壞腦袋了?或者她只有三歲的智商?雖然她的身材容貌一點都不像……

  「流星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如果……我是一顆流星,就會有人對著我許願,我就是帶給他們希望的使者,不是很棒嗎?像我自己現在毫無希望,如果能變成一個讓人許願的希望,那多好啊……每次去墾丁,大夥兒平均十秒就看到一顆流星,只有我一次也沒看到,唉……」

  「你發燒得太嚴重了。」他只下了這個結語,正常人不會在颱風天裡還在想什麼流星的事。

  「才不呢,這是我所發過最嚴肅的誓言。」

  「由此可見你其他誓言的嚴肅性。」他不禁冷笑,女人除了任性,還愛胡亂發誓,以前他不就已受過教訓了?

  「哼!」這隻大猩猩,簡直毫無人性!

  可卿轉過頭去,心中暗暗希望,如果真的能實現,她決定把她的願望改為一顆大石頭,現在落下來把他的冷笑砸碎,就算要她陪葬也無所謂。

  老天爺真要她死在這個地方嗎?既不是淒美的殉情,也不是轟轟烈烈的犧牲,實在是一種無趣又痛苦的死法。身邊沒有王子也就算了,竟然還是一隻不懂情趣的大猩猩,她這次可真是倒楣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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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過了幾千幾萬年後,信用卡急救部的救護人員才姍姍來遲,還有借口呢。

  「颱風天嘛~~到處都有顧客發生意外,人手不夠,所以就晚些來啦!拖吊隊也是這樣啊,忙得要命,他們說晚點再來拖車。」

  殷柏升也不和他們辯解什麼,橫抱起方可卿便走上小貨車,她輕盈得像只小貓,卻是只落水貓,說不定隨時會掛掉,但他還不想看她升天,白費了他救她的一番力氣。

  他將全身發抖的她放到長椅上,拿了幾條毛毯給她蓋上,說:「想活命的話,就把濕衣服脫掉,全、部脫掉。」

  他特別強調最後一句話,然後便轉過身去,看著前方。

  可卿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最好聽話。她收拾起殘餘的力氣,便在毛毯下把冷濕的衣服脫掉,包括內衣褲在內。

  司機總算開動車子了,他們離山崩現場越來越遠。再見了,她的寶貝愛車、她的謀生工具、她的錢包證件,但願能早日再相逢呀。

  「好了嗎?」殷柏升升問。

  「好了。」她把濕衣服放到椅下。

  他這才轉過來,找了個塑膠袋幫她把衣服裝好,她有點羞澀起來,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粉紅色的內衣,還好他並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躺好。」他用毯子把她蓋得密不通風,只剩下頭露出來。

  他摸一下她的額頭,仍然燙得不像話,他皺起眉,對前面的司機吩咐道:「送我們到最近的一家醫院,要規模大一點的。」

  「可能要走好一段路喔—路況不好,我盡量趕快。」司機也不想把活人載成死人,立刻加速前進。

  「麻煩開暖氣,開到最大。」殷柏升又下了個指令。

  哇,他的言行就像是醫生,說不定他真是個醫生呢。可卿默默想著。

  殷柏升抓起乾毛巾,命令她:「轉過身去。」

  可卿乖乖做了,卻沒想到他是要替她擦乾頭髮,雖然力道大了一點,動作還算挺輕柔的。

  她咬一咬唇,這才想到殷柏升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沒有他,她早就被掩埋在土石之下,就算逃過了那一劫,只怕也要凍死在冷雨之中。雖然他的嘴巴壞了點、態度酷了點,她確定他是個好人,難得一見。

  「沒事留這麼長的頭髮做什麼?」他邊擦邊抱怨,女人為何不能跟男人一樣,剪個俐落清爽的平頭就好啦!長髮除了勾引人還能有啥用?

  「算我對不起你行了吧?」她不想辯論,這次看在他「刀子口、豆腐心」的分上,讓他好了。

  幫她擦完頭髮之後,殷柏升才開始料理自己一身的雨水,看著他用同一條毛巾擦頭髮,她不禁有種奇特的感覺。但當他旁若無人地脫下襯衫,露出健壯的胸膛,她便立刻閉上眼,不敢再多看。

  兩人都裹上了毛毯,不同的是她全身赤裸而發著抖,而他還穿著卡其長褲,一副沒事的樣子,因為他沒感冒,體力也好,沒有失溫的問題。

  「手給我。」他忽然轉頭對她說。

  「咦……?」她遲疑地伸出手,難不成他會看手相?要告訴她說,她這輩子注定多災多難?那她早就知道啦!

  誰知他是握住她的雙手搓揉,還皺起眉頭說:「這麼冰?你確定你還活著?」

  問題荒謬,但他表情嚴肅,讓她忍不住笑了。「也許我的手不知道我還活著,它們現在跟我的心臟失聯了。」

  大難不死,還能有幽默感,他該對她另眼相看,這女人雖然有點傻氣,卻不只是漂亮花瓶。

  經過他反覆搓揉,她的雙手終於有些回溫,血液流通後還產生刺痛感,彷彿被電到一樣,而他的手又粗又大,給人一種溫暖的安心。

  「好了,可以了……」她不想繼續被電下去,該是自己發電的時候了。

  殷柏升看向窗外,他們仍在婉蜒山路上。颱風造成多處路段坍方,到醫院可能還要一段時間,這時他應該盡量讓她溫暖,否則說不定她隨時會昏倒。

  瞧她那瑟縮怕冷的模樣,彷彿他以前撿過的小貓小狗,他實在無法放任不管,既然撿都撿到了,至少得讓她好好活下去。因此他又提出要求——

  「腳給我。」

  「耶?」可卿更訝異了,除了看手相之外也有看腳相的嗎?

  他毫不客氣,從毛毯下拉出她的雙腳,一碰就低聲罵道:「怎麼搞的?你是冰做的嗎?」

  「我上輩子可能是雪人吧!」平常就手腳冰涼的她,這時候更是冷得發顫。

  這回他不用大手替她搓揉,而是把她的腳放到他的胸腹間,讓她直接汲取他的溫度,他可不想看她被截肢,小貓小狗萬一少了腳,要怎麼跳躍奔跑呢?

  「你不用這麼做的……」她嚇了一大跳,他的肌肉結實、體溫如火,燒痛了她原本失去知覺的雙腳,一陣一陣的好刺好麻。

  「我比你更知道該怎麼做,你最好搞清楚。」他的口氣不怎麼好,舉動卻是貼心的,繼續「讓渡」溫暖給她,彷彿武俠小說中傳送內功的情節,她一時還承受不起,咬牙忍耐。

  除此之外,他的大手也在她的小腿上按摩,促進血液流動,這已算是肌膚相親,但他沒有什麼歪念頭,此時此刻只要能救她,他絕對盡力而為。

  可卿眼眶泛紅,一方面是因為冰和熱的交替,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溫柔,瞧他那麼認真替她取暖,傳送而來的不只是溫度,還有感動。

  救命大恩難以回報,若在古代,她可能要以身相許了。

  終於醫院到了,她掙扎著要站起來,但又要顧及身上的毛毯,很不方便,殷柏升臉上毫無表情,一把將她橫抱起來,下了車走進醫院。

  幸好有他在。她不只一次這麼想。她不是每天都會碰到救命恩人,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得自立自強,少有機會倚偎在人家懷裡,做個虛弱的嬌嬌女。

  「所有費用由銀行轉付,把帳單寄到我家。」他對信用卡辦事人員交代了一聲,便轉身抱她走進急診室。

  護士給可卿換上了病人的制服,讓她躺在床上接受醫生診療。

  可卿覺得自己像個小嬰兒似的,任人隨意擺佈,又無力又昏眩,幾乎想掉下淚來,但一看到殷柏升那張棺材臉,她又覺得無論如何不想在他面前顯得軟弱,這是種沒來由的倔強,常出現在她對一切失去希望的時候。

  打過了針,服下藥,她看著點滴瓶中的藥水一滴滴落下,和窗外的雨慢慢有了一致的速率,這時她已產生了睡意。

  殷柏升站在病床不遠處的窗口,一雙眼不時轉到可卿身上,注意她是否有不舒服的狀況。

  其實,他已經送她到醫院了,只要交給醫生和護士照顧,他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留下,應該可以一走了之了吧?只是很奇妙的,他居然還不想走,想確認她真的沒事,這還能以良知來做解釋嗎?

  打開窗,點起一根煙,他默默吸了幾口,聽風吹過耳邊,或許能告訴他一些什麼。

  可卿無法多想什麼,因為濃濃的睡意已將她緊密包圍,她終於閉上了眼睛。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一定要對那頭大猩猩說聲謝謝,希望他聽得懂人話才好。




第二章


  第二天 九月十二日 週一

  從夜晚到清晨、清晨到中午,殷柏升一直守在病床旁,只有在想抽煙的時候,才走到窗邊。

  他用力捻熄香煙,問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做這些事?真是怪了,那個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個麻煩,為什麼他會不假思索的救了她?

  還有,為什麼他要替她送洗濕透的衣服,拿出那套內衣時還要忍受老闆打趣的眼光?為什麼他要找到標籤記住尺寸,到女裝部購買她的衣服和內衣褲?為什麼他不能如期回到台北,卻必須待在這沈悶的醫院等她醒來?就算他再好心,也不用送佛送上西天吧?

  不可否認,她是個好看的女人,還有種奇妙的魅力,身為一個功能正常的男人,會受她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女人!他生命中最難解的問題,最好再也不要沾惹上,否則會死得很難看的。

  等她醒了,確定沒事了,他就要轉身大步離開,沒錯,這才是他該做的。

  還是想想自己的事吧!來花蓮一個禮拜了,他待在學長的牧場幫忙,學長不斷邀請他留下,而他也認真考慮著,卻一時放不下台北的工作,就像眼前的情況,進退維谷,動彈下了。

  外頭大風大雨的,他在室內來回踱步,像只煩躁的困獸。一轉頭,卻發現那女人已經慢慢甦醒過來,他便走近病床去。

  她的眼睛是什麼樣子,他原本已經不太記得了,現在才發現是如此深邃,有如宇宙中的黑暗與星辰,對比得恰如其分。

  忽然間他想通了一件事,她的魅力不只在於美腿、俏臉,更在於這雙若有所思的眼眸,時而孩子般的稚氣,時而女性化的嬌柔,教人一看就通往心坎某個柔軟的地方。

  「你總算醒了。」趕在他想打醒自己之前。

  「你……你是誰?」她皺眉問道。

  怎麼,發個燒就會喪失記憶嗎?他沒倒楣到這種程度吧?「我是誰?我就是那個救了你的倒楣鬼!」還莫名其妙做了一堆沒做過的事,全拜她所賜。

  她驚呼一聲。「可是,你的鬍子?」她記得他是只毛茸茸的危險動物呀!

  他摸摸下顎,不過是刮了鬍子,換了衣服,這笨女人就認不出他是誰,他也懶得多說什麼了。

  他在牧場上的生活,等於是遠離了文明都市,連鏡子都沒得照,又忘了帶他慣用的刮鬍刀,乾脆就任鬍子隨意生長。昨天他在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才發現模樣挺嚇人的,索性刮了鬍子,這樣周圍的人就不會瞪大眼睛對著他瞧了。

  「反正我就是在你車後面的那個駕駛人,別懷疑了。」

  「嗯……還滿好看的。」可卿的說法很保留,事實上她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跡,從大猩猩變成帥哥,上蒼造化讓人驚歎。

  他有著挺直的鼻、薄厚適中的唇、線條男性化的臉龐,更令人驚歎的是,他的眼睛又深又黑,彷彿黑玉藏在其中,隨著光線變化而展露不同色彩。

  「看什麼看?有力氣的話,就換上衣服吧,我們得走了!」他不小心竟用了「我們」這兩個字。

  「去哪兒?」她趕緊收回視線,看帥哥看到發呆很丟臉的。

  「火車站!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最好不同方向!」因為對自己感到惱怒,他嗓門連帶提高了起來,直往門口走,還重重關上了門。

  怪了,他不是決定等她醒來就要閃人了?怎麼一開口卻說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莫非是颱風造成潮汐變化,潮汐變化又影響地球磁場,而地球磁場干擾了他的腦波?

  對,絕對是這樣沒錯!否則敦他如何說服自己?一切都太荒唐了!

  「凶什麼凶?最好和我老爸一樣早點中風而死!」在殷柏升走出門後,可卿才低聲罵道。

  她不情願地打開紙袋,雖然討厭他的施捨,卻不得不換下身上的病人制服。她最討厭制式化的東西了,醜得讓她沮喪。

  但一看到那衣服,她卻呆住了。那是一件仿旗袍式的連身裙,銀色的絲質布料,繡有粉白色花草,側邊開衩到膝蓋上十五公分。

  她曾經在百貨公司看過類似的款式,也試穿過了,但因為它的高價位而忍住不買。誰想得到那大猩猩竟會有眼光買來給她?

  不,不是大猩猩了。他把鬍子刮乾淨後,倒是個很有味道、很富英氣的男人。

  連身裙之外,還有一套內衣褲,都是銀白色的,內衣確實是她的尺寸,內褲正是她喜歡的蕾絲花邊,低腰高衩。

  這輩子還沒有別的男人替她買過內衣褲呢,第一次竟然就買得這麼合她意!現在她穿起這些貼身衣物,想起這是他親手挑選的,不禁升起一種曖昧的感覺。

  穿上內衣後,再套上連身裙,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綰起了一個髻,雖然病容蒼白,也沒上妝,居然很是滿意。

  還是該感謝他的,即使他的禮貌不及格、態度有夠差,但比起一些光說不練的男人,他算是行動派的,做到最細微處,卻沒有半點自誇。

  想到以前那幾個男友,還不如一個剛認識的陌生男人貼心,她該好好檢討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了。

  一陣敲門聲響起,她突然有點羞答答地,小聲說:「請進。」

  殷柏升一進了門就想罵人,罵那售貨小姐!

  他明明說他要的是一件簡單樸素的衣服,當售貨小姐拿給他這件時,他只瞄了一眼,看顏色滿清爽的,又是長裙,比她原本的超級短褲加無袖T恤好多了,便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可是售貨小姐沒說這衣服又緊身又開高衩,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他最不想要的!

  還有,這女人的臉上幹麼那麼似笑非笑的,他可不是那種荷爾蒙分泌過多的青少年!雖然她的模樣足以讓男人犯罪,但他早過了那個年齡,絕對不會隨便被點燃。

  「謝謝你,我很喜歡這件衣服。」可卿甜甜地說。

  這豈不是廢話!所有的女人當然都喜歡新衣服,特別是當她們穿起來像是蛇的蘋果那般誘人。

  「咳,這只是小事而已。」他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這女人的煽動性太強,他千萬得當心,蠢蛋做一次就很夠了,他絕對不允許歷史重演。

  「你覺得好看嗎?」她轉了一圈。

  天,更加廢話!女人明知道自己有多超出「好看」這個形容詞,仍堅持要男人錦上添花一番。

  「好看。」除此之外,他絕不會多說。

  她含羞帶怯地說:「謝謝!」

  看她微笑成那模樣,彷彿他說了什麼甜言蜜語似的,女人真蠢,但是男人更蠢……至少目前他就覺得自己蠢斃了。

  「咳,」快快收心斂神、回歸正題吧!「剛才我和警方搜尋隊通過電話,他們說因為颱風造成太多災難,救人為第一要務,你和我的車大概都要等到一星期以後才能拖吊。」

  沒了車,日子還是要過,幸好他的手機和皮夾都放在身上,他得快回台北工作,只要確認這女人沒問題了,他就得迅速離開,否則他有種難以脫身的預感……

  「啊?天呀!」她頹然坐下,神色沮喪。「我的攝影器材都在車裡,還有手機、證件、信用卡、現金、記事簿、房門磁卡,我怎麼回台北呢?」

  「我也要回台北,我可以幫你出車票錢。」反正他都已經出了醫藥費、乾洗費和置裝費,只要能送走這個女人,那不算什麼。

  「哦,真謝謝你,我會還你錢的。可是……我沒有房門磁卡就不能進門了。」

  「找個鎖匠來。」他還沒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心想送她回台北以後應該就了無瓜葛,管她多誘人、多特別,都不關他的事。

  「我自己一個人住,那大樓都是用磁卡刷門的,普通鎖匠沒辦法打開。」

  「重新申請一張要多久?」

  「一星期。」她幾乎是歎息著說。

  「那你只好去住朋友家了。」他點起一根煙,這是他思索的習慣,不過得站離她遠一點,這也好,免得忍不住欣賞她的美。

  「我的記事本在車子裡,電腦在家裡。現在沒有記事本、沒有電腦,朋友的電話我一個也不記得。」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有時她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會忘記。

  「認不認識鄰居?」他繼續想辦法,並非為了她,而是為自己,萬一她無處可去,他不就得負責到底……怪了,他怎會有這種想法?

  「我剛搬進去三天,一個也不認識。」

  「住飯店好了。」

  「沒有身份證明就不能住飯店,只能住那種很可怕的小旅館。」萬一有針孔攝影機拍下她洗澡的畫面,她不就成了偷拍光碟的女優?不,她不想出這種鋒頭啊。

  「你爸媽呢?」他開始有點不安,這該不會是天意吧?注定他們要繼續「黏」下去?

  「我爸早去世了,我媽改嫁到台南,算了,與其去住她那裡,我還不如流浪街頭。」她已經好幾年沒見過母親,血緣這種東西對她毫無意義。

  「你總有個男朋友吧?」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不像刻意刺探。

  她仰天長歎,幾乎要被衰運擊倒。「沒有了,我來花蓮照相前一天跟他分手的,時機抓得剛剛好。更慘的是,現在雜誌社老闆一定要把我殺了,因為我的底片都在車裡,這下交不出東西了。」

  她在這家雜誌社待了三年,是最久的工作紀錄,如果因此被炒魷魚,之前的努力全泡湯了,她還常偷偷幻想能升上組長呢!

  殷柏升向天翻個白眼,說:「你可真倒楣!」

  「關於這點,我早就很清楚了。」可卿強打起精神,微笑說:「請你帶我坐車回台北,我會自己想辦法的,謝謝。」

  「真有這麼簡單就能解決?」

  他生平沒看過這麼奇特的女人,眼前可說是糟透了的情況,為何她還能有那種神采、那種毅力?不自覺的,他更難栘開視線了,那是一種生命力的光芒,將他牢牢吸引住。

  「不然呢?」她聳個肩反問。

  想她方可卿生平最習慣的就是倒楣,不自圖振作,難道要對他哀泣?

  對啊,不然呢?他也這樣問自己,莫非他要收容她?又不是瘋了—最後,他只吐了一口煙,說:「我去辦出院手續。」便轉身離去。

  沒想到,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卻纏繞在心中徘徊不去,他居然就此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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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柏升走出門後,一位還像是學生的護士小姐走進來,她端進了餐點,一臉笑嘻嘻地,可卿卻搞不懂她在傻笑什麼。

  「你今天好一點了嗎?」護士換上一瓶新的點滴。

  「嗯,謝謝。」可卿歪著頭抬起左臉,讓護士拿耳溫槍「掃射」一下。

  「體溫下降了,還是有點微燒。」護士對她看東看西的。「新衣服啊?」

  可卿點點頭,沒答腔,護士又問:「他買給你的?」

  「嗯……沒錯。」雖然沒有必要,可卿在心中加了這句……卻讓她亂感動的。

  護士一臉艷羨地說:「好棒哦,真漂亮。」說著還輕輕摸了一下那件白色旗袍。

  「謝謝。」這麼麼受人羨慕,可卿竟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你未婚夫對你好好哦,我們都感動得要命。」

  咦,可卿愣了一會兒,這怎麼回事?她何時訂婚了自己都不知道?

  護士小姐雙手交握,頗為陶醉。「昨晚他一直守在你身邊,我來巡班兩次,第一次看他站在窗邊抽煙,第二次看他坐在床邊望著你。他都不說話,酷酷的,對你卻是那麼關心,他刮掉鬍子以後,又是那麼帥氣……叼著一根煙,整個人顯得那麼憂鬱……」

  這小女孩顯然是進入暗戀第一期的狀態了,很久以前,可卿也曾在鏡子裡看過自己這種表情。

  護士閉上眼歎息了一聲,才略顯尷尬地恢復鎮定說:「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對不對?」

  可卿不能否認也不能承認,只好微笑帶過。

  「如果將來我也有這種對象,那我就……」消失的話語中藏著無窮想像。

  「有一天,你總會遇到自己理想的另一半。」可卿願意對每個人付出這樣的祝福,雖然她自己也很需要。遺憾的是,從她的初戀以來,常常不是為了對方有多可愛,而是因為太想愛人、太想被愛,才會一再投入愛情漩渦。

  護士小姐甜甜地笑了,任何人都喜歡這種祝福,不管實不實際。

  這時,殷柏升推門進來,護士小姐一下子就紅了臉,囁嚅地說:「啊,你未婚夫來了,我……等會兒再來收餐盤。」她跳著離開,不,幾乎是飛著,臨走前還不忘丟下一句:「祝你們永浴愛河!」

  殷柏升的臉立即僵起來,方可卿向他挑挑眉,沉默地詢問。

  「這家醫院的住院手續麻煩得要命,那只是權宜之計。」這的確是事實,但為何他說起來理不直氣不壯,就是被染上了那麼一點曖昧的顏色。

  「喔!」可卿點點頭,不置可否。

  他卻在室內走來走去,似乎沉不住氣,又轉過來說:「你不要多想,這根本不代表什麼!」

  「我應該想到什麼嗎?」她故作無辜狀,心中卻在暗笑,這男人害羞起來真可愛!

  「你……吃你的飯!」

  他說這話的口氣簡直像是在對狗說的!這一來,她的脾氣也被點燃了,湯匙隨手一丟。「偏偏不吃又怎麼樣?」

  他倒是一驚,不相信她會反駁似的。「什麼?你不吃?」

  她不吃飯怎麼行?都已經生病了還不多補充營養?萬一她一直沒好起來,他不就得一直被她黏著?不不,好人不必做到那地步,可他偏偏甩不開那想法。

  「沒錯,不要懷疑你的耳朵!」她把餐盤放到桌上,頭一轉不理他。

  「吃飯。」他兩步就走到桌前,挖了一湯匙蒸蛋,遞到她面前。可卿給他的反應則是皺起鼻子吐舌頭。

  她多樣的表情讓他驚訝,是否每個女人都有一千張面具?若繼續跟她相處下去,他能看到多少種面容?哪個才是最真實的她?他發現自己相當好奇。

  「不吃我就不帶你回台北。」他試著用脅迫法,看她有多倔。

  她深受威脅,致命威脅,但比起倔強,她早就打逼天下無敵手。「本來就不關你的事,你要走就走!」

  「果然是個麻煩!」他像在對自己說話,還搖了搖頭。

  她在內心冷哼。「那你幹麼自找麻煩?」

  他沒有答案,靜了一會兒,兩人瞪著對方,不知怎麼搞的,他深沉的眼眸裡居然出現了笑意——

  「你怎麼氣得臉都紅了?真像小孩子。」

  她的肌膚白嫩若雪,染上粉紅更是好看,他得強忍住衝動,才能不伸手去撫摸。

  可卿當然否認了。「哪……哪有?」

  這下他嘴角也出現了微笑,改用溫和的語氣說:「你感冒了,要多吃東西才會恢復精神,光靠打點滴是不夠的,來,嘴巴張開。」

  既然他都對外宣稱是她的未婚夫了,就哄哄她、勸勸她又有何妨?昨天在車上,他不也替她暖手、暖腳了?要救她就得救得徹底,被他照顧的小貓小狗,哪只不是健健康康的?

  竟然來這招軟的!可卿訝異地瞧瞧他,他眼中是一片誠實的關心。這教她反而有些慚愧,再怎麼樣他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大恩未報,她還要求人家溫柔體貼、紳士斯文,確實是過分了。

  吞下了那口蒸蛋,她就說:「我自己吃吧。」

  他笑了笑,又餵她兩口,才把湯匙交給她,自己走到窗口去。

  可卿看他又點起煙,突然明白他為何要在打開的窗口抽煙,因為他不想污染了她的肺。

  而這樣看著他站立的側影,一手放在口袋裡,一手拿著煙,眼光眺向遠方,若有所思。可卿陡然可以瞭解那護士小姐的心情,這時候的他……真的很有一種吸引人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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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搭的是晚上七點十分的火車,因為颱風天交通受阻,其他運輸工具幾乎都停擺了,這班火車也是他們等了很久才開出的。

  殷柏升買了一些熱食,自他們上車後便交給她,此外,他還提著一袋乾洗過的衣服,那是她的衣服和內衣,準備到了台北再交給她。

  方可卿又累又倦,根本沒有胃口,道謝過後就一直捧著那大紙杯,卻動也不動,只是倚著窗,看那雨水滴滴答答,想及一生的許多畫面,發起了愣。

  不管是搭乘什麼交通工具,她常愛幻想這是回家的路程,只是究竟她的家在哪裡?她真能好運到擁有一個家嗎?有誰會等她回家?她又能等誰回家?或者兩人一起牽著手回家?

  「喂。」殷柏升的聲音打斷她的想像。

  對於他的呼喚,她只懶懶地點個頭,雨天總讓她有點失神。

  「喂,吃飯。」他扳回她的肩膀,發覺她的骨架纖細,只怕颱風一吹就要吹跑了,一股保護欲油然而生,至少在這段不長不短的車程上,讓他好好照顧她吧。

  「我不想吃。」她老實回答。這男人幹麼老催促別人吃飯?真像個醫生!而她討厭醫生。

  「你最好自己乖乖地吃,否則等一下我就親自餵你吃。」對小孩子就得軟硬兼施、恩威並濟,而生病的人都是小孩子。

  可卿回瞪著他,很好笑地發現自己還有發火的力氣,她挑釁道:「喂啊!」

  他真的打開紙杯,瞬時熱氣騰騰,原來那是一碗蝦菇粥,摻煮甜豆仁、玉米粒、香菇和紅蘿蔔。不曉得他是從哪兒買來的,蝦菇有補血的功用,粥品又是專門給病人吃的,瞧著人家這份心意,她也不好意思不吃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掌握了餵食的技巧,就那麼一口一口地餵著她,可卿吃得慢,又要休息,他卻也沒有抱怨。看她蒼白的臉頰多了些紅潤,他覺得好極了。

  等到她終於吃飽了撐著,他拿了一瓶礦泉水給她,從口袋裡掏出藥包說:「現在可以吃藥了。」

  這種溫柔真討人厭,因為是和粗魯一起混合著。可卿一陣臉紅,非常搞不懂他,怎麼又是兇惡又是體貼的?害她都不曉得如何應付。

  「謝謝。」她小聲地說。

  他挑起一邊眉毛。「什麼?」

  「我說謝謝!」這種話還要人家說第二遍!

  「原來我真的沒聽錯,你說的是謝謝?」他話中擺明著是打趣。

  「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怎麼會有這種人呢?欠扁又善良,太矛盾了。

  「知道,所以我們趕快離開彼此比較好。」他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逢場作戲沒關係,他可不想真的成為誰的未婚夫,那種蠢事做過一次就夠。

  「哼。」她撇過頭去。

  服過藥的緣故,她的眼皮又沉重了起來,火車的轉輪聲像是天籟一般的催眠曲,在她耳邊哄慰著她入睡,朦朦朧朧之間,她還沒想到前程茫茫的解決之道,就陷入了深如海底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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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到達台北已經是十點半,殷柏升在火車剛進入地下時就醒過來,他睡著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和那女人互相倚偎,害他一清醒就嚇著了。

  可卿的臉龐貼在他肩上,寫滿了脆弱與信任,柔軟的身體倚在他懷裡,白嫩大腿露出了一半,小手有意無意地放在他胸前,香味若有似無,立即引起他最直接的反應。

  不行、不行,她太誘人也太危險,他沒興趣再當一次傻瓜,這女人一看就知道惹不起。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力量將她推開,所幸她睡得很熟,並沒有感覺到什麼,那位醫生開的藥方倒是不錯。

  但看到她曲線畢露的模樣,他還是心神難寧,脫下外套給她蓋上,眼不見為淨,只是那心底的影子……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淡化吧,他想他做得到的。

  「各位親愛的旅客,我們已經抵達台北車站,要下車的旅客請依序下車……」

  廣播到站的聲音將可卿吵醒,她一看見身上的外套,便對他微微一笑。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笑容,讓他有種甜甜酸酸的感覺,而他不想將此當作習慣。

  下車後,他們走出收票口,上了樓一步步踱到門口,兩人同時停下腳步,有種形容不出的沉重氣氛。

  可卿歪著頭說:「呃……能不能把你的地址給我?我會把錢寄還給你。」

  這女人顯然腦子裡少了一根筋,現在她自己都無處可去了,還說什麼還不還錢?殷柏升拒絕道:「不用了。」

  「不行,我一定要還你錢的。」怎麼說他們都是萍水相逢,他沒義務對她好成這樣,若能讓她付錢抵還,就不必太掛記他的溫柔,只當是有借有還、彼此扯平。

  離別在即,他們非得討論這無聊話題嗎?他被一股莫名的煩躁感抓住,大聲道:「我說不用!」

  看她低下頭,他立刻後悔了,他到底在凶什麼鬼?怎麼他的理性一碰到她就消失無蹤?

  正想伸出手安慰她,她卻又先開口道:「無論如何,謝謝你。」說著便把外套脫下還給他。

  他接了過來,兩人一陣沉默,都等著對方先開口。良久,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窒息感,才說:「我先走了,再見!」

  再僵持下去,怕會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他內心的雷達已經在大響:危險!危險!

  她看著一旁,故意不正視他,點了個頭說:「嗯,再見。」

  他轉身走出了門口,腳步卻奇異地無比沉重,彷彿可以感覺到她在身後默默的凝視,但他堅持要自己快跑、快逃!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

  他在馬路旁冒著雨攔計程車,居然十分鐘不到就來了一台,看來計程車司機趕著賺颱風錢,連安全都不顧了。

  殷柏升坐上車,說了地址,那司機很年輕,大概也不懂路線,便多問了幾句。就在這關鍵的一刻,他從眼角看到她站在車站門口的蹤影。

  她的視線正望向遠方,身體有一半淋著雨,似乎也不在意,夜風中,白色的旗袍長裙輕輕揚起。她雙手環抱著肩,因為那是無袖的衣服,恐怕是冷著她了。

  在雨中,她看來像一縷百合花的幽魂。

  司機終於搞清楚路線後,緩緩從左方開出,殷柏升隨意往腳邊一瞥,隨即聽見自己叫道:「停車,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抓起腳邊的袋子,打開車門衝了出去。

  再次看到他,可卿倒退了一步,整個人嚇了一跳,他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嗎?無家可歸的她,並不想再打擾他什麼,也不想變成他口中那個「麻煩的女人」,儘管天地之間無處容她,她仍有那份自傲。

  「忘了給你這個,是你的衣服,洗過了。」他把洗衣店的袋子遞給她,裡面還塞了五千塊。

  「噢,謝謝你。」她有點不知所措,怎麼他還記得這件小事?又為何那樣深深凝視她?可知眼睛是靈魂之窗,會將別人的靈魂給勾走的。

  又是一陣沉默,他終於間:「想到要去哪兒了嗎?」

  她搖搖頭,雨水從她長髮楷落下,在燈光下像鑽石一樣,閃爍動人。

  「我想到了。」其實他什麼都沒想到。

  「想到什麼?」她眼裡閃著迷惘,不知自己有多惹人憐。

  「去我那兒。」話既出口,他胸口那股煩躁便瞬時煙消雲散。不等她回答,他抓住她的手,說:「快點,計程車不等我們了!」

  媽的,他說「我們」說得真是太順口了!

  「咦?」可卿一時傻掉了,他當真要收容她?只不過陌路相逢,他何須做到這程度?剛才她還想問老天,她的家究竟在哪兒?這可是老天給她的答案?

  一把她拉進車裡,也不去理她,便對司機說:「可以走了。」然後脫下外套給她披上,不讓她再有機會加重病情。

  可卿咬著下唇,一直沒開口,她的感受無法以言語形容,向來倒楣的她肯定是遇到貴人了,但若他不是男人該多好,她的男人運奇糟,她怕搞砸了這一切。

  柏升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只是專心看著前方路況,順便將心中雷達關掉,用不著偵測什麼危險目標了,他已決定帶核子彈回家,小小地雷還算什麼呢?

  至於車裡的第三人,那位年輕的司機呢?他剛才看到客人跑掉,卻又帶回一位小姐,於是露出一個瞭解的笑容,這太明顯了,情侶吵架又復合,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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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客,到了。」二十分鐘後,年輕的司機轉過頭來說。

  殷柏升拿給他一張千元大鈔,並說:「不用找了。」

  可卿看著這舉動,體會到他的用意,因為在這種颱風天還出門做生意,想必很需要這筆小費。

  果然,司機滿臉感激。「多謝!多謝!」

  殷柏升打開車門下車,可卿看外面還是淒風苦雨的,忽然間拿不定主意,不知該跟著他,還是堅強說聲再見?但他不等她做決定,直接拉住她的手,要她立刻下車,讓計程車司機再去做下一筆生意。

  「別發呆,淋雨淋得還不夠嗎?」他可不想再送她進醫院,一整夜就守著吊點滴的她,那太淒涼。

  可卿困惑極了,當他打開大門時,她還是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走進去,她連他是怎樣的人都不瞭解,但此刻卻又沒有別的選擇。

  柏升看她還在發愣,二話不說便硬拉她進門。

  她原本以為會看見誰的,例如他的家人、妻子、兒女……但屋裡是暗著的,等開燈後,她只看見一個簡單但舒適的客廳。

  她沒坐下,因為裙角都還滴著水,也不敢亂走動,怕弄濕了他的地毯。

  他走進臥房,拿出襯衫和長褲,塞到她手中。「浴室在那兒。」他指給她看。

  她點點頭,踮著腳尖走進去,不管怎樣,先把這一身濕弄乾吧!她可不希望感冒並發成肺炎。想對抗命運的惡作劇,得有健康身體才能面對。

  浴室裡擺著他的盥洗用具,可卿想到等一下要用到他的毛巾,會不會太親密了些?究竟要把他當成恩人或男人?很難分出一條界線。

  雖然搞不懂他這個人,陰陽怪氣的,但她卻信得過他,這更是奇怪了。

  五分鐘後,她脫掉了全身的濕衣服,拉開浴缸旁的塑膠浴簾,正想放一缸熱水,眼睛卻接觸到一個令她全身發毛的東西——

  「哇啊~~」她發出一聲連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淒慘尖叫,退後幾步,對眼前情況無法置信。

  「你怎麼了?開門!喂,快開門!」柏升在外面叫著。

  她的手不住發抖,卻很快打開了門,一走進來,她就慌亂的撲向他懷裡,抱住他的頸子叫道:「浴……浴缸裡有鱷魚!」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怕,我在這兒!沒事的!」他抱緊她幾乎滑落的身體,輕聲哄慰。

  「你……你知道有鱷魚?是你養……的?」她喘息連連:心跳仍不能穩定。

  他拍拍她的背,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不是我養的,是我醫院客人的寵物,我沒告訴過你我是獸醫嗎?這只鱷魚叫做Rex,是公的,它剛做過結紮手術,個陸很溫馴,你不用怕。我都忘了還有它在這兒,對不起,讓你嚇著了!」

  「有人養鱷魚當寵物的嗎?」她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主人?

  「在這世界上,只要有錢,你想養人當寵物都可以!」他語帶譏諷。

  「我不管他要養什麼,你把它放在這兒幹麼?」剛才一看到那黑綠色的動物,眼睛閃著野性的光芒,就像惡夢中才會出現的怪物,她嚇得簡直快掉淚了。

  瞧她花容失色、餘悸猶存,他一陣心疼又抱歉,都怪他單身生活太久,忘了還得顧慮到別人,尤其是女人,跟他應該算是不同星球的人。

  「它是老顧客養的,那人前天出國去度假了,出門前把Rex送來我家放著,我就是為了它趕回來的……你不喜歡的話,我明天就把它送到寵物旅館去。」

  怎麼突然管起她喜不喜歡了?這很重要嗎?可卿真是被他弄糊塗了。不過她實在很不喜歡Rex就是!

  「我絕對不想再見到它了。」

  「你在發抖?」他低沉地笑一聲,撫過她的長髮,想到那次替她擦乾頭髮,他忍不住抱怨她幹麼留這麼長,其實長髮也不錯,至少替她遮掩了一些重點,天曉得他現在的視野太優,就快殺光他的理智細胞。

  「山崩也沒這麼可怕!」她把臉埋進他胸前,緩緩調整呼吸。

  等到她終於平靜了一點,他才突然問道:「你冷不冷?」

  可卿被問得莫名其妙,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正赤裸裸地貼著他。這一驚,可比看到鱷魚要嚴重得多了!

  「不准……不准看!」她立即推開他,雙手抱住自己。

  他也不低頭多看,只盯著天花板。「我什麼都沒看到。」

  騙子!他暗罵自己,但這時不說善意謊言該說什麼?難道要說他什麼都看到了,而且非常滿意、非常讚賞?他不至於白目到那種程度。

  她實在倒楣到無話可說了,誰會像她這樣淪落到有家歸不得,借住在陌生人家裡也就算了,居然還被鱷魚嚇得膽戰心驚,現在又處於最最尷尬的情況,一切荒謬得可笑!

  浴巾就在他身後,但離她有一段距離,她只好拜託他:「幫我把浴巾拿來—,在你後面。」

  他依言而行,取了一條水藍色的長浴巾,不待她多說,便從她背後繞了一圈,將她整個人包了起來,只露出頭部而已。兩人視線一接觸,什麼感覺都有,就是說不出話來。

  終於他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聲音——

  「我也許不算什麼紳士,但也不是野獸,你不用緊張。」

  「嗯……」其實她對她是有那份信任的。

  在這麼離譜的情況下,她還是忍不住去看看他的反應,而當她發現他正處於興奮的狀態,臉上不禁紅了一片。沒辦法,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在乎男性對她身材的看法,她也不例外。

  「我房裡還有一間大浴室,那間沒有鱷魚,你要不要去?」他這一說,曖昧的氣氛才緩和下來,於是她輕輕笑了,低頭走過他身邊。

  她沒事了,他卻有事了,望著自己不安分的反應,他猜他需要洗個長長的冷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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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殷柏升站在自己的房門口敲門,這可真是件蠢事!但碰到方可卿以來,他認為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進來吧。」聽她說話的語氣,多像主人的口吻!

  一推門,他看見她正坐在床邊梳頭髮,身上只穿了一件他的襯衫,看來格外地稚嫩可愛。

  「對不起,借用了你的梳子。還有,你的長褲太大,我一穿上就掉下來了。」她指著旁邊那件折好的褲子。他的品味挺好的,難怪幫她挑衣服也挑得很適當,剛才欣賞他的衣櫃時,她頗為讚歎了一下,這年頭有錢男人不稀奇,有品味的男人才少見。

  「喔。」他的喉嚨又乾啞了,剛才的冷水澡完全沒用。

  「你也洗了澡?」她將赤裸的腿收進寬大的襯衫裡,似乎在躲著他什麼。

  他知道她還記得剛才在浴室的烏龍事件,唉,這能怪他嗎?任何正常男人都會如此的。他沒有真的碰她,才是有點不正常呢!

  他裝作無所謂地說:「跟Rex一起洗的,很愉快。」

  她格格笑了起來,柏升立刻不愉快地發現,這笑聲太性感也太女人了。而他上次和女人上床好像是幾百年前的事,他讓自己忙過頭了。

  「呃……我來拿棉被的。」他打開衣櫥,取出涼席、羽毛被和枕頭。

  「你不睡這兒?」

  他想是想,但不能,他得遠離麻煩。「只有一張床,所以你睡這裡。我到書房去睡。」

  「對不起,我不想這麼打擾你,你還是睡你的床,我去睡書房就好了。」她站起來說,柏升的視線被她的雙腿擾亂了一會兒。

  「我已經決定了,就是這樣。」他堅定地這麼說,為的是希望她的雙腿別再晃來晃去。

  她嘟著嘴,似乎想反駁卻又忍住了。

  「謝謝。」她說得有點不自在。

  「不要再說謝謝或對不起。反正你就在這兒睡,聽到了嗎?」他絕對堅持,兩人必須分房而睡,而且他要睡比較硬、比較冷的地方,才不會飽暖思淫慾。

  「嗯……晚安。」她鑽進了被窩,一雙長腿也消失在他視線中。

  柏升見狀只是走出門,並替她上了鎖。因為他知道自己睡到半夜,一定會很想念這張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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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11 20:27:07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第三天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二

  方可卿迷迷糊糊醒來,看看桌旁的鬧鐘,才發現已經中午了。

  她實在是太累了,感冒又還沒完全好,才會一連睡了十二個小時,平常哪有這麼好命當貴婦?伸了伸懶腰,她覺得力氣回復了一些,但肚子也餓了起來。

  於是她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行動,看書房門沒關,偷偷往裡頭瞄了一眼,竟然沒半個影子,只有散在一地的被子。

  她走進去幫他疊好被子,這是她從小被父母打出來的習慣,沒折好會讓她神經緊繃。

  「咦……沒人?」

  屋內空蕩蕩的,他大概是去醫院上班了,她猜。

  這結果讓她又是放鬆又是可惜,放鬆的是不用跟他相處,可惜的是不能跟他相處……搞什麼,她腦袋快打結了!恩人就是恩人,別把他當男人看待,尤其是可能跟她發生什麼的男人,那太自作多情了!

  可是昨晚他的反應又清楚說明了,他對她分明也是有感覺的……算了算了,她不要再想下去了。

  肚子一餓,心情就亂,於是可卿走進小廚房,打開冰箱一看,東西少得可憐,她只好拿出雞蛋和吐司,替自己做了一份法國吐司,有得吃就該感恩了。

  用過香噴噴的午餐後,她才想起昨晚那只可怖的鱷魚,大著膽子走進浴室,卻發現Rex已經消失了,原來殷柏升說話還挺算話的。

  她將這約三十坪的房子看了看,佈置得還算有模有樣,雖然不見特殊創意,但至少不像有些人以多為美,以雜為樂,殷柏升捕捉住了簡約的藝術。

  室內沒有電視,書籍卻是藏量驚人,還有一台骨董級的電腦,看不到網路連線的裝備,看來他是一個酷愛安靜、保守自我的人,而他肯讓她待下來,可算是個奇跡了。

  奇怪的是,她看不到任何一面相框,或一張照片,難道他這人沒有親人朋友的嗎?或是他刻意要和過去做個了斷?這似乎不是她應該好奇的事。

  首要之務是該打電話給雜誌社老闆,但她根本就記不住號碼,只好放棄。不過她仍給自己找了點事做,洗衣服、吸塵、抹桌子和整理東西,這些事花不到兩個鐘頭就做完了。

  最後她拿了本書,趴在沙發上開始讀,讀的是「爬蟲類圖監」。

  鱷魚屬於恐龍家族,大約在一億四千萬年前就生長於地球,當其他恐龍家族逐漸滅絕,鱷魚卻堅忍地存活下來,科學家稱它為活化石……

  「原來我們應該可以做好朋友的,都頗能適應環境變遷呢……」她看著圖片中的鱷魚,微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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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三點半,殷柏升推門而入,手裡拎著兩袋日用品及食物。

  可卿聞聲從沙發上跳起來,撥了撥亂掉的頭髮,笑道:「你回來啦!」

  瞧他穿著休閒褲和格子襯衫,模樣就像個大學生,她頗為欣賞,能有那份純真氣質的人並不多。

  殷柏升先是一愣,才猶疑著說:「嗯,我回來了。」

  奇怪,這兩句對話似乎很熟悉,像聽過了幾千遍一樣,卻一時找不到謎底。他在她對面坐下,開始認真思索,到底是在哪兒聽過的?

  「你把Rex送走了?」她自動打開那兩袋東西,一一拿出來看。

  「嗯,寵物旅館就在我的醫院旁邊,它在那兒會受到妥善照顧的。」朦朧的印象在他腦中徘徊,但就是無法牢牢抓住。

  「喔。」她正在觀察一包青綠色的乳酪。「那你的醫院呢?沒什麼損失吧?」

  「停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恢復。」他突然發現周圍的景物長得不大一樣,印象中這些報紙好像從未自己疊在一起過,而且地毯也像是換條新的,變成了乳白色。

  「你打掃過?」他終於發覺這事實。

  她聳聳肩。「我只會做這些呀,反正也沒事。」

  一陣機器運轉的聲音傳來,他挑眉詢問,她則眨眨眼解釋道:「我在用烘衣機。」

  他陡地站起身,想起方纔那兩句對話的由來。

  「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

  那是他父母親最常說的話,雖是尋常問答,卻含情脈脈,他從小在家裡聽到大,當然熟悉得不得了。

  恐慌感於是自腳底升起,殷柏升瞪著可卿,感覺她瞬時成了洪水猛獸。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他沈聲問。

  難道她真以為她是他的未婚妻、這間房子的女主人?就像他曾有過的那個未婚妻,先好好表現一番,再給他徹底的絕望?

  「我沒別的事好做嘛,我還看書咧!」她拿起那本「爬蟲類圖監」做證明。

  「我從沒要你做這些!」一抹倩影浮掠過他心頭,那個人也曾經為他洗燙衣服,要他品嚐菜餚合不合口味,最後仍是一拍兩散、徒留傷痛……

  「你怎麼了?我只是……」她向後縮了一點,被他嚇著了。

  她到底做錯什麼事了?競惹得他大發雷霆?她沒期待他像個紳士,但也相信他不是野獸呀!

  刻骨的痛楚再次湧上,他一揮手掃過桌上的所有東西,嘶聲吼道:「你只是一個暫時的訪客,你根本沒有資格做這些事!你們女人就會擺出賢妻良母的姿態,溫柔體貼得教人不知所措,等到男人非娶你們不可了,才露出真正的醜惡面目來!我……我早就看透了!別想再叫我上當一次!」

  可卿躲在沙發的一角,聲音微顫。「我不知道……你受過什麼人的傷害,可是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只是……很自然地就隨手做了。」

  「你騙我!女人都是天生的騙子!我再也不會相信了,我沒那麼傻!」過去的一幕幕彷彿又回到眼前,他頭痛得彷彿快爆裂開來——

  「我知道了,你是老天派下來又要折磨我的,對不對?碰到了你,我就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告訴你,我不要你假好心,不准你再誘惑我上當,聽到了沒?!」

  他知道自己快瘋了,他到底在說什麼呢?可卿並非過去那個她,但此刻他沒有足夠的理智好分辨,只能任由積壓許久的情緒爆炸開來。

  「啪!」清脆的一聲,殷柏升摸摸自己的臉頰,是熱燙的,才相信是她打了他。

  可卿臉上垂著兩行淚,聲音喘息,但卻很堅定地說:「你夠了沒?我方可卿雖然借住在你家,卻沒必要受你侮辱!你以為每個人對你好、幫你做點事,都是要貪圖你什麼,你……未免太無聊了吧?!你上過什麼當我不知道,可是我一番心意被你說成這樣不堪,對我公平嗎?我是才被男朋友甩了沒錯,但你放兩百個心,我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垂涎你……什麼殷太太的名銜!我……我是有自尊的!」

  她的淚水不聽話地落下,像窗外浙瀝瀝的小雨,一下就不停。早該知道她的男人運奇差,卻因他先前的溫柔而心動,還猶豫半天該當他是恩人或男人?現在想想她有夠笨的!

  聽她這一罵,殷柏升的神智才恍然清醒了過來,天呀,他剛剛說了些什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這麼冤枉了她。

  他走近她,卻愣在她面前,不知該怎麼安撫她。唉,當初他也是這樣木訥,說不出甜言蜜語,否則怎會失去那個人的心?

  事到如今他仍未長進,即使他歉疚又苦惱,對自己的無能尤其忿恨,但他永遠只能看著女人哭泣,卻想不出一句最恰當的話。無奈之餘,他在牆上狠狠敲了一拳。

  可卿驚叫一聲,抱緊了自己的肩。「你……你敢打我?我一定會去報警的!」

  他詫異地搖搖頭,蹲到她腳邊問道:「我怎麼會打你?」她居然有這種想法,難道自己的表現真有那麼野蠻嗎?

  「人有時候會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不要靠近我,走開!」兒時的回憶讓她格外敏感,什麼都不怕,就是怕暴力。

  瞧她的嘴唇不住顫抖,眼淚滾落在蒼白的臉頰上,他多想替她撫去淚水和恐懼,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看她那樣瞪著自己,殷柏升感覺到強烈被排拒,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惹她不愉快?

  他站起來往門口走去,離開這個應該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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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在飄,風在吹,殷柏升沒穿雨衣也沒帶雨傘,正好求個清醒。

  為了女人,他也曾如此走在風雨中,那時他是被背叛的角色,而今卻是他傷害了另一個女人。

  從前他以為被傷害的角色最悲情,如今才明白傷害別人的感覺更糟糕,既嫌惡自己又不知如何彌補,是否他的前任未婚妻也有類似感受?悲情的他從未想過這問題……

  路上沒有多少人,許多商家仍關著大門,他一個人不斷往前走、往前走,不右轉也不左轉,只是一個勁的讓雙腿前進,直到酸了,倦了,才停在街頭轉角,木然看著眼前景象。

  很巧的,前方是一家花店,有個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包花,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老闆,你們現在有營業嗎?」殷柏升站在門口問,不願滿身雨水滴落在店裡。

  「其實還沒開始。」胖老闆擦去額頭汗水,抬頭對他說明。「因為店員家裡淹水了請假,花太多了我一個人整理不完,如果你要買的話,這邊的都可以讓你挑。」

  看到那麼多種類的花,每一朵都在對他招呼,他只覺眼花撩亂,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想要買花送人,就連那個背叛他的未婚妻,都不曾得到他這種禮遇。

  「我不知道要怎麼挑……女人都喜歡什麼花?」他深覺男人和女人是兩種生物,明明感受想法都不同,卻又彼此深深吸引,才會造就出那麼多故事。

  「那要看她是哪一種女人?」老闆的笑意加深了。「還有,她對你是什麼樣的意義?」

  這兩個問題把殷柏升問倒了,究竟方可卿是怎樣的女人?對他又是怎樣的意義?才認識第三天,為何他會思考這麼深刻的問題?

  無論如何,他試著整理心中情感,並轉化為語言,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特別是在他已經很久不招惹女人的情況下。

  「嗯……她是個看起來很迷糊、很倒楣的女人,但她笑起來充滿活力,不管碰到多糟糕的事,我想她都能幽默看待。不過她也滿愛哭的,剛才我說話太過分,她哭得好慘,我不曉得怎麼辦……」

  有人說眼淚是女人的武器,但他相信她並非存心,他看得出她是嚇壞了,那串串的淚水無助滑落,每一顆都讓他自責,為什麼他表現得這麼糟?他從未發現自己可以這樣討人厭!

  「原來是這樣啊……」胖老闆一點都不驚訝,經營花店這麼多年,不知聽過了多少故事,尤其是男人惹哭女人的時候,大概都會想來花店買點補償,不會甜言蜜語沒關係,花語傳情盡在不言中。

  「你可以給我一點建議吧?」

  「包在我身上!」顧客們期待的表情,是胖老闆最喜歡看到的畫面。

  胖老闆一邊挑花,一邊解釋。「玫瑰是花界的皇后,每種顏色的玫瑰都有特殊意義,如果將不同顏色混在一起,花束便能替你說出很多話。」

  殷柏升大大鬆了口氣,他相信胖老闆的本事,只不過,從來沒送過女人花的他,該要以什麼表情、什麼言語來表達?他應該現在就開始練習,然而不管練習多少次,他確定自己將會有夠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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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可卿把頭埋在枕頭裡,一邊啜泣地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房門被打開來的聲音。有人打開了燈,擾亂了室內的黑暗,而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殷柏升。

  「可……可卿。」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結結巴巴的,練習不足,有待加強。

  她不想理他,一點也不想,繼續把臉埋在已經濕掉的枕頭裡。

  「呃,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說起話來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兒,但就算他快咬掉自己的舌頭,也得盡力求她寬恕,否則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她原是打算絕對不說話也不反應的,但忽然一股甜美的芬芳襲來,讓她忍不住訝異地抬起頭,看見了他手中的一大束玫瑰。

  哪來的玫瑰?而且這麼大一束?難道是要送給她的?那樣凶過她以後,就想用花來安撫她嗎?這男人的腦袋會不會太簡單了?

  她那冷冷一瞄,讓殷柏升更是手足無措,不曉得該拿那些花怎麼辦,一個大男人抱著花束,難免有種「我在做啥?」的慌亂感。

  「我……我出門以後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了一間花店,我好像……聽說過女人都喜歡花,但我也說不上哪種花比較漂亮,老闆就建議我選玫瑰花,所以我買了全部的玫瑰,有黃色、紅色、白色、粉紅色,還有……一些很奇怪的顏色。」

  他記得老闆說白玫瑰代表純潔謙卑、粉紅玫瑰代表親切優美、紅玫瑰代表我愛你……他也想不起來了,總之玫瑰會說話,那就讓花朵代表他的心吧!

  可卿坐起身,仍咬著下唇不吭聲,她還沒決定要不要和解。但當他將花束交給她時,她卻沒有拒絕,因為花是無辜的,而且女人真的是喜歡花的。

  兩人一個站、一個坐,就這樣僵著。

  她把臉埋進花束裡,深深吸了一下,回想上次收到花是什麼時候呢?感覺上好像是三百年前的舊事了。她抱著花,柔軟的花辦,清甜的香味,讓她有種幸福的恍惚感,她願意就這麼沉睡下去。

  「你……你的眼睛有點腫,要不要熱敷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抬起頭,瞪他一眼。「我就喜歡用花辦冷敷,不行嗎?」

  「行、當然行……」他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動輒得咎,最奸是安分點。但奇怪的是,這好像是男朋友在對女朋友賠罪?他們雖然並非男女朋友,但他直覺的就是這麼做了,只盼換得她一個微笑。

  可卿又想埋臉花束中,卻看到地板上滴落的水,她發現他全身都濕了,想必是剛才出門也沒帶傘,又走了一大段路的緣故,瞧那雨水垂在他發檜,他卻毫不在意,只顧盯著她的反應。

  其實她已經心軟了,但想起他剛才暴怒的臉孔,讓她猶疑了好一會兒,才決定把花放到桌上,走進浴室拿出大浴巾,走到他面前時卻停了下來,不確定是否就此原諒他。

  在他原本剛毅的臉龐上,她只讀到「惶恐」兩個字,清楚而深刻,讓她終於投降了,把浴巾披在他身上,不帶感情地說:「自己擦擦吧。」

  他們都很明白,這就表示她已間接接受了他的道歉,正如他間接的用花朵訴說對不起。

  他隨便擦了臉,對一身的濕衣服卻不怎麼介意。

  可卿看不下去,她很明白淋雨以後會有多冶,只好從衣櫃中拿出一套乾衣服,正想交給他,又想到這一來她不就又以女主人自居了嗎?

  她正猶豫著,柏升卻主動接了過來,說:「謝謝。」

  他進浴室換衣服時,她又鑽回了被窩裡,九月的下雨天,氣溫降低,每當這種冶清的時刻,她就會有想找個情人的衝動。看著五彩繽紛的玫瑰花和滿天星,被半透明的米色包裝紙環繞,就像個小夢境,她不禁出神了。

  不到幾分鐘,他換了T恤和牛仔褲出來,頭髮也梳好了,手裡拿著一條熱毛巾,遞給她說:「你的眼睛都哭腫了,還是敷一下吧。」

  她的眼睛那麼美,腫起來了多可惜,他不想成為罪魁禍首,那雙眼應該神采奕奕才對。

  可卿接過熱毛巾,把臉埋進去,不想看他。

  「對不起,我不應該吼你的。」他說話像在背書,他並不習慣道歉,但凡事總有個開始。

  她不作聲,隔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不過……你真的認為我會打你嗎?」

  可卿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到底是過去的記憶作祟,還是覺得他真會動手?其實他應該沒那麼可怕。

  「我是被爸媽打大的,你剛才的樣子把我嚇壞了,我很怕……別人大吼大叫,或是動粗,好像我又變得脆弱幼小、無能為力,你無法瞭解那種恐懼的陰影,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懂。」

  原來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難怪反應如此敏感,而他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火上加油!於是他再次道歉——

  「對不起,我是太久沒有和人好好相處了,所以說話太沖,我會改過來的。但你不用怕我怕成這樣,我再怎麼生氣也不會打人,事實上我從來沒打過人,你相信我。」

  她抬起頭,看進他誠摯的雙眼,終於確定自己是相信他的,儘管他又兇惡又粗魯,但是她的直覺就是相信他,否則她也不會這樣跟一個男人回家,她可不是沒看過電視新聞上的報導。

  她點了個頭,算是給他肯定的答覆。「那你答應我,以後不能再對我大吼,對別人也一樣。」

  「我答應你!」他這一回答,感覺兩人更像一對情侶,男人乖乖向女人道歉、承諾,除了情侶或夫妻,還有誰會演出這種戲碼?

  室內的空氣變得有點黏著,彷彿有什麼不該有的成分擅自繁殖起來,大肆張狂著,使得原本清涼的夜風都燥熱起來。

  他像突然想起般,間道:「剛才你可以走的,為什麼不走?」

  「你連鑰匙都忘了拿,我如果走了不鎖門,你這兒不遭小偷才怪!我如果鎖門,到時你也無家可歸了。」她不溫不火地白他一眼。

  他只有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謝謝!」

  「不要再說對不起和謝謝,這可是昨晚你自己說的哦!」

  語畢,兩人都因為這句話而笑了,微妙氣氛的咒語終於得到破解。

  「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飯,再去看電影。」他又試著進一步討好她。

  「在這颱風天裡?」她對他吐吐舌,粉色的舌尖教他心神一亂。

  「百貨公司都是賺颱風錢的,我在外面看到不少人在逛街,颱風天本來就是像休假一樣的。」他想還是外出好一點,吹吹冷風會清醒得多,這屋子太悶熱,他怕理性被蒸發。

  可卿看他一臉興致,心想她也悶在屋裡一整天了,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既然是天上掉下來的假期,那就放任自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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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後,兩人走出門,搭了電梯往地下樓去。

  「你車不是還埋在土石裡?到停車場做什麼?」可卿疑惑地問。

  「我有一台很久沒騎的機車,我想騎看看。」

  他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讓他至少年輕了五歲,只要他不皺著眉、不臭著臉,就是個陽光男孩呢。她暗自想道。

  「騎車應該挺好玩的。」她點了個頭,發現地下室裡有些積水,一時興起,自己睬著水窪玩了起來。

  「嘿,你又想買新衣服啦!」

  她不在乎地對他扮個鬼臉,兩人既然和解,她也不怕他了,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情況,平常他接觸的人都對他有些敬畏感,可卿卻是個例外。不,例外中的例外。

  眼前出現一台重型機車,是他十二年前買的FZR,現在應該都沒生產了,那時他多麼年少單純,還不懂愛情的曲折複雜。

  他拍拍車椅,拍去灰塵。「算是老爺車了,不知道還行不行?」用力踩了幾下油門,它居然很爭氣地發出了怒吼聲。

  可卿好奇心旺盛,東看看西摸摸的。「很酷的亮黑色,造型也不錯。不過,我要怎麼坐上去呢?」

  她穿著那襲白旗袍長裙,和他的黑色皮夾克,看來的確有點小麻煩。

  「側坐不太容易也很危險,你還是用跨坐的吧。」

  「啊?那裙子怎麼辦?」她歪著頭想一下,很快就甩開顧慮。「反正是開高衩的,只不過會有點春光外洩罷了,管他的!」說完她真的就扶著他的肩,坐上了後座。

  對她這種大而化之的個性,很是欣賞。現在的女人極少這樣坦率了,連男人也不多見。

  「抓緊了!」等她的雙手環住自己的腰,他便催下油門,飛快騎出地下室。

  雨稍稍停了,像在冷凍庫冰過的夜風吹在耳邊,呼呼作響,吹醒了所有感官知覺。街上雖有些樹木、招牌零落一地,但仍然可見遊人處處。

  無視颱風肆虐,整個台北市陷入了另一種嘉年華,身著華衣的男女對比著路面的破損乞丐裝,兀自閃亮的霓虹襯托著小巷中的停電慘境。這是破敗中的歡笑,災禍裡的作樂。

  殷柏升高速騎著機車,迎風奔馳,感覺上奸像又回到年輕時的狂放紊亂。那時他也常這樣騎車,去接那個人上下課,不過那個人總是選擇側坐,也不喜歡他騎快車,和現在他身後的人不一樣……

  「哇,好久沒這樣了!像回到大學時代到處夜遊的感覺!」可卿在他耳邊大聲說,聲音裡充滿放縱的快樂。

  柏升則以一個超乎想像的大蛇行回答她,讓她抱緊了他,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他發覺自己很久沒這麼開心了,似乎……可以暫時忘了那段往事。

  好不容易平安抵達東區,兩個人都笑得喘不過氣,像第一次騎機車的青少年,興奮極了。

  「幫我下來!」可卿想下車,但又怕勾壞了裙子。

  柏升伸出手將她抱下,她春光稍微小露了一下,不過看到的人只有他一個。

  她噘起嘴,大眼圓睜。「喂~~不要亂看!」

  柏升想說其實他什麼都看過了,但一尋思還是決定沉默,只笑了笑。

  可卿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叫做「夏夜」,兩人便走過了幾個紅綠燈進去用餐。店裡燈光不明不暗,木質座椅很樸實,服務生也不囉唆,正是他欣賞的類型,讓人吃得舒服、安心。

  她替他點了紅酒蘑菇義大利面,自己則選擇鄉村牛肉義大利面,並替兩人叫了生菜沙拉和牡蠣濃湯。

  「你的好像很好吃。」他用叉子碰一下她的盤子,故意用狐疑的口氣說:「該不會你自己選味道比較好的吧?」

  可卿瞄了他一眼,她這種俏皮神情總令他血壓上升。

  「你想吃啊?我給你嘍!」她很順手地用叉子捲起麵條,沾了醬料,送到他嘴前。

  很樂意地接受了這一口,露出十分讚賞的表情。「你要不要也吃我的?」

  她很大方,立刻張開嘴,讓他餵她吃了一口。

  兩人玩了一會兒就不好意思再繼續下去了,這種遊戲是屬於那些少年情侶的,他們既不是少男少女,更不是熱戀中的情侶。但此情此景,卻使殷柏升忍不住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興高采烈地玩過這樣的遊戲,只是玩了一半,就失去了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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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餐後,他們走到百貨公司的電影院前,想選一部片子來看。人潮洶湧,就像星期假日一樣熱鬧,空氣中都是雨的味道和人的笑語。

  可卿正抬頭在看海報,猶疑著哪部比較適合兩個人看,一群年輕男女突然走過來,像是在玩耍或追逐,把她擠到了一邊,害她差點跌倒。

  就知道她的霉運不會停,人來人往那麼多,偏偏要找她撞上,唉,不習慣都不行。

  「小心!」柏升一把拉住她,將她攬到自己身邊。

  她看看他,笑道:「好久沒有這樣人擠人了。」

  說著又有一對情侶匆匆走過,把她更擠到他懷裡去。可卿心頭一陣小鹿亂撞,雙手不自覺地貼在他胸上,卻發現他也是同樣心跳加速。

  「你還好吧?」他低頭問她,雙手搭在她腰上,免得她又被人群擠散。

  「嗯,還好。你……想看哪部片?」她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天,她都這把年紀了還會臉紅!

  「我想你會比較喜歡看那部文藝片吧。」

  「我才在想你會比較喜歡看動作片呢!」

  兩人相對一笑。

  「那就看文藝片好了。」他說。

  「才不要,我早過了那年紀!」她開玩笑地敲他一拳。

  「什麼年紀?」

  「就是對愛情還存有幻想和希望的年紀啊!」

  他沉默了,認真的眼睛讓她不知所措。然後他牽著她的手走到排隊的行列中,那是準備要看文藝片的隊伍。

  「為什麼看這部片?」她眨眨眼,有點酸澀。

  他很鄭重地說:「我想讓你再重溫一次那個年紀。」

  瞬時,可卿的眼眶熱了起來。當她挽著他結實的手臂,站在這鬧區的熙攘人群中,因為這麼一句話,真的好像又觸摸到了十七歲的心情。

  那第一次收到花的驚喜、約會前一晚的失眠、初吻的頭暈腦脹、等待夢想實現的那一刻……全部都回來了,回到她心裡,化成一道暖流,柔柔地將她包圍住。

  排隊排了半個鐘頭,可卿卻覺得一點都不累、不煩,反而希望可以再長、再久一些。

  買完票,殷柏升又買了爆米花和可樂,他說:「我很少吃這些東西的,不過好像看電影的時候就是得這樣。」

  「言之有理!」她笑著賞了他一口爆米花。

  電影仍是好萊塢式的浪漫法,男女主角終於達成不可能的夢想,結局美好得荒謬。可卿明知道這只是電影,還是願意被它感動,否則就太折磨自己了。現實很少是美麗的,偶爾能夠美麗一下心情,就算一切都很傻也無所謂。

  「你沒事吧?」他遞給她一包面紙。

  「沒事,你知道,就是這樣的。」既然是要重溫十七歲的年紀,她允許自己掉淚,傻得徹底一點。

  看完了電影,可卿到化妝室整理一下儀容,發現身邊的一位小姐正在擦淚,想必也是大受感動之故。可卿忍不住多看她兩眼,橘色挑染的頭髮,復古褲裝,雖然打扮時髦流行,卻還是個純情的女人呢。

  或許每個女人都是如此,下管是亮麗或純樸的外表,都有一顆想愛、等愛的心。

  她走出化妝室,已經在等候室的座位處等她了,手裡還拿著兩個甜筒。

  她接過甜筒,舔了一口香檳冰淇淋。「一直吃,都快變肥豬了。」

  他搖頭說:「你太瘦了,還可以再胖一點。」

  他這話讓可卿想到自己在他面前曾裸體過,不禁垂下了臉。

  他卻不明就裡,問:「怎麼,你的不好吃嗎?給我吃吃看。」他直接把她的手拉過去,吃了一口說:「很不錯啊!還是你要嘗嘗我的?」

  可卿看他毫不介意地咬下自己吃過的地方,便也笑著嘗了他的核果冰淇淋。她故意說:「果然就是你的比較好吃,真是過分!想報義大利面的仇喔?」

  兩人玩鬧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她曾經熟悉的聲音傳來——

  「咦,這不是可卿嗎?真巧!」

  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她突然僵硬起來,柏升一定也感覺到了。

  她不必抬頭看也知道,那是岳陵,她的前任男朋友。基本上她只想逃開,但她不會那麼衝動,她已是個成熟堅強的女人,反正遲早要面對的事,又何必當縮頭烏龜?

  「台北真小啊,到處都碰得到熟人。」她似不在意地說。

  「是啊。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口———Darling,她剛才看電影看得都哭了呢!」

  岳陵一貫的雅痞穿著,亞麻襯衫和休閒褲,而那條圓點領帶還是可卿送的呢!他抱抱身邊的女郎,正巧是剛才洗手間裡那位頭髮挑染橘色的小姐。

  可卿心底一陣發冷,想想他上星期才和自己分手,現在就帶新女友上街,可見他是早就預謀好的,誰知道他腳踏兩條船多久了?難怪他之前有諸多冷熱不一的跡象,原來這就是答案!現在他居然還不感羞愧,毫不避諱地向她耀武揚威!

  輸人不輸陣,可卿也不甘示弱,挽住了柏升的手臂說:「我們也是看那部片子,真是無巧不成書!我也哭得好傷心,幸虧有他安慰我。」

  殷柏升放開了她的手,改攬住她的肩膀,顯得更加親密。「你好,我是可卿的未婚夫、我們的大喜之日請你一定要來光臨。」

  可卿驚訝地看住他,差點就叫出聲音來,他也配合得太厲害了吧?他好像很喜歡用未婚夫這個名詞,是否他曾有訂婚的經驗,讓他心痛過卻也印象深刻?

  只見岳陵的臉色瞬間忽白忽紅。「這麼快!倒是從沒聽可卿說過,恭喜!恭喜!」他的眼神彷彿在對她說:想不到你也是挺有辦法的!

  「我也從沒聽你談起過你的女朋友啊,不知道你們交往多久了呢?」可卿甜甜地問。

  「很久了。」岳陵眉毛一揚。

  接著說:「但一定不會比我和可卿久的,我們從學生時代就是情侶了。你既然認識可卿,就應該聽她談過我才對啊!」

  直到這時,可卿才知道柏升的演戲功力一流,當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了不起!

  岳陵一臉不是滋味,但他很快恢復鎮靜,冷笑一聲說:「可卿就麻煩你照顧了,她呀,需要的是一顆完整的心,一點也不能少的。」

  「那當然,她的需要我是最瞭解的,我整顆心早就都給了她。」柏升說著還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

  「好、太好了!」岳陵連忙點頭,顯得相當意外,更是尷尬。

  那橘發女郎突然插嘴說:「我肚子餓了,別說了行不行?」

  岳陵立即向她賠不是,安撫道:「不好意思哦!我們立刻找個地方吃大餐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店哦!」

  看他哄著女朋友的樣子,讓可卿皺起眉,因為他在她面前從未如此低聲下氣。但現在他那張急欲討好的臉,只讓他像個膚淺的小丑。

  「啊~~那麼就這樣了,祝你們早生貴子,Bye!」岳陵向他們擺擺手,便握著女友的小手走了。

  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可卿突然想不起那些為他哭泣的原因,上個星期他還是她最在意的人,現在她卻不願再見到他。這教她不免感慨萬千,人的感情是多麼難以捉摸呀!

  九月了,秋意即將如落葉飄下,夏天的腳步慢慢離遠了,她的戀情也被帶走。




第四章

  第四天 九月十四日 星期三

  午夜一點,小雨斜斜落下。

  他們走遠後,點起一根煙,淡淡地說:「你的眼光真差。」

  「不關你的事。」她轉頭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剛才的幫忙。」

  「那是我自己想做的,因為我看他不順眼。」那種男人怎麼配得上她?光是氣質就有天壤之別,他簡直想替她抗議,老天爺怎可讓一朵鮮花插在水溝裡?

  「看他不順眼的人可多了。」包括她在內。但她不想談論此事,走向出口。

  他拉住她的手,執意要問:「等等,我要知道你是不是還在乎他?」

  「你管我?」她甩開他,心裡一陣不悅,他又不真的是她未婚夫,難道他是假戲真做了?

  「如果你在乎,我現在就追上去向他說明一切,不在乎的話,就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他走。」他看得出來,她仍放不下,仍有許多感慨。

  「哪種眼光?」她抬起下巴問。

  「那種你正在告別某個年紀的眼光。」

  「你……你知道什麼?別自以為有多瞭解我!」她真的生氣了,把沒吃完的甜筒往他胸口一丟,向門口跑去。

  外頭又下起了雨,但她不管,反正都重感冒了,加個肺炎又怎麼樣?誰會關心、誰會悼念?就算她死了對這世界也沒什麼改變!

  他大步追上,抓住她的肩膀,逼問道:「你還是在乎他,對不對?」

  午夜場已經結束,人群漸散,雨中的小巷只有他們倆,這情節又像是情侶吵架,一個跑一個追,直到面對彼此,情緒沸騰到最高點。

  他也不懂怎會由他擔綱男主角,但他就是這麼自然地演出了,甚至非常討厭那個男配角,最好永遠消失別再上場,否則定要上演一場決鬥戲。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可卿勉強沉住氣,她的心痛自己品嚐就好,何需找個胸膛來哭泣?枕頭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吸收了眼淚不讓別人知道。

  「但是我一定要知道。」他固執得自己也想不到。

  「給我一個好理由。」她瞇起眼,想看出他憑什麼追問?他真的在乎、真的關心?

  「因為我問了。」

  可卿看著他狂炙的眼,終於發作出來——

  「去你的!就算我是在告別純愛的年紀又如何?每個人都會經歷這種事情的不是嗎?我就是笨,我就是倒楣,我就是可憐兮兮也不用你過問!對,我沒看男人的眼光,我被人家騙得糊里糊塗,可以了吧!」

  她用力捶打他的肩、他的胸,有水流在她臉上,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他不發三目,只深深看著她,而後猛然抱緊她,在這一刻,世上彷彿只剩下兩人。

  她抬起淚眼,情緒累積到爆發點。「你非要我承認是不是?我確實是蠢斃了,為了那種壞男人傷心,還付出真情真意,我到底在幹麼?我再也不要談戀愛了,我沒那天分……」

  「這不是你的錯,是他沒福氣。」殷柏升輕撫過她的臉,某種電流正在竄延。

  「那你還要逼問我?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只想要這樣。」他低下頭,立刻找到她的雙唇,他早就想這麼做很久很久了。

  可卿傻了眼,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從未被這樣吻過,他那近乎絕望的熱情,恍若這擁吻是末日之前的最後救贖,必須緊緊抓住這即將殯落的一刻,以接吻將生命及靈魂交付給對方。

  這是她第一次被強烈的需要、被絕對的渴望,那情感之浪潮幾乎令她站不住腳,只能淹沒其中,隨其浮沉。

  他的技巧自然不是第一次,他的熱烈卻比初吻更驚心動魄,可卿不禁也湧起只有十七歲才會有的激動情緒。他把手伸進她的皮夾克裡,抱住她僅穿著連身裙的背部,將她緊貼在自己胸前。

  她可以感受到兩人的心跳一起加速,氣息喘重,在冶雨中體溫卻不斷上升。

  不曉得有多久多久下曾這樣了,青春期的荷爾蒙早就消褪了,怎還會有烈火一般的灼痛與狂喜呢?她雖不敢置信,卻下得不承認,她的確有快被燒成灰燼的痛楚及甜美。

  當他們終於放開彼此,卻只能無言望著對方,他顯然和她一樣驚愕,不能肯定剛才發生於兩人之間的情慾衝擊。

  他放開她,倒退了一步,敲敲自己的額頭,像恍然清醒了過來。「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請你忘記剛才發生的事。」

  他錯了,不管她多麼吸引他,他早對自己發過誓,今生不再惹上女人和愛情!剛才他應該是一時衝動、一時恍惚、一時發狂……他不斷給自己找借口,卻也明白那都只是借口。

  可卿聞言一愣,而後冷笑。如果說有什麼是她最恨男人的地方,那就是在激情之後,才對她道歉並叫她忘了一切。可笑!可笑!若是能說忘就忘,她早就不需流淚了!

  她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轉身就走。

  流浪街頭也好,就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葬,既然所有的人都要她忘記,那麼她也要所有的人都忘記她,互不相欠!她沒有一個人可以掛念,遠走也不必向誰告別,多自由,多孤單……

  為什麼這雨還不將她融化?為什麼大地還不開個裂口將她吞沒?心上無人的人,要這心何用?活下去若需要不斷的淡忘,又何必讓她曾經刻骨銘心?命運從不解答她的疑問,只給她更多迷惑。

  「可卿!」柏升追上她,握住她的手,奸冶的小手。

  「走開。」

  「你別這樣,感冒了還淋雨!」

  徹底的疲倦席捲過全身,她的心情又蒼老了好幾歲,離十七歲更遠了。「不要管我好不好?我很累,很累!」

  「你生我的氣了?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但我不會再那麼做了。你的臉色好蒼白,我們回家去吧。」

  她的手被他握著,這次她卻不覺得溫暖。

  「家?」她茫茫然的,想不起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快崩潰了。」他知道是自己前後矛盾,才讓她如此難受,既然他愛不起又怎能吻她?所有借口都無法當借口,他該死!

  可卿一眨眼,就感覺到臉上兩道熱流。奇怪,她怎麼還會流淚?可惡,給了她心碎的過程,卻不讓她完全心死?這幾天她流的淚還不夠多嗎?女人就算是用水做的,也不能夠只教女人流淚啊!

  「我不會再那麼做了,你放心。」他以贖罪的口吻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人。你別哭,都是我的錯!我們回家,回家就好了。」

  他摟住她的肩,慢慢走向停車場。

  可卿沒有力量掙脫,她要怎麼告訴他心中的失落?他又怎麼能懂這許多感覺?連她自己都整理下了。腦中模糊形成一個預感,這次跟他走了,她是不能再回頭了。

  隨便命運要如何擺佈她吧,她沒有意見,也無力再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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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天成了氣象預告的唯一說詞,殷柏升關掉收音機。

  凌晨兩點,漆黑的夜色裡只有霓虹閃爍。他剛洗過熱水澡,走進廚房給自己灌了一瓶啤酒,原本這是最平靜的享受,現在卻都顛覆成為騷動不安,只因這屋頂下還有一個女人存在。

  進屋後,她就躲進他的臥房裡,不,已經是「她的」臥房了。

  他也不願去打擾她,或許她更需要的是獨處吧。啜飲著微微苦澀的啤酒,他不禁又回想起九十五分鐘前的那個吻,那麼濃烈又衝擊,恐怕再花上九十五個月也忘不了。

  失去前任未婚妻以後,他曾有過幾次逢場作戲的經驗,但他從不主動接吻,甚至避免,因為接吻太溫柔、太用情,沒有那必要。

  然而,碰到這個愛哭愛笑的女人以來,他都快認不得自己了。

  帶陌生女子回家住、送玫瑰花道歉、看文藝片、當街接吻,這些事若被前任未婚妻知道,恐怕也會不敢相信吧。

  但不知何時開始,前任未婚妻的臉黯淡了起來,反而是可卿在雨中哭泣的臉龐,讓他深印腦海,甩也甩不掉。

  為什麼會衝動地吻了她?他不斷自問。不得不承認在他心底,確實有一株情愫生根發芽了,否則他怎會不由自主地想照顧她?怎會因為她的笑容而歡欣不已?怎會捨不得她掉的每一滴淚?

  他不免要猜想,她必定是很在乎她的前男友,否則她怎會掉那麼多眼淚,像下雨一樣。雲是吸收了太多水氣,才會下雨,人是隱藏了太多悲傷,才會掉淚,發生得如此自然,無法克制。

  若有一個女人為他如此哭泣,他似乎就沒什麼好遺憾了。

  算了吧,原本就打算獨身一輩子的,不能這樣輕易動心,他決定淡化一切,等她可以回家了以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又恢復獨居,一切只是雨夜裡所作的一場夢。

  他走到自己房門前,輕推開一道縫,可卿沒開燈,但隱約可以看見她背著他躺著,他甚至發現她在顫抖。

  很細很細的抽噎聲傳進他耳裡,他心頭一震,想立刻走進去抱住她。

  但他隨即提醒自己,他並不是她哭泣的原因,他也不是那個能夠安慰她的人,下要再犯錯了。

  於是他悄悄掩上了門。當晚,他夢見了年輕的自己,騎著機車,速度飛快,後座載著一個女子,但他一直沒能看清她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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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甚美好的早晨,八點多就醒來了,他一向睡得少。雨勢仍不見收斂,他自覺像只被關在水族箱的魚,只能沉默以對。

  走出書房,一種他從未在家裡聞過的味道刺激了他的鼻子,那是烹調食物的香味,而且絕對是美食。

  一進廚房,一幅陌生卻美好的畫面呈現在他眼前。

  可卿穿著他的綠色T恤,看來像件短裙,露出修長的雙腿,光溜溜的腳丫子窩在過大的絨毛拖鞋裡。她把頭髮綁成了兩根長辮子,彷彿一位少女,臉上雖仍有病容,但眼睛卻不見紅腫,令人難以想像在這之前,她曾經流過那麼多淚。

  現在看她哼著英文歌在做菜,他只能說女人真是奇妙的驚歎號。

  她低頭站在流理檯前,正拿刀切著火腿片,柏升剛才聞到的就是鍋裡玉米濃湯的香味。他竭力擠出一句:「嗨,早安。」

  「啊?」她驚訝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他倚在廚房門口。「早……早安。」她把火腿放進湯裡,似乎很侷促不安,看來是他打擾了她的安詳。

  「睡得好嗎?」天,他絕對是白癡才會問這個問題!

  「還好。呃,對不起,我擅自用了你的廚房,這不是要裝……什麼賢妻良母,只是從小我就做習慣家事了,這會讓我心情平靜下來,所以——」

  他趕緊打斷她。「別這麼說,忘記我說過的每一句混蛋話,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你想怎麼做都可以,真的。」

  他已經夠該死了,吼了人家只會送花,吻了人家只會道歉,如果能補償她一點什麼,他不在乎這個家隨她改變,想漆成粉紅色他也舉手贊成。

  她略帶緊張地笑笑,轉過身去看烤爐裡的麵包。柏升想不出自己可以幫什麼,但還是問道:「要我幫忙嗎?」

  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幫我嘗嘗湯的味道,因為我感冒還沒好,沒什麼味覺,可能煮得很糟糕。」

  柏升很樂意做這個工作,暍了一口說:「好喝。」

  她拿出又香又熱的麵包,瞄了他一眼。「你今天很有禮貌。」語帶幽默。

  他連忙澄清道:「我不是出於禮貌才這樣說的,連我媽做的我都會挑剔,所以我說好的就是好。」

  她笑出聲。「連你媽做的都挑剔?你真的應該多學一點禮貌。」

  他的問題或許正是在於太誠實,不懂得說好聽的話,不懂遊走在曖昧邊緣,才會在吻了她之後又說抱歉,誠實得讓她連作夢都不必。

  柏升說不過她,但很高興看到她放鬆了下來,從昨晚以後,這是她第一次開懷地笑。「你不生我的氣了?」

  她臉頰微紅,不知是下是因為爐火的關係。「我幹麼生你的氣?」

  「你跟他的事我本來就無權過問,但是我……說話太沖,我已經答應過你,以後說話一定小心冷靜,不會對你大叫了。可是我昨天又……又……」他倆都瞭解他要說的是什麼。

  「你不是叫我忘了嗎?你還記得它做什麼?我早忘了。」

  一夜沈澱省思後,她決定放下那些紛擾的感受,反正想也想不透,那就暫時放下吧。不管他吻她時是怎樣的心情,日子還是得過,兩人還是得相處,直到她的車子被運回台北,到時再來思考也不遲。

  何況她也累了,才剛結束一段感情,何必急著尋找另一個答案,兩人至少是可以做朋友的,她確定他是個不錯的朋友。

  當她又轉身去打開冰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原來……她可以這麼快就忘記,他卻不免有種失落感。

  「去洗洗臉,等會兒可以吃早餐了。」

  她的話令他聯想了許多,包括妻子。前任未婚妻的臉已經看不見,他怎麼會想到這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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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柏升喝了兩碗湯,她很欣賞他喝湯一點聲音也沒有,不像有些打扮瀟灑的男人,喝起湯來卻唏哩呼嚕的,倒人胃口,岳陵就是那種人。

  看著他吃東西就像一種享受,什麼都會變得很美味似的,做菜的人最喜歡碰到這種知音了。瞧他吃得認真專心又津津有味,也不看報紙或多說什麼話,只有品嚐眼前食物才是最重要的事,任何廚子都會因此而大有成就感。

  但她心裡怎會有這種酸甜難分的滋味呢?她摸摸自己的唇,提醒自己別忘了,他已經要她忘記那個吻,或許他曾有過某些傷痛,或許他沒打算付出感情,總之人家都已說得這麼明白,她不能再像十七歲時一樣不顧一切。

  二十七歲的她是老了,不敢衝動,很怕受傷,只能靜靜守著自己的影子,細數回憶。

  「咦,你不吃了嗎?」他看看她的空盤子。

  「我只是喜歡做菜,但沒什麼胃口。」她雙手托著頰,就只看著他吃。

  「還是多吃一點吧。」他盛了半碗湯給她。

  他的慇勤讓她感動,但如果他是為了表示歉意,她不想要這份溫柔,不如回到他最初兇惡的模樣,至少她不會心動,那安全得多。

  這頓早餐花了一個鐘頭才吃完,反正這是颱風假,他們可以盡情揮霍時間,一點也不算奢侈。

  窗外雨聲忽大忽小,但從未停過,他突然想到個問題:「你怎麼會拍照的?」

  「嗯……高中和大學時,我都參加攝影社,得了幾次獎,畢業後就幫幾家雜誌社和出版社拍照。」

  女性攝影師並不多見,她這一路走來辛苦而踏實,目前的雜誌社裡人才濟濟,她不知何時才能嶄露頭角,但既然她習慣倒楣,也更有毅力撐下去。

  「如果你不介意,想請你幫個忙。」

  「說吧!」她欠他的恩情太多,能還多少算多少。

  「是這樣的,我撿了很多流浪貓狗放在醫院裡,已經有五十多隻,都一一治療過了。我想把它們送人的話會得到較好的照顧,所以想做一本小冊子,登錄它們的照片及資料,發給一些朋友跟客人,好替它們找個新家。」

  她雙眉一挑,沒想到他的善心遍佈範圍這麼廣。「這是件好事,讓我幫忙,不過我拍動物的經驗不怎麼多哦。」

  他雙手一拍,微笑道:「太好了,你的技術至少會比我奸,我自己連相機都拿不穩。其實,只要把它們拍得……稍微可愛一點就可以了!」

  「你有相機嗎?我的器材都埋在土裡了。」那顆落石砸毀的不只是道路,還有她的謀生工具,想到下個月的信用卡帳單,她不由一陣心痛。

  算了,甩甩頭,她告訴自己往前看,錢再賺就有,重要的是她人還活著,還可以跟命運繼續搏戰。

  「有!你等一下。」他興沖沖地跑進書房。

  可卿看著他的身影,覺得能為他做些事也好,也可以藉此回報他的恩惠,但卻不曉得這樣是否就算扯平了。不,太複雜了,沒這麼容易算清楚的。

  兩分鐘後,殷柏升拿出一台單眼相機和腳架。「被老闆說服買了這相機,卻一直沒有好好利用。」

  「用這台就很不錯了,再買幾卷適合的底片,應該可以拍出好作品。」她檢查了一下裝備,發現鏡頭有點灰塵,便拿出工具清理。

  他勤快地收拾好碗盤,洗刷得乾乾淨淨,可卿倒也樂得如此,好男人當如斯也,萬萬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享受了女人做的佳餚還指使她去刷廚房地板。

  唉,只可惜她失戀末愈,他又視女人為侵略大使,所以什麼都別想了吧,把他當作朋友就是了。還有什麼倒楣的事她沒經歷過?哭過以後,似乎一切都不要緊了,她伸了個懶腰,要自己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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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天還陰陰的,他們搭計程車來到獸醫院,可卿抬頭看了招牌問:「它的名字為什麼叫做Snowball,雪球?」

  「是紀念我養的第一隻狗。」被她一問,他發現自己還真念舊,什麼都放不

  「雪球動物醫院,滿有趣的。幸好你那隻狗不是叫小花或來福之類的。」

  「對於這方面我是很注意的。」他從小立志做獸醫,獸醫的寵物怎可有個菜市場名?「你那隻貓決定取名Dolly了嗎?這名字不錯。」

  她拍拍自己的額頭。「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它借住在我朋友家,說不定鬧得天翻地覆。」

  高愛荷是她的多年老友,深厚情誼不用言喻,可惜她是路癡兼腦容量不足,完全忘了愛荷家該怎麼去、電話幾號,否則早就可以抱住Dolly一解相思之苦了。

  他多少看出她的想法,安慰道:「等車子從花蓮運回來,你就可以接Dolly回家了。」

  她眨了眨眼,直直望著他。「到時我也就不用打擾你了。」

  「別、別這麼說。」他競一時語塞,聲音結巴。

  是否彼此都已有了默契,他們並非對方的男女主角,這只是一場意外的短暫演出,時間到了就該安靜退場,才算是敬業的臨時演員。

  開了門,電力還是沒來,室內的黑暗卻已完全被陽光驅走。他們走進內室,他打開收養貓狗的大房間,這幾天醫院員工都有來照顧,但狗兒們總愛有人親近,一聽到腳步聲就汪汪叫個不停。

  他突然發覺自己有點緊張,彷彿把他最底層的秘密都揭露出來,卻不知她會有什麼反應?她喜歡動物嗎?雖然她養了一隻貓,但眼前可比一隻多很多……

  「哇,這麼多!」可卿尖叫起來,東看西瞧的,露出童稚的歡顏。

  「你喜歡它們嗎?」她的反應讓他稍微放心了些。

  「開玩笑,我簡直愛死了!小時候我就夢想要開一家寵物店,最好是一屋子的咪咪和汪汪,把我吵死了最好!」他這簡直是替她圓了夢,瞧這些小傢伙們多活潑可愛!

  「你不怕醫院的藥水味?」

  「你忘了嗎?我感冒,沒嗅覺也沒味覺!」她俏皮地回答道。

  小貓小狗們關在八個大籠子裡,見到人來都紛紛搖尾出聲,很是興奮。殷柏升給它們換了清水,加滿飼料並清理籠子。可卿則忙著架燈光和腳架,佈置出一個小小沙龍來拍照。

  因為她說喜歡這裡,突然讓他心情大奸,臉上也堆起了笑容,抱了一隻小貓說:「先拍拿破侖吧!」

  「拿破侖?為什麼這樣叫它?」

  「因為它的左手真的會放在懷裡。」他開始獻寶,像個向評審展示作品的小孩,希望得到她的好感。

  「哦?」她調好鏡頭。「好,就叫它展現一下本領吧。」

  拿破侖剛出籠子,急於跑跑跳跳玩一下,柏升一時不小心竟讓它掙脫了——

  「喵!」它開心地跳上桌,回頭一看,等柏升快抓住它時又跳到鐵櫃上。

  「哈,你好笨!」可卿哈哈大笑。

  柏升立刻愛上她爽朗的笑聲,驟然間,他希望她能一直這麼快樂。

  「它跑到你那裡去了!」

  可卿慌忙一抓,卻落空了。「它跑得好快,我抓不住!」

  兩人當場和拿破侖玩起了捉迷藏,那戰況之激烈,當真是追趕跑跳碰,惹得籠子裡的貓狗也跟著叫個不停。拿破侖早已熟悉醫院裡的擺設,所以跑得特別順心,時高時低,忽前忽後,像在逗弄他們兩個萬物之靈,玩了半小時還是拿它沒辦法。

  可卿首先叫道:「不行了,我投降!」

  殷柏升也喘著氣,卻鼓勵她說:「別放棄,現在我們聯手合擊,慢慢走過去,你從左邊,我從右邊,它一時不知道要躲誰,就會遲疑一下,然後就被我們捉到啦!」

  可卿點個頭同意,兩人便躡手躡腳逼近拿破侖,它左右張望,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就在這關鍵的一刻,終於被他們逮到了。

  「呼,真不簡單。」可卿看著懷中的小肥貓說。

  柏升摸摸拿破侖的頭,卻是對著她微笑,誰能像她這樣同他抓貓,這種女人不多了。

  「約瑟芬呢?」她歪著頭問。

  「你怎麼知道?」他更驚喜了。

  「有拿破侖沒有約瑟芬,就像有梁山伯沒有祝英台一樣,你絕對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

  「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他的心彷彿被她讀出,那是種被瞭解、被肯定的感覺,人海茫茫中,要遇到同調的靈魂多下容易。

  拍完拿破侖以後,他抱出約瑟芬,那是只純白的母貓,優雅高傲,不像拿破侖一出籠就東奔西跑,反而沈靜地孤芳自賞。

  「拿破侖和約瑟芬一定要送給同一個主人哦!」可卿摸著約瑟芬說。

  「相信我吧!我不是那種抓了一對蝴蝶來,把其中一隻做成標本,讓另一隻獨活在櫥窗外的人。」

  「算你有良心!」不枉她再三原諒他,或許他不敢愛人也不能愛人,但他的心仍是溫暖的。

  接下來四個小時內,可卿拍了兩卷底片,真正照相的時間並不長,反而是捉貓、捉狗的時候多,讓兩人都流了滿身汗。

  他看她一臉蒼白,才想到她感冒應該還沒好。「累不累?」

  「現在才問?我都快癱了!」她一倒,坐在皮椅上。

  「我幫你按摩。」他把小狗放回籠中,走到她身後。

  「你行嗎?怕被你謀殺了!」她吐了吐舌。

  「相信我有這麼難嗎?」柏升兩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按揉起來,力道不敢放得太重。她的骨架奸細,皮膚好滑,似乎他用力一捏就要碎了,所以他盡量溫和地按摩。

  「會不會太用力?」他在她耳邊問,看她的耳朵泛著紅暈。

  她搖搖頭,閉上眼睛說:「剛剛好,很舒服。」

  他簡直是她所能想到最完美的男人,善良正直,愛貓愛狗,上次幫她暖手暖腳,現在還替她按摩,她想要不喜歡他都很難。

  他們靜了一會兒,沉浸在這親暱的氣氛裡。她放鬆的表情讓他想到很多情況,不知當她意亂情迷時,會是什麼模樣?也許她會臉紅、會輕吟、會扭動、會咬唇……不過,那絕對不關他的事!

  這麼快就忘了昨晚犯下的錯嗎?他用力搖頭,把那些不該有的想法甩出腦海。

  「要送走那些貓狗,你不會捨不得嗎?」她半瞇著眼問他。

  柏升喘口氣,逼自己鎮定下來。「我從小就愛撿小動物回家,長大了我就希望以自己的力量,讓它們有一個家。現在雖然有了這片空間,但還是太擁擠了,對它們的健康和情緒都不好,就算再捨不得,還是要給它們找個更舒適的家。」

  可卿拍拍他的手,說:「現在像你這種人不多了。」

  被她這樣一說,柏升像得到獎狀的小學生般,內心浮現一股滿足,混合著驕傲。但他隨即克制住這種無謂的虛榮,問道:「那你的Dolly呢?」

  「它不是我撿來的,有一天我去倒垃圾,門沒關好,回家時就發現床上躺著一隻黑色的貓,還把我嚇著了呢!後來它就賴在我家了,被我養得肥滋滋的,只負責和我玩耍。這樣的黑貓奇緣,很不可思議吧!」

  「你不怕黑貓帶來惡運?」

  「當然不怕啦,我自己才是掃把星呢!就怕Dolly被我連累了。」

  「這話什麼意思?」他想起自己曾當她是大麻煩,不過現在完全不覺得了。

  「你沒發現自從你碰到我以後,生活都是一片災難嗎?因為我天生命苦,十五歲死了老爸,十八歲老媽改嫁,跌跌撞撞地活到現在,要說起我的諸多不幸遭遇,那足足可以寫成一本書了。」

  她現在不想回憶那些悲慘事跡,當他的大手在她身上發揮魔法,何必搞壞氣氛?不如享受當下吧!

  「包括愛情?」這不是他該問的問題,但他還是問了。

  「喔,那可以寫成另一本書。」

  柏升沉思片刻。「你是個堅強的人。」

  「被逼出來的。」她雙手一擺,無所謂地聳聳肩。

  「有一天你的努力會得到成果的,也許你就像灰姑娘一樣,先遭遇一些挫折,但還是會有美好的結局。」他誠心的這麼希望,她值得被愛、被珍惜,那個男人必須很有福氣才能擁有她。

  「謝了,但我卻不敢那樣想。只要不要像美人魚那樣變成泡沫,抱著對王子的思念隨波逐流,我就很開心了。」

  柏升聽了無言,他沒有資格說任何話,他的心還卡在過去的某個片刻,無法前進無法跳開,甚至連愛人都不能。

  「好了,別說這些無聊的話!我們來拍一張合照吧!」她故作精神抖擻狀,跳起來調整鏡頭。

  「我很少拍照,拍你就好了。」

  「不行、不行!我們要留個紀念嘛,攝影的意義就在於此啊,留住永恆的剎那!懂不懂?」她很堅持,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凡經歷必留下回憶。

  殷柏升拒絕不了,也能瞭解她的心情,她所經歷過的都是短暫的關係,從家庭到戀愛都是如此,難怪她會有此一舉。或許她會想學習攝影,也是出自那想留住片刻的心情,但不知她自己是否發覺了?

  可卿要柏升坐在沙發上,調好了焦距和燈光,便跑到他旁邊去坐下。她挽住他的手臂,兩人看著鏡頭傻笑。「倒數十秒鐘,笑!」

  「喀!」照相機發出清脆的一聲,記錄下這瞬間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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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點正,他們的工作大致完成了三分之二,開始收拾東西,對她說:「別拍了,我們明天再來吧。」

  「噢……好啊,我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她軟軟地說,全身捲縮在椅上,比小貓更慵懶、更撒嬌。

  「你先休息一下。」等他把一切都打理好了,才走到她面前說:「好了,現在我請你去吃大餐!」

  「我恐怕吃不動,快睡著了。」她揉揉雙眼,分不清東南西北。

  「這麼累嗎?」他見她嬌傭的樣子,血液流速不禁加快,世上還能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嗎?

  「嗯,累呆了……」她呢喃著,在他聽來宛如小鳥的歌唱。

  「對不起,我忘了你還在感冒,竟然讓你工作過度了。」他將自己的額頭湊近她的額頭,發現她有輕微發燒。

  他想拉她起身,但她不理。「要我背你嗎?」他問。

  她連說話都懶了,晃晃地伸出雙手。於是他背對著她彎下腰去,她則攬住他的頸子,讓他順勢背起,柔軟雙峰貼上了他寬厚的背。

  那觸感完美至極,令他想起自己幫她買胸罩的事,他還記得她的尺寸,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大小適中,握在他的大手裡一定剛剛好,而且形狀色澤他也親眼看過了,當真是美得過火,現在就溫暖地抵在他背上,幾乎讓他把持不住。

  不會吧,他腦子裡怎麼全是這種思想?都三十歲了,居然比十年前還瘋狂不羈?照這樣下去,他恐怕會死於妄想症!

  「回家吧……」她對著他的耳垂說,癢癢的。他的腳步顛躓了一下。

  「好,我們回家。」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他突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溫暖。

  能否時光就此暫停?不管颱風是否離開,車子是否送回台北,他們不過是想回家的兩個人,為何他卻抓不住這樣的幸福?是他的心太怕受傷害,或是他的手握得不夠緊?他不只第一千一萬次問自己。

  五分鐘後,他們已經坐在計程車上。窗外街景流逝如飛,令人有種恍惚錯置的感受。人們在街上擦肩而過,彼此的距離不到五公分:心情卻極可能是天涯海角。

  柏升看著倒在自己懷中的人兒,內心一片無政府狀態。他們靠得如此之近,卻不知彼此的心律是否相符,要完全瞭解一個人是多麼難啊,就像要完全瞭解自己一樣不容易。

  她就像只流浪街頭的小貓,引起他所有的保護欲,想要習慣性的帶她回家,但他的家可以養貓,卻不見得容得下一位女主人。唉,先不管這些了吧,他告訴自己。

  她動了一下,更往他緊挨著。他對她說:「就要到家了。」

  他們回到家中,先抱她上床。她仍然在微微發燒,他想要讓她乖乖吃藥,卻不得要領,被她推到一邊。

  他很久沒哄人了,這時真有點黔驢技窮,只能盡量低聲說:「要先吃藥再睡覺。」咦,好像遺漏了什麼?「不,不能空胃吃藥。」他真笨!

  他從冰箱找出一塊乳酪蛋糕和一瓶橙汁,坐在她床前餵她吃,一口蛋糕一口橙汁,慢慢地嚼,慢慢地喝,吃一會兒還得睡一會兒,彷彿他正餵著剛出生的小貓咪,任性得自然而然。

  她伸出舌舔了舔唇角的果汁,這小動作讓他嚥了一口口水。

  「你幹麼對我這麼好?」她居然像是有點不滿。

  他苦笑,若他知道答案就好了,明知不可為而為,只怕他是被下咒了,但願不是愛神的咒語才好。

  「你不餓?」

  他搖頭,其實看著她就飽了。

  「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她推開他遞來的東西。

  「真的不吃了?」他好想再餵她。

  「當然,還有第二句話嗎?」她做人可是乾脆俐落,絕不拖拉。

  「那就吃藥,總不能說我不吃藥,你也下吃藥吧?」

  她皺皺小鼻子,喝口水,把那不甚美味的大小膠囊吞下。她動了一下身體,領口因此拉低了些,他感受到類似夏娃拿蘋果給亞當時的那種誘惑。

  「好好睡。」他得快離開這伊甸園,回歸人間。

  「等一下!」她的手不費吹灰之力拉下他的頭,然後在他臉上印下一吻,說了聲沙啞感性的:「謝謝。」

  誰教他昨天吻了她以後又說那些欠扁的話?這就叫做有來有往,換她回報他一個晚安吻,有點挑逗有點感性,看他有什麼反應?

  「不、不用客氣……」他僵住了,連連深呼吸了幾次,才能勉力從她臉旁抬起 頭來。

  「別誤會,只是道聲晚安,還有多謝你這麼照顧我。」她調皮地舔過唇邊,這報復的滋味真美好。

  「那麼就晚安了……」他從未感覺自己如此虛弱,原來雙腳發軟、膝蓋發抖,就是這麼一回事,硬的只有某個地方。然而他只能替她關上燈,也關上自己不該有的慾望。

  可卿窩進了被窩,嘴角噙著笑,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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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11 20:29:06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第五天 九月十五日 星期四

  隔天,雪球動物醫院終於有電了,重新開張。一早就有不少客人上門,想來是颱風讓他們的寵物受驚或受傷了。殷柏升和助手們忙得不可開交,可卿則在另一邊繼續照相。

  「殷醫生,她真的懂攝影嗎?」

  助理柯文馨這麼問著,她人長得嬌小,看來才二十歲出頭,眼睛嘴巴鼻子都還有女孩的感覺,殘留著青春期的不安定感和活力四射。

  在攝影這個以男性工作者為主流的世界,身為女人,可卿曾多次被質疑是否有能力,她總是以半開玩笑的方法應付過去。「至少會比你懂的,放心吧。」

  柯文馨討了個沒趣,轉向殷柏升,嬌滴滴地說:「殷醫生,這幾天颱風好可怕哦,你家沒怎樣吧?」

  正在替一隻狼犬打針,沒空回答她,只搖了搖頭。

  可卿忍不住代為回答。「沒事,沒停電也沒停水,玻璃窗都好好的。」

  「你怎麼知道?」柯文馨驚叫,花容失色,顯然是聯想到了她最害怕的事。

  可卿看得出她正處於幻想破滅的開始,對這種情緒可卿已經算是專家了,所以不想讓她太難過,委婉地說:「我也不太清楚啦,你問柏升好了。」

  話一出口她又發現做錯了,她居然叫了他的名字。

  柯文馨眼中閃閃發光,不用說,是快掉淚了。看柏升還在一邊忙著,柯文馨只得怯怯地鼓起勇氣再問:「殷醫生,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錯啊,我家沒什麼損失。可卿都知道的。」柏升絲毫不覺有異,隨口說道。下一個動物病患又讓他分心了。

  「難道她住在你家?」柯文馨很小聲地問。

  柏升也配合她小聲回答:「沒辦法。」他說這話時,完全沒想到有什麼好曖昧的。

  「喔。」柯文馨扭緊了雙手,看看可卿又看看柏升,僵了三秒鐘,只有她自己才明白那可能像三個秋天一樣長,等到幻滅的過程完全進行完畢,她才顫抖地說:「對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我想早退。」

  柏升頭也沒回,只「嗯」了一聲。可卿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聽清楚。

  「再見。」眼看柏升毫不自覺地刺傷這個女孩的暗戀情夢,可卿心有不忍。

  「再見。」柯文馨收拾起僅剩的自制力,很有尊嚴地挺直背走出去,可卿是唯一目送她離開的人。

  她心想,女孩,這並非不幸的起始,幻滅本是成長的捷徑,你不必再多花精神時間去幻想不可能的童話,往後你會覺得這些情節都傻得可以,只不過一段青春的紀錄,除此之外,它對你就不再有意義了。

  回去痛哭一場吧,每個女孩都需要經歷這種過程,以成為真正的女人。

  可卿就是這樣變成女人的。

  「殷醫生,這位標緻的小姐是誰啊?」莫老先生抱著鳥籠,裡面是他那對白文鳥,雌雄各一。

  「她來幫貓狗照相的。」柏升簡單回答。

  院裡每個人都得到相同答案,即使他們有更多疑問也不敢開口,院長大人向來惜字如金,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只確定他是個工作狂熱者。

  只是今天突然帶了一位美女同行,剛才還透露兩人同處一個屋簷下,免不了讓人多加注意,是否戀愛的季節即將來臨?

  可卿抬頭對這客人點了一下頭,莫老先生立刻稱讚道:「漂亮、氣質、優雅。哇!」他直直盯著可卿,忽然問柏升說:「你有沒有同感?」

  冷冷地提醒他。「我想你已經過了那種年紀。」

  「當然不是我啦,我只愛我那老太婆而已。殷醫生,你喜不喜歡她啊?沒意思的話,我想給我侄子介紹一下!」

  「不要開玩笑了。」他沉下臉,一點都不欣賞這個主意。

  「我是說真的,我那侄子今年三十歲,是開外貿公司的,人品好,不抽煙,不喝酒,體格又強壯,很配這位小姐呢!」莫老先生熱心地說。

  可卿正在給一隻半睡半醒的小狗拍照,聽到這話抬起頭來笑說:「好啊,我很想多認識一些人,反正我現在也沒有男朋友。」

  「太好了,我侄子跟我說過,他就是喜歡苗條的、有氣質的、有才華的女性,小姐,你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呢!」

  「您真會說話,我哪有那麼好?嗯……要怎麼樣跟您侄子認識呢?」可卿故意說給柏升聽,讓他知道她的身價可是水漲船高。

  「我來當介紹人,先吃頓飯見個面,擇日不如撞期,今天晚上請你賞光怎麼樣?這是我侄子的名片。」莫老先生掏出名片,遞給可卿。

  可卿還沒接過手,柏升立刻低吼:「夠了!」他把名片搶過去,塞進自己口袋。

  此舉一出,最驚訝的人應該是他自己,他憑什麼阻止她認識別的男人?若有好對象,她理當追求幸福,但他就是不能坐視不管,他不要她愛上別人!然而他又能好好愛她嗎?這問題教他回答不出。

  想想他居然是這麼任性的男人,他今天才真正認識了自己。

  莫老先生和可卿被他這一吼,都愣著了。

  搞什麼東西?她隨即怒目相向。「你吼什麼啊?你答應我的事屁?你這麼快就要食言了?」才教訓過他不可以大聲說話,這下竟然又犯戒了!

  「我……」他深吸幾口氣,勉力平靜下來。「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

  「哼!」她雙手插腰,臉露不悅。

  他只好低頭認錯。「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

  助手們和客人都停下所有動作,這比剛才柏升發火更讓他們目瞪口呆,身為院長大人,殷柏升偶爾抓狂一下沒什麼,但他怎會對一個女人如此低聲下氣?

  莫老先生見狀大笑。「哈哈,我從來沒看過殷醫生這個模樣!真是開了眼界啦!殷醫生你也太那個了吧?明明你就對人家小姐有意思,說出來就好啦!我也是過來人,可以理解的啦!」

  助手們也紛紛露出自以為瞭解的笑容。對於這些柏升沒有任何話可以招架,只皺著眉瞪了他們一眼。「還不工作?」助手們便都低下頭去忙東忙西,不敢作聲。

  一回頭,他發現可卿卻已轉過身,繼續拍照去了。他上前握著她的肩說:「你還在生我的氣?我發誓,我不會再在你面前大聲說話了。」

  「誰信你啊?」她不看他。

  「再相信我一次吧。」她可以揍他、罵他、扁他,就是不要不理他啊!

  「不要!」她使起小性子。

  「可卿……」天知道他從沒這麼誠懇地求過別人!

  她這才轉過頭,對他一笑,算是原諒他了,讓他看得整個心都甜了。

  櫃檯處,莫老先生已經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護士和客人們了,大家都開始議論紛紛,等走出去,對於他們一窩蜂的玩笑和祝賀,既然無法予以鎮壓,只得一概不理。

  是誰說過的?愛情總是先有戰爭,然後才有和平。而情人的爭執,都很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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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一點半,可卿走到診療室裡,向招招手。裡面的助手和客人,甚至他們心愛的寵物,一見到她都帶著微笑注視她或低聲談論。

  院長大人終於交女朋友了,還帶來醫院公開亮相,先前那場「打情罵俏」讓人看得真爽快,不知還有什麼精彩演出?呵呵呵……嘖嘖嘖……

  柏升也意識到這氣氛,帶她走到門的另一邊,問:「怎麼了?」

  她小聲地說:「我都拍完了。」

  「哦,真快。但我還要忙呢,怎麼辦?」他看看手錶,距離下班時間還久得很。

  「那我先回去好了。」客人們打趣的眼光令她困窘,她又不是將來的院長夫人,這種好康的事哪裡輪得到她?除非他打開心結,但她猜那要幾百年才可能。

  「也好,那順便先去洗相片好嗎?謝謝你了。」

  「好,還有,冰箱裡沒多少東西了,我想去買菜。」她不喜歡每天吃一樣的菜色,變化才有樂趣。

  他從口袋掏出皮夾,拿了一張千元大鈔,可卿以為那是要給自己的,沒想到他卻把一千元塞進上衣口袋,將整個皮夾都拿給了她。然後他又摸出鑰匙,交給她說:「你買完了菜就先回家吧,我六點多就會回去了。」

  「喔,好……好啊。」她愣愣地回答,天,他們這些對話和舉動,多像她夢裡那平凡的幸福—若有人現場替他們證婚,說不定她會說我願意呢!

  「奇怪了,你在發呆?」

  「沒……」她、心虛。「沒有呀……」

  「記得去吃午飯,走骼小心…不要買太多,會提不動,搭計程車要記車號,回家先洗個澡、睡個覺,我很快就回去了。」他摸摸她的頭髮,像在哄著孩子。

  拜託,不要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不要用這種眼光把她淹沒,她好下容易才下定決心的,可知道他的溫柔放錯了地方,就會變成一種殘酷……

  「嗯,bye!」她深吸口氣,努力綻出微笑,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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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超級市場裡,可卿像一縷輕煙似地遊蕩,莫名其妙買了一堆她從來沒看過的東西。

  眼看家庭主婦和主夫們一起推著推車、選購食物,先生正在教太太如何選番茄,太太帶著瞭然的笑容,讓先生去講個高興。

  她這一輩子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是什麼支撐著她和命運搏鬥了這麼久?為何每次愛過了都學不到教訓?這些捉摸不定的答案,她突然在那對夫妻身上看到,她只想要很小的快樂、很淡的滿足,可以安心踏實過日子。不再需要絢爛美麗,那些她都已經嘗過,明白它們有多短暫。

  有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她一點也不害怕,但無論如何不想要一個人度過,能不能有個相知的人,和她彼此需要、彼此珍惜?若她能有個人放在心上,那個人也將她放心上,就算明天宇宙將要毀滅,她才不在乎呢!

  「卿卿!」

  她的冥思被驟然打斷,眼前出現她的摯友高愛荷。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穿著孕婦裝的愛荷。根據她模糊的記憶搜尋系統,愛荷應該是住在像蘭嶼一樣遙遠的景美區才對呀!

  「這家超商週年慶打折嘛!我怎麼能不來呢?」

  「真巧!嗨!」她抱抱愛荷的大肚子,對她的孩子打招呼,先有後婚真是個好主意,否則愛荷跟她老公都沒什麼興趣結婚。

  「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我打了無限多通電話給你,我的留言難道你都沒聽到嗎?哎呀,又買了新衣服,是不是你的未婚夫送你的?別裝了,岳陵那小子昨天就把這消息散佈出去了,現在每個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要結婚了!人家居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真是讓我惱羞成怒,恨呀!」

  愛荷抓住好友的手,嘰嘰喳喳說了一串,誰教她是個廣播主持人,最愛收集新聞和傳播訊息了。

  「可是根本沒這回事啊!」可卿一笑,對愛荷的撒潑覺得恍若隔世,才多久不見而已,卻因颱風阻隔,彷彿失散多年重逢。

  「不管,快把一切詳情招來!否則我回去把你那隻貓宰來下酒,骨頭丟給野狗吃!」愛荷天天伺候那隻大肥貓,比伺候她老公還周到,就怕可卿回來時,看愛貓少了一公克會心疼。

  「那只是一場誤會,岳陵真大嘴巴。」雖然她也希望那不只是一場誤會。

  「哈,我愛死誤會了,快說!」

  「反正我又愛不對人了,這種老掉牙的故事你還要聽啊?」

  「百聽不厭!」

  她們一起格格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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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於是找了一間咖啡館坐下,點了兩套下午茶,聽輕音樂迴盪在店裡,悠悠哉哉地開講起來。可卿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沉吟了一會兒才娓娓道來,愛荷則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天呀!台北市還有這種男人嗎?他跟你獨處這麼多天,居然還沒對你下手?怎麼我從來都沒遇到這種君子啊?」愛荷揮著雙手,尖叫道。

  「小聲一點!你以為這是你工作的電台啊?」可卿左右張望,不少客人都興致盎然地看著她們,怎麼今天她這麼引人注目?從醫院到咖啡館都是注目焦點。

  「OK、OK!」愛荷收斂了一下音量,朝好友身上打量。「雖然他沒碰你,不過他還是對你不錯嘛!看看這身衣服要多少錢啊?」

  「我會還他的。」這是原則問題,他又不是她的男友,怎能讓他破費?

  「打個賭,他一定不肯要。」愛荷的「打賭」性非常堅強。

  「賭什麼?」

  「我贏的話,你們的婚禮讓我做主持人,我輸的話,免費。」

  「哪來的婚禮?等到世界末日吧!」可卿伸伸舌頭,那男人連吻她一下都要道歉,想再進一步難如登天,難不成要她侵犯他?

  「你如果不讓他做你的准夫婿,那岳陵散播出去的謠言怎麼辦?到時你去哪兒生個老公出來?」

  「管他!我有不是為別人的眼光而或的。」她咬一口起司蛋糕。「嗯,風味特別,試試看。」

  愛荷皺起眉。「你倒挺悠哉的!」但還是把那蛋糕吃光了。

  「不然能怎麼樣?我這輩子什麼沒學會,就只知道要認命。」

  愛荷才不相信這鬼話。「你才沒那麼認命呢!不然怎麼會每次都在失戀又在談戀愛?舊的還沒走乾淨,新的又跑進來,你真認命的話,就不要談戀愛給我看看!」

  「我的意思是說……愛上就愛上了,要認命!」唉,真是生她者老天,知她者愛荷!

  愛情是一種難戒的習慣,尤其對孤家寡人、缺少親情的她,總以為找到愛人就能有個家,卻往往是她期待太高,而現實太殘忍。

  「認命的女孩,老實說,你到底對他有沒有興趣?」愛荷長驅直入,不再跟她清談了。

  可卿歪頭想了一想。「應該說是投緣吧!他跟我以前交往過的男人不太一樣,有時候他似乎特別敏銳,猜得出我在想什麼,當然有時候他也太遲鈍了,在我看來卻很可愛。」

  想到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從互看不順s&N眼到逐漸瞭解、關懷彼此,多奇妙的過程呀,居然在幾天內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那就想辦法把他得手啊!你不准這樣就給我放棄!拜託,我聽你說可能結婚八百次了,就把諾言實現一次行不行?我的禮金早就包好了,但紅包袋卻等得快褪色了!」

  可卿攪動著那杯維也納咖啡,無奈地說:「人人都有過去,他對舊情人的記憶太深刻了,連我打掃個屋子他都會發作,他不想被人提醒那段回憶,正表示他還深深記得她。唉,我跟那舊情人爭什麼爭?我都失戀過幾次了,不想再多加一次,饒過我吧!」

  「狗屁不通!」愛荷的性子就是這樣,真虧她老公就是愛她的火辣。「你應該說,你都失戀幾次了,多一次算什麼?跟他拚了!憑你過人的本事、傲人的條件,為何不能讓那笨獸醫重新習慣一次?」

  可卿一賭氣,脫口而出道:「拜託,我大傷未癒,幹麼又去瞠渾水?人家又早擺明了沒心情,我房門都沒鎖他也不來夜訪一番,我當真那麼沒格啊?乾脆本小姐再也不談戀愛算了!」

  她又不是沒發覺兩人之間的化學作用、心靈吸引,相反的,她感受得萬分清楚,就因如此她更火大,好不容易碰到對的人卻不能愛,老天爺到底想怎麼欺負她才過癮?

  「是嗎?這可是你說的,有志氣!」愛荷擊掌稱許,卻不怎麼看好。

  可卿握緊拳說:「那姓殷的,我才不在乎呢!」

  「喔?」愛荷隨即跟進。「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回他那兒去了,免得夜長夢更多!還是去我家住吧,颱風要來一個月,你就在我家住一個月,憑我們三世交情,你知道這是絕對不用客氣的!」

  可卿明白好友是對的,現在她沒有理由再打擾他了,再繼續下去,遲早有一人會克制不住的,磁場一天比一天強烈,她對自己也沒把握。

  但……為什麼她一聽到這決定,還會不住猶豫?

  「卿卿,你還在多想什麼?別告訴我你捨不得那獸醫先生!」愛荷賊笑著望住她。

  可卿忍不住臉紅,辯稱:「才沒有呢!我只是想……應該把鑰匙和皮包還給他,而且我還買了這些青菜水果,至少要送到他家吧!」

  「當然啦~~我開了車來,我先送你回他家,等到他回來我們再離開,還得向他大大道謝一番!沒有他,我們卿卿可要當流浪苦命女了。送他個禮物好了,趕快把咖啡喝一喝,我們現在就去精品店選!大恩謝過,錢我先幫你還,以後你和他就老死不相往來了!還有啊……」

  聽著這些話,可卿突然覺得咖啡發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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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可卿被高愛荷拖著東挑西選,逛了兩條街,終於決定買下一個煙灰缸,淺藍色的水晶石,燈光下閃著各種折射,像個神秘湛藍的海底世界。

  坐上了愛荷的車,後座擠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她們選了一片Bread合唱團的CD放來聽,舒緩旋律立刻迴盪在車裡,兩人還引吭高歌,默契十足。

  快到殷柏升的住處了,可卿望向街景,只見人來人往,卻看不出誰在哭、誰在笑。她不禁想到日後如果有那麼一天,她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在街頭碰見和他的情人,會是怎樣的一幅畫面?當她離開後,他還會記得一個跟他共處五天的女人?

  為什麼要帶她回家?為什麼買了玫瑰花?那個熱吻他到底在不在意?不得到這些答案,她能走得安心嗎?下再見到他,她就能對愛情免疫了嗎?唉,答案飄散在風中。

  「是不是這兒?」愛荷放慢了車速。

  「前二剛面右轉,第二家。」可卿攤開手繪的地圖說,柏升知道她方向感奇差,特別畫了這張簡圖。

  「不錯嘛,敦化南路高級住宅區,算他有點辦法!不過我們卿卿就要走了,管他金窩銀窩都是一樣的啦!」愛荷停好車,轉過來對她說:「下車吧!」

  可卿卻沒有立刻行動,扭緊了雙手。

  「愛荷……我想……」她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怎麼,不是已經到了嗎?」

  可卿終於被逼得吐出真言。「我想我還是要留下來,我不願意就這樣離開!」說完以後,她心頭瞬間不再窒悶了。

  「哈,出爾反爾!」愛荷笑指著她的鼻子。「小心變成小木偶!」

  「隨便你怎麼說,但是我真的不能離開,我想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有短短幾天。沒有結果也罷,至少要曾經擁有過,我不在乎再受一次傷!」她已經有了覺悟,人生只能活一次,最浪費時間的就是後悔自己當初沒怎樣怎樣。

  愛荷拍拍她的肩,露出笑容。「我瞭解!我沒說我們一起下車,我是說你自己拎著東西下車吧!今天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了,你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全部,這一次是超級嚴重大戀愛啦!別說什麼颱風了,就算龍捲風也沒辦法把你吹走!女大不中留,去去去!」

  可卿感激地笑笑,打開車門拿東西,或許這是個不智的決定,才剛和前男友分手,又跳進另一種曖昧關係,但人生幾何,就算短暫擁有,至少是曾經擁有。

  愛荷也下車幫她忙,說:「我有預感,這次不太一樣哦—說不定你走進去他家裡,就真的過了門呢。你要好奸把握,好男人不多了!」

  「我不想留下遺憾,如果就這樣離開,我一定會恨死自己!」一個小時轟轟烈烈的愛情,勝過一世紀沈悶無聊的生活。

  「我敢跟你打賭,他絕對捨不得放你走的,我們卿卿多美多好啊,他是男人的活就該愛上你!」

  「謝謝,希望你這次會贏。」

  兩人互道再見,可卿答應一有重大發展就先聯絡她,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電台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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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屋裡,可卿先把晚餐要用的菜洗乾淨,處理好放在一旁。

  今天她心血來潮,想做點特別的。野蘑菇通心面、芥末熏鮭魚、番茄起司沙拉、義大利海鮮湯和水果蛋糕。

  花了一個多鐘頭,大致準備完了以後,發現自己一身是汗,看看時鐘才五點半,便到浴室放了一缸熱水,丟下一顆她今天才買的茉莉香精,好好地洗個泡沫澡。

  她輕鬆地哼著歌,吹吹泡沫:心情難得的舒暢。浴缸像個小型游泳池,躺兩個人都還嫌大,不知她有無機會和他共浴?

  這時,電鈴聲不識相地響起——

  叮!叮叮!

  柏升不可能這麼早回來的吧,難道醫院又停電了不成?她走出浴缸,急急套上他的浴袍,便衝去開門——

  「怎麼提早回來了——」

  她一開門,沒看到應該出現的人,卻看見一對五、六十歲的夫婦,女的鼻樑上掛著眼鏡,男的拄著枴杖,但兩人都衣著雅致,頗具氣質。

  「請問你們是?」敲錯門了嗎?

  他們顯然也嚇了一跳,將她從頭看到腳,那婦人才遲疑地說:「柏升不在嗎?我們是他的父母。」

  可卿愣了三秒鐘,才回過神說:「喔,殷先生、殷太太,你們好!柏升還在醫院,不過應該快回來了,請進!」

  殷氏夫婦點點頭,帶點遲疑地走進室內。

  可卿有點手足無措,招呼他們坐下以後,苦苦思索了一番才說:「你們喜歡喝咖啡嗎?我煮了一壺放在保溫瓶裡,我這就去倒兩杯來。」

  也不管他們回答什麼,她就跑進廚房,掏出兩組杯子,倒了香濃的咖啡,戰戰兢兢地端了出去。別緊張,她告訴自己,她一定能好奸招待這兩位貴客的,這可是柏升的爸媽呢!

  「謝謝。」殷先生接過以後喝了一口,稱讚道:「很少喝到這麼道地的藍山咖啡,是磨碎又蒸餾過的吧?」

  「是的,您也有研究啊?」

  「柏升對咖啡的知識都是我教他的。」殷先生頗為自豪地道。

  「難怪他也很喜歡這種咖啡。」可卿笑道,放鬆了一些。

  「小姐,還沒請教你貴姓大名?」殷太太問,眼中滿是好奇。

  可卿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交給他們看。

  「方小姐,你怎麼認識柏升的啊?」殷太太像有無限個問題。

  「呃……這怎麼說呢?滿複雜的。」她沉吟了片刻,才把事情始末說明白。

  殷太太聽得入迷了,連連讚歎。「喔,真是有緣分!」

  「這麼說來,你住在這兒四天了,感覺怎麼樣?」殷先生進一步問。

  「很好啊。」她滿喜歡這間房子的,大小適中,又是她欣賞的那一型樸素裝潢。

  「那柏升呢?」殷太太像唱雙簧一樣追問下去。

  「嗯,他也很好啊。」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雖然有時陰晴不定,她還是覺得他好,否則她今天下午就走了。

  叮!

  這次電鈴只有響一聲,她就衝去開了門,一看果然是柏升,這下她不用尷尬了。

  「我回來了。」

  柏升抱著一束紫色鈴蘭進門,先自然而然地對可卿說了這句他曾經憎惡過的話。他的注意力被她身上的清香擾亂了好一會兒,而後才見到可卿背後的兩人——

  「爸!媽!怎麼突然來了?」

  「颱風天裡,你都沒打電話回家,我們當你生病了或什麼的,就跑來看一下。原來你是在忙這個,很好啊!」殷燦升看著他和可卿,意有所指。

  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升上來,問道:「你們已經認識可卿了?」

  「是啊,她煮的咖啡很好喝。」

  「我也是這麼覺得。」柏升忍不住微笑回應,說完了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爸媽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因為結不結婚的事,他早就和他們吵過幾十遍了。

  他轉向可卿。「先把這花插起來吧!」

  真巧,他今天買了這束花回來,其實只是為了謝謝她拍照的辛苦,但顯然他父母都誤會了。

  「好美。」

  可卿的眼睛亮晶晶的,這時他才發現她穿著一件寬大的浴袍,那是他的浴袍!這下人證、物證都齊了,還有辯駁的餘地嗎?

  看可卿開心的臉蛋,他實在不想讓它籠罩了烏雲,便說:「你先進房去換衣服吧,今天我……我替你買了一件。」唉,誰曉得剛好碰到他父母來訪!

  「真的?」她喜出望外,接過後嬌羞地打開某大百貨公司的購物袋。「好漂亮,你每次買的都是我喜歡的款式,謝謝!」

  他很喜歡她的笑臉,甚至想親吻她一下,但在父母面前卻又不能洩了密,只得低聲說:「不……不用客氣。」

  她又說:「我也替你買了一個禮物,是煙灰缸,就是在桌上的這個,你看喜歡嗎?」

  柏升一看就中意了,回答說:「我喜歡,很有品味。」

  這種場面應該是很美好的,如果不是在他父母面前演出的話。

  可卿臉帶紅暈地低下頭,瞄了他和他父母一眼,便進了房去,而那正是他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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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會兒,父母和兒子面對面坐在沙發上,開誠佈公地談開來。

  顏黎娟首先說:「我贊成。」殷燦升也跟著應和:「我非常贊成。」

  柏升知道他們什麼都會贊成的,只要他願意結婚就好。「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這句話顯得極不具說服力,連他自己也聽得出來。真該死!

  殷燦升不以為意地說:「方小姐把你們認識的經過告訴我們了,真是緣分來了,颱風也擋不住!」

  「而且你都三十歲了,當真不想結婚嗎?連你妹妹也下個月就要訂婚了,你就讓我們安安心吧。」顏黎娟說。

  「人家方小姐條件多好,有緣分認識她,你還不好好把握?你有什麼好挑剔的?我說啊,她的人就和她煮的咖啡一樣好!」殷燦升嗓門提高起來。

  「她有多好,我很清楚!」但他不見得愛得起啊,這叫他怎麼對父母說明呢?

  「我知道你們這一輩的都很開放,但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在我們來說就等於是要做夫妻了。你既然和她這麼好了,也要替人家想一想,她畢竟是女孩子啊!」顏黎娟提出責任主義說。

  「媽!我都是睡在書房,我們沒發生什麼……逾矩的事。」只除了那次街頭熱吻以外,但每次想到這事他臉上便是一紅。

  他的表情自然逃不過父母的眼睛,殷氏夫婦互望而笑,壓根兒不相信自己的兒子。

  顏黎娟搖搖頭說:「你送她花、她穿你的浴袍、你讓她住進來、她送你煙灰缸、你買衣服給她、她替你煮飯,這還用解釋嗎?我們又不是沒長眼睛。」

  柏升心底一氣,便站起來說:「不信的話,我帶你們去看看,我的棉被枕頭都在書房裡!」

  於是他們三人走進書房,但地上卻是空無一物,殷燦升打趣說:「你拿椅子當枕頭嗎?」無言以對。

  可卿這時換好衣服,走出門外。柏升立刻問道:「我的棉被和枕頭呢?」

  「我拿去洗了,都髒了。」她一臉不明所以。

  顏黎娟說:「真體貼,很好很好!」她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爸、媽!你們不要誤會!不管你們怎麼說,反正我是不會結婚的!」這種硬是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希望,卻又是他完全不能實現的,讓他受夠了!

  「我知道,你還是不原諒家偉和少芬。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得他們做什麼?爸媽關心你也錯了嗎?你一定要這樣大吼大叫?」殷燦升也提高音量,他們父子的脾氣倒是很像。

  柏升的腦中轟轟作響,讓他又接近崩潰的邊緣。「不要提到他們的名字!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沒有那種弟弟!」

  「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顏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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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5-12-11 20:29:50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第七天 九月十七日 星期六

  陽明山,擎天崗,少數台北人能夠看到星星的地方之一。

  午夜已過,他們騎車上來時,整座山都是山嵐瀰漫,宛如走入了迷霧森林。沒想到在這高處,卻是滿天星斗,燦爛得沒有秩序,像脫了軌,互相衝擊而生。

  不禁要問自己,不知道何時開始,他淡忘了這些美好事物,但和可卿在一起時,卻能停下腳步來,觀賞原本就在四周的景觀,只是他平時都忽略了而已。

  「好久沒來這裡,大概有三、四年了!」

  「自從和她分手後?」可卿挑眉問。

  苦笑,算是默認。

  「所謂觸景傷情,這裡會讓你想起她嗎?」

  「都已經過去了,再見到少芬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可以重新面對世界了,沒有那麼多感歎。」說來很奇妙,他確實輕鬆多了,自從向可卿坦白一切後,好像都隨著言語蒸發開了。

  可卿摸摸他的頭髮,算是給他一個鼓勵。

  「你會看星象嗎?」換個話題吧,今晚他不想背著過去的擔子。

  可卿搖頭。「沒想過要學,就算有人要教也不學。我想要保持這份單純的感覺,不要每次看到那顆星就在回想它的名字,反正我就是看到它了,that’s it!高興就高興,不爽就不爽。」

  低頭吻了她的臉頰,他愛她這說話不選話的性子。

  「天亮以後,你還是不去上班?」

  「何必呢?」剩下的時間是這麼少,可能隨時就要與她分離,他不想錯過一分一秒。

  上一段戀情結束後,他的生活被工作佔據得太擁擠,不留任何空間來沈澱心情,是她讓他發現到,跟自己對話、跟別人交流,都跟工作一樣重要。

  「你的客人、助手和護士們大概又要嚼舌根了。」

  「大概要談上一個月才會平息下來。」他平時是出了名的嚴肅、嚴厲,卻在可卿面前賠罪討好,只怕醫院裡所有人都要狠狠挖苦他一番了。

  可卿穿著他們剛才在士林夜市買的超級迷你裙,是趕在山腰那家麥當勞十二點打烊前跑進去換的,她說一定要讓他看看她穿新裝的模樣。

  她咬著吸管,一杯可樂暍了半天還沒暍完,就只在那兒玩弄可憐的吸管。她又紮了兩根辮子,穿著短得不像話的裙子,配上露肚臍的無袖上衣,看來一點也不像二十七歲,反而像個女學生。

  「給我喝吧。」他接過可樂,就著她咬過的吸管暍了一口。

  「不要!」她搶回可樂,嗆得很。

  「為什麼?你又暍不完。」

  她嘟著嘴,這才含笑間:「你不怕我的感冒細菌?」

  「現在才怕已經來不及了。」天曉得這幾天他們吻了多少次!他拿開可樂,低頭吻了她的唇。

  吻她是永遠不會厭煩的一件事,她天性熱情浪漫,不到一秒鐘就融化在他懷裡,雙手攬住他的脖子,窈窕的身軀摩擦著他,讓他覺得自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彷彿全世界她最想要的只有他,因此他又重新愛上接吻這親密活動了。

  四下無人,夜風涼爽,唯有月光窺探,他們在亭子裡擁有最足夠的隱密。似乎有人這麼問過:世上還有什麼地方,比相愛的兩雙手臂交纏的空間更迷人?

  他伸手摸過她的大腿,光滑細緻,令他愛不釋手,但再往上一點,放膽伸進她裙內,卻驚訝地停下動作。「你沒穿……?」

  可卿正咬著他的脖子,像個業餘吸血鬼,露出調皮微笑。「還不是你做的好事?害人家找也找不到,不知道被你扔到哪裡去了。」

  「喔……對不起,我會再買給你的。」這發現讓他霎時心律不整,刺激了他最放肆的遐想。

  在這月光微亮的地方,雨水洗刷大地後的清涼澄淨,山野間濃郁的草香花香,懷裡因情慾微微發抖的人兒,在在都教他情不自禁。

  他的喘重呼吸透露了直接的需要,可卿自然發覺了。

  「你想要?」她眼裡閃著魔樣的光彩,女人總是希望她的男人需要她。

  「我……我知道這裡不適合,我可以忍的。」笑話,他可是個成熟男人啊,怎能像十幾歲的少男一樣,半點自制力也沒有!

  她嬌笑一聲,拉起他的手。「跟我來。」

  他們走進一條山徑,九轉十八彎後,已經失去方向感了。「去哪兒?」

  「害怕了嗎?」她又用那種致命的眼光瞄他,他無力拒絕。

  他有種預感,不管在現實或心情上,她會帶他走出迷宮的,她是月光下的女神。

  過了十幾分鐘,他們終於來到目的地,那是一處山崖,放眼看去豁然開朗,底下是只有少數燈光的田野,山上一塊扁長大石,濃密的樹木環繞著這小天地,使它像是個世外桃源,遠離塵囂、考量、現實和過去。

  「喜歡這裡嗎?」她攀住他的頸子問。

  「喜歡和妳一起在這裡。」他環住她的腰身答。

  尋常風月,等閒談笑,稱意即相宜。

  她甩甩頭髮,辮子鬆了,幾根髮絲拂過他的臉,感覺比夜風更柔滑,她淡淡地說:「十七歲的時候,我就是在這裡度過我的第一次,和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並不後悔,他對我很好,我們有過青春的美麗。」

  年華共、混同殷水,流去幾時回?

  「你和他後來呢?」突然羨慕起那個男孩,十年前的可卿想必很美,像顆小太陽散發光芒,而今的她比較像輪明月,輕輕柔柔的月光包圍著他。

  「高中生的戀情,你說能怎樣呢?就跟所有的初戀一樣,只能帶來懷念。」但她不曾後悔過,那個夜晚、那個男孩、那個純情的自己。

  「你今晚看起來,就像十七歲的女學生,十年的光陰並沒有改變你。」

  「我的心境上已經不同,大大不同了。」她把臉貼在他胸上歎息,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可卿……」他擁緊她,恨自己說不出一句承諾,一個才剛放下往事的男人,當真沒有半點勇氣重新開始嗎?若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記得嗎?不必說謝謝,也不必說抱歉,我們能瞭解彼此就夠了。」她伸手堵住他的唇。「你今晚寬容的表現,就像小嬰兒學會走路,非常了不起,別想突然跳高跳遠,你會摔傷的。」

  她已看透了他,不是嗎?清澈月光下,他還能多說什麼?

  「我帶你到這裡來,是希望把自己這十年做一個結束。我想重新出發,從我的十七歲開始,我想和你在這裡擁有彼此,讓我再感覺到第一次的那種希望、那種活力,而非總是自覺蒼老、疲倦,我說的話你能懂嗎?」她雙眼晶亮,燃起年少夢想。

  「我懂。」他真的懂。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多想拋開過去的一切,大步踏向生命新境界。

  她輕推開他,退後了幾步,開始除去自己的衣服,一會兒便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在朦朧的夜色之下像是一個玉人兒。

  心底漲得滿滿的,她是如此美麗敏感,她的心情點滴都讓他感動,於是他也褪去身上的束縛,走向前去,慢慢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

  「你好,我是第一次,請多指教。」

  「我也是,希望我們都能因此重生。」

  他明白,可卿要他以一種全新的態度來看一切,彷彿這個吻就是他一生的初吻,但在他心裡隱約又覺得,這也像是最後一個吻,珍貴得不容輕忽,不能視作平常。

  其實,和她的每一次,都激動得像第一次,又不捨得像最後一次。

  微風愛撫著他們的身體,宛如夜的呢喃,訴說著亙古以來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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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鈴——

  近午時分,刺耳的電話鈴聲傳來。

  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會兒,才抓到無線電話。「……喂。」

  這時可卿下了床,進浴室梳洗了一番,換了件他的襯衫,捲起袖子。等她再回到床上,卻看見他放下話筒,皺著眉頭。

  她伸手撫過他的眉間,問道:「怎麼了?」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懷,不說一句地吻了她,幾近粗魯的激情,拿她當最後救贖般深吻。她閉上限,嬌吟一聲,承受著他躁亂的需求,她喜歡他失去控制,他一向都太冷靜了。

  狂吻讓她霎時溫度上升,纏上他健壯的身體,被他挑起的誘惑必須由他來滿足。

  雨停風歇,激情結束後,他才放開她,表情略顯黯然地說:「車子被運到台北了,剛才那通電話是通知我們去領取的。」

  月光下的夢該醒了,他不敢留住她,只得看她走,迷宮外的世界太寬廣,他還不知自己的方向。

  「喔。」她閉上眼一秒鐘,叫自己平靜,再睜開眼說:「什麼時候?」

  該走了、該走了,她腦中只浮現這三個字,如雷貫耳,響徹雲霄。

  「三點,在信義路的修車廠。不過車子還沒修好,只能先去領遺留在車裡的東西。」

  「是好消息啊!」她微笑道,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辦到的。

  嘴角一牽,算是笑了,眉頭卻緊緊鎖著。他下床穿好了衣服,就呆坐在床邊,無法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嗎?明知這是他選擇的,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可是心底空空的,好像有陣風吹過,留下冷清的低語。

  他又將回到一個人的生活,簡單平靜不會有起伏,沒有歡笑或淚水,那樣的他還算活著嗎?

  可卿決定不想去猜測他在想什麼,那是一場太危險也太殘酷的遊戲。她不會癡癡等他說出挽留的話,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如此。

  她必須是個懂得戀愛規則的女人,進退之間下能有一步差錯,否則就會全盤輸掉,包括自己的靈魂。有過這幾天的回憶,已夠她慢慢回味了。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實也不過幾件衣物而已,一個袋子就裝好了。只是在這兒的種種苦甜,要怎樣打包帶走?她不顧忌地在他面前換了衣服,是她原來的短褲和T恤,她不想穿他送的,也許她永遠不會再穿。

  她轉過身,保護的盔甲已經戴上,故作輕鬆地對他說:「我們先去拿照片好不好?我想看一看拍得如何,然後去修車廠拿東西,就各自回家啦!」

  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這才開口道:「不用這麼急。」

  「不用嗎?說得也是,還有時間再做一次嘛!好吧,如果你有力氣的話,我可以奉陪。」她說著便要拉下短褲的拉鏈。

  「可卿!」他站起來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不想要嗎?我不信!」她挑釁。

  「你明知道我……」

  「怎麼?剛才你可不是這樣的!」她抬頭瞪住他。

  「求你不要……不要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回憶。」他將她擁入懷中,痛恨自己為何愛不起,為何要放她走,只為一段根本不值得回顧的過去。

  「回憶」這兩個字在她心底衝來撞去的,讓她無能為力地倚靠著他,她在哭,只是少了眼淚。不必再假裝遊戲人間的樣子,在他面前沒有必要,彼此都瞭解是真心相待,只不過沒有信心朝朝暮暮。

  世上到處都上演著這種戲碼,可能十個屋簷下就有一個是如此,這次卻碰巧輪到他們當主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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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風細雨中,殷柏升從照相館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大紙袋。

  坐進計程車裡,可卿立刻撲上來叫道:「給我看!給我看!」

  她臉上的笑容過於燦爛,卻讓他感到傷悲,因為他也許再看不到了,她的生命力永遠讓他驚歎,任憑命運捉弄仍勇敢面對,相較之下,他該學習的還太多。

  「先生,請到信義路四段。」他向司機交代過後,便和她一張張地看起相片。

  「哇!拿破侖拍起來好有氣派,像真的皇帚呢!……約瑟芬原來這麼可愛啊!還有墨水印、黑美人、影子、小雨點、飯碗、教授,哈~~好有趣!」

  「你拍得很好,謝謝!」

  「算是回報你的救命之恩嘛。」她瞄他一眼,眼神迷離動人。

  其實他才該感謝她,是她將他從往事的深海中救出,重新發現這世界,還有許多值得他感受的地方。

  翻到最後一張照片,他們都靜了下來,因為那是他們的合照,兩人挽著手對鏡頭傻笑著,看來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他發現自己在她身邊的樣子,似乎特別發亮耀眼,必定是她帶給他的清新感受。

  這樣的畫面可會是空前絕後的?不敢去想。

  「你很上相哦。」可卿頓了一會兒才說。

  「我?你才漂亮呢!」

  她吃了一驚。「真的?你從來沒說過這句話。」

  「你我見過最漂亮的,也是我所能想像中最漂亮的。」這句讚美來得一點也不不勉強,他真的如此認為。奇怪,他以前為什麼會說不出口呢?

  「謝了。」她略帶詫異、略帶羞怯,給了他一朵微笑。

  情不自禁地想在她頰上輕吻一下。她卻退縮了,這讓他豁然領悟,他們此刻是在分手的過程中,他再也不能隨心吻她了。

  須臾,她說:「這張照片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他點個頭答應。「紀念」這種說法讓他更清楚,現實是他只剩幾個小時和她相處,以後就只能是回憶或紀念了。

  他們不可能成為常常一夜風流的床伴,他們都缺乏瀟灑決斷的資格,而藕斷絲連地見面更是下下之策,只讓彼此更加矛盾痛苦。

  最成熟的作法便是就此告別,把一切當作一場颱風假期,既然假期結束了,就得恢復正常生活。心中雖已想得如此清楚,卻有個地方不住隱隱作疼……

  是的,分析謀殺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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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修車場填了一些表格以後,他們很快領到自己的東西。辦事員開給了他們帳單明細表,說明可以由銀行轉帳或在月底前親自繳清。

  可卿檢查著攝影裝備,發現損失並不大,因為她都用專用背袋裝著,撞著了也不至於太嚴重。最重要的是,她的大皮包終於又出現了,裡面的證件、現金、磁卡和底片都在,她現在可以回家去了,還能把底片洗出來交給雜誌社老闆,不過還會不會採用就不一定了。

  倒是車子給泥沙這麼一掩埋,看起來滿糟糕的,不曉得她的汽車保險能不能發揮效用?

  她的東西堆了一地,她正思量著該如何處理,這時走了過來,問:「東西都拿到了吧?」

  「嗯,一樣也不缺。你呢?」她笑著回答,她決定多給他一點笑容的回憶,因為她在他面前已經哭得夠多了。

  「我也是。那麼……」

  「那麼再見啦!」還是讓她先說出這句話吧,不用他為難。

  「我送你回家。」他想起初見她的那一天,她就像只淋雨的流浪小貓,如果他不能給他一個永遠的家,至少要看她安然回家。

  「不用了,我不會連自己家都不認得,你放心!」關於瀟灑,她正在努力學習。

  「不要說了,你東西這麼多,我一定要幫你搬。」

  他霸道的脾氣再次登場,可卿知道他的溫柔總是藏在這剛強外表下。只是何必呢?都已經是這樣了,應該對她殘忍一點才是為她好,這樣一來,可知她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忘記他?

  堅持地提起她的行囊走向門外,好幾輛計程車等在外面,想必是早知道這兒顧客多了,便聚集在此排隊。他們隨便選了一台,司機連忙打開後車廂放行李。

  到她家的路程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可卿很累,不想說話,然而她的手還是跟他交握著。

  殷柏升不知該怎麼放開她,再給他一點時間留戀吧!既然她有足夠的堅強,他也該有足夠的理智,當手放開的時候,就是他們告別的時候。

  雨量變少了,稀稀落落的,像是虛應故事而已。路上的清潔隊員在清掃著一地混亂,清出原本的路面,好大一棵樹都被連根拔起,垃圾車上載滿了颱風留下的紀念品。

  這些颱風肆虐的畫面,過一、兩天就會被清除了,然後幾個官員出來道聲歉,自己記個小過,下個月就再沒人記得這場風風雨雨了。

  這七個日子就像颱風,把可卿的整個生活都搞亂了,但是颱風走了,大家又都走出門上班、上課,她也該清醒過來了。

  人若只如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她回頭看看,細細描繪著他的臉部線條,那濃厚的眉、緊閉的嘴唇、看似嚴肅的眼睛和堅毅的下巴,她都要奸奸記住,不管現代的人是怎樣健忘,她都會記住他和這場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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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麻煩停車,謝謝。」可卿對司機說。

  司機和都立刻下車搬行李,她卻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下車。

  他付過了錢,提起較大的行李,問道:「在幾樓?」

  「七樓。有電梯,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她怕再也偽裝不了,還是快點說再「不,我要送你到家。」他仍堅持著。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這道理他怎麼可能不懂?她咬咬下唇,不讓哽咽發出,向大樓內走去。

  管理員不認識她,要求她拿出磁卡和證件證明,可卿照做了,心底覺得好笑得悲涼。沒有人知道她,她也不知道任何人。到哪兒,都是異鄉客。

  電梯一下子就帶他們上了七樓,可卿仍有點無法平靜,在皮包裡搜尋了兩分鐘才找到磁卡,刷過磁卡機,門就自動打開了。

  「剛搬來,都還很亂。」她先走進門說道。

  室內有一股無人居住的特有味道,可卿開了幾扇窗戶空氣才流通了一些。地上滿是未拆開的箱子,看來怎麼樣也不像一個家。

  「要暍點什麼嗎?」她看看冰箱,僅有一瓶香檳酒。只是這時候暍香檳,到底要慶祝什麼?或浪漫什麼?

  「都好。」放下行李,瀏覽著房間,還不像一個家的樣子,他真能就此放開她嗎?

  可卿找了兩個高腳杯,倒出發泡的香檳酒,遞給他一杯。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謝謝。」

  相視而笑後,是一場沈窒的沉默,不是說奸不再說謝謝,只要彼此瞭解就好?或許那是專屬於情人間的默契,現在起他們該學著客套些。

  喝著應該是甜甜的香檳,她卻嘗不到那味覺,她將之歸咎於一直好不起來的感冒。

  「對了。」她打開皮包,取出六、七張千元鈔票。「我差點忘了要還你錢。醫藥費、交通費、食宿費,還有買衣服的錢,總共多少?」

  「不用了。」他想為她做點什麼,完全出於自願,是她改變他的生命,他欠她的更多。

  「一定要的,我不想欠你任何東西。」

  「可卿,你明知道我不在乎這個。」他只在乎她能否快樂、平安,能否好好被愛?

  「可是我在乎!」她唯一的錯是在乎得太多了。

  兩人一陣推讓中,鈔票紛紛掉落在地板上。可卿見狀,明白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在下去只會出醜而已。毅然丟下皮包,跑進臥房去。

  他自己會走的吧,她還是做不到,她送不了他!

  人比疏花還寂寞,從此以後,就又是一個人的日子,沒關係,其實她早就過慣了,不管戀愛中或失戀中,她都是一個人的。

  她站在窗前,眼前儘是藍天白雲,再也看不出t點颱風的跡象,可是她的心情要何時才能脫離那暴風圈呢?

  幾分鐘後,從她背後走來,語氣遲疑。「可卿……」

  「你知道大門在哪兒。」她不得不下逐客令,有些傷痛只適合一個人品嚐,無法兩人分擔。

  他堅持走到她面前,望進她濕潤的雙眼,他不能一走了之,他有個瘋狂的想法要告訴她——

  「可卿……你看過一部電影叫『金玉盟』嗎?」

  「An Affair to remember?」』當然,那是她的最愛。但是他提這個做什麼?

  「就像電影中的男女主角,我們約定一年後再見好嗎?」他絞盡腦汁只能想到這主意。他既不能現在就跟她交往,也不捨放開這難得緣分,或許就讓時間來告訴他們答案。

  她盯著他有一分鐘,嗓音乾澀。「為什麼?給我一個好理由。」

  「這七天對我而言不只是颱風,更像是龍捲風,一切發生得太迅速也太強烈,我對你真的動心了,卻不能肯定我能不能愛人。就算我現在鼓起勇氣,向你提出交往的要求,也沒有自信能給你完整的愛。」

  他的誠實讓她驚訝,一個男人要承認自己的膽怯並不容易,想到從前有好幾次,她也曾不確定是否要跳入愛河,卻因情感衝動而勇闖情關,結果只證明了愛得快、散得也快。

  「看你那樣坦率面對人生,我卻一直被過去的事情困擾,即使現在也沒辦法徹底釋懷,如果給我一年的時間,相信我會沈澱得更清楚、更開闊,也能有決心重新開始。」

  「一年後我說不定結婚又離婚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她掌握不了人生,很多事都不由自主,他的考慮雖然很有道理,但誰知日後將如何發展,愛情有時需要衝動,有時需要煞車,誰能說得準呢?

  「確實,變化可能很大,也可能我死了也不一定,我不敢要求你等我,只希望見面。」

  電影中的男主角對自己沒有信心,要求女主角給他一段時間,讓他證明自己有資格向女主角求婚,而也想爭取一個機會,他不願就這樣結束,他應該再努力做些什麼,因為她值得。

  「你可真浪漫,想得到這點子。」她仍未答應,她腦中飛快想著,這算承諾或 只是一個約會?而她又該以怎樣的心情去等待?

  「我的浪漫因子是被你發掘的,跟你相處的這七個日子,讓我發現過去我太封閉自己,也太沉浸於工作,那等於是一種麻痺自我,變相的逃避,我是該做點改變了。我學長在花蓮開了間牧場,所以我打算過去幫忙,離開台北一陣子。」

  「醫院呢?還有那些貓狗呢?」她愣了下,沒想到他有這打算。

  「當然,我會先找人代理,也替貓狗找到家,才出發前往花蓮,讓自己每天看山看海,希望最後能看到答案。你願意答應我這個約會嗎?」他凝望她的每個細微表情,害怕她會拒絕這愚蠢的要求,然而他找不到更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可卿的眼光透過他投向窗外,想到電影「金玉盟」中,男女主角相約半年後再見,女主角卻因為車禍無法赴約,男主角以為她忘了這段感情,直到他發現她的雙腿不能行走……

  那是她每看必哭的情節,這樣一部超級老電影,居然他也看過,還做出這建議,不是緣分是什麼?就當她跟命運打個賭,贏了就是兩個人的未來,輸了就是屬於自己的回憶,有什麼好猶豫的?

  「好,希望我們都不會被車撞到,不管是誰缺席,都要保證自己好好的。」

  活著才能見證幸福,她早已領悟這道理,愛情之外,世界仍然寬廣,她會一個人走下去,直到再遇到他。

  「我答應你,你也要多保重!」

  有些時候,多說什麼都是無用的,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看出彼此的心情,應該就是這樣了吧,讓這齣戲就此喊卡,一年後結局將會分曉。

  「如果我們兩人中有一個不願再見……」

  他打斷她的話,眼神堅定。「只要記得你有一個約會,明年中秋節,我們一起吃月餅。」

  「嗯!」她願意期待、願意相信,因為她等的是他。

  「對了,觀景台在第八十九樓,別忘了搭電梯。」他想起電影中男主角的台詞,自然而然就這麼說出。

  「我不會忘的。」她當然記得,男主角尼克的這句話,讓分離的氣氛轉為輕鬆。

  一O一大樓那麼高,不搭電梯難道要學蜘蛛人爬上去?這幽默台詞讓兩人都笑了,展望未來仍是有希望的,他們何必現在急著悲傷?

  「要走之前,請給我一個吻。」

  「我求之不得。」他立即將她擁緊,像沒了命似的,她的唇就是他的解藥。

  擁抱和接吻。永遠是她最留戀的滋味,任外面多少風雨也到不了這裡,在他懷中聽他心跳的聲音,彷彿已到達永恆,接下來要說再見並不困難,因為他們一定會再見、再見、再見……




第八章

  一年後 中秋節前夕

  春夏秋冬容易過,只是心情依舊如昨。

  早上起床的時候,方可卿腦中忽然浮現這兩句話,她向來不是文筆很優的那種人,卻在半夢半醒之間,莫名其妙就這麼想到了。

  是怎麼了?她問自己,都二十八歲了,居然還感傷有如少女,或許是今年颱風特別多,或許是月亮漸漸變圓了,她的心思也隨之蕩漾不平。

  「喵~~」

  一陣貓叫聲打斷她的思緒,可卿立刻下床張羅貓食。「哈羅,Dolly~~你今天還是一樣肥美,公貓也能像貴妃,帥呀!」

  一隻黑亮的大肥貓在她腳邊摩挲,等貓食一放到碗中,就全神貫注地進攻,不啃完最後一顆飼料不行。

  Dolly大啖美食,她則轉進浴室刷牙洗臉,準備上工去!認真工作的女人最美麗。

  這一年來,她沒交男友、沒談戀愛、沒結婚也沒離婚,每天就是工作、陪貓、寫寫日記、找找老朋友,生活過得簡單更有滋味,不用大哭大笑大鬧,她學著「平靜平凡平淡」的美好。

  只是在下雨天的時候,她會深深懷念起,去年那場強烈颱風帶給她多大的改變,望著相框中兩人的合照,那甜蜜笑容還能回到她臉上嗎?

  「喵~~」

  Dolly吃完早餐,跳上書桌向主人撒嬌,似乎不懂主人為何老看著照片發呆?

  「乖咪咪!」可卿放下相框,抱起重量不輕的貓兒,望向窗外藍天白雲。「人生就是一場賭注,我怎麼可以在結果還沒出現以前就認輸?要知道我就是台灣阿信,屹立不搖,越冷越開花呢!」

  「喵~~喵~」Dolly聽不懂人話,但會察言觀色,立即高呼回應。

  午後兩點,可卿來到雜誌社舉辦的「寵物明星大賽」現場,這個活動是出自她提出的企劃,除了讓主人們帶寶貝亮相,還有協尋走失動物、認養流浪動物。

  她不否認,這是由於殷柏升的影響,世界上有那麼多找不到家的靈魂,她很願意幫上一點忙。

  一年不見了,不知他可平安、健康?可還記得她?花蓮應該很美吧?在那塊純淨土地上,他是否找到了勇氣和答案?

  當她不小心又踏進回憶的國度,一個開朗的聲音打醒了她——

  「組長,我們那邊都拍好了。」

  「我也是!」又有另一個帶點台灣國語的聲音靠近。

  「很好。」可卿回過頭對阿毅和小翁說。

  一年前在花蓮拍的作品,意外的讓她得到老闆賞識,一個月後她升為攝影組組長,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前任組長跳槽了,雖然她組裡只有兩名組員,還是兩個剛服完兵役的小男生,但她確實是組長,不大下小一枚女強人呢!

  三人邊看活動邊討論攝影作品,直到該收場的時間,可卿吩咐他們道:「你們先回去交差吧!我還要去拍點幕後花絮,你們也知道,贊助廠商很愛出風頭的。」

  雖然說攝影師不用像記者那麼八面玲瓏,一些基本交際總免不了。

  「是~~」阿毅做個行禮動作,隨即不經意地間起:「組長,你男朋友快回來了吧?」

  「呃?」可卿沒聽仔細。

  「有一次我說要介紹男朋友給你,你下是說你男朋友去英國唸書,今年九月就要回來了?」阿毅記得非常清楚,因為他很希望組長做他大嫂,可惜可卿名花有主了。

  「嗯……」她想起來了,她是這麼說的沒錯,為了避開鶯鶯燕燕、蚊子蒼蠅,她只好放出風聲,讓同事們以為她死會了。

  「那太好啦!等你結婚那天,我們就是你的攝影師,千萬不能找別人喔!」

  「你們要收多少錢?可不可以打折?」可卿開玩笑地問,心中卻想著真會有那天嗎?

  小翁和阿毅同時搖頭,小翁還提高了音量強調道:「當然是免費的!組長你教我們那麼多東西,當做學費還給你都不夠咧!」

  「算你們還有一點良心。」她對他們比出大拇指,名師出高徒,學的不只有功夫還有義氣。

  收拾好傢伙,阿毅和小翁背起厚重行囊告別。「那我們先回公司了,組長,中秋節快樂!明天不用上班,不要又跑錯了。」這位女組長熱心又勤奮,只是迷糊了點,常會做些讓他們大笑的事。

  可卿對他們做個鬼臉。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別趁著月圓變成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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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高愛荷約了方可卿,兩個女人邊吃泰國料理、邊聊生活種種。

  「我說小卿卿啊~~明天你會去赴約嗎?」愛荷問得直截了當,兩人多年交情不用拐彎抹角。

  可卿咬了口蝦餅,故作開朗。「思,反正也沒別的約會,就當去看看風景嘍!」

  愛荷早知會聽到這答案,她也不打算勸什麼了,只能由衷佩服好友的決心,如果換作是她,要等一個男人一年,又不知對方下落,只怕會相思成災、理智爆炸。

  「了不起!不怕物換星移、時空變遷、人心難測,你真是個勇敢的奇女子。」

  「好說、好說。」可卿雙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其實這一年來,我也喜歡上了安靜的感覺,談了太多次戀愛,應該休養生息一下。」

  「休養生息夠了,就該重出江湖了吧?」愛荷曖昧笑道,她就不信可卿會做修女,那股天生的熱情奔放,壓抑太久會爆胎的。

  「如果有我的戰場、我的角色,我絕對是當仁不讓。」可卿也不否認,她準備好了迎接下一次戀愛,或者該說找回上一次戀愛。

  「我敬你!」愛荷端起椰奶,慷慨激昂。「愛情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個女人的笑聲引來不少注目,只有她們才能瞭解,笑聲中帶著怎樣的祝福和期盼。

  吃完飯,臨走前,愛荷拿出一個大紙袋。「拿去,中秋月餅。」

  「我一個人吃什麼月餅?」可卿一呆,她好幾年沒買月餅了,那麼大一盒,放久了也不好,不適合單身女子。

  「明天以後,你就不是一個人了,我是這麼相信的,可別讓我失望。」

  「遵命!」她明白這是好友的心意,月餅盒上還貼了一張紙條,寫著「月圓人團圓」,但願真能實現,命運之神應該會恩准她日夜的祈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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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子裡,方可卿再次審視自己,她穿著當初殷柏升買給她的銀白色旗袍,他應該一眼就能認出她吧?她的髮型跟一年前不太一樣,留長了,也燙鬈了,為此她還綰了個髮髻,別上玫瑰花髮飾,讓自己看起來亮麗又醒目,要是他再看不到她,那可真是瞎了眼。

  「出發吧!」她對自己說,又抱了愛貓一下,像個戰士出征,只能前進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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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一O一大樓

  來到售票口,可卿買了一張票,搭乘快速電梯,不到一分鐘就到達觀景台。

  時逢中秋節,很多人都攜家帶眷來參觀,對比之下,她一個人就顯得孤孤單單、格格不入。

  不要緊的,她對自己說,很快的他就會出現了,然後他們會試探性的說幾句話,然後他會擁住她、她會吻上他,到時就看他們的好戲上場吧!

  時針滴答前進,她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所有少女純情的想法都湧上來,彷彿回到十七歲初次的約會,忐忑又期待。

  過了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不知不覺,夜幕低垂,觀景台即將關閉,殷柏升仍然沒有出現,而她仍是孤單單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他太忙了?還是忘了?或是記得卻不願赴約?

  遊客們紛紛走向電梯,一批接著一批離開,可卿不能再停留了,跟著下樓,走到大門口,卻不知該上哪兒去?該找朋友出來狂歡?還是回家面對月餅和貓兒?

  世界若是這麼大,為何她找不到一個真正的家?世界若是這麼小,為何她的傷心膨脹到無處躲?

  忽然,有隻手將面紙遞到她面前——

  「小姐,你還好吧?」

  「我沒事,謝謝。」可卿這才發現,原來臉上已有淚滴。可惡,她整整一年沒哭了,為何會在此刻打破紀錄?她沒興趣演獨角戲,就算要哭也要有對手啊!

  那是一位白髮若雪的老先生,他灰髮的妻子則挽著他的手,兩人都面露關懷地看著她,似乎不太明白,像她這樣漂亮的年輕女子,為何在中秋佳節孤獨一人,化了妝的臉上還掛滿淚珠?

  「需不需要我們幫忙?」那位老先生又問。

  「我真的沒事。」可卿擦去淚痕,強作平靜,她不願讓這對善心夫妻擔憂。

  「時間不早了,路上要小心。」那位老太太溫柔叮嚀。

  「我會的,謝謝。」望著那對老夫妻的身影,她更想哭了,她最渴望的不就是此情此景嗎?只要挽著心愛的人的手,緩緩地、堅定地走完這人生路,不管沿途風景是好是壞,那就是幸福。

  走出大門,可卿發覺夜色好美、燈光迷濛,因為小雨落下了,或許小雨來得正是時候,可以證明她臉上滑落的不是淚水而是雨水。

  來到路口,一如往常,剛好綠燈轉成了紅燈,所有行人都通過馬路了,只剩她還在這一頭,癡癡地等,傻傻地盼。

  雨水浸透的不只是衣服和身體,更椎心刺骨地打進她靈魂深處,就在這一刻,有個聲音自遠方傳來,對她呼喚——

  「可卿!可卿!」

  誰在喊她?可卿試著左右張望,迷離視線中卻不見人影,原來,就在她前方十幾公尺的地方,就在街頭的另一邊,站著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抱歉,我遲到了!再給我兩分鐘,不,一分鐘就夠了!」殷柏升拚命朝她揮手,吸引她的注意。

  真的是他!真的就在那兒,他們真的即將重逢了!

  她抹去臉上濕意,以全身力量大吼:「混蛋~~你憑什麼遲到?你是豬頭啊!」

  他可知道,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前來赴約?怎麼忍心讓她等得希望粉碎,怎麼忍心讓她淚如泉湧?這太殘忍、太不應該了!

  他雙手做出喇叭狀。隔街對她解釋:「對不起!牧場上有頭母牛難產,我從昨天晚上忙到今天下午,又搭飛機又搭計程車,可是天候不佳班機延誤,而且台北塞車太嚴重了!」

  Cow!母牛重要還是她重要?她誰不去愛幹麼偏偏愛上獸醫?這次是母牛,下次會不會是唐老鴨、米菲兔或凱蒂貓?

  「我管你的!我才不是在等你,我要回家去。」她雙手插腰,恨不得飛踢他兩腳,讓他也嘗嘗她所受的百般煎熬。

  「千萬不要,再等我一下!」看紅燈還剩二十秒,等時間一到,他就要飛奔向前,抱著她親吻,跪著向她道歉,還有求婚!

  「我不等了!」等等等,她受夠了等待,那幸福究竟來或不來?

  綠燈亮了,他像匹狼奔跑而出,這是她所見過最美的畫面,比任何大師的攝影作品都要動人,她忍不住張開雙手,她要立即感受到他,證明他是真實的,不是夢境。

  忽然,一台重型機車疾駛而過,眼看就要撞上殷柏升,這讓她的血液幾乎凍結。

  不!這齣電影不該是這種劇情,倒楣鬼可以找上她,卻不該害了他,「金玉盟」裡面發生車禍的是女主角,她寧可由她來承擔呀!

  嘰嘎——

  機車騎士想要煞車、想要閃躲,車輪發出痛苦哀嚎。

  只見轉了個身,像跳鞍馬似的,一躍跳過機車後座,繼續往可卿奔跑而去,他眼中只看得到她,其他都不重要,誰也別想擋了他的路。

  一跑到她面前,他立即將她緊擁入懷。唯恐她隨時掉頭走人,他趕緊連聲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你要我怎麼補償都可以,就是下要不理我。」

  她出神望著他,心跳幾乎要爆炸,顫抖著伸出手,撫過他曬黑的肌膚,還不能相信一切已安然無恙。「你沒事?你還好好的?」

  「我好得不得了,雖然台北的空氣很糟、交通很亂,可是我跟你在一起!」他心中喜悅無法形容,只能不斷在她臉上親吻,才能表達萬分之一的快樂。

  空氣是冷的,雨水是冰的,然而他的吻是熱燙的,終於她有反應了,張開雙唇迎接他,反覆的吻、深刻的吻、纏綿的吻,要證明他活生生、好端端地在這裡,就在她碰得到的時空裡,下是回憶也下是期盼,而是真實、是當下。

  熱吻之餘,她可沒忘了要抱怨他。「你非要這樣折磨我不可?先讓我等到放棄希望了,再讓我嚇到魂都快飛散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過我才沒那麼容易死!我還要跟你在一起,很久、很久!」一路奔跑,心跳和呼吸都亂了,他只盼他的月光女神不要消失,這次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他眼中盛滿一種她從未看過的情感,她鼻酸地追問:「多久、多久?」

  他拉起她的手,輕輕吻著,目光灼熱得令她發軟。「直到我的背駝了、頭髮白了,我都想牽著你的手!我不要你一個人面對颱風和山崩,不要你無助地面對一切打擊,我想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度過所有喜悲,請你答應我好嗎?」

  她聽著他每一句,就又是一聲哽咽,無可自抑。原本都準備好了要堅強地跟過往告別,突然來了這戲劇化的轉變,太多的辛酸和擔憂化為熱淚無數。

  命運老是不肯放過她,每次都要她打破過去流淚的紀錄,但這次她卻是以截然下同的、心情……

  「告訴我,這一年來,你碰到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才讓你變得這麼會說話?」

  「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不過大部分都跟動物有關,你不介意我用牛言羊語說話吧?」

  一年來的每個日夜,他在牧場上很少找人對談,他找自己對談、找天空對談、找回憶對談,終於談出了一個結論,時間是有幫助性的,愛情更是有刺激性的,如今他完全放下了過去,他可以大步朝她飛奔,將整顆心奉獻給她。

  「哈啾!」她忽然打了個噴嚏,超不浪漫的。

  「不會吧?你的感冒從去年到現在都還沒好?」他多想照顧她,現在有機會了!

  他故作風趣,她可不覺得好笑,一拳捶在他肩上,抱怨道:「都是你害的啦!」

  「請讓我以身相許,快快傳染給我,你就會好多了。」他在她額上一吻,伸起手招車。「計程車!」

  兩人上了車,他問她:「去你那兒還是我那兒?」

  「都好,只要回家,回我們的家。」她窩進他懷中,這是她最想回去的地方,變暖的不只是手腳和身體,還有一顆被雨水打濕的心。

  雨不知何時停了,浮雲緩緩飄散,溫柔的月亮探出頭來,對這世界灑下無限祝福。

  月圓,人團圓。




尾聲

  婚禮上,高愛荷是理所當然的主持人,雖然口頭上不斷抱怨,競讓她等了這麼久,心中卻是由衷為好友高興,看可卿尋尋覓覓了這麼些年,總算找到對的人和對的緣分。

  賓客不多,但都是他們的至親好友。殷家偉和關少芬也來了,抱著健康的兒子殷念柏。

  最高興的應該是殷氏夫婦,兩人送了可卿不少禮物,從吃的、用的、穿的到聽的都有,甚至包括情趣用品。

  可卿打開包裝紙時,真是服了他們夫婦倆的愛子心切,想想看,要一對年近六十歲的夫妻大駕光臨情趣商品店,選購搖搖墊和糖果內衣,這可不是常人辦得到的,連她自己可能也沒這膽子。

  可卿終於瞭解命運對她的好,讓她嘗盡百種滋味,變得堅強成熟,最後才得以獲得真愛。她可以很驕傲地說:我沒有遺憾!

  倒楣算什麼?衰運又怎樣?有了愛情加持、愛人相伴,她就是個天生的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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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新婚之夜,新娘子問起新郎。

  一面幫她脫下繁複的禮服,一面微笑回答:「那天初見到你,我不敢相信會有這麼笨的女人,自己衝出來要讓土石掩埋。」

  可卿立刻敲了他一記。

  「我還沒說完啊……」他抓抓後腦。「你的一雙美腿讓我看傻了眼,在那種大風大雨之下,你居然還對我說起你的貓口巳辱,又說你下輩子要當一顆流星,我從來沒碰過像你這樣不可思議的女人,我猜那時候我就很喜歡你了。」

  「喜歡又不是愛!」她拉住他的領結,非常不滿意。

  他繼續回憶當初,眼神都朦朧了。「後來我們回到台北,我正要搭計程車離開,但是……你站在雨中的模樣太迷惘,似乎飄離了這個現實世界,我沒有辦法留你一個人在那裡,我做不到,太難了。若要追溯我是從什麼時候愛上你的,我想就是那一刻吧。」

  是的,那時她正感無限失落,天地如此遼闊,自己卻不知何去何從,即使邁出了腳步,究竟要往哪個方向?誰來給她一個家?

  她摸過他的臉部線條,柔聲道:「還好你沒把我留在雨中。」

  「那你呢?什麼時候愛上我的?」他終於幫她脫下全身的行頭,只剩下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項鏈,那是他母親送給她的禮物。

  「我……我想是你捧著玫瑰花走進房間的時候吧……那些玫瑰花帶給我一種近乎神奇的魔法,我覺得又回到了十七歲,又回到當初對愛情的想像和希望,彷彿它們只是睡了很久,你的玫瑰花讓我整個人都醒來了。我不是一收到花就暈頭轉向的女人,是你當時的表情,是你的那些話,是你淋濕了一身,讓我相信了你的心意。所以我又想談戀愛了,和你。」

  「可卿……」他輕擁她入懷。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命運要我先受那麼多苦,因為等到你出現後,我就得到了所有補償。」

  「而你真的成為了流星,實現我的願望。」

  窗外飄著雨,這是他們的大喜之日,但他們都不在意那串串雨滴,反而覺得下雨了才是他們的奸預兆。所有美麗故事的開始,都是因為雨。

  「我們這樣下去恐怕……感冒永遠都不會好了。」

  「值得的。」他又低頭吻起她,雙手也開始忙碌。

  室內的燈光是溫暖的橘黃色,柔和地照在他們身上,他撫過她的纖腰和背部,而後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她。她喉中逸出一聲呻吟,迎上了他熱烈的唇舌。

  屋外的狂風暴雨開始肆虐大地,但那狂亂聲勢只更加強了他們的慾望。

  良久,可卿稍微推開他說:「明天去花蓮蜜月旅行,要不要先聽聽廣播?」

  房間裡沒有電視機,打開床旁的收音機,正好是十二點,調到新聞網,播報員甜美的聲音傳來——

  「今日天氣預報,強烈颱風卡立來襲,本省明天將全部籠罩在暴風圈內,東部沿海需嚴加戒備,以防水災,山崩、土石流……」

  怎麼又是颱風?聽著這消息,他們不禁相視而笑。

  風雨多強,也擋不住他們的情火蔓延……

  ——全書完


後記

  生活點滴,點滴心情 凱璃

  既然前言和後記都是差不多的東西,那就擺在一起,請各位朋友過目一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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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身女子蔡凱璃我,近來聽到兩則不可思議的愛情故事,其一:男方已在外劈腿,女方還在等他回來。其二:女方要求分手,男方要求分手費,否則不肯好聚好散。

  我的媽媽咪呀——現在這是什麼狀況?我不要這種愛情故事,既不浪漫也不感人,只想吐血!

  還是來寫寫唯美純情的小說,看看爆笑爽快的漫畫,這才適合少女歐巴桑我。

  我就是不要長大怎樣?我就是拒絕幻滅怎樣?有本事來打我呀!打不到、打不到,哈哈哈……怪了,怎麼如來神掌和佛山無影腳正朝我而來?大驚,光速逃,下回分解。

  (要笨耍得好冷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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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常上一個BBS站,叫做「PTT』,應該是很多青年學生留連忘返的地方吧!我這個老人還在上面晃蕩,確實有點不好意思,但誰教我有顆年輕的心呢?誰都阻擋不了我的熱情澎湃,哼哼!

  通常一上線,我就會先點進「Jay」板和「Jolin」板,看看我的王子公主今天有什麼新聞、話題,由衷希望他們哪天開記者會宣佈婚訊,引發網友們強烈反應、激烈恭賀,以後就可合併成「雙了板」嘍!

  (我知道我太天真浪漫無可救藥,誰來救救我呀?下任王子公主快快出現吧——)

  然後,我會看看「恨」板、「笨」板、「省錢」板、「三重蘆洲」板、「憂鬱症」板……反正很多很多板可以看,也讓我學會一些年輕人的用語,在此跟大家分享一下~~!

  好人卡:「你是好人,但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你是好人,但我目前不想談感情」、「你是好人,但我覺得我配不上你」……傳聞中殺傷無數的好人卡,就在於你做了很久的好人,但是對方溫柔的發了張卡,就把你打擊到世外桃源、天涯海角、宇宙黑洞……

  去死去死團:出自漫畫「去吧!稻江桌球社」,目標在於致力拆散情侶,無所不用其極。在PTT上,每當「禽人節」的腳步接近,就會有一票曠男怨女出動,到處祝福「天下有情人終成父母」~~這對於年輕情侶是最可怕的咒語,還不想那麼早生兒育女咩——

  orz:這要橫著看,有個人跪在地上拜倒,表示「我投降了、認輸了、被打敗了」,瞭解嗎?

  還有啊!最近有首感人的情歌叫「手放開」,所以網友們推出了下聯:「腳打開」……呼呼嘿嘿……

  (我上網到底都在吸收些什麼?大家應該很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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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我有三個女生好朋友,想替她們徵友一下。

  Maruko:音同馬路樞,日文「小丸子」的意思,可能她太愛櫻桃小丸子了,除了比較高姚、比較豐滿以外,她本人是很卡哇伊的喲!

  現在她是動物醫院的「俏護士」兼「清潔女工」,每個月薪水都所剩無幾,因為她是個專業的愛心美眉,光是貓狗受傷結紮住院醫療等費用,她還得給付醫生一筆下少的薪水吧!

  (順便打個小廣告,新莊市復興路上的山盟動物醫院,有位小翁醫生妙手如春、妙語如珠喔~~各位貴婦大爺們,請多多帶家中寵物來撒銀子唄!)

  Esun:又名一三,諧音好念,數字好打,所以就這麼稱呼她嘍!

  目前她在花蓮攻讀「人類學」什麼東東的,我也不明,只知好像還要念很久吧!每次回台北就帶她的貓咪「恩恩」借住我家,三下五時叫我去花蓮找她玩,交通住宿免費,我一定會去的,千萬等我啊!

  一三是遠近馳名的神射手,比起電影「魔戒」那位弓箭手更威風凜凜,因為她射的是「吹箭」,內附麻醉藥,貓狗一旦中箭就下支倒地,乖乖任由一三和馬路樞帶去獸醫院,看是要結紮、治療斷腿、拔除橡皮筋都沒問題·

  凱利:別懷疑,這就是她的本名,居然跟我的筆名這麼像,只能說太有緣了!她外號「上流利」,跟某位上流社會的名媛有些相同之處,就是很瘦很瘦,還有一頭長直髮。

  她的體重跟我一樣(四十五公斤),但她的身高二八七(我才二八O),實在輸給她,太瘦了啦~~應該再胖一點才好看。以往別人對我說我可以再胖一點,我都毫無感覺,我自認只是普通瘦,認識「上流利」以後才發現,這種瘦法讓人忍不住想對她說:拜託,我的肉分一點給你吧!

  以上三位好女孩都沒有男朋友,想認識她們的好男孩請踴躍來信,我會把我挑剩的轉給她們分贓,不,是分紅啦!

  (去!什麼叫你挑剩的?那我們算什麼東西?)

  (人家已經兩年沒有那個了,讓我插個隊先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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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潮對我來說實在太平常,以至於我偶爾還覺得這就是平淡。

  長期對著電腦搾出腦汁,總會有搾乾的時候,於是乎每天我都要經歷這樣的過程:絕對低潮、深深低潮、普通低潮、淺淺低潮、無感低潮等。

  唉,寫作果然不是人做的事情,大概只有太喜歡自虐的人,才能以低潮為高潮,苦中作樂、樂在其中!

  某天晚上九點多,突然停電了。

  家家戶戶的電腦、電視機和收音機都停了,巷子裡變得很安靜,只有小孩叫著媽媽,還有機車騎過路邊的聲音。

  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或許是天意要我別再面對電腦,那就順天而行吧!

  室內一片黑暗,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感到夜色就在身邊,走到窗前,夜風好涼,我怎麼都沒注意到,這就是良辰美景?抬頭一看,今晚的星光應該也特別燦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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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壓力的反彈,是得歇息一下,培養一點心靈肥料,否則這顆心都快乾枯了。

  反正擔子一樣這麼重,暫時放下來也不會消失,就算重一點或輕一點又怎樣?明天再背吧!下松下緊,才能彈奏出我要的調調。

  對錯好壞都很難說,只是我要活下去,就得讓自己能呼吸。否則喘不過氣,忽然給它病發爆炸開來,熬不過一口氣的時間,那不是更劃下來、更可惜可惡嗎?

  明天再去煩吧}—也許把煩當作學習,更有效率善用時間,想做啥就好好去做,專心其中,然後跳開,撲通一下,跳進另一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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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起床的時間是八點二十分,但如同往常的,早在一小時之前就被貓吵醒了,它不知道為什麼,常常在早上六、七點的時候,以緊張、慌亂的叫聲來吵醒我,彷彿隔壁鄰居發生了大火,或者它找到一大群老鼠似的。

  當然,鄰居從來沒有造成火災,家裡也沒看過半隻老鼠的蹤影。

  貓,它的名字叫橘子:之所以會如此尖聲高叫,我曾想過很多可能性。

  或許,我是說或許,它是代表著時間之神前來,要我早些起床,迎接這新的一天,不要再浪費生命了。

  可能有人會以為我是自以為是,但只要聽過橘子催促的叫聲,我想任誰都會覺得那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真的,不趕快起床,都會覺得對下起它。

  於是,我只多睡了一個小時,就起來洗臉、漱口了。

  因為眼睛還酸澀得睜下開,所以坐在客廳打開M叫<台,沒有好看的就轉新聞台,沒有好看的就轉MTV台,沒有好看的就轉新聞台,一直轉、一直轉……

  終於,我還是在客廳睡了二十分鐘,才走進房間來,打開我的筆記型電腦,它的名字叫小銀。

  我喜歡給很多東西取名,我的機車叫小藍,我自己叫Car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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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我早巳睡了,忽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我家樓下的巷子,似乎有對年輕情侶在吵架,聲音透過窗戶向我飄來。

  男孩怒問:「到底有沒有找到?快點!」

  「我找不到啦!」女孩委屈回答。

  如此問答了幾次,男孩罵了三字經、五字經,接著是奇怪的撞擊聲,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女孩哭道:「你打我?你為了這個打我?我真的看錯你了!」

  男孩仍然在罵髒話,沒有半句安慰。

  又吵了幾分鐘,女孩哭泣不斷,男孩發動機車,口氣不悅。「要不要上來?」

  女孩或許心有末甘,僵持了一會兒,機車聲和抽泣聲都飄遠了,顯然是男孩和女孩一起離開,巷子裡恢復安靜。

  我坐起身仔細聆聽,真不敢相信,女孩啊女孩,你怎麼還能坐上那台機車?你應該轉過身、大步走開,好好過你的人生啊!

  你爸媽將你生下來、養育至今,並不是要你被男友罵、被男友打,而是希望你快樂平安的生活,你這麼做除了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父母,他們若知道了會有多心疼、多難過?

  或許我不明白何謂真正的愛情,我只盼望,這種暗夜哭聲別再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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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隻叫咪咪的狗兒死了,在兩天前的晚上。

  因為看見對街有條陌生的狗,咪咪就興高采烈地衝過去,正好被一台汽車撞著了,等車走了,它嘴邊流了些血,很快就死了,眼睛沒能閉上,還得要人替它合上。

  這是樓下雜貨店的老闆娘告訴我的,我因為看見狗籠空著,走進店裡一問才知道的。

  咪咪才半歲大,雜貨店生意忙,很少讓它外出,我帶它出去玩過幾次。它還是個孩子,滾在草地裡和蒼蠅蜜蜂捉迷藏,甚至風吹起一片葉子也要跳得半天高。它跑步的方法是繞著我兜圈子,從後面抱住我的腿,纏著我跟它遊戲,膽小時就很膽小,固執時卻很固執,像個過動兒,第一次看到這世界。

  對它來說什麼都是新鮮的、好奇的,它不知害怕為何物,下像有些世故的或流浪的狗兒,已懂得把天真收起,把警戒拿出。或許是這樣的天真,讓它注定在童稚的年齡死去,來不及學會警戒。

  最後一次牽著它去堤防時,我把繩子放開,讓它自己去探索四周,而我坐在階梯上看著,一切都很安詳。它似乎下像往常愛玩,我喊一聲咪咪它就跑回來,把兩隻前腳靠在我膝上,我抱著它像是抱著一個孩子,如此靜靜地凝望黃昏,那一刻很美。

  我沒有為咪咪拍過照,對於一個常愛拍照的人來說,有點奇怪,我也不知為什麼。

  我記得,它有一雙黑夜般的眼睛,裡面的星星都是最先出現的,黃昏時分就可以在天邊看到。即使我不曾為它拍照,總在第一顆星星出現時,我會想起那曾有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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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OO五年,對我來說有個特別的意義。

  九年前,我從外文系畢業,進入高職夜校教英文,那是一家校風傳統的女校,我帶的那班學生大約比我小六歲,感覺下像師生而像朋友。三年後她們即將畢業,我們約定六年後再見,在學校附近的一座古廟前,教師節,晚上六點。

  六年就這麼過去了,轉眼已是二OO五年,我不曉得還有人記得這件事嗎?其實和我保持聯絡的學生也不多,大家各自過著生活,有人結婚生子,有人繼續唸書,有人一直工作。

  只是覺得很奇妙,當時認為很遠的未來:六年耶——一下就這麼飄過去了,當時約定的時候也快掉了,人生真是眨眼即變。

  教師節那天我會去赴約的,並不在意有誰來有誰不來,而是回應當初一起約定的心情,至於要不要在訂下一個約定,我也不知道。

  你敢不敢和人約定五年、十年後見面呢?連詳細、時間地點都寫好的喔?或許我最想見的,是多年後的我和多年前的我,三個人一起碰頭,細數過去、現在、未來的點點滴滴。

  那感覺,除了說不上感觸萬千,還有無窮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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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05-12-23 20:04:46 | 只看該作者
我又看完一篇了=___="

又被感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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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05-12-24 04:00:11 | 只看該作者
眼睛好酸...明天繼續=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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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05-12-24 06:33:11 | 只看該作者
看完了「七天」

讓我好想寫一篇我們的「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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